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會畫畫了。”
“是啊, 只有人形的人。”兆抱著被子熟練的道。“梓潼,你已經說了很多遍了,該睡了。”不困嗎?
他只想生兩個, 不想多生固然有為了以后避免相爭的想法, 但井稚也是個重要因素。
兒子出生時學會了點什么, 井稚都會開心很久, 還要拉著他一起開心, 不讓人睡覺。
如今女兒出生了,又來,再多生幾個, 他還要不要活了?
“只有人形那也是人。”井稚道。
“嗯嗯,是人。”兆松開被子將井稚抱進懷里。“你要是實在是睡不著, 咱們快活一下。”
終于將小崽子踢去偏殿, 他不想再素著了。
井稚一邊摟住兆的脖頸一邊道:“她才八個月。”
“我知道她很聰明, 你生了個天才....”兆驀的警惕道:“你莫不是想反悔?好處你可都拿了。”
“我沒這個意思,我想給她尋個先生。”
兆:“....她才八個月。”
貴族都是很小就開始接受教育, 公族尤甚,一歲便開始學走路學坐,兩歲開始學認字,八個月,那是吃奶的年紀。
“她聰明, 提前學也沒什么, 能學會很好, 學不會就當開拓見識了, 她對什么都好奇, 等周圍的東西都啃完了,就該無聊了。”
想想崽崽的好奇心, 兆也無語。“但她不喜歡別人接近她,你要怎么解決這個問題?”
雖然不哭了,但崽崽仍舊不喜歡旁人近身,以至于小小年紀非常獨立自主,能自己解決的事都不要奴仆伺候,吃飯自己拿著勺子吃,這兩天甚至在嘗試自己穿衣,反正想盡一切辦法拒絕別人近身。
要說內向自閉吧,也不是,崽崽只是不要別人碰到她,在不碰到她的前提下,她又會很乖。
兆一度懷疑崽崽是否私下被奴仆虐待了,但崽崽沐浴時他仔細的檢查過,崽崽身上沒有任何傷痕。
井稚被兆問倒了。
兆咬了一口井稚的脖子。“專心點。”
井稚哦了聲,收回了注意力。
***
井稚最后還是為婧尋了一位先生,在上任之前先讓人對先生進行了一番培訓,讓先生對學生的忌諱有了足夠的了解。
在不發生肢體接觸,并且保持一尺的距離,婧不討厭任何人,包括先生。
課上了不到兩天,井稚與兆收到一個先生委婉呈上來的疑問:小殿下是否不會說話。
學了兩天,雖然很乖,很好學,看得出來上課時聽得很認真,注意力很集中,不像別的稚童一般注意力散亂,但就是沒吭過一聲,對于一個才九個月的嬰孩而言這不正常。
井稚與兆:“....”說起來,從停止啼哭起,小家伙好像就沒再吭過一聲,只是小家伙的表情一直都很豐富靈動,再加上她之前啼哭了八個月的事,小家伙不說話,他們雖然奇怪,但也沒想太多。
夫妻倆開始同小崽崽說話,每回說完都讓小崽崽給個反應。
小崽崽回以甜美的笑容。
井稚瞅了瞅兆。
兆不解:“看我做什么?”
井稚道:“感覺她與你挺像的。”
笑起來的時候尤其像。
“她是我的崽,像我是應該的。”兆捏了捏小崽崽胖乎乎的臉蛋。“喊阿父。”
小崽崽抬手拍掉兆的爪子,繼續啃糕餅。
兆搶走小崽崽手里的糕餅。“喊阿父。”
小崽崽扭頭重新拿了一塊。
兆將糕餅再次搶走,并且在小崽崽再次去漆盤里拿糕餅時將盤子端走。
小崽崽的臉上露出了非常明顯的無奈表情,扭頭看向井稚。
井稚將小崽崽摟進懷里,指了指自己。“阿母。”
小崽崽打了哈欠,抓著井稚的衣服開始睡覺。
十八般武藝用盡,小崽崽就是一聲不吭,兆也不得不懷疑孩子是否啞子。
只有井稚始終不死心,每天都會擠出點時間來逗小崽崽說話,小崽崽始終沒開口。
先生仍舊給小崽崽上課,但因為小崽崽始終不說話,年紀又太小,手抓不穩筆沒法寫字,先生也無法判斷崽崽學得如何。上課的時候崽崽的態度是認真的,是專注的,教過的書還會自己捧著翻看。但是,短則一天,長則五天,小崽崽就會讓先生換一卷書。
說是教書,不如說是讀書,讀書給崽崽聽。
不過一年,先生便將臺城里所有的藏書都給崽崽讀了一遍,在沒有新的書讀后,原本每天聽半天書半天收集各種亂七八糟的如草籽樹葉甚至動物骨頭的崽崽便不再去上課,一整天的時間都用于收集感興趣的東西,先生未失業勝似失業。
“為什么不上課?是先生講得不好嗎?”井稚疑惑的問正在整理樹葉、草葉、草根、樹皮、骨頭、羽毛等標本的崽崽。
若是對先生不滿意,課都上一年了,現在才覺得是不是遲了點?
