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依依,恰是送別時。
不同于上一次離開,這一次兆的離開有人相送。
井雉以送無懷明珠的名義來相送,不過同無懷明珠客氣了兩句后便來尋兆了。
見井雉來尋自己,兆的眼睛不由綻出了光彩,亮晶晶的,讓井雉莫名的想到了自己很小的時候父親送給自己,但后來被繼母給拿走了的一只寶石。
是開采自斷云雪山的珍品,臣子獻給襄侯,襄侯愛不釋手,晚年時賜給了小兒子。
雖然在弟弟被叔父殺死,她鎮(zhèn)壓了叔父后將繼母救出來后,因為不想同互相看不順眼且有借刀殺人弄死自己兒子嫌疑的繼女同居一個屋檐下,繼母回了娘家。她走的時候井雉將寶石被拿了回來,不過大抵是失去了太久,再拿回來時她已經(jīng)沒了曾經(jīng)愛不釋手的感覺,如今也不知扔哪去了。
兆的眼睛比起寶石更美。
井雉下意識的抬手撫摸兆的眼睛。“我應該要了你的。”
兆很喜歡井雉撫摸自己的感覺,卻困惑于井雉的話語。
“喜歡的東西就應該在最喜歡的時候得到,如此方能不留下遺憾。”井雉感慨道。“不然多年后即便再得到,也沒有曾經(jīng)的感覺了。”
兆這回聽懂了。“那你還是留下遺憾吧。”
至少能記憶得更久一些。
井雉蹙眉,不悅的放下手。“罷了,這次如你所愿,但來日若有緣再見,便不會如此了。”
兆忽的低頭試探的吻了下井雉的唇。“這樣你會不會開心點?”
井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不太習慣,她有點小潔癖,哪怕每天沐浴光是燒水都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和柴,在有條件的時候她還是每天都要沐浴,沒條件時也要努力創(chuàng)造條件。歡好過的美男不少,但吻,從未有過,吃人口水這種事,光是想想都覺得惡心。
不過,大抵是兆只是在唇上一觸即逃,井雉發(fā)現(xiàn)自己并未覺得惡心。
看著兆忐忑不安的眼神,井雉鬼使神差的回答:“有一點,一點點。”
兆想了想,又低頭親了親井雉。“現(xiàn)在呢?”
“我很開心。”井雉笑道。“期待有緣再見。”
井雉目光中的別有意味太過生動鮮明,兆的臉頰頓時紅成了熟透的桃子。
不待兆說什么,井雉轉(zhuǎn)身離開,送人的時間是擠出來的,國相府里還有堆積成山的公務在等著她回去臨幸呢。
雖然無懷明珠的胞兄已經(jīng)死了,但同父異母的兄弟也是兄弟,且哪怕不考慮她的兄弟,她也仍舊是尊貴的。
在這個血統(tǒng)至上的時代,無懷明珠最大的價值并非她的兄弟,而是她自身的血統(tǒng),無懷侯嫡女,與她結(jié)婚象征著同無懷國締盟。
婚盟婚盟,盟字排在第二位,分量卻是最重的。
為了避免無懷明珠因為水土不服等幺蛾子在半道上出個什么事,從上路起兆便將無懷明珠的起居給打點得妥妥當當?shù)模氈轮艿降米専o懷明珠仿佛仍舊身處臺城。
一路緊繃,總算將無懷明珠平平安安護送到葛天國。
兆不在的時間里嗣君祚的日子一點都不好過,下頭的弟弟妹妹們聯(lián)起手來攻訐嗣君祚,而嗣君祚被兆被保護得太好了,很多東西都不懂。兆雖然在走的時候安排了門客客卿們,也交代了嗣君祚遇到什么問題應該問誰,但禮賢下士這個詞之所以被創(chuàng)造出來被推崇,歸根究底還是,能做到的上位者太少了。
不是每個人才都與兆一般對主上百依百順,不論主上怎么發(fā)脾氣怎么任性都會哄著,遷就著,同時將事情給辦得妥帖。
確切說,兆這種是特殊例子,正常的人才都是:老子又不是只能吊死你這株歪脖子樹上,豎子安可與謀,告辭。
因為主上不尊重自己便將主上給踹了找下家,或是蓄意報復,搞死前任的人才們,僅是《大荒紀年》里便能輕松尋到超過兩位數(shù)的案例記載。
帝國至少數(shù)萬方國,人才們只要是真的有才,到哪不能出仕?著實沒必要在歪脖子樹上死磕。
因而游士們的從業(yè)簡單概括一下便是:騎驢看唱本,且走且看。
先找個有名氣的應聘門客,但耳聞終究不如一見,因而一邊混飯吃一邊觀察對方是否合得來,若是滿意,那就定下了,若是不滿意,便以此為平臺認識別的人,務色滿意的對像,去下一家,繼續(xù)觀察。
大部分王侯貴族都沒法接受下位者將自己當初菜一樣挑揀嫌棄,奈何賣方市場就是這么任性,或者說,游士們雖然出仕不同的國家,但在面對買家的無理取鬧時卻統(tǒng)一了戰(zhàn)線:史冊上那些不尊重人才的悲劇王侯們可以作證。
合則聚,不合則散。
