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昌盛謝過他，就掛了電話。他站起來，有些急躁不安地在辦公室里踱起步來。

正在朱昌盛加緊活動的同時，局里其它人也在悄悄地活動著。胡局長仿佛做著離任的后事一樣，默默地安排著局里的一些事情。他跳上跳下，化了很大力氣，對教育中層干部和下面幾個直屬學校的領導班子進行了調(diào)整。把他認為比較清廉能干真正有作為的人提到領導領導崗位上來。其中有鈕星星，把他從副處長扶正為正處長。其次，他有意扶持顏副局長，打壓朱昌盛。

最近一段時間以來，鈕星星明顯感到胡局長有這樣的意圖。每次局里開會，他都要讓顏局長主持會議，或者發(fā)表講話。有意抬高他的地位，而冷落朱昌盛。

難道胡局長發(fā)現(xiàn)了朱昌盛什么？得到自然扶正的鈕星星有些疑惑地想，還是胡局長感覺靈敏，目光銳利，看到了朱昌盛后腦勺上的腐骨呢？

隨著年末的臨近，胡局長第二任正局長任期的到期，局里盡管還是那樣井然有序，風平浪靜，暗地里卻有著幾股爭位勢力在悄然攪動。其中一股最強大活動最頻繁的就是朱昌盛，還有一股比較平靜的勢力是顏局長。另外比較弱的幾股，他說不清誰是主人。

如果讓他在朱昌盛和顏副局長兩位中選一位的話，他表面上會支持朱昌盛，暗地里卻會投顏局長的票。顏比朱老實清正多了，雖然沒有多少銳氣，卻比較謙和踏實，象一頭老黃牛一樣只知埋頭苦干，不太懂得投機鉆營。

那么，我是屬于那一股勢力的呢？鈕星星坐在辦公室里默默地想，應當屬于朱昌盛這一股的。但不是助他扶正的順流，而是遏制他扶正的逆流。

是的，自從小妮偷偷把那封匿名信寄出去以后，他就一直在暗中等待著有關部門的反映。可是一個星期過去了，他度日如年地盼望著，卻一直沒有音訊。

一直到第十天才有了反映。這天上午十點多鐘，鈕星星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他拉起來接聽，是胡局長的聲音：“鈕處長，你到我辦公室里來一下。”

他意識到這個電話一定與那封匿名信有關。掛了電話，就出門往上走去。走進局長室，他看見有兩個穿著監(jiān)察制服的人坐在里邊，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胡局長說：“鈕處長，你坐下來，他們是市監(jiān)察局的。”

鈕星星在會客區(qū)里坐下來，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們。胡局長走過去把門關了，才有些神秘地過來，在他們中間坐下來說：“你們把事情說一下吧。”

監(jiān)察局一位同志有些嚴肅地說：“我們接到一封打印的匿名信，反映市中等職業(yè)技術(shù)學校圖書館大樓存在質(zhì)量問題。我們剛才去職業(yè)學校實地看了一下，看不出明顯的裂縫，只隱隱看見一條新刷的涂料痕跡。”

另一位監(jiān)察干部說：“你們局里最近不是在搞房屋普查嗎？你們接到過報告沒有？”

鈕星星沒想到事情的結(jié)果會是這樣：朱昌盛在職業(yè)中學圖書館建筑質(zhì)量鑒定結(jié)果還沒有出來之前，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神奇般地坐上了市教育局一把手的寶座。

那天，監(jiān)察官詢問時，鈕星星心里還有些矛盾，要不要說實話呢？暫時不能，否則弄不好會惹事，就斬釘截鐵地說：“沒有。自查，互查，都沒有。”

為首的那個監(jiān)察干部說：“匿名信說這幢大樓存在著嚴重的安全隱患，可是我們看不出來，這怎么處理呢？”

鈕星星說：“這不是一般的小事，不能隨便下結(jié)論。要請建科所的專家進行專門的技術(shù)鑒定，才能得出準確的結(jié)論。這次普查，我們對下面有爭議的三處危房進行了技術(shù)鑒定，化了一些錢，但都比較準確。”

胡局長說：“學校的房屋不比一般的房屋，它關系著下一代的生命安全，所以我一直強調(diào)要普查，然后對所有危房進行整改，或者推倒重建。這幢新造的大樓有裂縫，恐怕不太正常。鈕處長，你還是請專家去鑒定一下吧。”

鈕星星說：“我想這件事，由監(jiān)察部門出面比較好。”

“為什么？”兩名監(jiān)察干部目光犀利地看著他問。

鈕星星猶豫了一下說：“這個，胡局長應該知道。因為職業(yè)學校是朱局長在位時建造起來的，而朱局長跟我是校友，我應該避嫌。”

為首的監(jiān)察干部說：“好吧，人由我們請，但錢由你們局里出，胡局長，你看這樣行不行？”

“行。”胡局長神色有些嚴峻地說，“最好快一點，在這個學期結(jié)束前，把鑒定結(jié)果搞出來。”

