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賽的第一天,武馨蕓就見識了維爾蒼狼的身手。
一柄狼牙彎刀勢若驚雷,挾著萬鈞之力步步緊逼。他的對手是個力量型的武者,一把大錘看上去分量不輕,卻還是不敵那薄薄一片刀,不多時已是被逼得武器脫手。重錘砸在場下,激起一篷石屑。
蒼明走下場前,還特地看了場下躲在人群中的武馨蕓一眼,眼里的挑釁意味十足,讓武馨蕓又苦著臉愁上眉頭,惹得武天澈悶笑不已。
兄妹倆正說鬧,一個青衣小子擠到他們身旁,低聲道:“武少爺,武小姐,我家主人邀二位今晚一聚,請務必赴約。小人告退。”他遞上一封請柬,言罷又鉆出了人群,也不等他們回話。
武馨蕓愣了一愣,伸手摸了摸臉,他們兩個明明已經易容了,怎么還一而再地給人發現?思前想后,今日認得他們二人的除了自己人,便只有那蒼明了,這封精致請柬的主人又不知與他是什么關系。
周圍人已經注意到他們,又開始用各種眼光偷看過來了。武馨蕓無奈,只能放棄擠人群的樂趣,跑到青桐樹上投靠趙彥城。她后悔了,今早不該與蒼明打招呼,讓他知道了自己的易容!
打開請柬,上面說的是,周某人誠邀武家兄妹今晚戌時兩刻赴約南郊雙綾瑤池,底下還描了個跑步姿勢的火柴人。
“這……”
看著那個怪異的符號,武天澈不明所以,武馨蕓卻抽了抽嘴角,這火柴人是她在水云都畫著玩的時候被南云書華看見過。
“三哥,是南云家的人。”
武家有一個特殊的產業,叫“海院”,專門收容三國內落入奴籍卻有才有藝的人,讓他們免于淪落那不堪之地。由此他們可以去武家的各行各業中效力,憑自己的本事養活自己。
海院中最被世人熟知的便是位于浮坪城的雙綾瑤池,瑤池里多是各國愿意獻技賣藝的人,其中更不乏被推崇為樂舞之道大師的高手。因此,雙綾瑤池備受三國文人雅士高官貴族的推崇,更是國際富商們應酬來往的熱選之地。
南云曉嵐將武家兄妹約在雙綾瑤池,倒不知是要相談正事還是單純賞樂觀舞了。
當小仆將兩個貴公子打扮的人領到南云曉嵐訂下的房前時,屋里正響著一陣清樂。從門外看去,南云曉嵐盤腿端坐在矮幾旁,不知是在欣賞彈琴吹塤的兩位美女,還是在神游太虛。而他邊上一個短須白袍的中年男子,正用他清瘦的手濯洗著茶具,姿態悠然。
屋內再無他人。
“周公子,您約的客人來了。”小仆立在門邊輕聲稟告,然后恭敬引手,示意二人入內,最后將門關上。
這時,南云曉嵐才轉頭來看,隨即起身相迎:“二位公子果然守時,周某正請先生備茶,果然剛剛好。”
武天澈倒也能客套:“做生意嘛,守時才能賺錢,倒是勞煩周公子招待了。”他看向垂手立在一旁的中年男子,“不知這位先生是……”
“不才何遠涯,見過二位公子。”這中年男子竟不是等南云曉嵐介紹,而是自行上前半步,拱手作禮。
聽見他的聲音,武馨蕓眉間一動,不由得抬眼細細打量他。
何遠涯亦是貌不驚人,卻自有一番文士氣度,舉手投足之間從容大氣,又隱有殺伐果斷之意,可見他應有非尋常文人謀士可比的本事和見識。
