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王孫貴族聯袂來到一家酒館前,龐大的陣仗讓這裝飾精美華麗的酒館也稍顯遜色了一些。
但酒館的迎賓小二訓練有素,依然面不改色,恭敬地將人引了進去。酒館里把酒言歡的眾江湖客見了來人,原本高聲談笑的不自覺壓下了音量,喧鬧的酒館靜了一靜,變成不絕于耳的嗡嗡聲。
“我們王爺是來尋季先生和昕乾大師的,勞煩掌柜的去通報一下。”凌遠的侍衛很是客氣,率先向掌柜說明了來意。
那掌柜面對這行身份卓絕的人,竟也不卑不亢,笑道:“老朽請三位王爺安。季先生和昕乾大師并非下榻這里,而是另安排了宅院。我家小姐交代過,若有人來尋,便將人帶過去,只是這隨行仆從卻不能多了,以免打擾老人家清凈。”
“這……”那侍衛不敢應下,只得回頭請示自家主子。
凌遠上前幾步,一臉的親切隨和:“無妨,請掌柜遣人領路吧,本王帶兩個侍衛便可,不知有無超了武小姐的限制?”
掌柜笑道:“我家小姐說最好不超過三人隨從,怡王殿下只帶兩位的話自然是可以的。不知成王殿下和達伊郡王……”
達伊郡王大幅度揮揮手:“沒事沒事!本王才不在意這些,有沒有護衛都無所謂,不過還是帶兩人幫忙端茶倒水,免得麻煩。”
南云曉嵐亦是頷首,聲線沉穩:“無妨,本王也只帶兩人。”
掌柜抱拳行禮:“多謝三位王爺體諒,如此,請三位王爺隨老朽來。武福,帶剩下的諸位官爺到二樓雅座稍息。”
自有小二來引人上樓,三位王爺各點了兩人,跟在掌柜身后穿過大堂離開了。待這些人都走了,酒館里的嗡嗡聲又大了許多。
“哎,你們說,先前的那些掌門長老什么的來找就算了,這仨王爺找季先生做什么?”
“誰知道呢!許是仰慕季先生大名,親自去拜訪一下。若不是我身份低微,我也想去找啊!就怕人家不屑見我呢!”
“切,我看那些掌門長老什么的,也不一定能見著人家的面,咱身份低微的,指不定還更得季先生歡心!”
“這么說,你去啊?就你這樣兒,沒準說兩句話就被人拍出來了!”
“那又怎么了!我還能說兩句話呢!哪像你,怕是連想都不敢想吧!”
“你說什么?!”
……
酒館掌柜領著九人,專挑著僻靜的小巷子七拐八繞地走,在侍衛們幾乎忍不住出聲喝問的時候,終于在一扇小門前停了下來。
他抬手敲了三下門,與門內的人說了幾句,便聽到門內一陣腳步聲跑遠,又有一陣門閂響動,門終于開了。
掌柜側身讓開,笑道:“三位王爺,老朽就送到這里了,諸位跟著這小廝走便可,方才已經有人去通報了。”
眾人魚貫而入,小門在他們身后“吱呀”關上,“哐當”一聲落閂讓人莫名心驚。他們不禁回頭看了一眼,才邁步跟在小廝身后往里走去。
才繞過一道月門,迎面便走來一群衣著各異的江湖人。見著對方,雙方皆是一愣,旋即上前行禮寒暄。
江湖大門派的掌門與一國的王爺行的竟是同輩之禮——可見自覺身份超然的皇室,對這些“江湖草莽”已是給足了面子,而自詡光明磊落的江湖人,也對這些“孱弱的陰謀家”表明了尊重。
至少明面上是這樣的。
又繞過兩道花墻,凌遠看著南云曉嵐微沉的臉色,輕笑道:“成王殿下第一次來這武林大會,恐怕還不太習慣與江湖人打交道吧?”
南云曉嵐轉臉看他一眼,又垂了眼簾:“讓怡王殿下見笑了。”
達伊郡王哈哈一笑,:“成王還年輕,以后習慣了就好。”又拍著自己的胸脯,“本郡王倒是喜歡江湖人的豪爽,樂得來這武林大會與他們親近一些。”
正在園子里擺著酒菜悠閑賞月的三個人,老遠就聽見了達伊郡王的聲音。
季云瀚脊背一軟,往桌子上一趴,哀怨道:“那幾個兔崽子!讓我們三把老骨頭留下應付這些人,自己出去找樂子玩兒,真是不孝啊!”
程昕乾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你自己猜拳輸了,怨誰?還非拉著我留下陪你,你說你要怎么補償我吧?”
黃琴吃吃笑,推了推作死尸狀的季云瀚:“還不快坐好,人要過來了!”
