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張邊緣銳利直如刀鋒, 綦連客玉石般的臉龐上頓時出現兩道紅痕,隱隱滲出血絲。
僵了幾秒,他俯身拾起那幾張紙, 掃了一眼, 泛起苦笑。果然, 綦連端心機極重, 除了交由秘書的樣本之外, 還留了樣本親手寄給其他的檢測機構。
縱使通過秘書之口,得知了那兩家機構,并通過同學和朋友的關系, 事先打了招呼,讓他們協助修改了檢測結果, 卻仍是無法阻擋他從其他來源得知真相。
果然是如他所說, 自己還是太嫩了, 根本不是對手。
但是,誰在乎呢?
抿了抿嘴, 和綦連端極為肖似的眼眸漫不經心地垂下,淡淡地說道:“這么做,我不過是想讓爸的心里能好受點。但爸非要知道事實的話,我也無能為力。是親生兒子也好,養子也好, 我都無所謂。”
能和她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固然好, 如若不能, 他也甘愿和她做一對地下情侶。只要他們相愛相守, 這些, 他完全不在乎。
綦連端臉上松弛的肌肉不住抖動,下垂的嘴角也在顫抖, 他惡狠狠地盯著平靜的綦連客,眼里迸出血絲一般,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個字:“滾!”
綦連客垂下眸子,默不做聲地走出。
盯著緊閉的病房門,綦連端喉結不住上下滾動,鼻翼翕動,攥了攥拳頭,惱怒地將床頭柜上的紙筆、擺件等掃落在地,然后重重地躺回床上,不住地揉著額頭突突直跳的青筋。
出了門,就看到柳萍在病房前踱來踱去,甚是憂愁。綦連客叫了她一聲,柳萍看看他,又看看病房,嘆了口氣,欲言又止。
綦連客握住她的手,道:“媽,爸現在沒事,不要擔心。”頓了頓,又補充:“我會讓人多關照的,您放心。”
柳萍點點頭,手卻止不住地顫抖,她抬眼看看兒子,神情有些恍惚,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綦連端年輕時的影子,一會兒似乎又看到古妍冷冷的、怨毒的、刀子一般的目光,還有小時候的古暮沙,那迷惑不解的、受傷的神情。
往事不堪回首。
她的性子素來優柔,甚或有些懦弱,那時竟也有勇氣,飛蛾撲火一般選擇了一個已婚中年男人。呵,愛情啊,到得現在,她也分不清當時自己究竟是年少無知的迷戀,還是真的愛他。
所謂追求真愛,又怎能抵得住道德的譴責。以愛之名,做的卻是為人所不齒的插足之事。
心底的愧疚和羞恥,不曾隨著時光消散,反倒越積越深,早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不自覺地,在沙沙面前便露出低微的姿態,她根本抬不起頭來。
她都做了些什么!
破壞了一個家庭,讓一個女兒失去了母親,讓一對父女產生隔閡,讓自己的兒子陷入這種境地。
柳萍深吸口氣,反握住綦連客的手:“小客……”
對上那雙沉靜卻沒有任何情緒顯露的眸子,柳萍心下沉了沉,而后猶疑道:“你爸他,剛才說了什么?”
綦連客扶著她讓她坐到椅子上,才道:“沒什么,就是跟我說說檢測報告的事。”
柳萍的目光停在他臉上的紅痕上:“你們,吵架了?”
“沒。”綦連客輕輕地笑了笑,安撫地道:“不過是說不到一塊去罷了。我和爸就這樣,您也知道。”
柳萍低低地嘆了口氣,沉默不語,又是無奈又是悲涼。
“媽……”綦連客輕聲道:“我和沙沙……”察覺到柳萍身子一僵,他住了口。
柳萍恍恍惚惚地抬頭,唇角掛著苦笑,神色慘淡,仿佛囈語一般喃喃道:“孽緣……”
他低垂了眸子,并不答話。
柳萍出了會兒神,扭頭看著沉默的兒子,唇顫了顫,輕聲道:“你們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吧。”或許這便是她應得的報應。她害沙沙失去一個親人,便要償還她一個。
只是,心底怎么可能不掙扎……一時沖動之下,跟綦連端撒了謊,想要幫助他們一次,卻無濟于事,只落得自己如今反倒后悔起來。
她愧對古家,卻也不愿兒子錯到這么離譜。畢竟是她的兒子,她的骨肉,如今卻要讓她眼睜睜地看著他走上一條不歸路。掙扎過后,只能選擇旁觀,痛苦地旁觀。
綦連客沉默地握住她的手,不知自己能說些什么。柳萍抽出了手,不再看他,站起身道:“你去忙吧,我去看看你爸。”
便在這時,安靜的走廊盡頭傳來一陣喧嘩。
兩人隨聲望去,大約十來個人出現在本應“外人勿入”的高等病房外,扛著□□大炮,拿著話筒,快門聲此起彼伏,還不時夾著閃光。
“看到了,就在那兒!”