南云曉嵐與武天澈閑聊須臾,見武馨蕓只冷眼看著何遠涯沉默煮茶,亦是一言不發,便道:“四公子對茶亦有研究?正好,何先生于茶道頗有建樹,你二人倒可以交流交流。”
武馨蕓看他一眼,笑道:“研究不敢說,略知皮毛而已。倒是,在下看何先生自在侍茶,心有所感,欲借琴一抒胸臆,還請周公子與何先生指教一二。”
南云曉嵐微微一愣,似是沒想到她一開口就對上何遠涯,旋即撫掌道:“早就聽聞四公子精于琴道,今日有幸得四公子一曲,幸甚至哉。”
正好這邊一曲已罷,琴師給武馨蕓讓出位置,與那吹塤女子一同歇在一旁,面上難掩好奇。
武馨蕓凈手后,席坐于琴前,微微一笑,揚手起撥。
閑云隨風,野鶴鳴松;星辰寥寥,江河滔滔。玉藏于石,風雷見之;既見于世,投匠琢之。良匠難尋,琢而不勤;玉既有靈,郁郁難平。
琴聲隨心而起,隨意而變。武馨蕓每輕聲吟唱一句,指下就轉一個調子,將玉石那原本坐看風云變幻的悠然旁觀、不料天禍加身的徹骨之痛、懷才入世期望大放異彩的憧憬與忐忑、卻遭輕視閑置的失落與無奈表現得淋漓盡致。
曲子到這里便戛然而止,聽的人只覺一口氣梗在喉嚨憋得慌,好一會兒才順過氣來,輕喘連連。再看何遠涯,已是臉色蒼白,握著茶杯的手微微發抖,久久不能平復。
還是武馨蕓打破了沉默。她對捂著心口、一臉驚愕的兩個樂師笑道:“小弟妄為,污了二位姐姐的耳,實在抱歉,姐姐們早點回去休息吧。”
“公子如此說,真是羞煞流溪矣。公子的琴藝,流溪遠遠不能及,自不敢再獻丑,如此,恕我們姐妹失陪了。”琴師流溪被人奪了風頭,也不見羞惱嫉妒,仍然那么落落大方。
臨出門前,流溪又多看了武馨蕓一眼,神色莫名。
待二人離去后,武馨蕓才笑對已經鎮定下來的何遠涯道:“何先生,此曲如何?”
何遠涯長嘆一聲,拱手道:“武小姐慧眼如炬,琴技超然,遠涯嘆服。”
“成王殿下既然將何先生帶來,想必是知道何先生的過往的,在下多此一舉了。”她捻起茶杯,輕抿一口,贊道:“先生煮的茶,果然好喝。”
南云曉嵐終于顯了興致,微笑道:“父皇說武家小姐是個妙人,今日一會果真如此。本王自是知道何先生的來頭,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武馨蕓瞪大眼睛:“他真這么說我?那這一場是他安排的了?真是……”頓了頓,她忽然笑了出來,“真是有趣。”
見她話語間與皇帝十分熟稔的樣子,其他三人都微感訝異,可感覺最強烈的是南云曉嵐。
啟程前,南云書華曾親自微服到成王府,秘密叮囑了他一些事。他從未見過一向威嚴的父皇談起一個人時會渾身不自覺透出輕松和愉悅,那種近乎與無理的信任更是一個帝王最不該給任何一個人的。
可現在他不得不承認,父皇這一次的信任并沒有落空。
“我怎么知道的?誒,別這樣看我,我是胡亂猜的,沒去調查你。”武馨蕓心情很好的樣子,開始對著矮幾上的點心下手,“三哥,這花生酥不錯。”
何遠涯猶不信:“遠涯從未見過武小姐,自問并無露出過什么痕跡,難道武小姐能只憑這一面就能算出我的過往?
