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節氣時常陰雨連綿, 然而天氣卻也日漸轉熱。這樣曖昧不明的時節,空氣溼熱窒悶,而戶外桃李卻開到極盛, 總能讓碌碌其中的善感之人, 不自覺的心生出幾絲迷惘來。
吉如豐在和政堂伺候著安森閱奏, 今日他刻意站得遠了一些, 然而那鼻腔中濃重的阻塞聲, 和時不時迸出的幾聲咳嗽,還是引起了安森的頻頻側目。
安森轉頭道:“讓小全子來吧。你既是身子不好,便下去歇著吧, 叫人找個太醫來幫你瞧瞧。”
吉如豐連忙道:“謝皇上體恤,奴才這老毛病撐撐也就過去了, 看醫吃藥的實在犯不著。”
安森看他一眼, 搖頭道:“朕記著你這枯草熱, 每年這個季節都會犯,從沒有不吃藥的。趕緊去吧, 早些治早些好,省得老在朕旁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朕聽了也不舒服。”
吉如豐勉強笑了兩聲,唯唯道:“是是,難爲皇上掛心, 奴才失儀了。”他小心斂衣準備退下, 卻又瞧見安森支離憔悴的面容, 不由擔心道:“皇上這幾日幾乎沒怎麼用膳, 也睡得極少, 要不讓奴才也爲皇上去請一位太醫過來……”
安森擺一擺手打斷他,“行了, 朕沒有病,你去瞧你的吧,旁的事兒別管了。”
吉如豐沒去多久便又回到了和政堂,依舊侍奉在安森旁邊,研墨端茶,十分殷勤。安森見狀也道:“這樣快便看好了麼?”
吉如豐點頭道:“是,這熬藥怎麼也得一兩個時辰呢,奴才已經請人幫著弄去了,奴才自個兒……還是在這邊服侍皇上安心一些……”
安森聽他這樣說,便也不說什麼了。吉如豐一邊伺候一邊小心覷著安森,隔了好一會兒才試探著道:“皇上,奴才方纔在太醫院聽聞,麥大人他……”
安森筆鋒微微一滯,“他怎麼了?”
吉如豐遲疑片刻,還是道:“麥大人日前已上書吏部,請求……乞身以還。”
安森凝在奏摺上的目光生了幾分清冷的陰霾,口氣卻還是淡淡的,“是麼,這意思……是不願與宮中再有牽連了麼?”
他端著茶杯的左手控制不住的抖動,滾燙的茶水隨之濺灑出來,吉如豐見了忙接過來道:“皇上小心,茶水燙手!”
安森恍若未聞,渾不在意手背已被方纔潑出的茶水燙出紅印,隔了好一會兒,才鬱郁嘆道:“去將他叫來。”
吉如豐連忙應了下去,很快便請來了麥連奕。麥連奕不敢不來,因著那些心知肚明,卻難以啓齒的事情,也頗有些惶恐,一進殿便深深低著頭,行大禮跪拜道:“微臣叩見皇上。”
安森倒是依然讓他起來,遂即開門見山道:“你請辭的事情朕已經知道了。”他頓一頓,問道:“爲什麼?”
麥連奕搜腸刮肚的斟酌著用詞:“微臣……實在無顏面對皇上……”
安森靜靜看了他一會兒,不置可否的轉而道:“羽兒這幾日都沒有回家麼?”
麥連奕心頭一驚,雖然覺得爲難卻也不敢說謊,“也……也不完全是……”
安森輕輕搖頭打斷他,嘆道:“罷了。你回去之後告訴她,只要她肯回心轉意,朕會當那些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朕待她,還和從前一樣。另外……請她來一趟吧,朕有許多話想問她。”
他淡淡的說著,卻又極是自然而然,然而眼中愁靄,卻也欲蓋彌彰的不經意流露出來。麥連奕有些愕然,一時也不知如何應對,只得依著規矩答道:“謝皇上寬宥,微臣自當是轉達的。”
於是當日下午,麥連奕便不敢耽擱的到了承佑王府,將安森的意思原話傳給了麥羽,麥羽聽罷卻也只苦著臉呆坐著,久久的沉默。
麥連奕等了好一會兒也等不到她的回答,遂道:“羽兒,皇上的意思我自是必須轉達給你,但是爹爹之前說過的話,你卻也要考慮。皇上這會兒一時想不通,非要爭一口氣也是有的。你若真答應了他,等他這陣子過了,沉下心來,恐怕也……”
麥羽微垂著臉,濃長的睫毛遮住她眼底複雜的神色,良久才嘆道:“可是他讓我去見他,我若不去,是怎麼也說不過去的。”
麥連奕焦慮的望著她,“羽兒,你還是放不下皇上麼?”
麥羽低頭遮掩一臉無處話淒涼的悲哀,欲哭無淚道:“事到如今,還由得我放不放得下麼?我再不捨……也不得不如此了……”
麥連奕按一按她肩頭,溫言安慰道:“你能這樣想自是很好,畢竟天下沒有過不去的坎兒,熬過去便好了。另外這件事情怎麼處理最好,你也跟承佑王商量一下,他縱然有他的私心,但他畢竟瞭解皇上,並且於許多事情上,也會護著你。如此,也總比你一人咬牙扛著,要好多了。”
麥羽悵然長嘆,良久,點頭只道:“我知道了,爹爹放心。”
麥連奕走後,安諾很快進來,見她呆坐無語,不由問道:“你爹爹跟你說什麼了?”
