“玉清, 你……”
莫辰沒有說下去,他從玉清漲紅的臉和微微顫抖的身體上已經看得出,自己再說幾句重話, 就會壓垮這個少年脆弱的自尊。
真是頭疼啊, 他什么時候桃花開得這么旺了?是上天可憐他剛被傅楚希甩了, 給他特地開上兩朵桃花以示安慰?
這算哪門子安慰?明明就是來給他制造麻煩……
莫辰捏了捏眉心, 他看了玉清一眼, 打趣道:“你這酒后親人的毛病可不好啊,幸好今天遇到的是我這個正人君子,若是下回不小心親到個心懷鬼胎的, 吃了你怎么辦?”
莫辰說完,俯身穿好鞋子就要溜:“時候不早了, 我也該回去了。”
“我即便喝醉了, 也不會隨便親人。”玉清說著, 跪坐在地上,抬頭望著莫辰道, “我想留在島主身邊。”
“留在我身邊做什么?”莫辰笑道,“我若要聽戲,來陌廣園便是。”
“我親島主,是因為喜歡島主。”
莫辰閉上眼,嘶了一聲, 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玉清抓著自己的袖子, 努力壓住聲音里的顫抖:“之前我以為島主和白姑娘是一對, 所以一直壓抑著自己的心, 不敢表態, 知道島主喜歡男人,我才……”
看著這樣的玉清, 莫辰莫名地想起了之前的自己,對著傅楚希時也是同樣的小心翼翼壓抑著自己的內心。
“玉清啊,我非良人。”莫辰走到玉清身邊道,“你終有一天會遇到那個人,但必然不是我。”
莫辰說完就要起身,玉清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懇求道:“讓我留在島主身邊吧,只要能在島主身邊伺候,我就心滿意足了!”
“你是個唱戲的名角兒,那么多人都恨不得把你捧在手心里,多少人追著一場場看你的戲,你是屬于戲臺的。”莫辰拍了拍玉清的手,“放開吧,過你自己的生活。”
玉清真的就放手了,莫辰心里才松了一口氣,就見他開始解自己的腰帶。
“你干什么?”莫辰下意識地后退兩步。
“玉清的命是島主救的,以后玉清就是島主的人。”玉清脫了外袍,開始解單衣的系帶,他臉已經從開始的通紅到現在的慘白,只剩下眼圈是紅的,“玉清也不敢奢求留在島主身邊,以后島主若是有所需要,就拿玉清當竹林館的小倌便是,至少玉清這身子還是干凈的……”
莫辰總算聽明白玉清心中所想,當下驚出一身汗,他一把抓著玉清的衣襟,把衣服又給套了回去。
“你這么輕賤自己給誰看呢?”莫辰聲音里透著怒意,“你若是我島上的人,這番話一出口我就能打死你八回!不準動!手放膝上!”
玉清顫抖地跪坐在地上,兩只手緊緊地攥在一起,小聲道:“我本就是個下賤的戲子。”
“放屁!傅先生還和你一起唱過戲,老子也學過戲,你的意思是我和傅先生也都他娘的下賤了?”莫島主冷聲道。
玉清一怔,眼淚頓時滾落下來。
莫辰見他真不亂動了,這才脫力地坐在地上,他望向玉清道:“接下來老子要說的話,你給我支起耳朵一個字一個字記下來!”
玉清點點頭,不敢看他。
“你給老子記住了,無論你是誰,你喜歡誰都可以,但是決不能放棄自尊自輕自賤地去喜歡。一個人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連自己都要輕賤自己,還指望別人高看你一眼,把你放在心上么?”莫辰冷聲道,“聽見了嗎?”
玉清輕輕點點頭,眼淚一顆顆砸在自己的手背上。
莫辰看著他哭成這樣,又覺得心有不忍,語氣溫和了一點道:“感情是強求不來的,有些人注定不是你的,這時候你就只要想,不是老子不好,是他瞎了眼就行了。有些事放下就放下了,你在陌廣園應該也聽到了,我對傅先生和你對我的心思一樣,但是你看我現在不也放下了?”
莫辰笑道:“你看我還是活得好好的,每天開開心心的不是?”
玉清擦了擦眼淚,問道:“您真的開心嗎?”
莫辰臉色微變,卻笑得更深了:“每個人總有自己的生活要過,自己的路要走,你以為他是你不可越過的高山,可等翻過去了,走得遠了你會發現對方也就是個小土坡。嘖嘖,老子活了小半輩子,還沒對別人說過這么有道理的話呢,今天免費贈送給你了!”
