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區的雨來勢兇猛,黑疙瘩云就罩在這里硬是幾天不挪窩。水晶河里的水早已變黃發黑,翻卷的河水裹著樹枝、草棍兒、鳥窠子拍打著兩岸,水聲震耳欲聾。
白果樹下的大小石塊也沒入水中,幾個光頭老漢也躲在家里頭了,這里一下子清冷了許多。太白酒樓的白姑隔著窗戶向外張望,總不見男人的影子。他是進城辦貨了,卻被大雨隔在了山下。細看看,河邊還真的有一個人影,一手拉著大樹,一手在河里撈著什么。
那是老狼豬,當別人都躲在家里時,他已在這里撈了兩天的水貨。成果總計有野豬一頭,雉雞三窩,青羊一只,三斗桌一個,小男孩一名。孩子是山上孫拐子家的,雖被他救了,卻無法送回去,只好放在他家里。
白姑也看清了,那是老狼豬,幾乎是一絲不掛,腰里只系有一條松松垮垮的褲頭。為了發點水財,簡直就變成了一頭不要命的豬。
吳書記在辦公室里背著手,來來回回地走著。到處都是險情,人都派下去了,仍是不夠用。往外看看,老天爺還遠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吳書記至不住罵道:“這鬼天!”
原定今天是韓華華省長來的日子,可是因天氣的原因只好推遲了。聽說省里已經定下了,最近就要把鳳凰山南北六個縣的公路連通,要修成二級油路,形成一個旅游環線。隨后還要從省城修一條直達鳳凰山的高速公路,這里從此就要天上人間了。我老吳總算趕上了一個好時候,省里的領導都注意到了鳳凰山了,縣委喬書記還同自己談了話,現在說啥也不能出事啊!老天爺呀!
小米前幾天也收到了一期《北方文化》,里面發表了她的一幅名叫《牧歸》的油畫。遠景是天跡的火燒云,中景是群山和叢林,近景是坐在牛背上的一個光屁股小牧童。牛的腳下是淺淺的溪水和長長的碧草。整個畫面雖分成幾大色塊,但卻統一于黃亮黃亮的調子中。雜志里面還附了主編的一封短信,內容大意是對她的畫作很欣賞,認為她的作品基本功扎實,富有生活氣息,畫面的質感也很厚重。并邀請她帶上幾幅新作赴省城參加全省第八屆美展,作品如果獲獎,還將推薦參加全國美展。
小米已將雜志和短信翻看了多遍,有些做夢的感覺。這真的要感謝老首長啊,在他的多次談心和一再鼓勵下,自己的信心才有了很大提高。她這才按《北方文化》的通信地址,寄去了兩幅油畫,不成想這么快就登出了一幅。
可她也有一點愧對老首長的感覺,老首長對她的心意,她豈能不知。可老首長也應看出來呀,她小米可不是那種隨便的女人啊。自己一直比較關心老首長,是因為老首長到底是個病人哪,何況他也真的為鳳凰山的發展費了心血,不容易啊。但自己目前在事業上是剛剛起步,還要好好努力,多向吳冠中、陳逸飛、羅中立、陳丹青他們學習啊。
學海無涯,藝無止境。小米覺得只有不斷地讀書,不斷地寫生,不斷地創作,她才有靈感,才有感覺。
在整理自己的作品時,有時覺得一無是處,拿不出手。有時又感覺都是杰作,愛不釋手。挑來撿去,定下了參展的三幅作品。只待雨停后,就進省城去。
可這雨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這天深夜,老首長看著墻上的油畫發愣,分明看到畫上有一個小人,細看看,很像自己。他就想像著自己正通過小米那溫潤的小手,一點一點地走進了畫里去。
他就和小米坐在一塊突出的巖石上,觀看鳳凰山的日出。這一次,只有他們兩個人。他摟著小米那曼妙的身體,融化在一片金色的陽光中。
這時,卻傳來了嗵嗵的敲門聲,很響,很急。
拉開門,見是書記和鎮長。
進屋還沒坐下,長河就說:“八叔,出事了,出大事了!”
老首長說:“別慌,慢點說。”
原來,曾老大的一座鐵礦出了事。平日里鐵礦翻出的沙土就堆在了一個山溝里,這山溝就成了一個堰塞湖。連日來的大雨沖跨了尾礦,里面的積水嘩的一下就沖下去了。下面孫拐子他們那個小村莊被從天而降的大水和泥石流沖走了。
老首長問:“死人沒有?”
吳書記說:“死了五個人,沖了十三家。”
老首長沉吟片刻道:“這就難辦了,性質嚴重啊。超過三人就是特大事故了!”
“我們也感到勢態嚴重,半夜來打擾老首長了。”吳書記用手抹了抹頭上冒出的虛汗,說道。
“洪水淹死幾個人,問題不大,這是天災,人力不可抗拒,我們一級政府的職責就是把損失降到最低限度。可這礦上出了事,性質就變了,這是人禍啊。是政府失職失查呀。”
吳書記說:“那,這?”
“礦主跑了沒有?”老首長問。
吳書記說:“正在我辦公室里等信兒哩。”
老首長又問:“外界還不知道吧?”
吳書記說:“剛剛發生,別人都不知道。”
老首長就說:“那好,這樣吧。關于這個問題,我談三點意見,供你們參考。一是嚴密封鎖消息,對外不能走漏半點風聲。二是要把死的人數控制在三人以內,并咬定人是被上漲的河水沖走的。三是要穩住曾家老大,讓他盡快拿出一大筆錢,捂住老百姓的嘴。我想這筆錢他是能拿出來的,他要是不拿,可是要蹲大牢的,說不定還要判死刑。要和他談談,曉以利害。對了,順便整整他,別不知道天高地厚。這天下,還是咱們共產黨的,還是咱老百姓的。他再有錢,也只是個老板。要讓他認清形勢。”
吳書記說:“好,好,老首長這么一說,我們算是有了主心骨。”
老首長說:“天下很多事情,其實是福禍相連的。只要處理得當,壞事就能變成好好事。”
吳書記和李長河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插話。
看他倆是這個樣子,老首長又接著說:“在這個特殊時期,要注意樹立正面典型,引導社會輿論轉向積極的一面。我聽說老狼豬就在大水中救下了一個落水兒童,這是見義勇為啊,同志們。要認真總結,抓緊上報。走抗洪路,打主動仗。”
吳書記說:“是啊,是啊。”
老首長又說:“你人兩個要全力投入到抗洪搶險中去,這正是展現黨性,立功受獎的好時候。一定要牢牢抓住,變被動為主動。”
吳書記連連點頭:“豁然開朗,豁然開朗啊!”
二人走后,老首長暗笑,多大點事啊,看把倆人急的。還是閱歷少啊,坐不住碴,鎮不住事。他點了一根煙,仍盯著那幅油畫揣摩。
我就是里面的那個小人,百分之百。再看看,還有一個更小的人,那不正是小米么?原來,小米對他的心意已經在這畫中表達了,是自己太粗心,至到現在才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