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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六章、宣言(結局章)

如今且說兩份詔書都宣讀完畢后,官員們也行完了三跪九叩的跪拜禮,這時,輪到祭司說話了。

祭司的話不長,無非就是說朱泓繼位是順應天命,是天降祥瑞,是祖宗庇佑等。

祭司的話說完,接下來應該是朱泓帶領文武百官叩謝天恩了。

可誰知朱泓并沒有著急跪下去,而是牽著謝涵的手上前兩步,看著場上的文武百官說道:“朕今日以皇侄之身忝居皇位,雖是先皇臨危受命,可終有鳩占鵲巢之嫌,朕不是不惶恐不是不自知,故朕推拒再三,后幸得太后和貴太妃點撥,幸得太子殿下退讓,幸得淮王和楚王推崇,朕始得放下心結。古語說,在其位謀其政,從來帝王之治天下,未嘗不以敬天法祖為首務。敬天法祖之實,在柔遠能邇,休養蒼生,公四海之利為利,一天下之心為心,體群臣,子庶民,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亂。夙夜孜孜,寤寐不遑,寬嚴相濟,經權互用,以圖國家久遠之計而已。今朕既已繼位,必將秉承先祖遺志,為朱氏江山社稷,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朱泓說到這,頓了一下,又道:“方才的這番話,是朕的肺腑之言,也是朕的繼位宣言,不過朕還有幾句話題外話想跟大家說一說,臨危受命也好,鳩占鵲巢也罷,朕終究是站在了這里也穿上了龍袍。天地祖先在上,你們在下,從今往后,朕就是一國之君。朕不管我們君臣之間先前有過什么過節有過什么不虞,朕可以既往不咎。但是,朕把丑話說在前頭,朕繼位后,若再有什么下毒、劫殺、謀逆之類的事件發生,朕絕不再寬恕。朕說過,朕的親人家人是朕的底線,你們可以彈劾和質疑朕的處事方法,有什么事情擺到朝堂上說,朕絕不事后算賬,可若是有誰在背后下陰招,朕絕不輕饒!”

說完,朱泓掃了一下臺下站著的諸人,目光在潘旸、王垚、顧鑠、沈岑等人的臉上略略停頓了一下,潘旸、王垚等人剛要站出來,只見朱泓擺了擺手。

“說到背后下陰招,朕還有幾句題外話,眾所周知,朕和皇后這一路走來,雖不敢說步步驚心,可也確是歷經了很多風雨。因此,今日我們夫妻兩個能站在這里,憑的不僅僅是運氣和僥幸,而是實力和能力!只是過去的事情我們不想再追究了,該判決的也判決了,該寬恕不該寬恕的我們也寬恕了,該放下不該放下的我們也放下了,但此刻,朕還有一句話和你們共勉,自古為君之道,其修遠兮,朕將夫妻一體,君臣一體,上下而求索。”

朱泓說完,握著謝涵的手一起舉了起來,臺下站著的文武百官忙跪了下去山呼萬歲。

接下來本該是朱泓帶著文武百官一同祭拜天地和先祖,可誰知朱淵扶著朱濟站了出來,“啟稟皇上,臣也有幾句話要說。”

“臣弟請說。”

“回皇上,皇上方才所言臣弟大部分是贊同的,但有一點請皇上務必更正,皇上、太子、楚王、臣弟同為皇祖考的孫子,何來鳩鵲之分?既無鳩鵲之分,又何來鳩占鵲巢一說?”朱濟嚷聲說道。

“皇上所言臣也有不認同之處,臣弟雖然忝為太子,可臣一無才智二無軍功,甚至連最基本的健康也沒有,根本無力擔負起如此重任,故為江山社稷計,先皇臨終之際不得已受命于皇上,還請皇上勿再以臣弟為念,這是皇上的天命所歸。既為天命,又何來鳩占鵲巢之嫌?還有,皇上既然繼位了,臣弟這個前太子的封號也請皇上給褫奪了。”朱淵也大聲說道。

“太子萬不可再出此言,今日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朕承諾太子的封號和待遇不變,永居東宮。”朱泓也大聲回道。

這個條件是他主動向貴太妃和朱淵承諾的,貴太妃自是感激不已,沒有哪一個母親愿意和自己的兒子分開,更何況她這個兒子還不是一個健康的正常人,誰也不清楚這孩子還有多少年的壽命,還能不能長大成人,因此,朱泓的決定多少也撫平了些貴太妃心里的傷痛。

當然了,朱泓的這個決定也多少彌補了些朱淵心里的失落,至少,目前來說朱淵的生活和身份都沒有什么變化,也就沒有那么大的心理落差。

所以,當朱淵聽見朱泓自嘲自己這個皇位是鳩占鵲巢時,他生出了幾分不忍,再一次體會到朱泓這些年的不易,明明他也是皇祖父的直系孫子,明明他也為朱家的江山社稷立下汗馬功勞,明明他也為先皇和他們幾兄弟數次涉險,可他還是自卑,還是放不下他的出身,還是不敢理直氣壯地說一聲,這皇位就該是我朱泓的!

所以朱淵見朱濟站出來維護朱泓,他也開口了。

“皇上,太子和淮王所說也是臣弟想說的,無論如何,皇上繼位就是天命所歸,還請皇上也為江山社稷計,不負先皇的托付,不負我們兄弟的期望,開創出一個真正的太平盛世來。”朱汨說道。

見朱濟和朱淵都站出來表個態,他覺得自己要不說點什么似乎對不住這份兄弟之情,于是,他也站了出來。

“好,好,好一個先皇的托付,好一個兄弟的期望,好一個太平盛世,皇兒,母后希望你永遠記住今天,勿忘初心,以天下為己任,許死而后已之志,建立一個真正的強國和大國,也不枉你父皇信任一場。”太后有感于朱濟、朱汨和朱淵這份兄弟情,忍不住也從大殿里站了出來。

“多謝母后教誨,泓兒定會謹記于心。”朱泓轉身向太后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不得不說,太后、朱濟、朱汨和朱淵的公開維護也給了朱泓很大的安慰,于是,他再次舉起了謝涵的手,“內子曾告誡朕一句話,君者,舟也,民者,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以此思危,常懷敬畏仁義之心,則危不至矣。朕方才有一句話說錯了,此刻更正一下,自古為君之道,其修遠兮,朕將夫妻一體,兄弟一體,君臣一體,上下而求索。”

說完,朱泓拉著謝涵的手一同向臺階下的文武百官深深鞠了一躬。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愿吾皇吾后萬壽千秋,乃天下蒼生之同幸也。”場上的文武百官忙跪了下去山呼萬歲。

朱泓見此彎了彎嘴角,湊到了謝涵耳邊,“涵兒,嫁給我后悔嗎?”

