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衣隨從原本一直默默跟隨在朱勔身邊,無論是神臂弓的獨射,還是火箭轟炸,這人全無半點動搖逃跑神色,始終鎮定如恒,讓人以為他只是朱勔的一名鐵桿心腹家將,不疑有他。此刻聽到朱勔呼喊,眾人的目光才轉移到他身上,卻見此人身量中等,相貌扁平,除了看上去渾身上下甚為精壯之外,竟是平平無奇的毫無突兀之處,不知那白衣女子橘右京又怎的成了他的傀儡。
眾目睽睽之下,那人倏地抬頭,竟然對著朱勔咧開嘴笑了一笑:“朱大人,那些神神怪怪的東西,你怎么就能信了呢?如果右京確實是我的傀儡,她幫助您的父親造您的反,我怎么會一點都不知道呢?”這人說起官話來頗為古怪,一字一字的咬著說,從頭到尾幾乎都是一個調子,叫人聽上去說不出的怪異感覺。
看朱勔臉上的錯愕神情,高強這才松了一口氣,看來這什么傀儡不傀儡的卻是朱勔被人誆了,八成是這一左一右兩京聯起手來作戲騙他,這等神棍把戲居然能瞞的過堂堂杭州兵馬都監,果真是民智未開,反迷信活動任重而道遠啊……
眼下情勢尚未底定,高強也顧不上想這些有的沒的,卻見朱勔手指那男子橘左京,臉上又驚又怒,正要張嘴說些什么,忽地捂住心口,現出痛苦萬分的神情來。
這一來變故突生,眾人一時都不知如何是好,倒是許貫忠自進場以來一言不發,始終冷眼靜觀整體局勢,腦子最為冷靜,忽然叫道:“快些拿下朱勔!”
高強身邊親兵聽慣了許貫忠指揮,這時候不假思索一擁而上,那十幾名原本守在朱勔身邊的家將,在見到朱沖出現以后便早已斗志全無。此刻任由敵人破圍而入,將朱勔雙臂鉗住,刀槍加頸。
一名親兵正要上前捆綁朱勔。忽地驚叫起來:“這人竟已死了!”
“什么?!”高強一驚,這朱勔看上去也沒什么災病,怎的好端端忽然就死了?自己來捉朱勔。制度上說是有些越權的,仗著蔡京和自己老爹的權勢,卻也沒什么大礙,不過這捉的人倘若忽然死了,說不得自己卻要有些麻煩。
他當即趕上前來,要親自驗看朱勔,卻忽然被一人從旁拉住,叫一聲“應奉大人。須防有詐!”轉頭望去時,見正是一臉忠直的韓世忠。
高強一想不錯,韓世忠經過沙場,知道兵家多詐,這朱勔沒準是臨死前求個反撲的機會,自己若冒冒失失上前驗看,不是平白給了對手一個脅持人質的機會?倘若是自己主持局面,脅持了什么人質都未必管用。不過這人質換成自己可就是另外一碼事了。
一念及此當即止步,對韓世忠豎起大拇指,剛要夸獎幾句,那邊已經傳來朱沖地哭聲:“兒啊!你怎么就這樣去了!”朱沖不知何時已經沖進人圈,抱住朱勔的身子大哭起拉,雖說是干嚎沒有眼淚,聲音倒著實不小。
“咦?真的死了?”高強這可留上了心,忙走近去看時。許貫忠已經搶上前去,從朱沖懷中扯出朱勔地一只手搭了搭脈搏,回頭向高強搖了搖頭,示意已經無救,跟著把眼光往那橘左京站立的方向飛了一下,向高強打了個眼色。
倆人相處日久。彼此的心腸大多盡知,高強立刻就明白許貫忠的意思,心中一喜:果然是好計!朱勔既然死了,自己就得頭疼一下善后事宜,這條人命倘若要自己來負責,說不得要多不少手尾,最好是臨時現找一個背黑鍋的,過后再作手腳可就難得多了。
而這黑鍋找誰來背?最好的人選,除了這位橘左京之外,簡直不作第二人想了,一來此人是最后與朱勔接觸的,刑部若要查案,第一個就得找上他;二來此人來自海外,又跟在朱勔身邊,多半與各方面都沒什么聯系,小蝦米一個,這軟柿子不捏捏誰?三來這人渾身上下透著古怪,最好是監禁起來叫他不能自由行動,待摸清底細之后再作打算。
心念電轉間盤算已定,高強干咳一聲,喝道:“兀那橘左京,好大的膽子,竟敢公然下毒傷害我朝官員,左右與我拿下!”
親兵吆喝一聲,一起動手,那橘左京也不作反抗,立時被掀翻在地繩捆索綁,身上幾件兵器都被搜檢一空,計有長短刀各一把,蒺藜十余枚,另有諸般事物若干,高強一時不及細看,都叫收起來,待有空時再詳查。
剛回過頭來,朱沖已經撲通跪倒在身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原本就是風干橘子皮的老臉更是縮成一團:“高應奉為老朽做主啊!可憐老朽半生為朝廷盡心效力,只得這一點骨血,雖說不肖的緊,卻也不能任憑他死地不明不白啊!這兩個日本客人”,說著手指一點身邊的女子橘右京,又一指已經被捆倒的橘左京:“來歷甚是不清不楚,老朽多次勸說,小犬就是不聽,今天終于害了小犬的性命,還望應奉大人明鏡高懸,為小犬洗刷沉冤吶!”
高強心里這個罵:你老小子算盤打的也忒精明了吧!那橘右京早就說好了,事成之后要歸我的,你居然借這個機會把她丟過來,你老小子是省得丟臉費功夫了,還得我想辦法去給她洗脫罪名不成?無奈這兩人同氣連枝,名字都相像的很,來歷又是同路,若是捉了左京,少不得也得帶了右京回去詢問詢問。
“來啊!將這位橘姑娘也一起帶走,這是本案的重要人證,不可怠慢了,送到……”說到這里不禁躊躇,高強本想說送到我館驛后宅,只是眾目睽睽之下,假公濟私把一個女子送進自己的內宅,高強臉皮雖厚,也沒厚到城墻拐彎的程度,著實有些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