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兒端著早膳進房來。抬頭見宮女與王爺同坐一席,驚異非常。女詭瞅見他的表情,知道自己行事實在不妥,于是欠身離桌。言景瑞卻不介意,示意她坐下來與他一同用膳。
女詭口中無味,吃了一些便沒了胃口,于是停箸喝茶。
過了一會,言景瑞也放下碗筷,看了女詭一眼,伸手從懷中掏出一件物事遞到女詭眼前。
女詭接過來一看,居然是昨夜改裝成宮女時貪玩拿出來重新佩戴上的生前的身份名牌,不由得愣住半晌,出了一身冷汗。
女詭定了定神,聽見言景瑞問:
“這可是你的東西?”
“正是?!迸幍懒寺曋x,將身份名牌揣在懷中。
“鄧月輝~可是個好名字??!”言景瑞大笑一聲,站了起來。
女詭跟著他站起,一面思如電轉。他對自己抱著那么大的興趣,自己也表現得不像個宮女,到時候他若是去找人查證,便會發現宮中并無鄧月輝此人。嗯,也對,找不著人更好。既然他解不了自己身上的毒,她也不想和這人再有接觸了。
一個月時間有些倉促,她還有很多事未做,不想再節外生枝了。
于是女詭笑道:“王爺謬贊了?!?
言景瑞審視著眼前的人,正想繼續深問,一把嬌如黃鶯的女聲將他的話截回嘴中。
“原來你就是王爺抱回來的宮女呀!生得果然漂亮呵!”
女詭聞聲看去,只見瑞王妃方氏站在門口笑吟吟地看著她,便連忙福身行禮。
一雙柔荑伸了過來,把女詭扶起。芳香襲身,她抬頭一看,正對上方宛那溫婉動人的笑容。
“我且看看……姝色艷麗,不可方物?!狈酵痨`動的墨瞳盈滿了好奇和真摯,她轉過臉去,“不若妾身替王爺向大焉皇帝討了她來,為王爺添一房側妃吧?”說罷笑了起來。
女詭嚇了一跳,心驚肉跳地看了言景瑞一眼。見他笑著看向自己,有點怕他真的去找皇帝討要她。這個后果可是不堪設想啊~~
言景瑞看著女詭小臉嚇白,不禁好笑:“本王不過是撞見她舊病復發、于心不忍,因此才把她帶回來醫治的?!?
方宛嘻嘻一笑,走過去挽著言景瑞手臂:“那王爺并不是想納側妃?”
女詭在心里暗暗抹了把汗,這方氏雖然一臉溫婉,卻還是逃不過一個“妒”字。原來她是在怕自己會分了瑞王爺的心啊~
方宛轉目瞅著女詭:“王爺為你治病,確實是你三生修來的福分。你既然病好了,就回去吧!免得到時候大焉皇帝知道了,又不知要說什么了。”
雖說西琉王爺替大焉宮女治病的事傳出去不甚好聽,但身為王妃也不應對他國皇帝如此措辭吧?女詭心中腹誹。原本還挺喜歡這個溫婉美麗的女子的,想不到竟是個顯淺之輩。
女詭應了一聲,再次福身謝恩,然后退了出去。
言景瑞失笑地看著身旁得瑟的方宛,抬手捏住她的俏鼻。
“你呀,就是頑皮!”
單筠頤躺在美人塌上捧書閑讀,正看到精彩之處,忽然銀月低頭湊近。
“娘娘,門外太監有事稟報?!?
單筠頤合上書微微一笑,整襟危坐:“讓他進來?!?
太監聽聲走進殿中,跪在單筠頤座前。
“皇后娘娘容稟,天牢獄卒今晨發現梁貴嬪縊死獄中。”
單筠頤秀眉一擰,把書放在一旁:“梁貴嬪死了?這是怎么一回事?!”
“回娘娘,死因尚未查明,初步認定梁貴嬪乃是畏罪自殺。”
單筠頤點點頭,“也是極有可能。她如此一死,倒是留了體面,也不怕禍及家人?!?
“不過……”太監說。
“有話就說,何來吞吞吐吐?!”
“不過,檢尸的醫婆在她手上發現了一張可疑的紙條,因涉及內廷中事,奴才們未有上報大理寺。望請娘娘定奪?!?
單筠頤心中疑惑,臉上半點不露,對著太監剔了剔手指說道:“你呈上來讓本宮看看?!?