謝涵的嘴角也彎出了一個愉悅的弧度,手卻放到了朱泓的腰間,使勁一擰,“夫君,這個過子你還要掂多少遍?”

朱泓的臉扭成了一團,“多少遍也不嫌多,生生世世,反正我就賴上你了。”

“好,生生世世。”謝涵燦然一笑,把手放進了朱泓的大掌里,兩人的十指糾纏在了一起。

番外一、朝拜(一)

建函元年,大年初一一早,天剛麻麻亮,朱泓習慣性地醒了,睜開眼睛往帳子外瞧了一眼,正要翻身像前幾天似的抱著謝涵再睡一個回籠覺時,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今天是大年初一,他一會得去祈年殿祭祖,而謝涵也得起來接受這些朝廷命婦們的朝拜。

這是慣例。

可問題是這一胎謝涵的生產日期就在正月初這幾天,因此,要依朱泓的意思,想干脆趁這個機會把這些舊規矩改了。

可謝涵不干啊,昨晚臨睡前就叮囑了司寶幾個一定要叫醒她,說是不能讓那些命婦們在背后挑理了,不管怎么說,這是皇家的恩典,不能到她這斷了。

再說了,她又不用做什么具體的事情,不過是見幾個人陪著她們說幾句話,哪里就會動了胎氣?

還有,這次來朝拜的命婦里有一個朱氏,謝涵還想看看朱氏在她面前俯首稱臣的樣子呢,要知道那些年在顧家,朱氏就沒有正眼看過她,如今好容易有這么個機會,謝涵哪里愿意放過?

其實,原本要依朱泓的主意,他是要奪了朱氏的誥命封號的,可宗室的幾位族老找到他,說是朱氏并沒有犯什么大錯,且她自己本也是宗室之后,是正經的縣主出身,顧琰也被判了一個終身監禁,她一個女人也夠可憐的,因此,朱泓便保留了她的誥命身份。

至于顧琰,原本朱泓是要賜他一杯毒酒讓他體面地死去的,可誰知登基的那天晚上,謝涵夢到了顧霖,夢里顧霖向她求情了,說是以前顧家的那些罪孽都是他犯下的,而他也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因此,他希望謝涵能寬恕顧琰,放他一條生路。

醒來之后,謝涵思忖再三,決定讓朱泓借著大赦天下的名義給顧琰一個恩典。

當然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和沈雋一樣,都是終身監禁。

既然顧琰都沒死,朱泓就更沒必要殺顧瑜了,原本這五個人都是關在了刑部的大牢里,只是去年夏天沈嵐因為實在受不了監牢里的苦,到底還是把一對純金耳環吞進肚子里,顧瑜親眼看見沈嵐死在自己面前,受不了這個刺激,一夜之間突然瘋了。

要依沈岑的意思是想把顧瑜接回沈家奉養,可沈家其他人不答應,朱泓也沒答應,不過朱泓到底還是發了一下善心,把顧瑜又送回到了顧老婆子身邊,讓這對母女團聚了。

朱泓正回憶這些往事時,忽聽得外面有了窸窸窣窣的動靜,他猜想可能是司寶幾個起來了,于是,朱泓在謝涵的臉上蹭了蹭。

還別說,這次謝涵懷孕期間,朱泓除了上朝其他時間基本不離謝涵左右,就連去祭祀和寺廟上香兩人都是同行,平時在宮里吃飯散步晨昏定省什么的也基本是同進同出。

故而,謝涵如今的日子不是一般的舒心,這人心情一好,食欲肯定也好,食欲一好,體重也跟著長,因此,謝涵不但肚子圓了不少,臉也圓了不少。

“小豬,該起床了。”朱泓蹭了兩下見謝涵沒反應,換用自己的手撫摸起謝涵圓滾滾的大肚子來了。

“不許叫我小豬。”謝涵閉著眼睛一下拍了過去,正好打在了朱泓的臉上。

“涵兒,朕這張臉普天之下也就你敢上手了。”朱泓氣得在謝涵的臉上輕輕咬了一口。

謝涵聽了這話連眼睛都沒睜開,直接伸手在朱泓的腰上掐了一下,“夫君,何止你這張臉,你身上哪個地方我不敢上手?”

“哦?是嗎?有一個地方你肯定不敢。”朱泓說完,剛要抓著謝涵的手往下探去,只見司寶和司竹兩個進來了。

謝涵這時也睜開了眼睛,瞅著朱泓的大黑臉吃吃地笑了起來。

朱泓有心把司寶幾個攆出去,可看了眼墻角的沙漏,只得打消了這個念頭。

“好生伺候著,不許讓皇后累著了。”說完,朱泓下了炕,自行去了旁邊的屋子里,喊了兩個太監來伺候他洗漱。

約摸一刻鐘后,謝涵梳洗完畢,負責尚食的掌事姑姑領著四個宮女進來了,每個宮女的手里都捧著個食盒,里面裝了幾樣精致的素食和小粥。

剛把早膳擺好,朱泓過來了,陪謝涵用了點東西,又叮囑了女官幾句話,這才帶著兩個太監出了門。

炕桌上的碗碟剛撤走,負責尚服的掌事姑姑抱著一頂鳳冠進來了,她后面還跟著兩位宮女,宮女的手里抱著謝涵要穿的朝服。

換好衣服,再戴上鳳冠,謝涵扶著宮令女官的手進了大殿,大殿里早就布置好了,中間空了出來,兩邊各擺上了兩圈矮幾,每張矮幾前放了一個坐墊。

待謝涵坐好之后,太監把在外面候著的命婦們領進了大殿。

由于命婦們是按照品級大妝并按照品級入內的,故而,打頭的幾位是國公府的老夫人、夫人或世子夫人,因此,謝涵一眼就看見了沈老太太和朱溦以及朱氏和托日婭幾個熟人。

“臣婦給皇后拜年了,恭祝皇后娘娘新春吉祥,千秋萬福,千歲千歲千千歲。”領頭的幾位命婦們跪了下去,后進來的這些命婦們也跟著跪了下去。

“平身,本宮也祝你們家業和順,百福具臻、闔家幸福。”謝涵說完,示意了一下旁邊的女官。

女官面向眾人喊道:“平身,賜坐。”

于是,這些命婦們起來后分別按照自己的品級找了個相應的位置坐下。

這時,幾位宮女開始給大家上茶了,還有幾樣干果點心。

“大家隨意用一點,本宮一向比較懶怠,很少出外走動,因此你們中的絕大部分人本宮都不太熟悉,有的還是第一次見,這樣吧,能不能勞煩你們挨個把自己的家門報一下,省的本宮回頭張冠李戴,鬧出什么笑話來。”謝涵看著大家笑了笑,目光在朱氏的臉上停頓了一下。

