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
休息了一個晚上,女詭悄悄從床上爬起。掃了一眼外頭躺在美人塌上閉目養神的言景瑞,她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
“咿~呀~”門軸發出一聲輕微的疑問,仿佛在質問她為何不告而別。
言景瑞平日就淺眠,女詭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他也醒了。睜開眼睛正看見她推門而出,那鬼祟的樣子可愛極了。言景瑞微微一笑。
“這么早要去哪里?”
女詭一驚,跨出去的右腳絆住了門檻險些跌倒。女詭扶門穩住身形,轉過身理了一下衣裾,清了清聲音。
“王爺早安,奴婢正想去打水給王爺梳洗呢。”
言景瑞從美人塌上站起,絲袍被壓了一宿早已皺褶不堪,卻絲毫無礙他爽朗英偉的形象。他臉上掛著如同陽光般耀眼的笑容,走到女詭身前。
“你是病人,怎該你去做這些事呢?!”
言景瑞說罷,喚了隔壁的近侍懶兒過來端水侍候。
女詭靜靜地等候他梳洗完畢,這才朝言景瑞深深一福身,說道:
“昨日多虧了王爺相救,不然奴婢恐怕早就挨不住劇痛而自戕了。”女詭這話倒也含了幾分真心,只是她實在有些懷疑言景瑞救下她的用意。
“進來吧,外面涼。”言景瑞揮退了懶兒,將女詭引回房中,關上門。
孤男寡女共處了一宿,女詭現在本可離去,言景瑞卻偏偏關上門來二人共處,女詭總覺得有些不妥。
“坐吧,你不是想知道相思的事嗎?”言景瑞說道,率先走到桌前倒了兩杯隔夜的冷茶。
女詭遲疑地走到桌前坐下。“王爺請說。”
“你所中的毒名為‘相思’,毒性異常奇特。一旦中毒,立刻就會毒發,‘相思’的癥狀就會顯現。起初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每一動情,心口便會刺痛不已。然后中毒三十天之后就會有第一次肝腸劇痛,此后每次發作就會愈加痛苦,時間更長,并且毒發間隔的時間就會越來越短,到最后日日時時刻刻劇痛。‘相思’的毒只要一日不解,它就會讓中毒者痛不欲生,直到了無生趣,自行了斷為止。”
“此毒令人食不知味、寤寐思服、肝腸寸斷、動情則傷,如同相思之苦一般,因此才有‘相思’一名。”
女詭聽罷,回想起昨晚痛徹心肺的劇痛,登時面有菜色:“你是說,還會更痛?痛的時間還會更長?時間會更短?!”
言景瑞點點頭。
女詭見他點頭,只覺得天旋地轉。言景瑞說她不是第一次發作了,真不知此前的姬云裳到底是怎樣挨過去的。
言景瑞也有同樣的疑問。這女子的反應像是對自身中毒毫不知情,而且發作時的反應也相當奇怪。就像是,毫無準備忽然經受這種痛楚一般,比痛不欲生的程度還要深,叫的那個凄厲,似乎是一刻也不想活了似的。但他為她把過脈,這毒分明是很早以前就種下了,按理說她并不是第一次發作。
“我這毒,王爺能解嗎?”
言景瑞的思路被女詭打斷,他看了面色發青的女詭一眼,不禁有些好笑。
“能啊。”
女詭驚喜,張口欲說之際卻被言景瑞的話截住。
“可是本王不想。”
女詭知道要言景瑞為她醫治沒那么容易,只好退讓:“王爺救了奴婢一命,要是王爺有用得著奴婢的地方,請王爺盡管說,奴婢萬死不辭。”
言景瑞呵呵一笑:“一份相思毒,一份相思解。解藥只有下藥的人有,其他人斷無再造解藥的可能。除了解藥,唯一能解此毒的東西,昨夜已經失竊。本王就是想幫你也是無能為力。”
話音一落,滿室寂靜。女詭有些絕望地看著言景瑞,“那請問王爺,奴婢身上這毒下一次將會在何時發作?”
“一個月后。大約應是四月初一晚上。”
“一個月后……”女詭狠狠咬一咬牙。
一個月的時間,她要脫離這個可怕又麻煩的軀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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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煥君怕是活不成了。
梁貴嬪望著對面牢房內趴著一動不動的人想。
也是個該死的人。拿了那么多好處,不僅沒把事情辦成,反而臨危將她供了出來。沒見過比她笨的!皇后是說過要放她,但是也要等事情完滿之后她還有命在才行啊。
單單一晚的嚴刑逼供,那身體便受不住了。要是到時候真能熬過來,皇后大發慈悲開恩發配充軍,那受過刑的身體也消受不起這“恩典”啊!
梁貴嬪冷冷一笑。
遠處忽然聽見開鎖的聲音,鐵門洞開,一名獄卒拿著兩碗骯雜的食物走了過來。他將食物放在梁貴嬪面前,又走到對面牢門前,看了里面趴著的人一眼,啐了一聲,拿著另一碗飯食咒罵著離去了。
這么個將死之人確實不應該浪費糧食。梁貴嬪慢慢爬到飯碗面前,托起飯碗用手抓了飯吃。
那東西稱不上飯食!吃慣了珍饈百味的梁貴嬪吃了一口,再也沒有食欲。那東西跟豬食差不多,又餿又臭又硬!
梁貴嬪皺著眉頭。比起以前的自己,以前的待遇,有這樣的食物已是不錯了。真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想到之后還要受刑訊,需要養好身子挺住這個難關,她唯有硬撐著將這食物全吃下肚去。
梁貴嬪勉勉強強又扒了一口飯,手指卻不經意間抓到了一些什么。不由得臉色一整,連忙扒開那些飯菜,在碗中找出了一張小紙條。
梁貴嬪急將紙拆開,一眼掃完內容,面色鐵青、怒氣沖沖地抬頭看著對面仍舊趴住不動的李煥君。
她和她一樣,都是別人的棄子!感到無用了就棄,怕被出賣了就殺!無論她爬的多高,她仍為魚肉,任人宰割。
突然遠處傳來一陣響動,梁貴嬪警惕地退到牢中角落。不一會兒,只見兩名獄卒面無表情地走到她的牢門前。
梁貴嬪心中一陣不安。她緊緊攢著手中的紙條,躊躇著要不要將之銷毀。眼見著兩人拆掉牢門上纏掛的鐵鏈巨鎖,梁貴嬪仍自猜測著兩人的身份。
他們奉何人之命而來?是她主子的人,還是其他人?
她要毀掉字條,抑或賭上一把,賭這二人不是主子的人,而是主子的敵人……毀掉就可保她弟弟性命,讓弟弟繼續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不毀,弟弟的性命就要遭受威脅……
梁貴嬪平靜地看著兩人朝她走來。
她合上雙眼,緊緊攢住手上的字條,任二人將那衣帶繞在她頸項之上。
衣帶勒緊,梁貴嬪對自己的決定并不后悔——
“弟弟,你自求多福吧……”
她是一介螻蟻,只是憑風扶搖上天。然而螻蟻也有螻蟻的尊嚴,若螻蟻拼著性命一搏,也是能咬得人生痛。
不論是誰想殺她,她現在只想學學愚蠢的李煥君,臨死前拉個墊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