崽崽專注的看著手里從臺城的廚房收集來的雞爪子。
井稚瞅了瞅雞爪子,又瞅了瞅宮室,稷在這會兒宮室里最多的是玩具,婧倒好,玩具也有,但一歲后小家伙便對玩具沒興趣了,或者說,她的收集范圍越來越大,最近幾個月癡迷于收集骨頭,宮室里有一半的收藏是小家伙從廚房里搞來的骨頭。
她還對自己的收藏品進行了炮制,讓這些東西能夠保存得更久。
井稚記得不遠處那片樹葉就是小家伙七個月前收集的,現在還保存得很好。
炮制的方法是別人教她的。
小家伙找兆要了一盒金珠,用金珠賞賜奴仆,奴仆們很快為她務色到了她感興趣的東西。
井稚與兆也因此對小家伙刮目相看。
稷比小家伙年長三歲,但稷也沒能做到對自己宮室里伺候的奴仆們完全掌控,婧卻做到了,她要做的事,無人違逆,每個人都會努力將她感興趣的東西尋來進獻給她。
兆嘗試的不再管婧的宮室,想看看會發生什么事,結果卻是什么事都沒發生。
確切說,是在一個侍女動了點歪心思,卻被崽崽用好奇的眼神詢問提醒后,宮室里原本什么樣就還是什么樣,井然有序,本來已經開始渙散的風氣瞬間回到正軌。
哪怕崽崽不在意生活質量,只要不妨礙她收集就行,奴仆們也都積極將她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井稚對著小家伙念叨了一炷香的時間,全方位無死角的對小家伙收集的骨頭們表達了疑惑:這玩意有什么值得收集的?
屋里這么多骨頭,崽崽你能睡得著也是心寬。
戰爭時也不沒在尸體堆里睡過覺,但尋常時候誰會睡在骨頭堆里?這些分門別類陳列整齊的骨頭看著可比戰場上的尸山血海更滲人。
“很美。”
“一堆骨頭哪里美....”井雉驀的扭頭。“剛才你在說話?”
崽崽拿著手里的雞爪子對井雉示意,用稚嫩的聲音道:“很美,這些爪子的瘤和樣子全都不一樣。”
崽崽初時說得很慢,很生澀,不像剛學會說話的人,更像是長久沒說過話,喉嚨的語言能力有點退化的人,但說著說著便找回了感覺,說話的速度與調子也正常了起來。
你會說話?
井雉想發火,但看著崽崽肉乎乎的小臉,火氣又消了下去。“哪里不一樣?”
井雉瞅了瞅,怎么看所有雞爪子都一個樣。
崽崽拿起一個又一個雞爪子為井雉介紹差異,井雉驚訝的發現這小崽子真的看到了每個雞爪子的不同與相同,說得有條有理。
甚至崽崽能通過雞爪子的模樣判斷出該雞的品種,產地是哪里。
看井雉聽得下去,介紹完了雞爪子,崽崽又介紹起了自己其它的收藏品,樹葉、草根、樹根以及各種各樣的骨頭。
熊崽崽對每一樣藏品都了如指掌,甚至拿著一截樹樁同井雉說起這棵樹活了多少年,樹齡幾歲時候的雨水多,幾歲的時候雨水少。
她不是在亂撿垃圾,她是真的每一樣藏品都認認真真的做了非常細致的研究。
只一個問題,哪個正常人會研究這個?
井雉想了想,問崽崽。“你為什么要研究這些?”
崽崽理所當然的回答:“很有趣很神奇,為什么雨水多,年輪就寬,雨水少,年輪就窄,為什么不同地方的雞長的雞爪子不一樣?為什么吃得不一樣,哪怕是同一種動物,骨骼也生得不一樣?為什么每一片樹葉都有一樣的地方,卻又不完全一樣?為什么人是直接生出幼崽,母雞卻要先下蛋,然后從蛋里孵出幼崽?為什么雞的幼崽是雞,人的幼崽是人?為什么人不能生出雞崽?雞不能生出人?為什么鳥會飛?人不會飛?我知道是因為鳥長了翅膀,人沒有翅膀,但為什么鳥長翅膀,人就不能長翅膀?只要想一想這些問題,就覺得,這個世界太神奇了。”
井雉嘴唇翕動,想說什么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倒不是沒有想表達的,著實心中的想噴涌的腹誹太多以至于什么都說不出來。
為什么樹葉長得不一樣?
物有相似,但不可能存在完全一模一樣的東西。
為什么人不能生出雞崽?
人生的如果不是人,那就不是人了。
長翅膀的那不是人族,是羽族。
從來如此,哪里神奇了?
婧仿佛很明白井雉心中紛繁的念頭,嘆道:“從來如此,可為什么從來如此?是什么導致了這種從來如此?如果我能搞清楚這個原因,是不是能讓人和鳥一樣長翅膀,母雞能生下人族的嬰孩?”
前頭的還好,最后一句卻讓井雉額頭冒出一滴汗。“你為什么想讓母雞生下人族的嬰孩?”
“沒見過。”婧回答。
沒見過,所以想瞅瞅。
這理由很好很無敵,井雉竟無言以對。
須臾,井雉找回了聲音。“這些問題就算知道了答案,有什么用?”
“不知道。”婧道。“但我喜歡,我高興。”
井雉再次無法反駁,我喜歡,我高興,多么孩子氣又多么有力。
井雉再次換了個話題。“你如何知道樹齡對應的那一年雨水多還是少?”
這兩年崽崽就沒開口說過一句話,但凡她開過口,也不會朝野都以為她是啞巴。
崽崽沒問過人,那么是誰告訴她這些東西誘導她對這些東西產生興趣的?
“我問的。”婧回答。“問了很多人。”
井雉蹙眉。“婧,說謊不是好孩子。”
“我沒說謊。”婧不悅。“我真的問了很多人。”
“你身邊一直跟著伺候的仆婢,你若開過口,誰會不知?”
“我在夢里問的,身邊沒人跟著。”
井雉:“....”崽,就算扯謊你好歹編個像樣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