這是自顧老婆子被關進大牢后謝涵第一次見朱氏,算起來也有一年多了,論理,這時間不算長,可眼前的朱氏變化倒真挺大的,頭發白了不少,臉上的褶子也深了很多,最重要的是那股精氣神也沒有了,總之,感覺一下老了七八十來歲。

番外二、朝拜(二)

朱氏察覺到謝涵的目光掃過了她,忙低下了頭,說實在的,要不是實在推不開,她是真不想來這一趟。

因為在這之前,不管是去王府還是往宮里遞帖子,謝涵都不肯見她,她也就不想來自取其辱了。

可沒辦法,她若是不走這一趟,又擔心朱泓和謝涵會挑出什么毛病來,顧家實在是經不起折騰了。

還有一點,不管怎么說,謝涵在最后關頭沒有殺顧琰,也算是給了顧家一個恩典,她這個做妻子的理應來謝恩。

原本以為跟著大家一起隨大流,糊弄一下也就過去了,可誰知謝涵卻借口不認識大家要大家自報家門,朱氏忽然有一種感覺,只怕今天這關不太好過。

說起來朱氏至今對謝涵也仍無一點好感,沒有教養就是沒有教養,穿上了鳳袍也還是脫不了骨子里的這點小家子氣,坐沒個坐相,吃沒個吃相,說話也沒個規矩,哪有一來就讓別人自報家門的,她身邊的這些女官和掌事姑姑是干什么吃的?

朱氏正暗自腹誹時,只見謝涵又笑著說道:“不過你們也別有什么顧慮,熟悉本宮的人都清楚,本宮素來好說話,沒那么多規矩講究。”

“可不是這話,臣婦和娘娘打了好些年交道,娘娘可真是一個面慈心善之人。”馬夫人丁氏笑著捧了句場。

“聽說不僅面慈心善,皇后娘娘還聰慧過人,我那孫子以前跟著皇上在軍情處歷練,沒少聽皇上講娘娘的事情,嘖嘖,一個女孩子,怎么讀的書比男人還多?”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太太笑著附和道。

旁邊坐著的一位四十歲出頭的女子見此忙補充道:“回皇后娘娘,我們是平國公潘家的,這是我們老夫人。”

“哦,原來是潘老夫人,失敬失敬,老人家今年貴庚了?”

“回皇后娘娘,六十六了。”

“那可真不容易,這么大歲數還來給本宮拜年,本宮得賞你點什么。”謝涵說完看了眼一旁的女官,女官從謝涵的鳳椅旁挑了個大紅紙盒子親自送到了潘老夫人手里。

潘老夫人雙手接過紙盒,恭恭敬敬地放到了案幾上,然后從案幾后走了出來磕頭謝恩。

潘老夫人回到座位后,眾人把目光放到了沈老夫人身上,因為在座的這些老夫人里除了潘家的就屬她最老了。

沈老夫人自然也清楚這一點,只得別別扭扭地站了起來,“老身是護國公沈家的,皇后娘娘應該不陌生吧?”

“當然,說起來本宮曾經和你們沈家還有些淵源,只是可惜,你們沈家這樣世家自然看不上本宮這樣的出身,所以這親戚關系也沒法論了。”

“娘娘這是哪里話?老身倒是一直心疼娘娘的身世可憐,你姨父和你表哥在家也不止一次夸贊娘娘的早慧,只是可惜。。。”

“哦,可惜什么?”謝涵追問了一句。

“可惜,可惜你姨母那人太過固執,又喜歡護短。說起這件事來,老身一直有個問題想請教皇后娘娘,方才那位馬夫人也說了,皇后娘娘是一個面慈心善之人,老身就不明白了,老身那個可憐的孫女到底是怎么得罪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就非得置她于死地呢?”

這個問題沈家討論了無數次,可一直沒有答案。

當然了,沈老夫人也清楚今天這個場合是不宜追問這些的,可她心里這口氣實在是堵得太久了,如魚在哽,不吐不快。

再說了,平常她倒是想見謝涵,可也得見得上啊?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朱泓登基那天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承諾了,有什么話都可以放在明面上來說,他絕不會在背后下陰招。

事實上,這大半年朱泓也做到了這點,那些文武百官有什么意見都可以在朝堂上提,不管對還是不對,不管有理還是無理,但有一點很肯定,朱泓的確沒有在背后陰人。

因此,沈老夫人也就大著膽子問了出來。

“老夫人,你好像搞錯了吧?本宮什么時候下令殺令孫女了?本宮可聽說了,她是吞金而逝的,當時還和夫君感慨了幾句,說令孫女年紀輕輕的怎么就想不開呢?”謝涵笑了笑,回道。

現在她有皇后這個護身符了,她還怕誰?

“就是啊,沈老夫人,我們也都知道令孫女是吞金而逝的,怎么可能是皇后害死的?皇后要害死她,還用等到她吞金?”刑部尚書常縉的夫人幫著澄清了幾句。

常夫人一開口,其他的幾位大臣夫人也左一句又一句地開口了,有說沈嵐是因為和同牢房的人吵架生氣了吞金的,也有說沈嵐是因為嫌牢里條件艱苦而尋死的,還有的說是沈嵐放不下身段自覺沒臉活著才尋死的。

“啟稟皇后娘娘,老身沒有責怪皇后的意思,老身的本意是她原本在寺廟里待的好好的,結果沒幾天又被皇上發落到了皇陵,皇陵的條件比寺廟苦多了,這孩子就夠遭罪了,可你們偏偏還把她送進了監牢,她就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說白了也就是從小被我們寵壞了,要說壞心眼什么的可真沒有,老身就是想著這孩子的命可真是苦。”沈老夫人嗚嗚哭了起來。

她哭的不僅是沈嵐,還有她的兒子沈雋,說起來他們沈家有今天都是被顧瑜所賜,倘若不是顧瑜一次又一次地拖沈家下水,沈家有必要和謝涵結怨嗎?

沈老夫人一哭,朱氏哪里還忍得住?