鈕星星心里好高興。他知道胡局長這樣說，是不想讓朱昌盛做他的接班人。為首的監(jiān)察干部說：“好吧，我們會盡快請人去做的，在沒有得出鑒定結(jié)論前，我想還是要做好保密工作。”

胡局長朝鈕星星看去，鈕星星說：“我絕對能做到。但有人去學校做鑒定，不可能不被人看到。所以我想，只要請的人可靠，保密，就會做出公正而又準確的結(jié)論。”

沒想到鑒定結(jié)果還沒有出來，朱昌盛就扶正了。他憑的什么？用了什么手段如此神速地得逞的呢？鈕星星百思不得其解，心里也有些難過。這等于是無聲地宣布了他們的失敗，他們夫妻倆與朱昌盛集團較量第一回合的失敗。但這是暫時的失敗，鈕星星依然堅信，正義終究會戰(zhàn)勝邪惡的。

這天下午三點鐘，局里突然通知局機關全體人員到會議室開會。大家都以為是年終總結(jié)大會，可又覺得應該不會那么早。現(xiàn)在到學期結(jié)束還有三個多星期時間，怎么會就召開總結(jié)大會了呢？于是，大家都帶著好奇和疑問往三樓的小會議室走去。

局機關五十多名人員到齊后，胡局長和朱昌盛顏振興兩位副局長陪著兩個干部模樣的人走了進來。鈕星星一看這個陣勢，心里就不覺一緊，與坐在旁邊的幾個同事面面相覷。

我的天，朱昌盛扶正了？他在心里驚訝地說了一聲，怎么會這么快啊？可是從朱昌盛和顏振興的臉上卻十分清楚地看出來，這次朱昌盛又如愿以償了。你瞧他，紅光滿面，春風得意，而顏振興的神情明顯有些沮喪。胡局長則象個中間人一樣，臉上顯出謙遜讓位不偏不依的微笑。

果真，他們落座后，胡局長就聲音平穩(wěn)地說話了。他先介紹了來參加會議的兩位領導，一位是主管文教的副市長，一位是市組織部的副部長。然后說了一番告別性質(zhì)的話，對自己六年來的局長生涯進行了總結(jié)和反思，很有教育作用、勸戒意味和人生啟迪意義。他的一些老部下都感動得流下了熱淚。

鈕星星也聽得熱淚盈眶。這是一個清廉局長的人生經(jīng)驗和肺腑之言啊，難怪在這里工作時間長一點的人都對他表現(xiàn)出十分敬佩的神情，流下了戀戀不舍的熱淚。

他的講話結(jié)束后，就由組織部的劉部長宣讀任命書。宣讀完畢，周市長作了簡短的講話。周市長在講話的時候，鈕星星一眼不眨地看著他，心里既敬畏，又感慨萬千。他對這些有權(quán)的領導突然前來任命朱昌盛當一把手局長不太理解。

最后才由新任局長朱昌盛講話。朱昌盛象作就職演說一樣，正襟危坐，氣宇軒昂，神情激動，聲音宏亮。他已經(jīng)寫好了講稿，放在前面的桌子上。他一會兒低頭看著前面的講稿，一會兒抬頭看著下面的部下，一會兒又看一下身邊的領導，顯得非常瀟灑，胸有成竹。但他的講話內(nèi)容卻是官樣文章，跟剛才胡局長的講話完全是兩種文風。要是說胡局長的講話是一篇富有人生哲理的雜文，那么，朱昌盛的演講就是一篇充滿政治意味的社論。

文風體現(xiàn)人品，所謂文如其人也。鈕星星聽著朱昌盛的演講，心里覺得有些別扭。他發(fā)現(xiàn)會議室里的其它同事，盡管都在屏聲靜氣地聽著，卻也是一臉的疑慮，滿眼的不安。

然后事已定局，沒容教育局里的人真正反映過來，朱昌盛就搖身一變，成了主宰他們命運的一把手。會議結(jié)束后，大家都默默無語地走回各自的辦公室。有的關了辦公室的門，開始小聲議論起來。

鈕星星走回基建處，心里還是沒有平靜下來。三位部下不知為什么，沒心思辦公了，不時地掉頭看著他的臉色。施建軍說：“鈕處長，好突然啊，怎么就這樣定了？我們都不知道啊，你在這之前聽說過沒有？”

“也沒有。”鈕星星平靜地回答。他不知道朱昌盛扶正后，會給教育局帶來什么樣的局面和氣氛，會給他帶來什么樣的變化。他感慨于這種任命式的人事制度，真的具有太多的蔽端。怎么沒有下來征求一下教育局同仁的意見，了解一下民意，就這樣突然任命了呢？

他心里有很多想法，可是不能在部下面前說。他得穩(wěn)重，在官場上就是要口風緊，否則就要惹口水之禍。暫時的失敗，讓他更加懂得，必須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要講究策略，以屈求伸，然后等待機會，再次跟他們進行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