……
疾風堡盤下的客宅里,燈火明滅。
“父親,情況如何?”風無雙垂手恭立,身前是一道負手望天的背影。
“探不出實情。”疾風堡堡主風飛揚有著一雙細長的鳳眸,他將他眼里的那股陰氣遺傳給了兒子風無雙,卻比兒子更為內斂。
風飛揚望著流云縷縷的夜空,幽幽道:“那三個王爺也去了。”
風無雙察覺他話中的不快,心下微驚。眸光一轉,低聲道:“要不要孩兒……”
沉默了一陣,風飛揚微微側頭,語氣柔和了一些:“無雙,去夜市上轉轉吧。”
“……是。孩兒告退。”
依舊帶上風芷、風莖雙胞胎,風無雙走出了客宅大門,略一思忖,便抬腳信步去往夜市的方向。
浮坪城中心是一個大廣場,每逢節日便會燃起大篝火,全民狂歡。今夜沒有篝火,廣場上便盡是小攤小販。攤子一圈圈擺著,也是燈火輝煌,十足是一片各色玲瓏玩意兒的炫目海洋。攤前攤后人潮洶涌,見過的人才知道,浮坪城最熱鬧的時候不在白天,而在夜晚,最熱鬧的地方是聚集了三國各族百姓的夜市。
圍著廣場的建筑多是酒樓茶館,坐在樓上便能將廣場上的奇特勝景盡收眼底,也是不少人鐘愛的去處。
九香樓最高層的貴賓間,有兩人隔著茶幾臨窗而坐,都是向樓下望著,視線追隨一抹夜色中更不起眼的灰綠色移動著。
“小蓉,這么說,他不就是你……!”趙彥城臉上難得有了震驚的神色,沈清蓉卻無心調笑他。
她看著那站在糖葫蘆小販面前的男子,眼中神色不比趙彥城少糾結。只因她無意一句“好久沒吃過”,那人便二話不說親自下去買……若說是虧欠了她,卻何嘗有他的錯?
街上的孔非耀抓著滿手的糖葫蘆,仰起頭來對著窗戶彎了彎眼角,才提步往回走。
沈清蓉望著窗外無奈輕笑:“他是我表哥,還是曾經與我指腹為婚的人。”
趙彥城細看一眼她的神色,眉頭倏然松開,眸里暖意十足:“只要你不為難就好。”
沈清蓉一愣,感覺到他仿佛有些“欣慰”,卻一時不明白他欣慰個什么勁兒,挑眉道:“我能怎么為難?誰敢為難我?”
話音才落,她忽又黯淡下來,低聲道:“師兄,我不知道那些過往的陰謀血腥,我只知道我是師傅師娘從小帶大的,不愁吃穿,遠離高門大院的爭斗,還學了一身本事,不知比旁人強了多少,我也從沒覺得有什么缺憾……雖說生身父母被人害死,我卻不想追究著為他們報仇,只恨不得離那些人遠遠的……我怕一旦沾上了,我就不再是我了……”
“師兄,”她眼中有了氤氳,“爹娘可會怪我?怪我自私,不愿為他們報仇雪恨?
趙彥城看著她,微微一笑,不答反問:“小蓉行醫多年,也該見過不少世間倫常,你覺得做爹娘的可會怪罪自己的孩兒活得開心自在?”
沈清蓉一陣恍惚,呆呆看著趙彥城,眼中水汽更重,凝成一串淚珠不受控制地往外冒,她自己卻毫無所覺一般,眼睛都不眨一下。
趙彥城無奈,伸手在她額頭上一推:“傻丫頭,這副呆樣讓旁人見了可就毀了你金針仙子的名聲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你呢……”
他話音未落,雅間門開了,孔非耀抓著滿手的糖葫蘆,眼見沈清蓉梨花帶雨的樣子,不由大怒,把武馨蕓教的“凡事三思”一下子拋到了天邊,瞇眼盯著著趙彥城寒聲道:“你欺負她?”
趙彥城丟給沈清蓉一個“看吧我就知道會這樣”的眼神,端過自己的茶杯,兀自望著窗外,不再理會此間麻煩。
沈清蓉抬袖把臉上眼淚一抹,睜著紅眼睛瞪那一臉怒氣、偏又雙手舉著兩大把糖葫蘆的滑稽之人,嗔道:“你怎知我是被人欺負了?不許我喜極而泣么?”
孔非耀定眼一看,見她果真沒有受了委屈的神色,反倒滿臉輕松愉悅,自己便也笑了:“我怎知你是喜極而泣了?眼睛紅成這樣,怪嚇人的。”說著便走到她跟前,把手往前一遞:“吶,糖葫蘆。”
“你……”沈清蓉眼角抽了一下,“你買這么多做什么?哪里能吃得完?”