謝涵可不是來看這兩人的眼淚的,于是,她看了一眼宮令女官。

“沈老夫人,顧夫人,宮里的規矩是不能哭的,尤其是大年初一,你們兩個也算是老人了,怎么還會犯這種錯?”女官上前幾步勸道。

“肯定是見不得我們主子好,是來尋我們主子晦氣的。”司寶忿忿說道。

“皇后,不如找人把她們打發了去吧,大過年的頭一天就哭,確實晦氣。皇上可是再三交代奴婢了,您若是氣出個好歹來,奴婢的腦袋也保不住了。”司畫在一旁補了一刀。

這幾天謝涵的產期快到了,朱泓知道謝涵還是比較信任司畫,就把司畫叫來宮里守著謝涵了。

番外三、朝拜(三)

朱氏一聽司畫說要攆人,忙從案幾后走了出來跪在了大殿中間。

沒辦法,錯過了這次機會,下次她想見謝涵還不定什么時候呢。

人在屋檐下,想不低頭也難。

誰叫人家現在是皇后呢,是全夏國最尊貴的女人,她只能俯首稱臣。

“回皇后娘娘,是臣婦的錯,臣婦也是一時情難自禁,還請皇后娘娘見諒。孩子,就當是臣婦求你了,那個關在牢里的人是你嫡親的大舅啊,你就不能對他網開一面?”朱氏哭著向前爬了幾步說道。

謝涵聽了這話站起來,手一伸,司寶忙上前來扶住了她,謝涵一手托著自己的肚子一手搭著司寶的手走到了朱氏面前。

“顧夫人,本宮想問問,當年你們對我下藥時為什么不想著我也是你們顧家嫡親的血脈?當年大舅命人追殺我們時怎么就不想著我也是他嫡親的外甥女?”

“孩子,你錯了,我敢對天發誓,我從來沒有對你下過藥,那都是你那個外祖母干的好事,我也想攔著她的,可攔不住。還有,你說的追殺什么也都是你外祖母的意思啊,你大舅是真的不知情的。”朱氏跪倒在了謝涵腳下。

“攔不住?呵呵,若被下藥的那個人是顧鈺,本宮不信你攔不住。罷了,現在說這些也沒什么意思了。來人,送顧夫人和沈老夫人回府。”謝涵可沒心思和她懷舊,能看到朱氏跪在她面前求情,足夠了。

沈嵐吞金死了,顧瑜瘋了,顧老婆子離死也不遠了,朱氏也低下了她不可一世的頭,這對謝涵來說足夠了,以后她不想再看到顧家的人了。

門口的太監聽見謝涵的吩咐,忙過來幾個人把沈老太太和朱氏拖了出去。

朱溦和托日婭見此站了起來,剛要開口,只見謝涵笑道:“真是對不住了,本宮也沒想到會有這么掃興的一出,為了給大家壓壓驚,來人,給在座的各位一人賞一對福壽綿長的金鐲子外加四匹富貴長春的貢緞,東西不多,也是本宮對大家的一點心意。”

宮令女官聽了忙帶著兩個宮女出去了,這邊謝涵又招呼大家坐下來繼續喝茶水,然后陪著幾位相熟的女眷說起了家常,無外乎是誰家的老人高壽了,誰家的女孩笄年了,誰家添丁了,誰家要娶親嫁女了,說著說著,眾人見謝涵果真相當的隨和,也紛紛放開了,和謝涵說起了育兒經。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謝涵命人撤下了這些茶水點心,換上了幾樣菜品,一時飯畢,眾人再略坐了坐便提出告辭了。

送走這些命婦,謝涵命人摘下了頭上的鳳冠,換了身衣服,她要去給太后拜年。

從慈寧宮出來,謝涵又去了一趟貴太妃那,從景貴宮出來,謝涵又去了連漪那,陪著連漪說了會話,再回到翊坤宮感覺就有些乏了,剛想躺下來歇一會,忽然覺得自己的肚子動了一下,隨后便有點絲絲拉拉的疼。

于是,謝涵忙把司畫喊來,司畫看了一眼,雖說還沒有見紅,可也保不準謝涵會什么時候發動,因此,她命人去傳太醫和女醫了。

門口當值的太監一聽傳太醫和女醫,也猜到主子準是要生了,忙命人又去通知了皇上。

朱泓此時已經結束了祭天,從祈年殿回到正和殿里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說是朝拜,其實也和謝涵接待那些女眷差不多,也是君臣圍在一起吃點東西說點閑話。

當然了,他們的閑話就不僅僅是閑話,大部分是和政事有關的。

誰知正說的熱鬧時,只見一個小太監跑了來,“啟稟,啟稟皇上,皇后娘娘要生了。”

朱泓一聽這話嚇得手里的筷子都沒拿住,起身就要外跑,還好,跑了兩步他突然意識到大殿里還有一屋子的人,便揮了揮手,“都散了吧,改天等朕的孩子滿月了再請你們喝酒。”

幾位朝中大臣聽了哈哈一笑,“那是必須的,那我們就靜候佳音了。”

不過說歸說,朱泓走后這些大臣們并沒有即刻離開,而是繼續留了下來喝茶聊天,聊的就是朱泓。

“皇上可真是一位奇人,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他果真只有皇后這么一位原配夫人。”有人感慨道。

“這不難,難的是皇上是這些年一直甘之如飴,對別的女子從沒有非分之想。”

“這不算什么,我最佩服的就是他的魄力,沒想到這攤丁入畝和階梯式收稅還真讓他推廣開來了,聽說民間一開始是怨聲載道,可半年過去了,居然都念起了他的好。”戶部尚書說道。

“這算什么魄力?那你還是沒有見識到皇上領兵布陣的本事呢。”兵部尚書說道。

“要說起皇上的魄力可有的說了,不說別的,單就開放海禁這一條就不是一般人敢干的,據說現在的松江府比泉州和粵城還繁華了呢。那些西洋人的商船可沒少給咱們送銀子來。”工部尚書說道。

“何止西洋人?東洋人的銀子我們也沒少掙,說來也是怪,以前這海禁沒開放的時候,這倭寇沒少來騷擾我們,可誰能想到,這松江府的海禁一開,這倭寇反倒規矩了。”說話的是戶部的侍郎。

“這話說的,要是沒有那兩年我們的抗倭,這東洋人能老實了?”馬侯爺不愛聽了。

“我說,你們,你們就沒有一個人擔心嗎?”有人弱弱地問了一句。

“擔心什么?”

“我是擔心皇后娘娘萬一過不了生產這一關,你們說皇上會不會也跟著。。。”

“呸,大年初一你說這個是想打?”很快就有人打斷了他。

可打斷之后是一片寂靜,因為大家想到了,這個可能還真是存在的。

不說別的,那一年朱泓不就是聽說謝涵要南下進蜀,所以才丟下韃靼的和談跑回來,結果被皇上打的昏迷了三天三夜,醒來之后就直接命人抬著上船了。

因此,這謝涵要真出什么意外了,很難想象朱泓會崩潰成什么樣子了。

因著這個可能的存在,這些官員們更沒敢動地方了,忙喊了幾個太監去后庭打探消息。

番外四、產女

再說朱泓飛奔到謝涵身邊時,謝涵的肚子已經不疼了,正坐在炕頭一邊吃東西一邊和安安說話逗樂玩呢。

朱泓見此喘了兩口氣,轉身瞪了身后的太監一眼,太監嚇得忙跪了下去,“回皇上,奴才,奴才是聽里頭的。。。”

“夫君,你也別怪他,方才我肚子的確是疼了一下,司畫以為我是發動了,忙著去找人,誰知這會又突然好了。”謝涵一看便明白怎么回事了,解釋道。

“罷了,出去吧,去找女官領一吊錢。”朱泓揮了揮手。

“謝皇上,謝皇后。”小太監轉悲為喜,樂呵呵地爬起來跑出去了。

朱泓兩步走到了謝涵面前,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謝涵的肚子,“好好的怎么會疼?不是還有五六天才到日子嗎?”

