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 直到入夜，莫辰都沒有醒。

薛神醫調整了藥方，繼續開了三副藥, 讓傅楚希按時煎藥給莫辰喝。

傅楚希接過藥, 問道：“還有一個多時辰今天就過去了, 薛神醫……他為什么還沒醒？”

薛神醫看他一眼, 見他眼中閃著期望, 話里卻是壓抑著的，就好像已經做好了莫辰長睡不醒的準備了似的。

薛神醫：“他的脈象平穩，照理說應該醒了, 不醒恐怕是他自己不想醒。”

傅楚希：“不想醒……為什么？”

薛神醫反問：“傅長老看不出來？”

傅楚希自然是看出來了，他也會些許醫術, 知道人昏迷時有時是因為傷重醒不過來, 有的時候是因為病人自己不肯醒來。不肯醒來的大抵是在逃避著什么, 是他同意誅殺崔長老和反叛弟子嗎？還是因為其他的……

傅楚希想起薛神醫昨夜醉酒之后同他說的莫辰的秘密，莫辰竟是以為自己對他的好皆因愧疚, 難道是害怕面對自己嗎？

薛神醫道：“其實，還有一個辦法或許有用。”

傅楚希眼中驀地一亮，忙道；“需要什么奇珍異寶奇花異草的薛神醫都盡管說，天涯海角我也會找來！”

薛神醫道：“他需要的藥，是一個人。”

傅楚希：“人？”

“崔長老背叛陌塵島這件事算是無法挽回了, 但他心中還有個心結, 就是他那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心上人, 你若能把那人給找來, 在他耳邊說說話, 或許能把他從那沉睡的深淵里給拉回來。”薛神醫說罷，又道, “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太過殘忍，但當務之急是讓他醒來。”

傅楚希張了張口，道：“他的心結……是我。”

薛神醫笑了：“傅長老莫要開玩笑了，你對小島主的心思別人看不出來，我還能看不出來？從小島主昨日陷入昏睡之后，你衣不解帶地照顧他，茶飯不思的，怎么會是他說的那個人？”

傅楚希苦笑一聲：“那是因為我顧慮太多，不敢承認。”

薛神醫微微蹙眉，望著他道：“那現在呢？”

“現在？”傅楚希望向床上躺著的莫辰，“只要他能醒來，其他什么我都不在乎了……”

薛神醫道：“既然如此，那你便陪著他吧，多和他說說話，說不定他就會醒來了。我先回院子去，若是醒了再讓人來叫我。”

傅楚希道：“薛神醫慢走。”

送走薛神醫，傅楚希叫來徐小良，囑咐他親自煎藥送來。

徐小良走了之后，傅楚希又回到床邊，他坐下來給莫辰掖了掖錦被，想要和他說說話，可是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遲疑了許久，才叫了一聲“莫辰”，然后嗓子眼里像是堵了什么，后面的話就都說不出來了。

他想說什么？

想說你錯了，我對你好不是因為愧疚，而是我真的想要對你好……可是，莫辰會信嗎？

傅楚希苦笑一聲，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愛上一個男人，而那份感情從淺淡到濃烈來得那么迅速，如同一團火在他胸腔燃燒，讓他心中生出無限渴望，渴望日日見他，渴望與他親近……

傅楚希內心生出無限繾綣的情愫，口中卻沒說出一個字來。

又過了片刻，徐小良送來了藥，隨著藥還端了一碗桃花羹來。

徐小良將藥放在旁邊冷著，將盛著桃花羹的木托盤捧到傅楚希面前，道：“傅先生您一天都沒吃東西了，我給您煮了一碗桃花羹，您多少吃點，才有力氣照顧島主。”

“桃花羹？”傅楚希端起碗，桃花香氣淡淡地飄散，是他熟悉的味道，“現在不是已經過了桃花季節了么？怎么還有桃花羹？”

“是島主讓我摘了花瓣烘干儲藏的。”徐小良道，“島主他往年都是跟著傅先生吃幾次，今年也不知道怎么的，上次回來天天都要吃著桃花羹，想來是……”徐小良望一眼傅楚希，大著膽子說，“睹物思人吧……”

傅楚希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他舀起一勺吃了一口，便慢慢地吃著羹，徐小良很有眼力見地退了出去，留著傅先生單獨守著他家島主。

傅楚希吃了幾口粥，余光瞥見床上的人似乎是睜開眼睛了，他一低頭，對上一雙半睜的眸子，傅楚希忙將手里的桃花羹放下，握住了莫辰的手，聲音溫柔道：“你醒了？”

莫辰張了張口，氣若游絲地吐出個字，傅楚希沒聽清，俯身將耳朵貼到他唇邊，才聽到他說的是什么。

“餓……”

莫島主如是說。

傅楚希心里五味陳雜，既高興他醒了，又有些失落因為他不是聽見自己說話而是餓了聞到桃花羹的香氣才醒的。

“小良煮了桃花羹，我扶你起來吃一點。”傅楚希拿了個軟枕，給莫辰墊在身后，讓他躺得高一些。

傅楚希方才吃了半碗粥，這會兒碗里也就只剩下幾口，他將粥慢慢喂給莫辰，莫辰張口吃粥，眼睛卻一直望著傅楚希。

“你看什么？”傅楚希將一勺粥送到他嘴邊。

莫辰張口吃了，扯了扯嘴角，輕輕笑了：“還能見到你，真好啊……”

