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母親大腹便便待產(chǎn)中,和敬實(shí)在不敢惹她生氣,但小姑娘情竇初開,半顆心已懸在了未來夫婿的身上,如今才知道什么是一往情深,才知道什么是身不由己,聽紅顏這句勸,只垂下腦袋說:“我自然不敢惹皇額娘生氣,可他什么也沒做錯,我只想求皇阿瑪,不要治他的罪。”
紅顏輕輕笑:“那你就好好和皇上說,這天底下還有皇上不能答應(yīng)你的事?朝廷也好草原也好,皇上自然有法子應(yīng)對,口口聲聲那樣說,其實(shí)只是心疼你怕你受傷。這么多年,也沒見你敢偷偷跑出去,如今有人保駕護(hù)航了,膽子也大了心也收不住了,皇上心疼了十幾年的大閨女,就這樣叫人騙走了。”
和敬越聽越發(fā)臉紅,回眸見父親看著自己,已不是那盛氣凌人的唬人姿勢,她甜甜地一笑便繞到父親身邊,一如往日那般嬌滴滴地喊了聲:“皇阿瑪,是兒臣錯了,皇阿瑪不要生氣。”
弘歷無奈地拍拍她的腦袋,又輕輕扯了扯褂子,嗔道:“到底是朕把你慣壞了,你瞧瞧你這副樣子,快回長春仙館給你額娘報個平安,朕回頭再收拾你。”
“那、那色布騰巴勒珠爾的事,皇阿瑪……”和敬欲為自己未來的夫婿求個情,但遭父親狠狠瞪一眼,回頭見紅顏沖她擺擺手,到底作罷了,又撒嬌幾句,得到皇帝允許,便要先告退。
和敬到門前,紅顏拉了她的手,為她將散發(fā)捋順,端正了衣襟和帽子,到底還有一段路要走去長春仙館,便是坐轎子,上上下下也有人瞧見,穿男兒裝沒什么,邋邋遢遢可就不成了。和敬乖順地由紅顏擺布著,紅顏溫柔又貼心,笑語盈盈地與她說著悄悄話,待齊全了,便一同向皇帝告辭,手拉著手往門外走,親昵之態(tài)似姐妹,亦像最知心的朋友。
看到這樣的情形,弘歷心中的戾氣都散了,雖然丫頭惹的禍麻煩了些,終究有解決的方法,如今看她對未來夫婿不僅不討厭更有心維護(hù),才是最讓皇帝安心的事,把家國天下的大事托付在一個女孩兒身上,不該是帝王所為,可偏偏每一代皇帝都在不斷地重復(fù),弘歷亦不能免俗。他盡可能地希望女兒嫁得好,眼下看來,至少遂了愿。
傅恒一直在邊上,看著紅顏安撫和敬,看著和敬向皇帝撒嬌,又看著皇帝目光溫和地目送她們倆離去,皇帝眼里的魏紅顏,不知與他所見的人是否一樣。可同為男人,他看得懂皇帝的目光,他知道姐姐并沒有騙他,皇帝心里有紅顏,他的確愛著這個女人。只是傅恒能兌現(xiàn)給紅顏一生一世,皇帝呢?他的許諾如天上的繁星,多得數(shù)不勝數(shù),可今天這顆閃爍的星,明夜興許就不知去了何處。
“傅恒。”皇帝心情看似不壞,道,“朕有件事要交代你。”
傅恒調(diào)整了情緒,上前來應(yīng)對。
這一邊,和敬難得穿男兒裝,沒有答應(yīng)坐轎子,而是與紅顏大搖大擺地走去長春仙館,皇后這兒早已得到消息,女兒一進(jìn)園子就有人送花來,知道她全須全尾的沒受傷,一顆心落回肚子里。但此刻站在屋檐下,看她與紅顏手拉手歡歡喜喜地回來,一點(diǎn)不知道錯一點(diǎn)也不知道害怕,又生氣又無奈,本想虎著臉嚇嚇?biāo)膳畠号艿礁败涇浺宦暋邦~娘”,她就硬不起心腸了。
“快去把衣裳換了,像什么樣子,跟你的乳母嬤嬤們,都等著受罰吧。”皇后責(zé)備著,喊來隨侍公主的人,斥責(zé)了幾句便打發(fā)她們?nèi)ソo和敬換衣裳。
紅顏上前攙扶皇后回房,皇帝為了讓皇后進(jìn)出方便,本要將這里幾處的門檻都鋸了,可太后說不宜動土木,沒答應(yīng),只能每一次都小心翼翼地攙扶皇后跨過去。
皇后穩(wěn)穩(wěn)地站定了,知道是紅顏去韶景軒將女兒接回,便問:“皇上可好,聽王桂說像是很生氣。”
紅顏應(yīng)道:“險些出人命,皇上才生的氣,聽富察大人的意思,像是又不要緊,不過工部尚書家的公子的確吃了大虧,可他們敢對公主和世子動手,早已是死罪,臣妾來時聽說工部尚書已經(jīng)帶著兒子在圓明園外請罪了。”
皇后嘆:“小丫頭帶著人闖禍,最后還是皇上來收拾爛攤子,這么多年她頑皮總有限,今天這是哪兒不對勁。”
紅顏笑道:“娘娘,公主口口聲聲維護(hù)未來的額駙,您覺得呢?”