一群人嘈雜不已,急行軍一般跑過來,綦連客眉頭皺了皺,看來醫院的安全制度有待加強。這層樓的某間病房住的似乎是某位官員,最近還傳出了收受賄賂的流言,或許就是這些人的目標吧。
他看了那頭一眼,對柳萍道:“媽,外邊太吵,你快進去吧。”
柳萍點點頭,剛走兩步,一群人已經趕到他們身邊,并將他們圍了起來。
綦連客神色一冷,將柳萍拉在身后,冷聲道:“病房區請勿喧嘩,各位難道不知道嗎?”
一群人卻恍若未聞,話筒一根根伸到他面前,爭先恐后地發問:“綦連先生,請問你是不是古氏總裁綦連端的私生子?養子是不是個幌子?”
“你和古暮沙是什么關系,是戀人還是姐弟?”
“有消息稱你們從一年前就開始戀情了,這是真的嗎?古暮沙是不是因為你才和未婚夫分手的?”
“綦連總裁身體不適,是不是因為得知你們戀情的緣故?”
“綦連先生……”
更有人將目標轉向柳萍:“柳女士,請問你是如何看待綦連先生身份問題的?對于古氏的股權分配有什么想法?綦連客屈居醫生之職,在古氏沒有一席之地,是否和他的身份有關?”
“綦連客是否真的是養子?”
“……”
綦連客面色冷沉,眉頭微蹙,伸手撥開遞到柳萍面前的話筒,道:“有問題問我,請不要打擾我的家人。”目光在幾個急切的人身上一掃,冷漠之極,卻也含著隱隱的威懾力。
于是話筒全部伸到了他的面前,鏡頭也全部對準他。
綦連客看向其中一個人,冷淡地道:“二十年前,家父便已經對外聲明,收養我為養子,這些陳年舊事,諸位還糾纏不休炒冷飯,難道是江郎才盡,找不到更好的題材發揮?”唇角微勾,帶著淡淡地譏誚。
幾個記者竟被堵得一時說不出話來,愣了幾秒,一個人把話筒往他嘴邊送了送,道:“古氏集團往親子鑒定中心寄了幾份快件,綦連先生對此有何評價?如果不是存在身份疑問的話,又怎么會想到做親子鑒定?”
綦連客目光轉到他臉上,挑了挑眉:“古氏集團寄出的快件就一定是鑒定我的身份的?你的證據真是夠充分的。”
那人臉上一紅,一時想不出該如何反駁,旁邊有人問道:“綦連先生既然默認養子的身份,那你和古暮沙的傳言是不是真的?是不是打算借機進入古氏?”
“哦?”綦連客淡淡地勾唇,“你也說這是‘傳言’,又何足為信?另外,我是醫生。”
有人拿出一張報紙,道:“有報道為證。”
綦連客接過來,看了兩眼。那是一份今天的報紙,名不見經傳的小報,用半幅版面講述他和古暮沙的“神秘故事”,還配了幾張照片,但光線顯然不夠好。他能認出一張是在亂世佳人,還有一張應該是在古氏大宅的門口。
漫不經心地將報紙還給他,綦連客淡淡地道:“牽強附會。這么模糊的照片,也能隨便往人身上安?”
人群又是一窒。沉悶中,只聽到“咔嚓、咔嚓”的快門聲,終于有人忍不住拿出一本雜志,攤開來:“這張總該算清楚吧?”
正是“游天下”雜志配發的那張照片。
綦連客看了看,心底微感訝異,卻不動聲色,平靜道:“不論是我的身世,還是所謂股份,或是古暮沙和我的關系,都是我們的私事,各位咄咄逼人追問這些問題,是否覺得失禮?報道基于事實,如果有對這件事妄加誹謗詆毀的報道,我保證,古氏會采取法律手段維護自己的權益。”淡淡地說完,綦連客扶著柳萍,道:“家母身子不適,請諸位讓開。”
人群動了動,有人后退,卻仍有人堅持不懈:“綦連先生,你和古小姐開展戀情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是綦連總裁的私生子怎么辦?如果養子的說法只是幌子怎么辦?畢竟你和綦連總裁長相有些相像。”
此問題一出,周遭一片寂靜。其余的記者顯然也被這個彪悍的提問給震撼了一下,屏氣凝神地等著綦連客的回答。
綦連客不動聲色地擋在身子微顫的柳萍身前,淡淡地掃了那個口快的魯莽記者一眼,淡漠地道:“這種問題,還需要回答嗎?”
“咳!”有人不自在地咳了一聲。
這時電梯的鈴聲傳了過來,很快十幾個保安出現。記者們見大勢已去,有人抓緊最后機會匆匆發問,只換來綦連客的漠然以對,有人開始撤退,有人心有不甘地走到綦連端的病房前,從窗簾縫隙里爭取拍攝最后幾個鏡頭。
在姍姍來遲的保安幫忙下,終于是清凈了。
綦連客長出了口氣,神情卻愈發地冷。雖然他并沒有說什么實質內容,不過這些人應該會順著他的暗示開始編故事,而不是無中生有吧?
不過也不好說。
目送柳萍進了病房,他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憊地靠著墻,無聲地嘆息。
他這邊這么多記者,估計沙沙那邊也絕對少不了。她長袖善舞的本事他絕不懷疑,所以那邊應該不會有什么岔子。
只希望,這輿論,能成為他們手中的利器吧。
至少,不能反被傷了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