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母親這些年一直吃齋唸佛, 蘇靜堯以爲他母親已經改掉以前的脾性,可回蘇家後,他才知道他母親一直盼著他回蘇氏掌權。雖然他母親的這份期望到最後可能還是一場空, 蘇靜堯也不覺得自己必須得盡那份孝心, 但權衡再三, 再加上當初他答應過蘇唯會回來接手蘇氏, 所以他還是做好了要回去的準備。
只是在規劃好這一切後, 他沒想到會遇見寧月。
兩人一路上都沉默著,回到蘇靜堯的住處,仍舊是相顧無言。寧月坐在沙發上, 手裡捧著茶杯,指節都像要突出來了。蘇靜堯看得觸目驚心, 既心疼, 又後悔不該放任她這樣胡思亂想。輕輕嘆口氣後, 他蹲在寧月身前,握住寧月緊緊捏著杯子的手:“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 寶寶如果想聽,我這就跟你說。”
寧月鼻子有些發酸,聲音聽起來軟軟的:“我當然想聽……我想跟你一起承擔……你不要把我當小孩子……”
蘇靜堯嘴角彎了彎,眼底卻添了更多心疼:“好好好,寶寶別哭。”
寧月緩緩鬆開一隻手, 反過來覆住他手掌, 靜靜的沒有說話。
蘇靜堯起身, 將她壓進自己胸口, 緩緩跟她講律師來這邊的事。他沒說他母親的那些作爲, 一來他爺爺已經過世,再拿出來說已經沒什麼意義;二來他的確有些說不出口, 總有些隱約的羞恥心理——家裡那些事說起來只讓人覺得難堪,他不怕寧月看輕,卻怕寧月替他難過。
寧月安靜地聽他說完,任由他一下一下地撫著自己肩背:“意思是說,你要回舊金山啊……”
這纔是重點,而寧月一向不笨,很快就明白過來蘇靜堯這段時間爲什麼心情不好,也懂了他的躊躇和猶豫。蘇靜堯將下巴抵在她發上:“主要是已經答應了蘇唯……你知道他現在結了婚,只想跟采薇呆在國內。”
寧月偏了偏腦袋,用臉頰去蹭他下巴,一下一下,像只小貓咪:“我知道的。其實……你回去打理蘇氏也沒什麼。”她不知道他爲什麼把事情想得那麼嚴重,在她心裡,這件事應該很好解決,“這邊的工作可以辭掉,到時候你回舊金山接受蘇氏,蘇氏雖然大,雖然很難打理,但有些事可以慢慢習慣……”
這個傻瓜,她以爲他這些天爲什麼躊躇不定?如果不是捨不得她,如果不是怕兩人今後分隔兩地,他又怎麼可能這麼久都下不了決心?
見她身後的人半天沒有響動,寧月頓了頓,想回過頭去看看蘇靜堯的臉色。可身後那人卻將她緊緊圈在懷裡,她連脖子都無法扭動。
“蘇老師……”寧月小聲開口。
蘇靜堯這一次低低應了一聲,不知怎麼,突然又笑起來:“寶寶,如果我走了,你怎麼辦呢?你想跟我分開嗎?”
……原來這纔是他煩惱的根由。寧月有些沮喪,暗暗罵自己,怎麼早沒想到這一點。她緩緩垂下眼,臉頰緊緊貼住蘇靜堯下巴,認真搖頭:“不想的。”
蘇靜堯無聲地笑了,雙手緊緊捏握住她的,那力道像是要把她捏碎。寧月輕輕皺了下眉,卻沒有喊痛,而是用臉頰去蹭他下巴,輕輕的,像安撫一般。蘇靜堯覺得自己心都要化了,將她的手放到脣瓣,一根一根吻著:“可如果我回舊金山,我們就得分開……寶寶,你說怎麼辦?”
寧月將手裡的杯子放下,歪著腦袋想起來。蘇靜堯心裡又是好笑又是感動,這個小傻瓜,還真的思考起來了。寧月並沒有猶豫太久,垂著眼睛:“其實也沒那麼嚴重,再過兩年我就畢業了……”
聲音小小的,悶悶的。蘇靜堯只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他真的沒想到他的寶寶會這麼快給他答案,並且這個答案……這個答案……他想過千萬種可能,卻沒想到他的寶寶懷的是這種心思,而這種心思,讓他欣喜若狂!
