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隆冬，上午。
寒風刺骨，溫度降到了冰點，云層烏壓壓的，下雪前的預兆。
一處高檔樓盤的售樓部前，一個長相清秀的青年，裹著件臃腫的羽絨衣急沖沖跑來，三步并兩步推門進了售樓部。
里頭立刻傳出一陣哀怨聲。
“顧總，天這么冷，你怎么來上班了？”
“就是，你是老板，這種天氣就該在家里享受地暖和熱茶。”
“對啊，還有溫暖的床，窩在里頭看窗外雪花飛舞，多好啊？”
售樓小姐七嘴八舌的抱怨著，這天氣根本不會有客戶上門，她們原本準備領導不來就直接翹班，可不想領導太敬業。
顧曉陽脫下臃腫的羽絨衣，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她們：“凈想著翹班？這種天氣回家有什么意思？又冷又濕的，還不如在公司，30°空調隨便你們開。”
“噎……”售樓小姐們對顧曉陽的這番說辭一臉鄙視。
售樓部的電費是房產公司出錢，不是他顧曉陽的代理銷售公司出，顧曉陽用起來毫不吝嗇，恨不得把床鋪也搬過來，把電熱毯的錢也給省了。
“你們這群小姑娘吶，不知道老板的苦，就知道老板的摳，我不摳你們哪有工資拿？”顧曉陽說得語重心長。
售樓小姐們沒一個理會，顧曉陽在這群小姑娘里向來沒什么威信，只好咂咂嘴，灰溜溜晃進自己的辦公室。
售樓部里再次傳出一陣哀怨聲。
“怎么辦？我都約好人吃飯看電影了，票都團好了。”
“我也是，我閨蜜她們公司今天壓根就沒讓上班。”
“就是，天氣預報都說今天暴雪，還有嚴重冰凍，建議工礦企事業單位放假。”
“都怪顧總，黑老板！”
“對！”
售樓小姐們垂頭喪氣的抱怨著，冷不防身后傳來一聲咳嗽：“反了天了？顧總待你們還不好？房市這么不景氣，你們倒是出去問問哪個房產公司、代理公司給銷售開的是保底四千，1%提成的？啊？”
售樓小姐們立刻噤聲。
說話的人叫杜申，是顧曉陽的合伙人，申陽銷售代理公司的主要投資人，擁有絕對而不可撼動的地位，顧曉陽在他面前都只能縮成鵪鶉。
噤聲沒有持續太久，銷售畢竟是銷售，臨危不懼，口舌不亂是起碼的素質，立刻有人分辯了：“杜總，我們不是對顧總有意見，我們是關心顧總。”
“關心？”杜申挑眉。
“您看。”說話的姑娘指著窗外，鵝毛大雪已開始紛紛揚揚的飄落，“照這種雪勢，一個上午就能積起來，顧總又沒車，住的地方離這也遠，萬一公交車停開，他今晚就回不去了。”
“說得還挺有理的。”杜申點頭，臉上卻沒有任何贊同的意思。
眾人一看知道沒戲了，秉著職業素質奉承的賠笑，私底里已經開始掏出手機回絕約會。不想杜申卻道：“想放假也不是不可以，去！倒杯熱茶來。”
“欸？”眾人愣了幾秒，然后一蜂窩的沖向茶水間，爭著倒茶去了。
杜申頭痛的揉著太陽穴，接過眾人遞上的茶，去敲了顧曉陽的辦公室。
顧曉陽正抖著手，握著鼠標在校對銷售表，他辦公室的空調剛開，還沒熱。
杜申把熱茶往顧曉陽手邊一放：“活是干不完的，先暖手再說。”
顧曉陽趕緊將衣服袖口拉下捂住茶杯，熱量隔著布料很快溫暖了他的手：“謝謝啊。”
“先別說謝，有件事要跟你說。”杜申翹腿，雙手交叉擱于扶手，一副鄭重的模樣。
“什么事？弄得這么鄭重？工作上的？”
“私事。”
“哦！放假啊？”顧曉陽看了眼辦公室門，“放就放唄，天寒地凍的，小姑娘們回去晚了不安全。”
“耶~~~”門外立刻傳來明顯壓抑過的歡呼聲，緊接著就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顧曉陽笑了：“我其實挺開明的，你犯不著這么鄭重其事的來交涉。”
“陳總回來了。”杜申無視顧曉陽的笑，鄭重其事的說道。
“啊？”顧曉陽裝作沒聽懂。
杜申皺眉，重復了遍：“寶鼎地產的掌門人，陳衍，陳總回來了。”
陳衍？顧曉陽的呼吸一窒，表情瞬間凝固。
這是一個早已被他忘記的名字，是一段鎖在心里最深處永遠不想回憶的記憶。他曾經花了很大的精力才迫使自己不再想起，然而這一刻，他悲哀的發現他的所有努力都是白費。
一顆早已有裂痕的心，無論經過多少精心的修復都無濟于事，輕輕的一錘就能再次碎裂。
“他……”顧曉陽動動嘴皮，只發出了這么一個無力的聲音。
“曉陽，我知道你很不愿意聽到這個名字，但我們公司現在代理的是寶鼎地產開發的樓盤，你們倆終歸是有可能碰面的，與其那個時候讓你方寸大亂，不如現在盡早告訴你，讓你有個心理準備。”杜申解釋。
他和顧曉陽相識多年，是十分要好的朋友，顧曉陽當年的那段往事他也是最清楚的。如果可以，他是不愿隨意勾起這件往事，但天總是不隨人愿，房產形勢逐漸好轉，寶鼎地產有意收回代理權。代理合同還有一年才到期，寶鼎地產的行為屬于違約，他們之間必然會坐下來，做一番爭鋒相對的調解。與其那個時候顧曉陽臨陣失常，不如現在先適應起來。
但顯然適應過程很不順利。
顧曉陽低著頭，不停的搓著茶杯，之前拉下來的袖口已經因為摩擦縮回了袖子，手掌直接接觸熱茶杯壁，顧曉陽卻毫無反應。
杜申搶過茶杯：“你瘋了？會燙到的。”
顧曉陽依舊沒有反應，雙手維持著捧茶姿勢。
杜申只好繞到顧曉陽身邊，強迫顧曉陽回神：“醒醒。”
“啊？”顧曉陽失魂落魄的回神，半天才說，“回來……就回來唄，又不關我什么事。”
“不，關系大了，寶鼎地產想違約，準備自己銷售。”
“過河拆橋吶？”顧曉陽怒拍桌，茶杯恍郎一下倒了，滾水沿著桌面往下流，滴到他的褲子上，他沒穿秋褲，當即燙得直嗤聲。
“搞什么呢？這么不小心。”杜申立刻拉開顧曉陽，卷起他的褲腿查看。
不想辦公室門忽然開了，一人踏著寒氣進來，劍眉星目，挺鼻薄唇，嘴角似有若無地勾起，一見室內情形，冷笑了聲轉身摔門而去。
杜申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他沒有出現幻覺吧？來的人……竟然是陳衍！不會吧！他艱難咽了咽口水，回看顧曉陽。
顧曉陽的神情已經不能用失魂落魄形容了，簡直就跟死了一樣。
雖然是匆匆一瞥，但他還是在瞬間就確認了那人身份，是陳衍！！陳衍的肩上還掛著雪花，他是冒雪來的，他是來……看他的……嗎？
一滴壓抑許久的淚水從顧曉陽眼中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