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策在營門外等候半天,未見一人出來迎接,他心下頗爲不快,卻沒有發作。
他身邊的侍從已然是怒氣沖天,有人憤憤不平開口說:“這個湘西軍營的將軍未免太過目中無人,王爺到此他們都敢如此怠慢!”
“可不是!這營中的大將軍是蕭山郡王的子侄,仗著有長公主殿下和宇文家做主,竟然敢如此囂張!”
“哼!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他們居然敢藐視王爺!”
蕭策心裡本來就煩,被他們說得更煩,正欲發作,卻見剛纔進去傳令的士兵走了出來,道:“王爺,請隨小的來,大將軍在營帳裡等候!”
聞言,蕭策身邊的侍衛幾乎暴跳起來,怒吼道:“什麼?我們王爺是聖上特封的郡王,你們大將軍算個什麼東西,居然敢不出來迎接,反倒讓我們王爺……”
不及他說完,傳令的士兵冷冷一笑,道:“你們愛見不見,我們大將軍可忙得很!若是不願見,麻煩走遠一點,不要在這裡擋著營門!”
蕭策哪裡受過這樣的氣,眼睛一瞪就想教訓傳令兵一頓,轉念一想,此番是爲了兵權而來,萬不可多生事端,只得強忍怒火道:“勞煩帶個路!”
“王爺這邊請!”
蕭策點頭,就要帶著侍衛們走進營門,卻被營門的看守攔住。
他蹙眉,道:“你們這是爲何?”
傳令士兵面無表情的說:“王爺,我們這裡是軍營,閒雜人等一概不得入內,還請王爺包涵!大將軍說得清楚,她要見的,只是王爺一人而已!”
“你們欺人太甚!”蕭策的侍衛一躍而起,就要拔刀出手。
蕭策胸中堵了一把火,終是不能爆發,無奈的對隨從擺了擺手,道:“你們在此等候本王!”
“王爺!”
“休得多言,你們只管在此等候本王!”
話畢,他便單獨跟隨傳令兵進了軍營。邊走邊想,本以爲湘西將領再高傲,終得畏懼皇權,只待他拿出聖旨,費些心思,必能收回兵權。可現在看來,湘西將領確實如傳言一般,養在德沛公主的封地裡,只知有公主,不知有皇上,更別提他一個小小的泰安郡王了!
胡思亂想間,傳令兵已經將他帶到了大帳門口,半掀起帳簾,道:“王爺,您進去吧,大將軍已經在裡面等候了!”
蕭策點頭,低頭進去,道:“宇文將軍,本王……”
待看清主位上坐著的人時,他的話戛然而止,不可置信的低喃:“緣書……是你嗎?”
蕭緣書微微頷首,面無表情的說:“王爺請坐!”
他哪裡可能坐得下去?從她去玉門關,他便在想她,想從前的日子,想未來的打算。甚至於,將她的孩子當成自己的養,奉若掌上明珠!
可,他現在才發現,自己有多可笑!
面前的蕭緣書,穿的是女裝,綰的是雲髻,臉上雖然尚有紅疹,可也是嬌滴滴的女兒態,明黃肚兜下是掩不住的高聳渾圓!呵呵呵,這樣的她,怎麼可能和宇文清源共育一子呢?
笑話,天大的笑話,他這些日子以來的努力,所做的安排全都成了笑話!
更可笑的是,他不僅爲了那個他自以爲是他們的未來、他們的共有的孩子付出了心血和感情,甚至於還傷了她!
他忽就百口莫辯,不是鍾情於她的嗎?爲何她是男是女都不知,爲何她到了他的面前還識別不出?
不是鍾情於她嗎?那爲何能出手置她於死地,毫無顧忌?
他百感交集中,大步上前,想抓住她問個清楚,爲何要隱瞞,爲何要欺騙。更想跟她解釋清楚,他並非有心傷她!
可,不及他靠近,蕭緣書身側的侍從便半抽出刀橫在了他的面前。
他微微愣住,將視線轉至侍衛身上,又轉而直直的看向蕭緣書,道:“你就是馬扁畫?馬扁畫就是你?”
他雖是問,其實已經肯定,隨即呵呵呵笑了起來,笑聲悲傖,道:“馬扁畫,騙人話!我真傻,竟連這個也聽不出來!”
蕭緣書見他狀似瘋魔,不由蹙了眉頭,但想到畢竟同窗一場,便耐心開口解釋道:“當時我被你父皇下令通緝,四處躲藏實在無可奈何,不得已方纔隱瞞你!”
蕭策的笑聲因爲她的解釋而停滯,半響才嘆氣說:“是呀,是我的父皇容你不得,你隱瞞我又有什麼錯!”
說完,他看向她的手臂和腰,面帶羞愧和疼惜的問:“緣書,我前日傷你……可好些了?”
蕭緣書搖了搖頭。
“好了嗎?我看看!”