“不是還有小師姑他們嘛?若我不買多些,回來又要被罵了。”
“可也不用這么多啊……”
“恐怕我們暫時沒空吃了。”趙彥城盯著窗外,神色嚴肅,沉聲打斷了沈清蓉的嘀咕,“小澈他們好像遇上了點麻煩。”
在廣場上洶涌的人流中找到幾個衣著不顯眼的人談何容易,可他們的動靜鬧得太大了,想讓人不注意都難。
明滅的火光中,武馨蕓無奈扶額,抬頭往九香樓的方向極目望了一望,轉臉與武天澈交換了一個眼神,又比劃了幾下,便分頭走開了。
武天澈走到手足無措哭腔喊著“我的攤子”的燈籠攤主身邊,摸出五兩小錠銀子遞了過去,和聲道:“老板莫急,這些燈籠我賠了,你還是快把周圍收拾一下,莫讓火勢蔓延到旁處去。”
那攤主見了銀子,抬手一抹眼淚,忙將銀錠接過塞進懷里,連聲應“好”,便拿了棍子開始將火堆周圍的燈籠撥開,將著了火的燈籠堆到一處。這樣好歹形成一個隔火圈,只需防著帶了火的燈籠被風吹到邊上,就可防止火勢蔓延。
可看這周圍被人圍得密不透風的樣子,恐怕是不會有風來的了。
火光下,穆清玉小臉通紅,抽出鞭子直指對面,怒道:“你說什么?!”
旁邊的程洛峰也是滿臉怒氣,喝道:“ 把你們嘴巴放干凈點!否則小爺就把你們的牙都打下來!”
對面的五人是明巖國的江湖人打扮,氈帽下目光犀利,嘴角卻挑著壞笑,抱臂而立。他們身材魁梧,氣勢壓了穆清玉和程洛峰兩個纖瘦的大周人不止一籌。
其中一人哼笑一聲,居高臨下道:“難道不是?喲,這小丫頭手上拿的是發帶嗎?果真有風情吶!”
“啪”一聲響,穆清玉的鞭子狠狠抽向那人,卻被輕易閃開了。
那人故作驚訝:“哇!原來是鞭子!沒想到小丫頭還是個武者,不過小心把細皮嫩肉磨粗了,漢子們不喜歡!哈哈!”
穆清玉和程洛峰紅著眼正要沖過去,卻覺得后腰被人輕輕扯了一下,不由一頓。身后傳來的淡淡話音讓人心頭莫名平靜了不少,被怒氣沖亂的理智也恢復了清明。
“稍安勿躁。”武馨蕓輕拍一下二人后心,從中越出,擋在了二人面前。
她身形微側,抬眼打量那五個明巖人,視線在他們腰間的彎刀上頓了一頓,冷然笑道:“不知諸位與維爾?舍科?蒼明是什么關系?”
對面的人微變了臉色。
原本他們見一個年紀更小的少年走上來,竟還敢擋在那兩個更強壯一些、但還是不堪一擊的大周人前面,正打算大肆嘲諷一番這脆弱小子的不自量力,卻被他嘴里吐出的名字當頭澆了盆冷水——若是鬧到那人面前,他們少不得要被訓斥了。
維爾?舍科?蒼明,別稱“維爾蒼狼”,是明巖國參加武林大會最有希望奪下榜首的人,這五人正是跟隨著他才第一次來到浮坪城,也被他叮囑過不可鬧事。可他們在浮坪城的這段日子里,見別國的人多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早就存了輕視之心。
加上他們本身武藝不弱,被他們欺負過的人多是敢怒不敢言,讓他們更為看不起。也算他們走運,沒遇到高手,這才越來越囂張,今晚便是接著被穆清玉不小心撞了一下,出言輕佻大肆調笑,一句“投懷送抱”便成功將穆清玉與程洛峰的怒火挑了起來。
武馨蕓與武天澈走在稍后面,待他們發現不對時,事情已經迅速鬧開了。
眾目睽睽之下,身材矮小、衣著樸素的武馨蕓負手立在五個彪形大漢面前,微仰的臉上毫無怯色。她身后兩個年紀更大的人被她輕輕一拉之后竟乖乖垂手站著,被挑起的怒色也平靜了不少,竟是一副以她為尊的樣子,讓人不由揣度這人究竟是何身份。
武馨蕓出來后,這般兩邊體型和人數差距不小的對峙,圍觀的人竟毫不覺得看起來弱勢的一方氣勢弱了,反倒是明巖人這方露了怯,不由暗暗叫好。
其中一人最快意識到己方失態,不由惱羞成怒——出門這么久,幾時被人如此輕視過?他拔出彎刀,豎眉大喝:“哈!你這弱小子也敢提蒼明大哥的名?我看你們是招打!”
武馨蕓雙眼一瞇,頭也不回,伸手示意穆清玉將鞭子給她,不防有人將她的手往下一壓,轉頭看去,卻是武天澈。
武天澈臉上嬉笑,眼神卻微微含怒,悠悠道:“有三哥在,怎能讓你出手?”今夜出門只為玩樂,他便把佩劍放在九香樓了,手里握的是攤主撥火的棍子,掂量了一下其實也挺稱手的。
武天澈轉身,擋在武馨蕓面前,目露寒光:“但愿你們別后悔。”
兩邊人箭拔弩張正要動手,人群外卻傳來一聲急喝:“都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