太監從袖袋中取出紙條,雙手呈上,銀月接過轉交到單筠頤手上。
一張小紙片,明明白白躺著四個小字,言簡意賅,看得她心驚肉戰。
“命你自戕!什么叫‘命你自戕’?!”單筠頤大怒,“這宮中居然有這等事情發生?!分明是幕后有幕,梁貴嬪也只是這幕后之人的一只棋子!究竟是誰人如此大膽?”
太可怕了!今日之事是她得了先機才除了崔諸善這個心腹大患,但她未必每次都如此好運。這神秘人也是宮中一員,而宮中女子又有哪個不對她現今所處的鳳座夢寐以求、虎視眈眈。有這么一個神秘人在臥榻之旁,她又豈能安睡?!
好在這一回福神眷顧,她福至心靈派人殺了梁貴嬪,而這個梁貴嬪也個是不甘心**縱的主兒,不然等她栽在那神秘人手里還被蒙在鼓里呢!
捏住這一張紙片,就如同捏住了那人的咽喉。只要用對了地方,那神秘人也是不難對付。
權衡計較之下,單筠頤驚怒盡斂,穩坐美人塌平靜地拂袖道:
“你且下去,本宮自有分數!”
----------------------------------------
女詭離開了言景瑞居住的地方,避開走動的宮人,朝小偏殿走去。
姬云裳的身體下個月初一毒發,那劇痛自己肯定忍受不住也不愿忍受的,那么她就必須要在一個月之內找到離開這個身體的方法。
說著很容易,但是姬云裳也曾說過,她二人魂魄難以分割,除融合別無他法。但若是魂魄融合了,到時候能不能離開這個身體就難說了。而且,也保不定自己是被吞噬的那一個。
唯今之計,只有作最壞打算,盡快完成未了的心愿,日后就算要魂飛魄散也了無牽掛了。
女詭一路思慮,這時已走到小偏殿的拱門之前。也不知她整晚未歸,在此等候的孟挽眉會否已經焦急難耐呢?說不定她早就離開回天機宮去了!
女詭加快腳步走進拱門,眼見小庭院之中仍舊停著她那頂軟輿。女詭心中一喜走到房前。
剛想伸手推門,門卻打開了。女詭與開門而出的小太監同時一驚,女詭還沒來得及開口小太監卻喜道:
“好了好了,娘娘你可總算回來啦!奴才們都擔心壞了?!毙√O說罷側身將女詭讓進屋里。
女詭呵呵笑了兩聲提步進內,左右看了兩眼不見孟挽眉出迎,奇道:
“怎么不見欒樹?”
“大宮女擔心娘娘的安危,今日一早出去尋了?!?
女詭看了眼小太監辟邪,呵笑了起來。辟邪不安地看著她,稚聲問:“娘娘,奴才是不是說錯話了?”
女詭笑著搖頭,伸手捏了捏辟邪可愛的小臉:“你沒有說錯話,我就是忽然想笑?!?
若孟挽眉真是擔心她的安危,就不會是今日早晨去尋她了,應該是昨夜就去才對。孟挽眉哪里是去尋她,她不過是去跟皇帝報備吧!她坑蒙辟邪,是不想讓他知道太多罷了??尚Φ拿贤烀?,連對一個十二歲的孩童都用了心思么。
辟邪放心地笑了,露出一對小虎牙,團團可愛。
女詭又捏了捏他圓圓的笑臉:“去把我的衣服拿過來吧?!?
看著辟邪蹬著小短腿跑向內間,女詭不由得百感交集。他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只可惜辟邪這么個可愛的孩童自幼被父母賣入宮中,從此身體殘缺,為奴為婢。
女詭的一時感觸因辟邪抱衣返回而終止。換回妃嬪的宮服,她坐上軟輿吩咐往甘露殿去。
荼浩羽放下手中毛筆抬頭看去,只見那魂牽夢縈的人提裙走來,心中一塊大石暫且放下。他從座上站起走向女詭。
“聽欒樹說了你的事,朕甚是擔憂,如今見你無事,朕也放心了?!陛焙朴鹗沽藗€眼色,周圍伏侍的宮人魚貫退出大殿。殿門關緊,只余他二人。
女詭靜靜地看他演戲,但笑不語,又聽得他說。
“昨晚你去了哪里?我原本擔心你痛癥發作無法壓制,為你預備了止痛的藥丸,卻到處尋你不著。你可知道別人都急壞了?”
女詭剜了他一眼道:“你若提早將這事告訴我,那天我必不會到處亂走的。奈何你要將我蒙在鼓里?”