說著,他倏忽饒過面前的侍衛,一下閃到蕭緣書面前,欲伸手抓她。
蕭緣書下意識的往後躲閃,腰背用力便是一陣生疼。
蕭策見她的表情,眸子一暗,喃喃道:“緣書,很疼嗎?我……對不起……”
見他如此自責,蕭緣書輕聲道:“不怪你!”
她說得真誠,也確實如此認爲。他的孩子生病腹瀉,是因爲她脫了孩子的衣褲,看他將孩子視若珍寶,責罰於她也是人之常情!
再說,她的後腰現在這般疼痛,也不全是他的原因。昨夜夫子來,她熄了燈火方纔脫衣,夫子看不到她身上的傷痕,她又咬牙不吱聲,一夜貪歡之後便是劇痛無比!
她越說得無所謂,蕭策越是心痛如刀絞,他,真該死!
口口聲聲說要對她好,結果卻是自己傷了她,別人救了她!
他,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他垂著頭,不再看她,濃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無數的陰影,讓他整個人都陰鬱起來。
他的拳頭,捏了又鬆開,只聽到咯咯的骨頭聲。終於,他大喊起來,倏忽舉起右手,變拳爲掌,向著自己的天靈蓋拍去。
蕭緣書嚇得連氣都忘了呼,趕緊起身,想也不想伸手截住了他的掌。
“嘶!”他的手掌剛好打在她的小臂上被他用長槍刺中的地方,疼得她一聲冷氣*。
瘋魔的蕭策微微回神,看向她的手臂,愧疚更深。
蕭緣書坐回座位上,收了手臂,聲音不大,卻很堅決的說:“蕭策,這件事情我們就不要再提了!我不怪你!”
“緣書……”
“好了!我說了不怪你,你的心情我理解,此事不要再提!再說,我也有錯,你的孩子畢竟是因爲我才生了??!”
蕭策情緒低落,坐到旁邊的位子上,幾番想張嘴,欲解釋孩子的事,可卻又覺得荒誕無比,說出來自己都不相信,何況是被他所傷的她!
蕭緣書幽幽嘆氣,終是不忍心看他如此自責,繼續說道:“蕭策,你不必如此!自古以來,護犢子是所有生靈的本 能,你愛護你的孩子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試問哪一個父親會不顧及自己的孩子……”
本來,蕭緣書是爲了解開兩人之間的隔閡,才說這番話。可話到此,她忽就想到了一件事情。是呀,天下有哪個父親不疼愛自己的孩子?
她偷偷觀察蕭策,愛護孩子是父親的本 能,天下的父母都會盡力保護孩子,如他疼愛自己的孩子一般,德昌帝何嘗不是疼愛他呢?
世人皆知,他七皇子,便是德昌帝的心頭肉!若是這肉被她握在了手裡,那德昌帝可還敢對夫子暗下殺手?一邊是德昌帝所在乎的皇權,一邊是皇權未來的繼承人,試問德昌帝該如何做選?
一個念頭在她腦海中形成,雖然對不起蕭策,可這也是別無辦法。
她握了握拳,兩人本來註定了要敵對,如今也怪不得她!千鈞一髮之際,她若是心軟,很可能是賠上夫子的性命!
主意打定,她呵呵一笑,說:“蕭策,我都許久沒有見到你了,不如讓人準備些酒菜,我們好好敘敘舊!”
蕭策本是十分糾結,生怕她不原諒她,見她真的沒有將事情放在心上,雖然鬆了口氣,可又有些悵然。是不是,因爲不在乎,所以纔不會耿耿於懷?
想著,他忍不住開口:“緣書,你……”
“好了,好了!有什麼話一會再說,如今我二哥也在軍營中,你稍後,我叫人將他尋來,大家一起聚聚!”
見蕭緣書如此,蕭策縱使惆悵卻也無法再多說,只得點了頭。
蕭緣書走出營帳便對著營帳門口的親衛一通咕嚕,親衛領命而去。
事情安排妥當,蕭緣書頓覺輕鬆,滿臉笑意的坐回座位上,道:“你等一等,二哥馬上就來,酒菜也很快備好!”
“嗯!”蕭策點頭,隨即開始閒聊:“緣書,你在玉門關可好?”
“挺好!邊關的風景與中原不同,雖然略微艱苦卻別有一番景緻!”說完,她反問道:“你呢?過得可好?”
“我?這些日子來我沒有什麼開心事!”他苦澀一笑,無奈回答。
“咦?這話說得可不對,普天之下誰人不知你不但娶了側妃,還添了個寶貝兒子,怎麼是沒有開心事呢?”
“呵呵!”蕭策嘲諷的勾了勾嘴角,道:“寶貝兒子?以前我也以爲這是我的寶貝,可現在才明白,他的存在是對我最大的諷刺!”
見他眼底有無限哀傷,蕭緣書微微一怔,道:“蕭策,你怎麼了?爲何我覺得你今日神情不對?”
“你想知道?”
“如果你願意,不妨說來聽聽!”
蕭策點了點頭,凝視她問道:“緣書,你可知道我爲何會如此疼惜這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