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磨蹭著不肯搬,松柏苑的蘇兒卻來催了。
惜書幾個又輪番上陣遊說了一通。
惜畫這才隨蘇兒離了藏書閣,一步三回頭,萬般不忍,千般不願。
她不肯服侍陳相貴,白蓮卻是心甘情願的,將這機會視爲(wèi)回報陳家恩情的法子之一。
白蓮是今晨搬到桂堂的,親自服侍陳相富更衣,她在忙碌,陳相富則一副癡癡呆呆地看著她,看她給他擰帕子,看她將他脫下的外袍掛在屏風(fēng)上,看她垂首蹲身子給他洗足。
“白蓮,我以前肯定見過你的,第一次瞧見你的時候就覺得面熟,如今瞧得多了,就越發(fā)覺得面熟。”
白蓮暖聲道:“二爺許是夢裡見過吧。”
陳相富覺得這解釋合理,“對,一定是夢裡。”他笑得兩眼發(fā)直:世上怎麼有長得這麼好看的女子呢,一舉一動都這麼美,“你擰帕子的動作,和我大姐的一樣美。”
“小女可不敢與大小姐比。”
大小姐是大家閨秀,她白蓮就是個尋常女子。
“二爺現(xiàn)在是大人了,更得用心習(xí)武、讀書,還得按時去織造府當(dāng)差,小女今兒特意去了藏書閣,給二爺挑了幾本書,你一會兒就坐在牀上看吧,小女把琉璃燈取來。”
給他拭了足,白蓮轉(zhuǎn)身掌了琉璃燈,又拿了一本書遞給陳相富。
陳相富面容一凝。從小到大,他就怕看書。
“你若不看書,我就再不理你了。大小姐撥我來做桂堂管事,可是千叮萬囑地說,要我督促你用功的,我可是拿月例,你不用心,便是我沒做好,我怎好拿那份月例……”
白蓮嬌好的面容一沉。露出幾分不悅。
有一種女人,原來不哭。只是一怒就讓他心軟。
真是服了!
他怎麼越來越骨頭軟,以前是怕他大姐哭,現(xiàn)在又多了一個怕的人。
陳相富接過書,翻了幾頁。便捂嘴打呵欠。
“二爺,不如你讀出來吧,這樣就不會困了。”
這丫頭是不是故意的,早前覺得她不一樣,這才討了來,竟是比早前那婆子還聒噪的主,早知道這樣,還不樣讓她待在繡房。
陳相富怕讀書,是被逼著看讀的。總想著早點結(jié)束,好呼呼睡大覺。
陳相貴則是迷上書,覺得書裡真好。裡面藏著知識,一到三更,惜畫連催了兩回,他才擱下了書。
無論是喜歡還是厭惡,到底都讀了。
陳家大院裡兩個才貌雙全的丫頭,就這樣各自被安排到了陳相富兄弟的身邊。而命運在這一天卻悄然發(fā)生了改變,只是這回。卻讓陳湘如也沒猜到的結(jié)局。
兩個弟弟也在一場驚天大陰謀中,一個傷了身,一個傷了心,但那場劫難之後,他們都發(fā)生了截然不同的改變。
次日一早,陳湘如去了綢緞莊。
看過了鋪子上的事,又去了馬宅。
來時,便買了蜜餞、滷菜、點心等吃食,有三四包東西。
她到時,陳湘娟還在睡大覺,倒是馬慶一早就出門了,說是要見幾個在江寧府的朋友。
陳湘娟得了月牙稟報,這才披著長髮出來見陳湘如。
“姐姐,你怎麼來了?”
“近日事多,你們離開的時候,怕是不能來送行了,先過來瞧瞧。”陳湘如坐在貴妃椅上,其實她倒羨慕陳湘娟,可以這樣輕鬆的睡大覺,“湘娟,那天你在周宅說的話,你認爲(wèi)說得合適麼?”
陳湘娟瞪大眼睛,這一大早的過來就爲(wèi)了問她這句話。
陳湘如又問:“珍兒是我們的弟妹,三弟是我們的弟弟,都是親人,我能對你好,自然也該對他們好。”
“可是趙珍兒就是個外人……”
外人,那是趙二舅的女兒,趙家人厚道,爲(wèi)了陳家做了那麼多讓步,老夫人要訂親,他們便同意訂親,老夫人說要提前娶人進門,他們也同意嫁女兒……
這世上,也只有骨肉至親纔會做到這樣一讓再讓的地步。
人,總是要講良心的。
趙珍兒在家裡,那也是父兄家人的掌上明珠。
身爲(wèi)大姑姐的她,待趙珍兒好怎麼了。
她給趙珍兒的東西,其實也是給陳相貴的。
陳湘如問:“你到底怎麼想的?”
“姐姐,你在我心裡比馬慶都要重要,我不想你對別人好,我不要!”
這是多自私的感情。
“我害怕,你像以前一樣不再理我。我不要那樣子,我不喜歡那樣,想姐姐永遠都對我一個人好!”
“那你……對我好嗎?”