武馨蕓眼神黯了一瞬,可又馬上恢復了正常,吞下口中的食物,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水云都永安鏢局——何先生還記得吧?你們在水中間的閣樓里密談的時候,我就在閣樓下面,所以我認得你的聲音。”
何遠涯神色復雜:“在那里……武小姐果然修為高深。”
“若非我恰好逗留水云都,恰好看見了你們,又恰好聽到了你們的話,我們要守住水云都怕是要更難。只是何先生奇謀遠慮,卻被謙王派給世子獻計,世子手下的人良莠不齊,用起來很難達到最好的效果,讓我們鉆了不少空子。若是謙王將何先生留在自己身邊……后事如何,猶未可知。”
武馨蕓又捻起一塊點心,小心地控制著力道,不讓它有損。
“那漓水河灣的刺殺,應是謙王一意孤行,何先生勸不動他……可刺殺的具體布置,應是出自何先生手筆吧……”那已經將他們逼入死地的刺殺。
武馨蕓扯著嘴角笑:“若非有我在,謙王的那一步險棋,怕是要得手了。所以,算起來,我與何先生也不是第一次接觸,之前還是有過交鋒的。”
關于水云都那幾番驚險,武天澈事后也被告知了大概,得知多是由眼前這人引起的,已是青筋裸露,隨時要暴起吃人的樣子。若不是武馨蕓拉著他——
“三哥,何先生當時還是謙王的人,盡心為主,怨不得他。何況我們也是有驚無險,還賺了個嫂子,說來還要多謝那場刺殺呢,要不然二哥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時候才肯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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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遠涯嘴里微苦,強笑道:“武小姐胸襟之廣,遠涯拜服。”
“想必先生只是想找個地方能讓自己的才華謀略派上用場,才會找上謙王。而不找皇帝陛下的原因……呵呵,先生大志,現在的陛下可以給你機會施展了。”
何遠涯眉頭一動,看向武馨蕓的目光灼灼耀人。
武馨蕓嘴角含笑,指尖沾了茶水,在矮幾上緩緩寫下二字,“天下”。
另外二人都是瞪大了眼,看著那兩個字怔怔不能語。
而何遠涯,長笑一聲,起身退到堂下,長身拜伏于地:“以日月星河起誓,何遠涯此生以武馨蕓為主,但憑驅使,絕無退還。”
南云曉嵐看著這一幕,思緒又回到了那個春風料峭的下午。
“父皇,那何遠涯在水云都為南云曉文獻策,弒君犯上,父皇留他一命已是圣恩隆重,怎還能用他?再者,那武小姐年紀尚小,能不能將人收服暫且不說,但她畢竟是武家的人,讓此人為武家效力,怕是不妥。”
父皇秘密來到成王府,讓他將何遠涯帶去浮坪城,找到武馨蕓并且將人給她。他實在不解其中含義,不得不出言勸諫。
被他質疑了,父皇也沒有勃然大怒,反倒一派悠然莫測:“何遠涯有大才,若能為朕所用,必是一大助力。至于武家小姐……”他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唇角帶笑,“她自有本事將人收服。武家的事你也不用擔心,為她所用便是為朕所用,朕少操一份心,還省了心力,何樂而不為?”
“可是,父皇……”
他話還沒說出口,便被揚手阻止了:“朕意已決,不必再說。”
“……是,兒臣遵旨。但是,武小姐行蹤詭秘,兒臣如何能找到她?”
“這個也不用你操心,何遠涯會想辦法。若是連人都找不到,他就承不起朕留他的一條命。唔……武家小姐也是個妙人,你找到她之后可以試她一試,這樣恐怕你才會徹底安心。來,朕給你支個招……”
他是第一次知道父皇也會有這么狡詐的笑,那一刻,他竟然有些嫉妒那個傳說中的武馨蕓了。
而何遠涯也沒有讓他們失望,只憑比武場上維爾蒼狼的一個眼神,再細察那個方向眾人的神情,就真的將人找到了。如此機智,足以見微知著,的確當得起皇帝陛下“大才”的稱贊。
其實南云曉嵐不知道,南云書華肯留下這差點要了自己命的謀士,還是因為武馨蕓無意間的贊嘆。
雖然武馨蕓對那場刺殺抱有很重的怨念,但是不可否認布置這一切的對手的確很厲害,武馨蕓從不吝嗇欣賞對手。
所以她知道南云書華有意讓何遠涯為大周效力后,便先將自己的怨念撇開一邊,甚至著力安撫武天澈,讓他以大局為重。
“哼,那個何遠涯,我遲早要揍他一頓,方可泄我心頭之恨!”從雙綾瑤池出來,武天澈一路走,一路咬牙切齒碎碎念,聽得武馨蕓哭笑不得。
“三哥要揍他,日后總能找到由頭,可現在還是先忍忍吧。你看我和陛下兩個當事人都暫時沒再追究了,你可千萬別一時氣不過把人打跑了。”
武天澈瞪她:“看你說的,我還不是心疼你嘛?你三哥我也不是那么沒氣度的人,自不會現在就找他的不痛快。”
兄妹倆一路拌嘴,冷不防被一個人擋住了去路,抬頭一看,竟是蒼明。
他孤身在此,昏暗中臉色著實有些不好看,招呼也沒一個,伸手便遞來一物,沉聲道:“你看看,這是什么藥?”