“好了,別再鉆牛角尖了,明天不是還要登臺演出么?快去洗把臉,好好睡一覺,明天醒來又是新的一天,什么都會過去的。” 莫辰說完,拍了拍玉清的肩,拉開門走了出去。
這晚,莫辰在傅府門外徘徊了幾圈,一想起自己方才對玉清說的話,頓覺臉疼,最終沒有去敲門,□□出城回島上去了。
*
那晚之后,莫辰干脆閉門謝客,誰來都不見,只潛心練劍和修習內功心法,一時間比閉關還要認真。
幾天后,馬堂主帶來的消息,打破了心境如止水的莫辰。
聽馬堂主說朝中消息的時候,莫辰還是一臉淡定。得知大風和北狄議和有了結果,北狄答應三年內絕不來犯,同時送上一堆金銀珠寶,這才把他們那位太子給換走了。而大風的太子平安度過易儲危機,只是隸王近來被劃入太子黨,被穎王仇視,天天盯著要抓他把柄。
匯報完朝中事情,馬堂主感嘆道:“所以啊,隸王和島主似的,最近都稱病閉門謝客了。”
莫辰笑道:“閉門謝客不是挺好?我近來天天專心習武,總覺得無論是劍法還是內功心法都精進了不少。對了,阿浪呢?有消息了嗎?”
“有。只是恐怕不是好消息。”馬堂主道,“我派了很多人,拿著漠狼的畫像以燕池鎮為中心,向周圍擴散搜尋,但凡有人的地方都去詢問,終于找到了最后一個見到漠狼之人,那是一個乞丐,他說在亂葬崗見過漠狼。”
“亂葬崗?”莫辰心中一驚,望向馬堂主,“什么時候?”
馬堂主道:“正是三月初三的晌午,那個乞丐說自己是去亂葬崗摸尸體的,想扒死人的衣服去換銅板,后來就見馬蹄聲就躲了起來,說是見到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的男人丟下了一個人來,那人胸口有個血洞,還在往外冒血,人已經沒有氣了。”
聽到這,莫辰的臉色已經變了,他啞聲道:“確定那個人是阿浪嗎?”
馬堂主道:“那乞丐說,他從尸體身上摸走錢袋,尸體旁邊還有一把劍,劍鞘的漆已經被磨掉一半,看著像是破銅爛鐵,他得了錢袋就沒有去撿。”
莫辰想到了阿浪的那把破劍,他的指甲扣在掌心,滲出血了都沒有察覺:“尸體呢?”
馬堂主搖搖頭:“那乞丐說,晚上他后悔了想著一把劍拿回去砍樹枝燒火也好,然而等他回去找的時候,尸體和劍都不見了……”
“是他殺的……”莫辰咬牙憤憤道,“那天我看見他脖子上圍著布巾我就該知道……在關外那么冷的天都沒有圍,怎么入關天暖了反而圍著……必然是遮掩什么,是傷口……是了,阿浪怎么會任由他殺?他一定反抗了……”
一個醉得站不起來的人,怎么能打得過一個清醒的人?所以楊瑯才有機會趁虛而入,殺了阿浪!
莫辰手指緊緊地攥成拳,骨節發白。若非他同阿浪拼酒,阿浪就不會死!若非他信任他們,將醉酒的阿浪交給他們,阿浪就不會死……
想到這莫辰恨不得捅自己一刀,但他知道,在這之前還有一件事是他現在必須立刻去做的。
莫辰一把握住劍,起身喝道:“徐小良!”
“在!”徐小良連忙從樹后鉆出來。
莫辰道:“我要出島!給我備馬!”
馬堂主連忙問道:“島主,您這是要做什么?”
莫辰沉聲道:“殺人!”
他雙目通紅,透著駭人殺意,讓馬堂主看著都覺得心生恐懼。他不敢阻攔,只能悄悄叫上朱雀堂的兩名弟子跟上莫辰。
*
莫辰策馬狂奔了四天四夜,在四月十五這日來到了京城。
到京城時已是黃昏,一入城莫辰便棄了馬,他拎著一把劍,走向隸王府。
他已經四天四夜沒有合眼,每日也只停下來吃兩頓飯,他身上那件白色的袍子,也因為趕路被風沙吹得弄上了一層灰,看起來就像是個落拓的江湖劍客。
一路上莫辰什么都沒敢想,他怕一個不小心就想起傅楚希來,然后就揮不動手中的這把劍。
有恩必還,有仇必報。他可以殺了楊瑯,那傅楚希呢?
莫辰站在隸王府的大門外,望著那塊寫著“隸王府”的匾額,他再一次禁止自己去想那個名字,去想那張臉。
莫辰在門外站了太久,守門的府兵顯然注意到了這個形跡可疑的人。
“你!干什么的?”兩個府兵上前質問。
莫辰看向他們,問道:“我來找楊瑯楊大人,他在嗎?”
兩人小聲嘀咕了幾句,莫辰隱約聽見他們說在,而后一個府兵道:“你等著,我進去通報一聲。你找楊大人什么事?”
莫辰捏了捏手中的劍,一雙冰冷的眸子望向他:“告訴楊瑯,我叫莫辰,是來殺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