陳湘如故作平靜,昨晚回去,她也想了許多,到底還是決定與陳湘娟說過明白。
“我當(dāng)然對姐姐好啊,我給姐姐做最漂亮的夏裳,我給姐姐買繡娘……”說到後面這話時,聲音弱了許多,她可是收了五百兩銀子呢,算是收了那些買繡孃的錢。
給陳湘如做夏裳,那是爲(wèi)了拿到陳湘如許諾他們的一萬兩銀子。
給陳湘如送繡娘,早前是想著陳湘如給她送的雞鴨,還有那大盒的見面禮,光是那盒裡的東西就不止五百兩銀子。
陳湘如道:“我們彼此心裡都有桿秤,各自有數(shù)就是。”她抖著手裡的絲帕,理了衣袖,端坐一側(cè),“湘娟,有些話我還得與你說明白,我也是有限度的人,你如何摳門、小氣我都可以不計較。但是,我不許傷害家人,他們是二弟、三弟和珍兒,也包括二姨娘母女和表嬸母女,你若是傷害了他們。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她沒有傷害他們。
陳湘如卻說這些話,難不成是昨天她在街上遇到趙珍兒的事。
趙珍兒新店開業(yè),去了那麼多人。卻沒告訴她。
可見趙珍兒和陳相富兄弟一樣,心裡根本就沒她。
“趙珍兒與你說什麼了?你來就與我說這個?”
“她什麼也沒說,只是我覺得有些話需要與你談清楚。”陳湘如站起身,“你把這念頭儘快給我打消掉,你也不能要求我對你一個個好。你可以要求馬慶如此,但你不能要求我如何。”
“爲(wèi)什麼不行?我可是看姐姐重過了一切。”
“我會比你肚子裡的孩子重麼?”陳湘如的眸子落到陳湘娟那突出的小腹上,她多羨慕陳湘娟啊。就快要做母親了。
陳湘娟拍著肚子:“當(dāng)然,姐姐比他重。”
陳湘如勾脣笑了。對於一個母親來說,孩子是重過一切的,就如她前世把月娥看得重過世上所有一切,所以陳湘娟這話她根本就不信了。
“我會比你自己還重?”
陳湘娟依是大聲道:“當(dāng)然。”
陳湘如覺得可笑。當(dāng)她是小孩子麼,會相信這樣的話。
她又笑了起來,沒有出聲,可分明就是在譏笑。
“你爲(wèi)什麼不信,我說的是真的?”
“湘娟,我既然比你都重,那你能把昨兒拿走的一萬五千兩銀票還我嗎?”
“爲(wèi)什麼?”她幾乎不假思索的,手已經(jīng)扶在了胸口,這是她的銀票。是馬慶和她賺來的,憑什麼要還回去?
這是試探她的吧?
陳湘娟小心地探入懷裡,正要摸出來時。陳湘如卻認真地道:“只要你還我,我就會收下,就如你收下我買繡孃的五百兩銀子一樣,並且不會再給你。”
這不是試探,根本就是真的。
她不可以給,如果給了就要不回來。
“一萬五千兩對姐姐來就不重要。可對我來說重要。”
“怎麼不重要?”陳湘如打斷了她的話,“我支撐家業(yè)艱難。陳記連多買生絲的錢都沒有,對外卻說要與范陽布商合作織絲麻布,那種布多少銀子一匹,比綢緞少了幾倍的價格,你以爲(wèi)真的不重要?一萬五千兩銀子,我可以買多少生絲?”她反問,神色裡蓄滿嚴(yán)肅,“趙叔還在南方收購生絲,這次是幫杜記和金記收的,我希望這次轉(zhuǎn)賣能多賺點銀子。”
對不起!湘娟,我必須這樣做。可是,我若不這樣做,你會讓馬慶去收購生絲,而我賭得起,你們賭不起,萬一生絲跌價,你們將再度負債累累。
“姐姐要幫金記收生絲?”陳湘娟張著嘴巴,馬慶纔有這主意呢,陳湘如已經(jīng)在這樣做了。
“因爲(wèi)陳記需要銀子。”
陳湘娟大喊:“怎麼可能?”
她不信,陳記的生意很大,還有個織造府呢。
陳湘娟道:“你可以把生絲賣給織造府,別把生絲賣給金記好不好?就給我們一次賺錢的機會,只要姐姐少賺幾千兩就行,你賣給織造府不是一樣的嗎,大不了……大不了我與翁爹說,讓蘇州織造府也買你們收購的生絲。”
陳湘如原想打消他們的念頭,只有這樣,他們才能承受住八月後會發(fā)生生絲大跌價的衝擊。
她突地轉(zhuǎn)身,前身記憶裡,陳湘如看到桑葉發(fā)得好,便預(yù)料到了生絲會跌價,所以上年只備了勉強夠用的生絲,卻在下半年時大量囤貨,在次年上半年時又出手生絲,再度救了江寧織造行一把。
“姐姐,求你了,別把生絲賣給金記,把金記留給我們,求你了……”
陳湘如吐了口氣,“你要賣生絲給金記,就得趕早。”
阻止不了,那就讓他們儘早吧。
她勾脣一笑,“若是晚了,金記要來我們陳記催,我可就擋不住。既然你想要金記、蘇州織造府的生意,我就不攔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