蘇靜堯忍不住親著寧月發旋,將她轉過來,讓她面對著自己:“寶寶,你願意……願意畢業後跟我回舊金山,跟我回蘇家?”他儘量剋制著自己情緒,不能給他的寶寶壓力。
寧月乖乖地伏在他懷裡,聲音仍舊小小的,軟軟的:“沒有其他辦法啊,只有這樣……”
蘇靜堯頓時啞然說不出話來。他這二十幾年,其實過得並不怎麼愉快,壓抑的,放縱的,可是自從遇見這個小傻瓜後,他只覺得他心裡滿滿都是說不出的感動。這個小傻瓜,總是出乎他的意料,文靜的背後,蘊藏著淡然和堅定。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甚至需要依靠著她的堅定,才能肯定他們的未來,才更有信心走下去——他與她,從來就不是引領者與被引領者的關係,至少他明白,他心裡是多麼的感激她這一路的扶持。
或許這個小傻瓜不知道,總是要他等等她,說她想跟上他的步伐,卻其實她早就跟上了,甚至還走到了他前面,領著他前行。
蘇靜堯記得麥容兒問過他,怎麼會喜歡上寧月。那時候他已經認清楚自己對寧月心動的緣由——喜歡上寧月,對他來說,更像一場救贖。而他與寧月,在這一場愛情裡,獲益更多的其實是他,雖然兩個人在一起,無關利益。
而現在,這個小傻瓜,再一次讓他陷入了無邊的感動裡。她甚至沒有猶豫,說她畢業後可以去舊金山陪他,聲音雖小,甚至還帶著微微的顫動和羞赧,可卻又那樣的堅定,那樣清晰明確地將她的想法傳遞給他。
只是,他的寶寶這樣懂事,他卻捨不得委屈她。她願意爲他背井離鄉,他卻怕她往後孤單。蘇家其實並不可怕,但遠離家鄉,陪他到一個陌生國度,這樣的心胸和氣魄,仍舊讓他感到心疼。即使他保證會陪在她身邊,給予她最好的,但他還是會怕她偶爾的孤單和寂寞。他當然知道他的寶寶願意跟著他、不惜背井離鄉的原因,如果不是心裡有他,她一個女孩子,又怎麼可能下那麼大的決心,而在下定決心後,卻又用那樣淡然的語氣跟他提起,只爲了不讓他擔心?
一直等不到蘇靜堯開口,寧月心裡其實是有些忐忑的。她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是否能讓蘇靜堯滿意,但那些話的確是她心中所想——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那樣地依賴著他,到了願意跟他天涯相隨的地步。
蘇靜堯將懷裡的人摟得緊緊的,他想親親他的寶貝,想對她說謝謝,想跟她坦白,在聽到她的答案後,他是多麼的欣喜。但最終他卻只是微微笑出聲來,用平日裡略帶調侃的語氣:“是啊,再過兩年寶寶就畢業了,到時候忙工作、忙應酬,恐怕不比現在清閒。”
寧月倚在他懷裡,模模糊糊地唔一聲,接著開始扭動身子,情緒也有些激動,似乎在抗議著什麼。
難得這麼文靜溫和的人,會有這樣激動的時候。蘇靜堯嘴角微微浮起苦笑,安撫似的輕拍寧月肩背。這個一向沉靜的小寶貝動作這樣激烈,他是知道原因的。他剛剛一直緊緊摟著她,讓她沒法擡頭,而她在聽到他的話後,就一直掙扎著,大概是想坐起來跟他說些什麼。可他卻不希望她看到自己臉上的無奈的神色。
他是知道她想法的,大約是想反駁他吧。他剛剛那番話,的確是故意說給她聽——他的寶寶願意爲他背井離鄉,他卻不捨得讓她受半點委屈。
寧月大概真的有些生氣了,雙手輕輕捶打兩邊的沙發墊子,悶悶的聲音從他胸口傳出:“你先讓我起來……”
蘇靜堯猶豫幾秒,終究還是鬆了力道。
寧月卻並不看他,在他看清楚她的表情之前,她雙手已經環上他脖子,將腦袋深深埋進了他肩窩裡。
蘇靜堯覺察出不對勁:“寶寶?”
