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還未完全清醒并張開眼睛之前, 那種半夢半醒的慵懶和適意中,便覺得有羽毛般輕柔的觸感不斷地落在額頭和臉頰,她舉起無力的手去拂開, 卻碰上了某個柔軟的物體, 接著手指便被卷了進去, 指尖傳來濕意、酥癢還有微微的刺痛。
張眼便看到近在咫尺的俊顏。綦連客輕輕咬了她指尖一口, 然后放它自由。
她抽回手指, 覺得耳根發(fā)燙。連忙瞥開眼,強作自然道:“你醒了。”
“嗯。”他低聲應道,微帶沙啞, 三分慵懶,兩分性感。
古暮沙盯著眼前他散亂的襯衫領口下露出的結實胸膛, 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現(xiàn)在還躺在他懷里, 離他很近、很近。
“呃……覺得好點了嗎?”喉間干澀, 她吞吞口水,語調卻仍是干巴巴的。
他伸手摸了摸額頭:“不知道。”
古暮沙側身爬起, 看看外頭的天光,再看一眼他床頭的電子鐘,連忙跳下地,拿過床頭的溫度計給他:“試試吧。”
他坐起身子,含住溫度計, 目光隨著她的身形而動。
被人盯著的感覺十分之古怪, 古暮沙忍了兩分鐘, 終于忍不住回瞪過去:“你盯著我干嗎?”
他瞇眼笑了笑, 非常惡質地, 像只狐貍。然后修長的手指敲了敲口中的體溫計,示意現(xiàn)在不方便回答。
古暮沙上前抽出體溫計:“現(xiàn)在你可以說了!”
他又笑了:“沙沙, 為什么從小到大,你一睡覺就流口水的習慣還沒有改過來?”
她連忙摸向嘴角,那里的確有著刻意的某種液體干涸后的緊致感,她呆了一呆,旋即漲紅了臉反駁:“我才沒有一睡覺就……嗯……那個……那是姿勢問題,全怪你的胳膊,不如枕頭舒服!”
綦連客好笑地揚了揚眉:“有這種事?我還以為你睡得很舒服才對,不然怎么像頭小豬,還打呼?”
這是誹謗,絕對是誹謗!古暮沙十分確信自己的睡相沒有任何問題,于是理直氣壯地頂回去:“都說了是姿勢問題,還有,我確信你這是誹謗!”
“怎么?就沒人告訴你,說你的睡相很有提高的空間?”
古暮沙有些惱怒:“不關你事!”話音剛落,便看到他神色一黯,她立刻便后悔起來。
僵持了幾秒,她放低了聲音:“小客,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組織了幾次語言,她發(fā)覺自己竟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
他勾了勾唇,卻孰無笑意:“是啊,本就不關我事。”見她神色僵硬,他抿了抿嘴,道:“沙沙,對梁爽,你是……認真的?”
迷茫在眼底一閃而逝,古暮沙輕輕點頭。
綦連客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旋即淡淡地笑了笑:“那就好。”
他坐在寬大的床上,周圍是簡潔的布置,干凈,卻嫌冷清。窗戶透過些許日落后的微光,映著孤零零的一個人,倍顯孤獨。他神色平靜,頭輕輕地揚起,淡淡的光線灑在他俊美的臉上,使得他像極一座伶仃的石像,冷凝、孤寂。
一瞬間,古暮沙覺得心臟被什么狠狠地敲了一下,痛徹心扉。濃濃的負罪感升起,她不知該怎么做,才能使其稍稍減輕——不,她知道該怎么做,卻不能做。
方才,她是否殘忍地、無情地拋棄了他?在他最需要她的時候。
“小客……”喉頭陣陣發(fā)緊,鼻腔發(fā)酸,似乎再多說一個字,她就會哽咽起來。
他揮了揮手,眼簾垂下,有些漫不經(jīng)心:“算了,你的事我才懶得管。管你是不是睡得像頭豬,反正受罪的不是我。把體溫計給我,我看看還要不要吃藥。”
他若無其事地粉飾太平,古暮沙也不愿再繼續(xù)原來的話題,便將體溫計遞給他,自己下樓去叫王媽準備晚飯,順便收拾自己的心情。
下了樓,剛好和走進客廳的綦連端迎面碰上。
“爹地,你怎么來了?”古暮沙笑著迎上去,先來一個歡迎的擁抱,然后挽著他,讓他坐到沙發(fā)上。
綦連端打量她兩眼,問道:“你剛起來?”
她低頭看看皺巴巴的衣物,不好意思地笑:“啊,偷個懶就被爹地抓到,我好可憐……”調皮地吐吐舌頭,她起身:“我先去整理一下。”
綦連端環(huán)顧一番,然后叫住她:“小客呢?”
“呃……在樓上。”
“聽說他今天沒去上班,怎么回事?”