莫辰的笑扯得傅楚希心里跟著揪了一下。

“我睡了多久了？”莫辰問道。

“昨天中午到今天夜里，將近兩天了。”傅楚希把最后一勺粥送到莫辰嘴邊，道：“我去讓徐小良請薛神醫過來。”

莫辰便坐在那看著傅楚希去門口，交待了徐小良幾句又走了回來。

傅楚希只是去了門口一趟，回來的時候就見莫辰定定地望著自己，那雙眸子一刻都沒有從他的身上移開過，就好像要把自己刻在眼睛里似的。

“來，先把藥喝了。”傅楚希端著藥在床邊坐下，莫辰正要去接，就見傅楚希自己喝了一口，含在口中望向他，然后咕咚一聲咽了下去。

莫辰看傻了，遲疑地出聲問道：“……這不是我的藥嗎？”

這兩日莫辰都昏睡著，他用口喂藥喂習慣了，竟一時忘記他已經醒了。

“我試試溫度。”傅楚希面不改色道，“剛好入口，來，喝藥。”

傅楚希端著藥碗讓莫辰就著他的手吃藥，莫辰幾口喝完藥之后，蹙眉道：“真苦。”

傅楚希笑道：“這還是薛神醫改了藥方的，之前那藥才是真難喝——”傅楚希話音戛然而止，他咳嗽了兩聲道，“怕你燙到，試試溫度。”

莫辰沒聽出他話里其他的意思，他動了動身體，不小心牽動傷口，嘶了一聲。

“別亂動。”傅楚希道，“需要什么？我給你拿。”

“沒事，可能躺太久了，腰背疼。”莫辰伸手按了按后腰，傅楚希坐在床頭，讓莫辰靠著他，替他揉捏腰背。

莫辰正愜意享受著，門外就傳來腳步聲，傅楚希還沒有所動作，莫辰就連忙道：“薛神醫來了。”

傅楚希嗯了一聲，望向進來的薛神醫，微微頷首。

“醒了？”薛神醫笑道，“小島主這一覺睡得可真沉，足足睡了近兩天的時間，總算舍得醒了。”

傅楚希幽幽跟了一句：“早知道就弄桌子好菜，往他鼻子下面放一放，說不定醒來的更早了。”

薛神醫來到床邊，替莫辰切了脈，道：“性命是無礙了，但接下來一個月必須靜養。尤其是右肩的傷，如果再這樣折騰，你就別想用劍了，知道了嗎？”

莫辰點點頭：“知道了。”

薛神醫又道：“傅長老這一個月可要看住他，別讓他又折騰出什么問題來。”

傅楚希道：“薛神醫放心。”

薛神醫收起藥箱回去，傅楚希起身去把人送到門口，再回來就看見莫辰欲言又止地望著自己。

“想說什么？”傅楚希倒了一杯水，喝了兩口問道。

“你有事的話，就早些回去，不用真的看著我一個月。”莫辰道，“這島上那么多人，他們會照顧好我。”

傅楚希瞥了他一眼：“像之前那樣，把你照看的半截身子都入土了似的？”

莫辰舔了舔嘴唇，傅楚希就遞了水給他，莫辰就著他的手喝了兩口，垂下眼睛道：“這次是逼不得已……呵，只是我沒想到師伯這么小題大做，還把你從京城請了回來，逼你做陌塵島的執法堂長老。不過沒關系，你不用放在心上，我知道你本不想做這執法堂長老的，我不會勉強你的。”

莫辰說完，半晌沒聽見傅楚希說話，他仰起頭望向他，就見傅楚希抱著胳膊站在床邊，眼睛里是一抹慍怒之色。

“莫辰，你是不是自以為自己很了解我？”傅楚希冷聲問道，“你說讓我早些回去，你問過我要回去嗎？你說我不想做執法堂長老，你問過我的意見嗎？”

“我……”莫辰張了張口，就見傅楚希俯身逼近。

“你是不是希望我趕緊走？”傅楚希問。

“怎……怎么會？”莫辰下意識地往后靠，但是已經無處可退。

他靠得太近了，莫辰被他逼人的氣勢壓得想要逃離，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按住傅楚希的肩，想阻止他靠近，卻被傅楚希反手握住，按在一旁。

“你不是說你寧愿死，都不肯傷我半分么？”傅楚希沉聲道，“這話才說完，就已經開始傷我的心了……”

“……啊？”莫辰沒聽懂。

“莫島主趕我走，這是……要對我始亂終棄了嗎？”傅楚希靠近莫辰的耳邊，低聲問道。

他的氣息就在耳邊，說話的時候熱氣往他脖子鉆，莫島主頓時從脖子紅到了耳朵根，整個人都不好了。

“玄，玄初……”他偏過頭，本能想要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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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島主怎可言而無信……”傅楚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前所未有的侵略性：“既然莫島主不打算對在下負責，那就讓在下來對島主負責吧……”

莫島主張了張口，還是沒能說出半個字來，因為又被傅先生封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