皇后眸中一亮,問紅顏:“這么說,她自己喜歡上了。”
紅顏笑道:“娘娘回頭可要小心一些問,別嚇著閨女了,人家害羞呢。”
皇后心中大喜,若是女兒與女婿兩情相悅,而不是為了成全她皇阿瑪成全朝廷而犧牲他們一輩子的幸福,她真真是夢里也能笑出來,可她又不免擔(dān)心:“這才認(rèn)識兩天,就……”
但這句話皇后沒說完,認(rèn)識兩天又如何,今天兩個孩子還一起去懲惡揚(yáng)善行俠仗義了,當(dāng)初她那癡情的弟弟,不是只看了一眼,就許下終身嗎?
之后等和敬換了衣裳回來,紅顏便退下讓他們母女倆說話,且平湖秋月還有如茵要招待,她要早些回去才好。而走回去的路上,從韶景軒來了小太監(jiān),說富察大人讓他們帶句話,請福晉若是無視,這會兒出園子,傅恒在外頭等著,接妻子一道回家。紅顏正好攔著人家接妻子,便讓小太監(jiān)請傅恒等一等,她稍后就送如茵出來。
見到如茵,紅顏簡單地說了和敬的事,傅恒之后必然會向她解釋,反是感慨:“方才向你抱怨那么多,結(jié)果一見到皇上,一見到皇后,還是盼著大家都能好,看到娘娘和公主依偎在一起親親熱熱,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是姐姐心善,可心善也會有委屈的時候,我在家閑著也是閑著,姐姐如今貴在嬪位,隨時找我來才是。”如茵抱著福隆安,聽說丈夫等她,便呆不住了,紅顏一路送出來,讓她放心吧福靈安放在園子里念書,她會留心照顧著那孩子。
如茵沒有不放心的,何況愉妃是最好說話的人,倒是想起她們方才沒能繼續(xù)的話題,問紅顏:“姐姐本來要與我說什么?”
紅顏這才想起這一茬來,可即便見四周無人,依舊擔(dān)心叫人聽去,搖頭道:“下回你來時,我們再說。”
那之后的日子,因色布騰巴勒珠爾很快就要回草原,為了讓兩個孩子能有更多的機(jī)會互相了解,皇帝安排了許多活動外,更讓傅恒單獨(dú)帶著他們倆去騎馬,因皇后且要有些日子才分娩,在母親的鼓勵下,和敬安心地跟出去玩耍,年紀(jì)相仿的人,和敬看重未來額駙少年英雄憨直可靠,色布騰巴勒珠爾則感恩美貌如花英姿颯爽的公主,與他想象中完全不同,兩個孩子算是看上了眼,且等著明年春天,花好月圓。
這日有西域新貢的馬匹,傅恒便帶著一對孩子來試一試新馬,想當(dāng)初和敬隨駕狩獵,騎馬闖了禍,是紅顏拼死把她救下的,后來紅顏與他一同教和敬騎馬,那段日子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如今依舊在傅恒心頭。這會兒他騎馬停在一旁,看著兩個孩子追逐奔跑,卻想著紅顏在宮里那么多年,騎馬的功夫可能早就荒廢了。
不知不覺,和敬跑到了身邊,嚷嚷著問:“舅舅,你怎么發(fā)呆了?”
傅恒回過神,笑道:“沒什么,你怎么回來了?”
“我渴了。”和敬翻身下馬,吩咐要水喝。
傅恒也跟著她下來走到一旁,問,“把這新的馬送給他可好,皇上說了,你覺得好就不必問他。”
和敬神采飛揚(yáng):“真的?那就送給他,路遠(yuǎn)迢迢地回去,明年讓他騎著這高頭大馬來紫禁城接我。”
傅恒笑悠悠:“真不害臊。”
和敬自小與舅舅親昵,當(dāng)然不會害臊,瞧著馬場上塵土飛揚(yáng),卻莫名地感慨:“學(xué)騎馬那會兒,紅顏還是宮女呢,現(xiàn)在她再也不會騎馬了。”
傅恒沒做聲,可外甥女又道:“舅舅你知道嗎,那時候我真的覺得,你和紅顏好般配。”
“和敬,這話不能胡說。”傅恒立時冷了臉,“即便你是公主,也要知道分寸。”
和敬并沒有多想,也不會當(dāng)真,反是揚(yáng)著臉笑:“舅舅娶了滿洲第一美人,自然眼里沒有別人啦,舅舅這么多年都不見納妾,舅母看著柔柔弱弱的,是不是把您管得很緊?”
“胡鬧。”傅恒嗔了一句,見和敬只是隨口一說,才安下心來,而她喝了水立刻就去追色布騰巴勒珠爾,壓根兒沒把剛才的話當(dāng)真。
可卻勾起了傅恒的心思,當(dāng)年他若主動一些、勇敢一些,不要瞻前顧后,也許現(xiàn)在一切都不同了。他晃了晃腦袋,如今他真正該做的,是不辜負(fù)如茵,是默默守護(hù)紅顏。
草原的客人,在二月末離京,那時候距離太醫(yī)計算皇后分娩的日子只剩下一個月。可區(qū)區(qū)一個月,卻讓所有人都覺得漫長難熬,好不容易到了三月末,皇后絲毫沒有要分娩的跡象,皇帝每天都問太醫(yī)怎么回事,惹得圓明園上下都緊張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