“可能是這個孩子淘氣,想逗逗我玩。”謝涵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今天朝拜沒出什么事?”朱泓可不相信謝涵好模好樣的會動了胎氣。

“放心,夫君,我現在好歹也是皇后了,除了我給別人氣受,別人誰敢給我氣受?”謝涵靠到了朱泓身上。

“這還差不多。”朱泓一邊說一邊佯裝生氣拍了一下謝涵的肚子,“好好聽話,不許嚇唬你父皇,更不許折騰你母后。”

一旁的安安見此以為說他呢,忙伸出了雙手,“抱,抱。”

朱泓一把把孩子抱了起來,在孩子的臉上親了親,“來,安安,告訴父皇,你今天乖不乖,有沒有淘氣?”

“乖。”安安雖然才剛過一周歲,可他也知道乖是好話,點點頭,吐出了一個字。

“好,還是我們安安聽話。”朱泓抱著安安親了一下。

話音剛落,謝涵的肚子拱了一下,緊接著謝涵的小臉便擰成了一團,“哎喲,咱們的小公主生氣了,可能真要提前出來了。”

“太醫,太醫,司畫,司畫。。。”朱泓慌得亂叫起來。

緊接著,司畫帶著幾個女醫過來了,沒一會,太后來了,貴太妃來了,連漪來了,宮里的主子們不到半個時辰都來了。

可惜,謝涵又沒動靜了。

見此,謝涵便命人傳膳,請太后貴太妃等人在翊坤宮吃了頓晚膳,飯后,剛把眾人送走,謝涵拉著朱泓要去消消食,兩人在大殿里繞了幾圈,折騰到天黑了,謝涵見自己仍是沒有動靜,便拉著朱泓上炕了,她知道今天晚上這一關肯定不好過,得先補點覺。

果然,謝涵剛躺下沒一會,肚子又開始絲絲拉拉地疼了起來,過了約摸一盞茶的工夫又好了。

可誰知謝涵再次要瞇著時,肚子又疼了。

如此一來,謝涵也沒法睡覺了,干脆拉著朱泓說起話來。

“夫君,今兒祭天太子哭了沒有?”

“哭了,祭天結束后本想讓他跟我去正和殿接受朝拜,他非要去龍泉寺,還拉著朱濟和朱汨一塊去了。”朱泓有點隱隱的憂心。

因為這段時間朱淵往龍泉寺似乎跑得太勤了些,據貴太妃說,朱淵在宮里時不時就會抱著一本佛經研讀,這可不是什么好現象。

可是話又說回來了,他身上余毒未清,將來成親生子也是一件麻煩事,因此,潛心佛學倒未必是一件壞事,至少他能有一個平和的心境。

“啊,又去龍泉寺了?我前些日子仿佛聽他提起過,說是等先皇的孝期過了要和玄智大師一起進蜀中去找空谷師傅呢,看來他是真的下了決心。”

謝涵倒是贊成朱淵親自去一趟蜀中見見空谷子,就算不能把身上的余毒解清,可若能延長些他的壽命也是好的。

“對了,有一件事忘了跟你說,今天看到杜廉,他說大姐前些日子去看新月,新月好像又有了。”朱泓換了個開心點的話題。

果然,謝涵聽到這個消息眉眼很快舒展了,“真的?要是今年二姐夫再能中個進士就好了,就能雙喜臨門了。”

“放心,這些日子他沒少去找杜廉探討時政,聽說他的策論寫的很有見地。”

“那是,我第一次認識他就發現他是一個很有正義感的人,這樣的人肯定有自己的思想。”謝涵想起了她和李榆在茶館的初識,由李榆謝涵又想到了顧鏨和彎月。

“夫君,松江府那邊離不開顧鏨嗎?”

“那倒也不是,我會考慮在一個適當的時機把他調回來。”朱泓知道謝涵準是想念彎月了。

謝涵一聽這話趴到了朱泓身上,“夫君,大姐夫在翰林院成了學士,二姐夫今年恩科再中個進士,三姐夫成了松江府的督軍,將來元元長大了也是要科舉入仕的,你說,我這算不算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朱泓一看謝涵笑得有幾分狡黠和得意,便也配合著捏了捏她肉肉的臉頰,“那是,夫人難道沒聽過一句話么?叫夫貴妻榮,我做這個皇帝本來就是為了你,沒事,你不用擔心,我倒是要看看你家還能有多少雞犬冒出來?”

謝涵這才知道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不過她眼珠子一轉,立刻轉怒為喜了,“夫君,難怪老話說什么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敢情我們本來就是一家的啊?”

“好啊,難怪老話說什么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看夫人的膽子是越發的大了,竟然敢把朕比作雞犬了?”朱泓的手伸進了謝涵的褻衣里咯吱她起來。

謝涵一向觸癢不禁,趴在他身上扭了兩下,兩人的動靜太大到底還是驚動了外面的司畫,“皇上,皇后的身子經不起折騰的。”

“聽見沒有,不許欺負我。”謝涵的眉眼彎彎的,亮亮的,像及了一汪清泉,朱泓再也忍不住了,抱著謝涵的臉親了起來。

“涵兒,我們生完這一個就不生了好不好?”