荼浩羽點了點頭:“這確實是我有欠考量了。對了,昨晚你到底去哪里了?有覺得哪里不適嗎?我宣御醫給你瞧瞧?”說罷拉住女詭的手將她帶到后面休憩的矮榻上坐下。
女詭挑眉:“御醫來了又診斷不出什么來,來了又有何用?”
荼浩羽似乎聽出其中的不滿,卻仍舊不動聲息: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宣御醫給你看看。”伸手拉起榻上的一床絲被往女詭身上蓋,罷了起身欲行卻被女詭扯住。
“你還不打算將事情來龍去脈告訴我嗎?好歹我現在還是姬云裳!”
女詭的一聲怒斥將荼浩羽怔住。他幽深地看著女詭,嘆了口氣,坐到女詭身邊。
“這事情你知道多少?”
女詭哼了一聲挪開身體避開荼浩羽:“我知道姬云裳中了相思毒,其余就不知了?!?
荼浩羽對女詭所知之多甚覺驚奇,要知道,這相思毒不是哪個名醫都能診證出來的,若非是知情人告訴她,她就算知道自己中了毒也不會確實說出‘相思’之名(荼浩羽并沒想到女詭跟言景瑞接觸過了,而言景瑞恰好就是知道相思毒的名醫)。
荼浩羽看她臉色不豫,不由得自失一笑:“看來是我枉作小人了,都已經有人將事情告訴你了,你還要我說些什么?”
女詭不解:“我因何中毒沒人告訴過我啊?!?
荼浩羽看著女詭:“你不是……究竟是誰告訴你這些事的?”
聽了這話頭話尾,女詭知道他還有事瞞著自己,冷冷哼了一聲:“你心中不是早有了答案,何必要我告訴你是誰?!?
“她既然告訴了你這個,……”荼浩羽說道這里連忙頓住,但見女詭黑著臉瞅著他,仿佛要把他拆吃入腹。
“除了相思的事,你是不是還瞞著什么?”
荼浩羽移開視線不語。
“荼浩羽……”女詭怒道,“看著我的眼睛說話!你,不是喜歡我嗎?”
荼浩羽震驚的轉眼凝睇著女詭,不信她當初不肯讓他說出這話,今日卻這般輕易的將之說了出口。
兩人四目凝視,女詭的眼睛散發著攝人的魔魅,深深誘惑著人淪陷在里面。荼浩羽只覺得心跳如鼓,腦袋也有些脹。
“你若是喜歡我,就不要試圖蒙騙我。”女詭瞇起魅惑的眼睛,一道冷芒劃過眼底,帶著強烈的死氣。
荼浩羽面上神情一凝,熾熱的沖動如同被一盆冰水澆熄。他恢復了理智,仿佛霎時明白了一些什么,嘆了口氣。
“這事說來話長……”
見荼浩羽松口,女詭這才回復一貫嬉笑的表情,滿意地點了點頭:“嗯,我聽著呢,你長話短說?!?
其實荼浩羽瞞著女詭的兩樣事女詭都在之前就已經知道了。一樣是女詭身中劇毒“相思”的事,一樣是女詭和姬云裳雙魂共用一身的事。
荼浩羽以為姬云裳和女詭已經取得了聯系,并將她身中劇毒的事告訴了女詭。
經過荼浩羽的解說,女詭總算將事情串聯了起來——
“袁萱風迫使姬云裳對你下藥,為了取信于你,姬云裳在自己嘴上涂抹了相思,結果你們二人都中了毒。所以說,相思的解藥在袁萱風那里咯?你在大婚前出現在冷宮也是因為想讓姬云裳供出解藥在何處?”
荼浩羽點點頭:“我當時就懷疑姬云裳是裝瘋的,那天是去試探她?!?
“你也中了毒……”這么說,他天天夜里在咸池殿轉悠是因為睡不著所致?
荼浩羽笑著點點頭:“怎么樣?我就說我和你有緣,沒說錯吧?”
女詭沒理他的調笑:“可是袁萱風如此詭詐多疑,姬云裳怎么可能會知道解藥的下落呢?”
“想她在太后身邊那么久,從她身上應該能找到線索。不過見了挽眉之后我直覺覺得,當日你探的那個密道內,會有我們想找的東西?!?
女詭喜出望外:“那太好了,我們倆都有救了!”
荼浩羽苦笑,搖了搖頭:“一份相思毒,一份相思解,你我用的乃是同一份相思?!?
解藥只有一份,而且在太后手中,就算拿到手了也只能救一個。
“我決定了,明天我就回內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