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就是這樣，剛才還是天色朗朗的，太陽說下山就下山，轉眼一行人已沒入到沉沉的暮色中。大家只好呼朋引伴，手腳并用，連滾帶爬，終于看見了一點燈火。瞭望點到了。

這個瞭望點建在一個突出的山巖上，自鳳凰山提升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后，原來的兩間草屋已變為兩層小樓，下二上一。瞭望點的主要任務就是監控火情，也附帶著完成一些保護區交給的諸如普查稀有動植物資源、防止山民盜獵、砍伐等任務。

瞭望員老宋已在這里蹲守了30多年，雖然成了家，但一年里難得回去幾趟。常年地守在山上，據說他已懂了鳥語獸言，但話是越來越少，幾乎失語。老宋見一下子來了這么多人，甚是激動，卻大張嘴說不出話。

但林站的雪峰他是熟悉的，辦公室的小李他也掛色。雪峰就說：“打點水，讓領導們洗把臉。吃物我們帶的有，你生上火，讓領導們吃點熱飯。”

晚飯吃到了半夜，除了大家帶的一些東西外，老宋又拿出了自制的臘肉，自打的拳菜，還有腌的山韭菜，生拌的野蔥、野蒜。大家吃得很多，也吃得有滋有味。

吃飯間，老首長說：“老宋同志已在這山上守了36年，愛崗敬業，難得呀。這是一種境界啊，要向外報道，樹立為典型。要用身邊的人教育我們的干部群眾，鼓勵大家扎根基層，無私奉獻，建設美好家園。關于報道老宋的新聞標題我想了一個，供大家參考，叫做一個人的森林。”

晚上，本來是讓老首長住在一個單間，其他的人擠在另兩間屋子里。但老首長說：“女士優先，還是讓小米住在那里吧，我和同志們擠擠，也能拉拉話。”

老首長特意安排老宋和自己住在一起，夜里問了不少山林里的事。老宋雖然結結巴巴，但仍然道出了不少鮮為人知的趣事。其中，老首長對他說的關于華南虎的事，很感興趣。

原來，前一陣子，進山的人說看到了虎的影子。省林業廳聽說發現了虎蹤，極為重視，特意給老宋送來了一部數碼相機和一臺便攜式錄像機，讓他追尋華南虎。老宋說他的確也發現了兩堆糞便、幾撮獸毛，不是紅毛狼的，也不是金錢豹的，很像是老虎的，但也不能肯定。

雪峰說：“老首長，我有一個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大海說：“說說看。”

雪峰說：“這野生華南虎是稀有動物，全國總共也沒幾只，要是能從這方面動點腦筋，做點文章，咱們鳳凰山可不就一鳴驚人了。”

李大海說：“很有想法嘛，雪峰。”

雪峰說：“反正都是傳聞，咱們可以合成一些華南虎的照片登在網上，再發一些關于老百姓發現老虎的文章，幾百平方公里的林子，誰去落實，誰去考證？先提高一下咱們的知名度再說。”

李大海說：“可以考慮。老高，你看？”

老高說：“我看可以，咱們這又不是無中生有。畢竟是有來歷的。”

李大海就說：“那就這么定了，群眾都看見了，我們還猶豫什么。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我們要相信群眾，依靠群眾，群眾是歷史的創造者，兵民是勝利之本。虎照的事由雪峰負責，文字的事由向東負責。搞它個有聲有色，轟轟烈烈，氣壯山河。”

第二天，人們早早起身，沿著山脊線繼續向頂峰沖擊。

山勢漸高，景色越發險絕。身旁的林子已變成以樺樹和楓樹為主。這里的樺樹有黑樺、白樺和紅樺，樹葉已經變黃。而楓樹有三角、五角和八角的不同，葉子正在轉紅。

老首長從一棵紅樺上揭下一大塊樹皮，對小米說：“這樺樹的皮會自動脫落，我們小時候經常用這樹皮寫字。”

見小米很是驚奇，李大海就又接著說：“誰會想到，現在的人們都用電腦寫文章了，時代，時代呀。我已是日落西山，而你正是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

小米說：“首長，哪里的話，你看上去也就是四十出頭。”

“老了，老了。”李大海感嘆道。

途中，遇到幾個頭戴太陽帽、馬甲上盡是口袋的人。他們懷里抱著如炮筒一般的照相機，四處張望著。原來是幾個野外攝影師，還有一個是電影廠的美工。

他們帶有帳篷，有衛星定位，已在這深山老林里轉了好幾天了。那位美工形如餓鬼、長發扭結，身旁還跟著一個身材修長、叼著煙卷兒的年輕姑娘。

美工說：“我去過多少地方了，就這里美、絕、妙，是理想的拍攝外景地。空氣里的負氧離子足得很，天然氧吧呀。”

姑娘傍著他的腰，細聲細氣地說：“我們永遠都生活在這里才美！就我們倆。”

一個攝影師說：“你這是新鮮，時間長了，你還不發瘋？沒了跑車、蹦的、派對，你還能活？放心吧，下了山，我們這個郎才還是你這個女貌的。他跑不了，他離不開你了。”

那姑娘見美工眼睛不離小米的身，撇著嘴說：“你問問，他心里到底有幾個好妹妹？我算老幾？”