“哎喲,不。。。”誰知謝涵這個“好”字還沒說出來,她忽然覺得下身有東西流了出來。

“怎么啦?”朱泓很快感知到了謝涵的異樣。

門外忍了半天的司畫見此忙掀了門簾進來,給謝涵檢查了一下,發現謝涵見紅了,第一件事便是把外面的女醫喊進來,同時攆朱泓離開。

這一次,朱泓同樣不肯出去,最后還是太后和貴太妃趕來了,到底把朱泓攆了出去。

這一胎謝涵生的同樣不輕松,一直折騰到過了子時,也就是說大年初二的丑時一刻才生出了一位公主。

太后和貴太妃等人雖有點失望,可朱泓高興了,當場賜名朱寤,小名盼盼。

他早就盼著兒女雙全呢,如此一來,謝涵就不用再經受生育之苦了,而他自然不用經歷這種心懸在半空的煎熬。

番外五、親子

建函三年三月,正是草長鶯飛楊柳拂堤的踏青好季節,同時也是朱栩去世快三周年的日子。

因此,朱泓商量著這一年的清明要去皇陵好好祭拜一下他,也算是正式除孝。

論理,去年八月份就滿了二十七個月,可以除孝了,可朱淵沒答應,他說要為父皇守滿三年,朱泓自是不忍在這種小事上拂逆了他,因而便答應了下來。

這一次除孝,朱泓也是征求了朱淵、朱濟和朱汨幾個的意見,兄弟幾個都贊成了,朱泓這才命禮部的人去安排。

三月初三一早,謝涵起來的第一件事仍是像往常一樣去對面的屋子里看望孩子們。

安安雖說已五歲了,實則三周歲半不到,而盼盼也才剛滿兩周歲,因此,這兩個孩子便住在了一起。

謝涵進去時,兩個孩子還沒起來呢,倒是醒了,正睜著一雙大眼睛聽尹嬤嬤講故事呢。

兩個孩子斷奶之后,謝涵便把他們交給了尹嬤嬤,尹嬤嬤正愁人老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突然一下有了這兩個活寶,自是求之不得,每天忙得腳不沾地的,人反而是越來越精神了。

“安安,盼盼,又纏著嬤嬤講故事呢?”謝涵笑著坐了過去。

“母后,抱抱。”盼盼到底是個女孩子,特別黏人,每次看見謝涵和朱泓第一件事就是伸出雙手要抱抱。

“好,抱抱我們的小公主。”謝涵一直記得自己小時候在父母懷里的溫馨時刻,因而她對自己的孩子們從來不吝嗇她的擁抱。

“母后,你和父皇不是要出門嗎?父皇今天也要上朝嗎?”安安往門口看了看,有些失望。

因為朱泓不上朝的時候都會跟著謝涵一起過來,而朱泓見到他們的第一件事也是伸出手來抱他們。

謝涵看出了安安的失望,親了盼盼一下后把她交給了一旁的司梅,隨后向安安伸出了雙手,“來吧,母后也抱抱我們的小安安吧,我們小安安是個小小男子漢了,這兩天母后和父皇都不在你們身邊,記得母后教你什么嗎?”

因著是去皇陵,怕那個地方陰氣太重,謝涵便沒打算帶孩子們過去,可又因為當天回不來,自從做母親后,她還從沒有離開過孩子這么長時間,因此,她怕孩子們不適應,不免想多囑咐幾句。

“記得,不許亂跑不許故意躲起來讓太監們找不到,還有帶好妹妹。”安安摟著謝涵的脖子說道。

“真乖。”謝涵也在孩子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母后,安安這么乖是不是可以給安安一個獎勵?”安安笑瞇瞇地問道。

“什么獎勵?”看著兒子的小眼睛骨碌碌一轉,謝涵猜到這孩子準是又有什么小壞主意了,不過她并沒有揭露他,反而配合起孩子來。

因為她聽尹嬤嬤說過,小時候朱泓也是活潑好動,聰慧過人,可是后來進京后,身邊沒有一個全心全意護著他的人,他的性格便受到了壓制,直接導致了后面的長歪,幸好,他后來遇到了謝涵。

故而,謝涵是決計不希望自己的兒子走丈夫的老路的,她要盡自己最大可能地守護孩子,讓孩子在一個相對自由、寬松、溫暖的環境中長大。

“我昨天拿著父皇的十字弩去御花園打野鴨子了,后來,因為好奇把父皇的十字弩拆開了,可我怎么也裝不好了,母后,回頭父皇責怪我的時候母后幫我說說好話。”安安一邊說一邊往謝涵的懷里鉆。

“你這孩子,怎么會去動你父皇的十字弩?”謝涵大吃了一驚,她倒是不怕孩子好動,可她怕孩子出意外啊。

那種工具是用來對付強敵的,朱泓一般也就是以前出遠門時會帶上的,這兩年用不上了,那東西也就在書房里扔著了,想必是兒子淘氣時不小心翻到了。

想到這,謝涵不由得有些頭疼起來,“安安,母后不是告訴過你,這些東西都比較危險,不適合小孩子玩,你想玩游戲,母后不是給你準備了華容道和九連環嗎?”

安安撇了撇嘴,“那個不好玩,我都給妹妹了。”

“你才多大?那你覺得什么好玩?”

“母后,我聽說那個十字弩是你做出來的,這樣吧,不如母后也教我怎么做十字弩,今年夏天我就能拿著它去莊子里打兔子了。”安安說完滿是崇拜地看著謝涵。

“兒子,母后不是給你講過,不要輕易殺生,野鴨子和兔子也是一條生命。。。”

“母后這么說就不對了,母后每天吃的魚蝦、各種豬肉羊肉和雞鴨肉,不都是殺生來的嗎?那些東西養了本來就是等著被殺的。”安安打斷了謝涵的話。

謝涵被問住了。

說實在的,這個孩子的聰明不在她和朱泓之下,剛開始的時候她甚至一度以為他也是重生的,可后來試探了好幾次,謝涵否定了自己的猜測,孩子只是聰明,但并不老成。

“安安,你聽母后跟你說,殺生和殺生是不一樣的。。。”

“安安,你是不是又做什么壞事惹你母后生氣了?”朱泓大步跨了進來。

“父皇,我沒有惹母后生氣,我正和母后探討野鴨子和魚蝦的生命誰更貴重呢。”安安向朱泓伸出了雙手。

朱泓接過了兒子,在兒子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臭小子,你當我不知道你昨兒做什么壞事了?還探討呢,你說你也是,這么大的后花園還不夠你淘氣的,那些野鴨子又招你惹你了?”

“還說呢,以后你把那些不用的器械收好了,千萬別再讓兒子找到了,太危險了。”謝涵抱怨道。

“知道了。”朱泓一邊說一邊放下了兒子,抱起了女兒。

“我們主子可真是長大了,也知道怎么當爹了。”一旁的尹嬤嬤擦了擦眼淚,說道。

她是想起來朱泓小時候缺失的父愛,在她的記憶里,朱枍就從來沒有這么親密地抱過朱泓,反倒是有好幾次朱泓眼巴巴地看著朱枍抱著朱浵玩耍說笑。

天可憐見,自家主子如今也兒女雙全了,可惜,王妃沒能親眼看到這一幕。

“尹嬤嬤,等忙完這件事,中元節的時候我們一起回去拜祭一下母妃吧。”謝涵猜到對方準是也想念夏王妃了。

“好,好,那敢情好。”尹嬤嬤連連說了幾個好答應了下來。

番外六、朱潸

因陪孩子們說笑耽擱了點時間,故而當朱泓和謝涵兩人趕到正安門的時候,正安門前的空地上停了一溜的馬車,貴太妃正和連漪等人在說話,朱濟、朱汨和朱淵以及朱淳四個在一處,還好,太后也沒有到。