寧月低低嗯一聲,卻沒有說話。聲音雖小,還是能聽出濃濃的鼻音。蘇靜堯一下子就慌了,用手去捧她的臉。寧月卻始終不肯擡頭,扒著他的肩膀不放。蘇靜堯不敢用力,但他明顯感覺到懷裡人的呼吸已經變渾濁。
“別哭。”蘇靜堯緊緊摟住她,心一陣一陣抽痛。
寧月蹭著他脖子,許久,才啞著嗓子說:“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蘇靜堯捧起她的臉,這一次她沒有反抗,順從地將臉頰埋在他手掌裡。她鼻子通紅,眼睛卻黑黑的,溼溼的,像一汪清泉。蘇靜堯將所有低落的、無奈的情緒掩掉,微微笑著,親親她泛水的眼眸:“寶寶別生氣,我當然明白你的意思,可我捨不得你跟著我受苦。”
寧月抽抽鼻子:“老大還說我嫁給你,是嫁進豪門,以後肯定吃香喝辣的。”
蘇靜堯哭笑不得:“原來寶寶是衝著吃香喝辣去的。”
寧月點頭:“所以你別用吃苦的理由敷衍我。”
蘇靜堯在心底暗暗苦笑,他的寶寶這樣懂事,在他的懷裡安靜地乖巧地坐著,與他頭頸交纏,他真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心臟裡。這樣一個勇敢的小傻瓜,他是真的捨不得讓她受半點委屈。沉默幾秒後,他將眼中所有神色斂去,臉上揚起淡淡的笑:“我沒有敷衍你,寶寶,我不會敷衍你,一輩子都不會……”他喃喃著,頓了頓,又笑道,“其實這個問題我們可以以後再討論,反正這兩年我也不會離開這裡。”
聽他這樣說,寧月驟然擡眼,探究似的對上他目光。
蘇靜堯朝她揚眉笑了笑,既而親了親她鼻尖,與她額頭相抵:“再等等看。其實蘇唯回國前,已經將蘇氏安排好。蘇氏繼承人的候選者衆多,一個個能耐不俗,不缺我和他。”
他確實在打這個主意,再過兩年,蘇氏恐怕已經改了天地,到時候他再回去也沒什麼用處,而他母親在認清楚事實後,應該也不會再逼迫他。至於蘇唯那邊……股份仍舊掌控在他手裡,對他來說應該沒什麼區別。反正蘇唯從來不會勉強他,對他多是聽之任之的態度,所以他也沒必要顧忌太多。
寧月靜靜感受他濃烈的呼吸,許久,才輕輕垂下眼:“你決定就好。”
蘇靜堯聽不出她語氣裡是無奈多一些,還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思想多一些,他嘴角動了動,忍不住笑起來:“寶寶的意思,是不是我做什麼決定,你都支持;我去哪裡,你就跟去哪裡?”
說話間,兩人鼻息相抵,再加上蘇靜堯低啞的笑聲,聽起來就像愛人間的親暱低語。寧月一向都是羞澀的,剛剛的激動也只是因爲被蘇靜堯的話刺激到,這會她早恢復乖巧模樣,雙手攀著蘇靜堯肩膀,羞赧地垂著眼睛,不敢跟蘇靜堯對視。
蘇靜堯靜靜凝視她,心情在不知不覺中一點一點變好,那些煩惱,好像也變得微不足道。寧月感受到他灼熱的視線,想往他肩窩裡拱,卻被他按住了肩膀。“寶寶啊……”蘇靜堯貼著她鼻尖,發出低低的嘆息。
寧月身子僵了僵,她並非不懂人事,知道蘇靜堯低沉暗啞的聲音裡帶著怎樣的情緒。只是他一向剋制,也捨不得傷她……記得上一次去拍賣會前,她在蘇唯和丁采薇家裡試穿禮服,蘇靜堯也是用這樣能灼傷人的眼神望著她,可他最後卻生生忍住,甚至害怕她多想而苦笑著一再說抱歉。這樣一個人,將她捧在手心裡,尊重她,愛護她,雖然她現在才二十,人生路還那麼長遠,但她想她這一輩子,恐怕再也遇不到這樣一個對她好的人。
於是她慢慢放鬆下來,在蘇靜堯訝異的眼神中,她主動咬住他下脣,摟緊了他脖子。
蘇靜堯露出苦笑:“寶寶,你這樣引誘我,我會忍不住。”
寧月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退開了些,歪著腦袋,用亮晶晶的眼睛望著他。那眼睛說有多純淨就有多純淨,滿滿都是對他的信任。蘇靜堯苦笑更深,這個小傻瓜,她以爲他定力有多好,能夠抵擋住這種單純到極致的誘惑?
兩人就這樣靜靜對望著,誰都沒有說話,寧月的眼睛仍舊是黑亮的,蘇靜堯望著,只覺得下一秒自己就會失控。可他的寶寶現在還這樣小,即便她願意,他也不忍心……就像她願意畢業後跟他去舊金山,可他卻怕她孤寂。
最後,蘇靜堯只是輕輕柔柔地含住她脣瓣。寧月倒不是失望,只是因爲感受到他濃濃的愛護,她心底又是感動,又是酸澀,覺得這個樣子的蘇靜堯,她怕是一輩子都無法離開了。
蘇靜堯這一次並不像平常那樣激烈,反而淺嘗輒止,脣齒相濡間,倒添了許多雋永意味,就連那種隱含的想要將懷裡這個人吃抹乾淨的衝動也減掉不少。寧月乖順地任由他動作,因爲知道對方的心思,所以更加感動。他給的尊重她並非不瞭解,而她的心意他應該也已經接受到,但他還是這樣壓抑著自己,可見他對這一份感情的認真程度。
她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