老首長觀察這兩個女子，都很美。小米是由內而外的美，如同蘋果飄出的香味。而那個姑娘卻是一種由外而內的美，穿的衣、化的妝、其至說話的腔調都很精細，有一種畫中仕女或者是舞臺上花旦的美。

兩撥人匯在一處，相互讓了煙，閑扯了一通。幾個人紛紛掏出了名片，老首長手也伸進了口袋里，卻并沒有摸到東西，心想，也該印點名片了。

美工除送給了小米一張名片外，還特意在上面又寫下了一個電話號碼，說：“這是我的私人專用電話，啥時候都能找到我。你要是拍電影，一定會大紅大紫。我的眼力是沒錯的，你的明星氣質是超一流的。”

老首長見美工還要向小米描述“夢工廠”的神奇時，便招呼著大家繼續趕路了。

在一個山谷中硬是生生拔起三座高高的石峰，每一個都有幾百米。峰頂有古松虬曲，蒼鷹盤旋。老首長將它們分別命名為大將軍、二將軍和三將軍。他說道：“這里倒很有漓江和張家界的風貌，不錯。”

山上風口處的樹木又矮又密，多是些胡枝子、繡線菊、米面翁等不成材的灌木叢。沿著山脊出現一條碾倒鬼燈檠、野古草、羊胡子草而成的小道，老狼豬很高興，不用他揮刀開路了。

雪峰說：“這是野豬趟出來的。這些年老百姓手里的獵槍都收了，野豬是越來越多，已經成災。地里的糧食被糟蹋得不輕，還有幾個小孩也被咬傷了。”

老首長說：“保護野生動物是人類進步的表現，但也不能使人民群眾為此受到傷害。要想出切實可行的辦法，使人與自然和諧相處。”

大家又說又笑不覺走了一天，最后穿過一大片鐵杉、冷杉林，陡見一只活靈活現的雄雞臥在眼前。雪峰說：“這就是雞冠峰，是鳳凰山的主峰，海拔3000.1米。”

老首長最后讓小米牽著他的手，像小伙子一樣一口氣沖上了山頂。

“同志們，加油啊，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老首長站在雞冠上，仍拉著小米那又軟又熱的小手，很是激動地招呼大家。

峰頂建有幾座小廟，正殿供的是真武大帝。道士見來了人，忙燃紙上香。

老高說：“這真武大帝，在咱們這一帶都叫做祖師爺。相傳明惠帝朱允文被他四叔朱棣趕下臺后，為躲避追殺便隱姓埋名四處漂泊，最后在這鳳凰山上得了道，成了仙。人稱祖師爺。”

道士見來人很有學問的樣子，頗為知心。便補充道：“給爺許個愿吧，靈得很。”眾人紛紛掏錢上香，閉目合掌，跪地叩頭。道士則隨著人們的動作，嘴里念念有詞。老首長礙于身份，不便跪地，便站在香爐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附近還有幾個小廟，分別敬著儒家的文圣孔子、武圣關羽，道家的送子奶奶、藥王爺、財神爺，佛家的觀世音、濟公活佛等。道士介紹說：“我們這里的廟不大，神卻多，又靈驗得很。香火一直不錯。”老首長想，這里倒是三教和諧共處，相輔相成啊。求學的、求官的、求藥的、求子的、求財的，都能在此找到對應的神靈，要啥有啥。看來，這里的圣殿也是世俗化了。

雪峰給道士交待，晚上備些齋飯，拾掇好床鋪，領導們要在此過夜。

走出廟門，一行人站在雞的冠子上，四下里張望。看天風勁吹，群峰崢嶸，聽松濤陣陣，飛泉聲聲。

老首長找到了感覺，一手叉腰，一手指點江山：“老夫聊發少年狂。蒼山如海，殘陽如血，叢林如煙。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小米連忙給首長拍了幾張照片，說道：“天哪，這風度，這氣魄！”

向東說：“氣吞萬里如虎。”

老高說：“觀止矣！”

這雞冠本是光溜溜寸草不生，頭上是近在眼前的藍天，腳下是無底的深淵。正在眾人詩興大發，閑庭信步時，不料天邊忽起大風，一團烏云當頭把他們裹在了里面。哪里見過這等陣勢，眾人不約而同地臥倒在地，恨不得身上能多長出幾個爪子，以便死死地刨進山巖里。這時節，哪里還管什么斯文，什么氣魄，大伙手腳并用，一寸一寸地從云霧中爬了出來，皆驚出一身冷汗。

回頭去看，只見老首長仍立在原處，懷里依偎著瑟瑟發抖的小米，倆人在云霧中時隱時現。眾皆驚嘆：“偉人哪，偉人！”

晚飯后，大家是又乏又累。老首長本要開一個戰地會議，看到大家是這樣一個精神狀態，也就算了。他給小米布置了個任務，明天早晨一塊兒看日出。臨了，首長輕輕在小米的肩上拍拍道：“小鬼，可不能貪睡喲！”

老首長見眾人散去，便和道士談了一陣悟道的心得。老首長從三教起源說起，又談到了道教中的全真與天一，還背起了“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驚得道士找不著北，只好半閉著眼睛，以哼哈來應對。也算是大智若愚、莫測高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