約摸半盞茶的工夫,太后的鳳輦來了,謝涵等人忙迎了上前,謝涵親自扶太后下了鳳輦,又親自送她上了馬車,這才和朱泓上了他們自己的馬車。

路上只打了個尖,到皇陵時已經是下午申時多了,這個時候祭祀顯然是不合適的,因此,謝涵一行直接去了行宮。

一下馬車,謝涵先看見了跪在人群里的王平,忙親自上前扶起了他,“王公公,這次可以跟我們回城吧?您要是不想住宮里,就跟阿金去住著,他如今也兒女雙全了。”

王平的眼淚落了下來,用袖子擦了擦,“老奴多謝皇后娘娘惦記著,只是老奴年歲大了,老奴。。。”

“啰嗦什么,一會不聽話直接捆回去。”朱泓走過來了。

“不敢,不敢勞皇上和皇后操心了,老奴這就跟你們回城,宮里就不住了,就跟阿金這小子。”王平擦了擦眼淚,說道。

謝涵見他答應回城了,也算是放下了一樁心事。

說實在的,這些年要是沒有王平在先皇面前幫著周旋,謝涵和朱泓也沒有今天,因此,謝涵一直提出要奉養王平的天年,可王平覺得自己最后關頭背叛了先皇,非要在這皇陵里陪著先皇,算是賠罪,謝涵只好讓阿金常來看看他,給他送點吃的穿的用的。

這一次估計王平也是有感于謝涵和阿金的誠意,總算松口答應回城了。

解決了王平的事情,謝涵和朱泓在太監的引導下進了他們的院子,一番簡單的沐浴更衣后,謝涵和朱泓進了太后的屋子,問候了幾句,大家在一起用點晚膳,隨后謝涵和朱泓便出來了。

因著這時還有點霞光,謝涵突然來了興致說是要在陵園里走走,兩人信步就往太后的陵寢走去,遠遠的,朱泓便發現太后的陵寢前有一個人拖著一把大掃帚有一下沒一下地比劃著。

“真是晦氣,怎么碰上了她?”朱泓站住了,撇了撇嘴。

謝涵這時也認出了朱澘,而且她猜想朱澘多半是猜到了他們兩個會來拜祭太后,所以在這故意候著他們的。

“走吧,過去看看她吧,她準是在等我們。”謝涵倒是想過去和她說幾句話。

說實在的,她和朱潸雖然立場不同,但兩人之間并沒有什么大的過節,因此,謝涵不會去為難她。

可也僅限于此,真要讓謝涵摒棄成見去幫她,謝涵也做不到。

不為難,不伸手,但敘一下舊還是可以的。

誰知謝涵正要過去時,只見顧鑠先一步走到了朱潸面前,謝涵便止步了,轉身沖朱泓一笑,把手放進了朱泓的大手里。

“怎么,失落了?”朱泓湊在謝涵耳邊問道。

謝涵瞋了他一眼,用手扇了兩下,“哎呀,好酸啊,夫君,你聞聞,哪來的一股酸味呢?好像有人打翻了醋壇子。”

“嘖嘖,難怪老話說心有靈犀一點通,真是巧啊,我也聞到了好大的一股酸味,正想問問你是不是有人打翻了醋缸呢。”朱泓也故意夸張地一邊比劃一邊說道。

“你才醋缸子呢,就沒見過你這么大的醋缸子,有事沒事就要拿出來翻騰幾下。”謝涵惱了,伸手在朱泓的腰間擰了一下。

“哎喲,夫人,你這是要謀殺親夫呢。”朱泓大聲喊了起來。

這下不但驚動了顧鑠和朱澘,也驚動了追著他們來的朱淵、朱濟、朱汨和朱汐幾個。

他們也是剛從太后的屋子里出來,看見朱泓和謝涵往這邊來了,知道這兩人是想先來拜祭太后,也跟著過來了。

“皇上哥哥,皇上嫂嫂,你們兩個在做什么呢?”朱汐走過來好奇地問道。

“九妹,皇上哥哥準是又惹皇后嫂嫂生氣了,所以皇后嫂嫂在教訓皇上哥哥呢。”朱淵說道。

“小子,怎么說話呢?”朱泓走過去一把攬住了朱淵,隨后又很快拍了下朱淵的腦袋,“七弟,你這一年好像長高了不少,可以娶媳婦了。”

朱淵聽了這話苦笑了一下,“四哥自己娶了個好媳婦,就以為人人都能跟你似的幸運。”

“怎么不可能,我告訴你,你四嫂曾經說過一句話,幸運從來不會缺席于每個人,只是來的早晚而已,所以啊,你的幸福說不定也就在前方等著你。”

朱泓知道朱淵已經拿定了主意去蜀中找空谷大師,因此,他真心希望這次幸運之神能降臨到朱淵身上,就像謝涵說的那樣,就算不能解清余毒,哪怕能延年益壽也不錯。

“那就借四嫂吉言了。”朱淵靦腆地沖謝涵笑了笑。

“傻小子,明明是四哥說出來的,怎么又成借你四嫂的吉言了?”朱泓再次拍了下朱淵的肩膀。

“四哥,你還別不服氣,四嫂說出來的話就是比你有哲理,也中聽。”朱濟扶著朱汨過來了,說道。

“這話倒也是,所以我才拿你四嫂當寶呢,不像有的人有眼無珠。”朱泓一邊說一邊伸出手去牽住了謝涵的手,沖謝涵討好一笑,“夫人,以后我再也不氣你了。”

謝涵哪能看不出他這點小心思,剛要開口,只見顧鑠和朱澘過來了。

“罪臣之女叩見皇上和皇后。”朱澘跪了下去。

謝涵見朱泓的臉頓時冷了起來,只得自己開口道:“起來吧,你最近可還好?”

朱澘并沒有站起來,而是撲倒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

原來,她剛剛聽顧鑠說,朱溁前些日子大病了一場,幸好顧鑠打發人過去給她送點錢財,這才救下她一命。

因此,朱澘想求謝涵,既然朱溁這輩子也不可能婚配了,所以她想和朱溁一起出家為尼,為他們的父母贖罪,同時也為那些冤死的人贖罪。

當然了,朱澘也承認,如此一來她們姐妹也好互相有個照應,畢竟對她來說,這世上如今也只剩下兩個親人了。

番外七、爾爾

朱澘嘴里的兩個親人一個是指朱溁,和她一母同胞的妹妹;另一個自然就是她女兒了。

據朱澘自己說,如果不是因為這兩個人,她早就了結自己了,這種日復一日看不到一點希望的生活她實在是撐不下去了。

謝涵對朱溁的事情知之甚少,主要是那段時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她自顧尚且不暇,哪里還有心思去關照幾個趙王府的舊人?