你不尊重我,我就換一家。
你要來硬的也成,但除非你能將消息捂得死死的,否則別的游士聽說了以后肯定繞著你走。
人才是需要哄的,但貴族打小就是被哄被遷就的那個,能夠放下身段哄人才的真不多,因而那少數(shù)放得下身段的王侯們身邊往往會聚攏大量的人才。
游士們的第一目標不是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理念便是為了權(quán)力,主上是否合得來很重要,畢竟游士們不是貴族,有封地有兵馬保障,除了一身才華什么都沒有的游士們對主上的依賴很重。這也是為何越有才的游士為何越挑剔,人生苦短,沒那么多時間和精力挨個試錯,與其走到一半發(fā)現(xiàn)合作者不合適被迫重新開始,倒不如一開始就選一個合適的。
所謂合適的標準有兩個,一是真禮賢下士尊重自己的,即腦子拎得清,哪怕忌憚臣子也會等榨干臣子的才華之后再翻臉殺人;二是好控制的,游士覺得能夠控制主上,確保主上不會扯自己后腿。
士為知己者死,所謂的知己究竟是君主還是士的政治抱負與理念?這是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問題。
言歸正傳,嗣君祚哪種都不是,但他身邊聚攏著大量高品質(zhì)的人才。
兆回來的時候這些人才少了三分之一。
兆頓時一口老血涌上喉頭。
天知道他為了將這些人才給吸引過來,留下來花了多少心思。
一番詢問,兆大抵了解到怎么回事。
恃才傲物是這年頭人才們的通病,越有才病得越重,需要主上多多擔待。
嗣君祚毫無疑問不是一個放得下身段的,本來問題也不大,哪怕他放不下身段,但只要按著兆的囑咐,不同的問題問不同的門客,聽門客們的也無妨。
大抵是汲取了上回的教訓,這一回嗣君祚很有兼聽則明的意思,剛開始也就沒出事。
找嗣君祚麻煩的人也意識到了嗣君祚身邊這些含金量有點高的人才們,于是乎開始為君臣制造裂痕,這也是很常見的做法,要么挑撥君臣信任,要么挑撥君臣和睦。
嗣君祚遇到的是第二種。
在兆看來這很好破解,放下身段哄,可著勁哄就是了,雙方鬧脾氣有摩擦總要有一方低頭的。
然而問題也出在這,嗣君祚是一個正常的王侯貴族,這意味著他的認知里:只有下位者順著上位者,沒有上位者順著下位者。
兆的存在也在無形中加重了嗣君祚的貴族病,兆如此有才尚且任他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千般遷就萬般順從,你們還不如兆事事周到妥帖呢,怎么敢這么有脾氣?
兆:“....”如果那些游士們也出身奴隸的話,他們也會千般遷就萬般順從的,很遺憾,他們不是。
游士不是貴族旁支庶子便是沒落貴族之后,再不就是地主,不僅不是奴隸,在為了求學散盡家財前,大部分游士都是奴隸主。
道理是這樣,兆卻沒法對著氣憤的同自己抱怨門客們不知輕重的嗣君祚說出口。
主人,是你錯了,你應該低頭的。
嗣君祚若能聽得進去也不會遂了別人的愿,將兆一并厭惡上倒是極有可能。
門客被主上厭棄大不了踹了主上找下家,奴隸被主人厭棄卻是死路一條。
兆能怎樣?只能順著嗣君祚的意思表示,嗯嗯嗯,門客們脾氣太爛....待嗣君祚的氣發(fā)泄得差不多了兆才委婉開口。“門客們此刻必定是后悔與嗣君犟著的,卻無臺階下,眼巴巴盼著嗣君呢。”
“那為何不來見你?”嗣君祚道。“我又不是不準他們進門。”
求見你便是低頭,自然不會來。
“自是該他們來見嗣君的,只是您是嗣君,古來明君皆....”好說歹說一通勸,終于說得嗣君祚松動,最終道:“他們脾氣雖差了些,卻都是有才的,為嗣君做了不少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嗣君何不給他們一些賞賜,”
最合適的做法莫過于嗣君祚親自登門道歉,奈何很多貴族認為有恒產(chǎn)者方有恒心,對士這種無恒產(chǎn),能夠因為意見不合不尊重等因素隨隨便便踹主家的存在多少有些輕視。
半是王侯貴族心中的完美臣下應當是忠心耿耿,又能干又任勞任怨的,游士們差得不止一點兩點;半是擁有偌大財富的人對無財富者的居高臨下。
嗣君祚脾氣很好,耳朵也很軟,但仍有上位者的自尊。
只能退一步,賞賜重禮,遞個臺階,他再去勸說一番,能留下多少人便是多少人。
大部分門客都在等臺階下,因而兆的做法也管用,覺得豎子不可與謀不需要臺階下的都已經(jīng)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