麥羽心裡本也閃過一絲念頭,琢磨著是不是該要全部說與他聽,然而心頭的無際疲憊感,卻也很快沖走了這些需要細細推敲考量的心思。她遂一五一十的,對安諾全盤道出了。
安諾甚是驚訝,立刻道:“你不能去!”
麥羽望著窗外陰沉沉又下著綿綿細雨的天兒,忽然有些負氣,不覺轉頭道:“皇上親囑我爹爹前來傳達,我若置之不理,你說這算我抗旨呢,還是我爹爹抗旨呢?”
安諾見她態度忽然生硬,一時也怔了下,片刻只得嘆道:“既是如此,我替你去便是。他若有什麼話便由我幫你帶回,你不必去面對他。”
麥羽別過臉去不再說話,安諾默然看了她一會兒,上前拉一拉她的手,輕聲道:“好了,我明日一早便去,你再也別想了。”
安諾說到做到,次日一早便往曙涵宮去了。他這幾日雖也每日來宮裡,卻都避免著同安森打照面,即便有事,也皆讓袁肅代爲稟報和轉達。
一進和政堂,他便依著臣子之禮跪拜道:“臣弟拜見皇兄。”
安森見他主動前來,倒也停下筆,卻不叫他起來,只冷冷道:“你躲了朕這麼些天,今日總算是來了,有什麼要緊事麼?”
安諾也不立刻說話,只左右略一環顧,吉如豐何等耳聰目明,連忙領了殿內所有宮人一齊退下,並小心掩上大門。
安森見狀微微蹙眉,“有話直說便是,你也有害怕見不得人的時候麼?”
安諾也不介意他嘲諷,只淡淡一笑,直言道:“其實臣弟並沒有什麼話要對皇兄說。不過是昨晚聽羽兒說,皇兄欲請她一敘。”他微微正色,作出無奈之態,“羽兒任性,無論如何也不願前來,只是臣弟恐她擔上抗旨之嫌,勸說再三,她才勉強答應讓臣弟替她來這一趟。皇兄有什麼事,儘管對臣弟交代便是了。”
安森面色鐵青,恨道:“分明是你蓄意挑撥,才使她心生顧慮,朕跟你——無話可說!”
安諾恭謹低頭,只道:“皇兄既是無話,那臣弟便先行告退了。”
見他轉身欲離開,安森狠一咬牙,喝道:“站住!”他深深吸一口氣,又極力心平氣和道:“朕跟羽兒早已定下終身,並且還育一個孩子。你這樣橫生生的摻合其中,到底想怎樣?”
安諾口氣依舊平靜無波,“有過孩子又如何?我並不介意,並且未來,她也可以再爲我生的。”
安森靠在椅背上定定望著他,眼中有尖利而陰寒的鋒芒釋出。殿內一時靜默,惟聽見檀香木御椅的扶手隱隱發出咔吱咔吱的悶響。安諾卻不與他對視,只淡淡低眉作謙和狀。僵持良久,卻聽見安森道:“罷了。話說朕昨日去看母后,卻聽母后抱怨說咱們一家人自打回來,除了那日慶功宴之外,便再也沒有聚在一起過。所以,朕打算過兩日便在母后宮裡擺設家宴。你既對羽兒有這等心思,朕便將這事先告訴母后,你到時將她帶來與母后介紹介紹吧。”
安諾聞言反而笑了,“皇兄是一計不成,又生一計麼?”
安森亦已恢復清冷神色,“隨你怎麼想,家宴兩日後定是要設的,屆時母后與小妹也都會參加,你且看著辦吧。”
安諾瞭然笑道:“母后相邀,自是沒有不去的理由。不過,羽兒是必然不會同行的,所以,皇兄心中的某些念頭,也大可以打消了。”
安森冷冷一笑,也不再與他多言,只重新埋首閱奏,隨意的揮一揮手,示意他退下。
晚上安諾回府,亦將設宴一事說與麥羽聽,然後好聲好氣道:“既是家宴,本是該攜你一道,與母后好好介紹的。可此番看來,安森鐵定是懷了算計,所以……我實在不敢帶你前往。你我來日方長,下次,好麼?”
麥羽無謂的扯一扯脣角,“無妨,我本就不太想去。”
於是兩人這般說好。然而兩日之後,太后宮裡派人來請時,安諾卻又不安起來,在屋裡翻來覆去的踱著步,“不成不成,這樣丟你在家,我實在不放心!你還是隨我一道吧,即便安森真要使什麼詭計,怎麼也有我在你身邊,不至於太糟。萬一……”
麥羽這幾日一直心煩意亂,無論安諾說什麼張羅什麼,她都懶得細問,只由著他去安排。此番聽他又變卦,也只無精打采的隨口道:“你拿主意吧,若定下要我陪同,我即刻去換衣梳妝;否則,我便睡覺去了。”
安諾緊一緊她的手,眼中有猶豫不決的焦色灼灼,攬著她坐下片刻,又急急站起來,“可是如果去,又不得不面對安森,我實在擔心……”
麥羽無奈的籲出一口氣,微垂了眉眼掩住此刻神色,“遲早也要面對的,去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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