“爹地,”她攤攤手,“小客感冒了,讓他去上班,是對病人不負責。”
“生病了?怎么不去醫(yī)院?”綦連端微微皺眉,“現(xiàn)在呢?”
她想了想:“似乎好多了。”
綦連端不贊同地道:“小客對自己的病情不上心,沙沙你怎么由得他胡鬧?你是姐姐,總要多關心一下他。”
古暮沙啞然,最終抿了抿嘴,干巴巴地道:“知道了。”
綦連端起身上樓,古暮沙跟在他身后,看他走進綦連客的房間去噓寒問暖,她笑了笑,挑挑眉,打開自己房門走進去換衣服,整理表情。
“這兩天和你們梁伯父聊天時說起,過幾天咱們兩家結伴出游,你們看怎么樣?想去國外還是在國內?”飯桌上,綦連端很隨意地丟出一顆炸彈。
古暮沙夾菜的手頓了一頓,沒有抬眼,無所謂地道:“隨便。”
“我走不開。”綦連客淡淡地道。
“怎么就走不開?”綦連端對兒子的工作早就積了一肚子意見,此時終于爆發(fā),“我就不明白,你對這醫(yī)院能有什么感情,這么多年,那些年假還有公休假你休過幾次?累死累活的,不知道給自己放放假嗎?”笨小子!
“病人不會挑時間生病。”綦連客抬頭看了他一眼,平靜地道。
“……”綦連端再次被兒子堵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反正這次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這又不是光為了度假,還有你姐和梁爽的儀式,也要一道辦了!你小子難道想缺席?”
這下是兩個小輩同時抬頭看他了。 Www?ttκǎ n?C〇
古暮沙微微皺眉,道:“爹地,這事兒怎么我不知道?”
綦連端道:“你和阿爽不是已經(jīng)討論訂婚的事情了嗎?我問過阿爽,他對什么時候訂婚沒有意見,還叫我拿主意——這么孝順聽話的孩子可真不多了。我和你梁伯父、梁伯母提過,他們也希望你們早點定下來,趕緊結婚,都老大不小的人了,他們也都等著抱孫子呢……”
“爹地!”古暮沙蹙眉,輕聲打斷他,“我們目前還沒打算……”梁爽曾提過訂婚的事情,她沒有說話,即是默認了。但是,她卻從未想到這一天會這么早到來,她甚至還沒有收拾好心情,還沒有將這些公諸于眾的打算。她還未曾,跟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
“你和阿爽都有這個意向,什么時候辦儀式不是一樣?”綦連端笑著,語氣卻是不容置疑地,他嘆了口氣,眼角的皺紋在燈光下溝壑分明,帶著幾分疲倦,接著道:“小客外婆剛去不久,這人心里都挺不好受的,小客也病了一場,兩家出去度假,為的就是散散心,再加上你和阿爽的訂婚,沖沖喜,這是再好不過的事……”
古暮沙嘴抿了抿,嘴唇翕動,卻沒有說話,下意識地看向對面的綦連客。他端正優(yōu)雅地坐著,略垂著頭,神色清冷,臉色泛白——不知是由于生病還是其他原因。他垂著眸子,目光似乎落在某個未知的點上,長而微卷的睫毛往上翹著,細細密密地遮住了瞳眸,她看不清那里面的情緒。
你是在為我高興呢,還是譴責我的疏遠,亦或是因我事先不曾告訴你而心生怨恨?
但不管怎樣,你不開口,我如何能得知你的心思?
古暮沙收回目光,捏著筷子的手緊了緊,微笑著轉過頭對著綦連端,笑語:“我沒意見。”
老頭說的對,終歸會有這一天的,只在遲與早。而遲與早,于她,其實,也沒多少區(qū)別。
綦連客倏地抬眼,目光向她直射而來,明亮,幽深……迷茫而惶惑。古暮沙只覺得心里狠狠地抽了一下,險些要痛呼出聲。咬緊了牙關,將那聲痛呼關在喉間,她瞥開了眼,再也承受不了他逼人的目光。
“小客你呢?”綦連端并未發(fā)覺餐桌上詭譎的氣氛,向著綦連客威嚴地問道,擺明了不容他再次相拒。
古暮沙不敢看他,只盯著碗里的飯粒,呼吸也小心起來,她幾乎能聽到自己緊張地吞口水的聲音,能感覺到背后滲出汗珠,像條小蛇一樣在脊背蜿蜒而下。
神思有些恍惚,朦朧間,她聽到他平靜地說:“姐的訂婚儀式,我當然要去道聲恭喜。”
得體又不失熱絡的回答,自然引得綦連端開心不已。
心底裂了道口子,有什么傾瀉而出,她堵也堵不住。究竟是什么呢?她迷茫地想,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機械地掛著完美、幸福、嬌羞的微笑,目光茫然地掃過綦連客,掃過他淡漠的臉龐、深不可測的黑眸、涼薄的唇、優(yōu)雅的身姿,古暮沙勾了勾唇,心底泛起鈍鈍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