那正是昨晚武馨蕓給他的藥瓶。她接過來,拔開瓶塞輕聞了一下,眉頭微皺,看了一眼街上的人,對蒼明道:“這里不方便說話,你跟我來。”
回到武家別院,三人便進了武馨蕓的房間。她取出一個包裹,在桌上打開,翻出許多瓶缽針勺,倒出少許那藥瓶中的藥粉,細細研究開來。
武天澈不明所以,看看顧自忙碌的武馨蕓,又看看陰沉著臉盯著她看的蒼明,只得按捺住心頭疑問,靜靜坐著。
不知過了多久,武馨蕓終于長出一口氣,手上停了下來。只是她臉色也如蒼明一般沉了下去,問道:“這藥,除了你我,還經過誰的手?”
蒼明搖搖頭:“我將藥放在房里,不知道有誰動過。”
“那你是如何發現不對的?”
蒼明不答,只解開纏腕,撈起袖子,露出左小臂。麥色的精壯小臂上一道淺淺的傷口已收斂,可傷口周圍卻顯出一種不細看則看不出來、略顯詭異的淡紫色。
武馨蕓瞇了眼,抓過他的手臂細看一會兒,便取了桌上的小刀,刀尖放在油燈上灼燒至微微發紅,對著那傷口又劃了下去。
灼熱的刀口碰上血肉,發出“嗞”的一聲。武天澈倒抽了一口冷氣,驚道:“你們這是在干什么?!那藥有問題?”
武馨蕓寒著臉,繼續給蒼明處理傷口,冷聲道:“有人在藥里加了東西,想要嫁禍于我。”她抬眼看了一下額上冒冷汗的蒼明,勾了勾嘴角,“你倒是小心謹慎,竟還親身試藥。若我真要殺你,你早就挺尸了。”
蒼明輕輕搖一下頭:“是我沒約束好他們,當然也要受點懲罰。我的兄弟受苦,我當然也不能光看著。我信你的藥,但是還是自己先試試比較好。這藥,昨晚用的時候馬上就止血了,效果很好,但今晚再用的時候,我卻感覺到有點不對。萬幸,是我先察覺異常,還沒給兄弟們上藥。”
“你這邏輯……”武馨蕓輕嘆,卻還有些疑惑,“你就不怕這是見血封喉的毒,也敢這么往自己身上試?”
蒼明卻笑了,亮出一口白牙:“我不怕毒。”
武馨蕓一愣,隨即也笑:“怪不得。這毒雖不至于見血封喉,卻也十分兇猛,我還以為是你運功抵住了……即便你不怕毒,這傷恐怕也得拖上一段時間才能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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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緊,小傷而已。”蒼明頓了頓,臉上又冷了下來,“我親身試藥的事,沒有別人知道,下毒的人是要害死我的兄弟,不能原諒。”
武天澈倒是聽明白了,也冷聲道:“下毒的人還要害我的妹妹,更不能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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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日更一個月,現在已經隔日更了一個月,于是某音可憐的更速要再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