再后來,朱泓坐上了皇位,要操心的事情就更多了,不說別的,就那些每天堆成山一樣的奏折就夠這兩人瞧的了。

這些奏折一般都是朱泓先看一遍,遇到有不明白的問題就和謝涵一起商討,還別說,朱泓執政的這三年在謝涵輔佐下,至少手工業是發達了許多,農業也有了基本的改觀,絕大部分老百姓能吃上飽飯了。

還有,隨著人頭稅的取消,這個國家的新生兒也多了不少,農民不再害怕生不起孩子了。

此外,隨著海禁的逐漸取消,沿海城市很快繁榮起來了,最顯著的變化是國庫也豐盈了許多,新式的農作物種子也進來了不少,可隨著而來的問題也不少。

比如說,西洋人的銀子純度和大夏這邊不一樣,換算起來很是麻煩,因此,大夏這邊屢屢有吃虧的現象發生。

再者,西洋人的風氣比較開放,據說他們沒有男女避嫌之說,因而對當地的婦女造成了一定的困擾。

還有,西洋人喜歡宣揚他們的教理,有不少傳教士不遠千里萬里跑到這邊來開教堂,朱泓擔心長此以往,我們的人要被他們同化不少。

這些是比較大的棘手的問題,別的諸如此類的小問題還有不少,故而,朱泓這段時日都忙著和朝臣們研究這些大事,而謝涵也沒少重新研讀明遠大師留下的各種筆記,想從中找到找到解決的方法,所以他們兩個這些時日是真沒顧上幽州的那幾個庶妹。

尤其是對朱泓而言,她們的存在感本來就低,都不如他身邊的幾個侍衛,哪有這份閑情想起她們來?

不過謝涵對朱溁倒是真有幾分好感,可惜那么單純可愛的一個小姑娘最后卻因為父母的貪念葬送了本該屬于她的大好年華,想到這,謝涵有些酸澀酸澀的。

“朱溁為何沒有成親?”謝涵問道。

“稍微好點的人家不敢娶,太次的人家她們也不想嫁,所以以前趙王府的那些庶女都沒有成親,她們從王府出來后一直住在一處小院里,剛開始的時候靠著變賣點珠寶首飾過日子,如今是靠著幾個舊仆做點針線幫襯著度日。”顧鑠在一旁解釋道。

“她如今也該有二十出頭了吧?”謝涵默算了一下,這個年齡段想嫁人還是可以的。

“朕會著人去安排一下這件事。”朱泓知道謝涵是打算管這樁閑事了,只得應了下來。

“多謝皇上和皇后開恩,皇上,皇后,我,我還是想出家為尼,請皇上皇后成全。”朱潸磕了個頭,說道。

她委實不想在這里待了,哪怕是出家也強過在這守皇陵,因為出家好歹是和一群尼姑在一起,可守皇陵只能陪著一堆冰冷的陵寢,而且在城里出家的話,說不定還有機會讓顧鑠帶著女兒來探視她。

謝涵倒是明白朱澘的這點盤算,想了想,謝涵看向了顧鑠,“顧鑠,你可以用顧家的爵位來擔保朱澘出去之后不會再犯上作亂,不會再妄動殺孽嗎?”

不是她不相信朱潸,委實是朱潸的心眼太多,絕對得到了徐氏的真傳。

“這?”顧鑠一下被問住了。

“這什么這?若不是看在當年你曾跳水救過我夫人,你當這爵位還能落在你身上?朕可有言在先,顧鑠,不管是你還是你身邊任何人,只要他們觸犯了朕的底線,這定國公的爵位肯定是要換人的,所以你可仔細了,若是管不好你的這些家人,你就等著把這爵位拱手讓出來吧!”朱泓說道。

他也覺得謝涵這個主意不錯,他倒是想看看,顧鑠和朱澘之間到底能不能經受住這份考驗!

可惜,顧鑠還是那個自私的顧鑠,猶豫了一下,他終究還是搖頭了,“臣輸不起。”

謝涵看見朱澘眼里的亮光很快暗了下去,彎了彎嘴角,看來,在顧鑠的心里,還是顧家的利益至上。

“你也不過爾爾。”朱泓鄙夷地看了眼顧鑠,拉著謝涵轉身就走。

“四哥,如果是你,你會怎么做?”朱汐跟了上來,問道。

“九妹,你也真夠笨的,當年四哥都能丟下韃靼的和談跑回來追四嫂,你說他會如何做?”朱濟說道。

“那不一樣,我和你四嫂是患難之交,也是生死之交,你們不許拿我們和他們相提并論。”朱泓不高興了。

這話朱濟和朱淵幾個倒是信了,不說別的,朱泓至今都沒有納過別的側室或嬪妃,單就這一點就足以讓外界瞠目了,更別說他為了不讓謝涵再生孩子,主動找太醫要開幾副藥吃。

說是他左右兒女也雙全了,不想因為自己的貪念再讓謝涵涉險,他實在是怕了那種心不能落地懸在半空的感覺。

朱淵至今還記得這件事造成的轟動,不但太后和貴太妃輪番來勸,就連朝堂上也有不少大臣站出來公然反對,甚至還有人直接提出了萬一大皇子朱安有個不測這江山該由誰繼承的問題。

當時朱泓的話擲地有聲,說是朱家的后人不止他一個,他都能繼承叔叔的皇位,別人為什么就不能繼承他的皇位?

可太后和貴太妃不這么想啊,三年時間過去了,朱濟的府里至今沒有動靜,況且誰也不敢保證朱濟生出來的孩子就一定能健康能聰明能挑得起這副擔子。

朱汨和朱淵就更不行了,總不能把皇位交到那些旁支手里吧?

于是,她們找到了謝涵,謝涵也不同意朱泓吃藥,她磨了朱泓好幾個月,朱泓總算吐口了,答應讓謝涵再生一個孩子,不管是女兒還是兒子,是最后一個。

可惜,可能是謝涵生盼盼時傷了太多的元氣,至今仍沒有懷上孩子。

不過朱淵倒是因此完全相信了朱泓,朱泓絕不是一開始就覬覦這皇位的,他是真的被逼到走投無路了才不得已軟禁了父皇,因為他說過,謝涵和孩子們是他的底線。

番外八、遠行

次日,謝涵和朱泓早早起來了,一番洗漱沐浴后,兩人去了太后的屋子里,謝涵親自扶著太后,朱泓扶著貴太妃,一路步行著來到了朱栩的陵寢前。

禮部尚書李敦已經帶著禮部的官員早早在此等候了,祭壇、供桌、氈子等一應陳設都已經準備好了。

朱泓領著眾人走到了祭壇前,拈香拜了拜,接著朱泓念起了自己親寫的一篇悼文,先是追憶了他五歲進京后朱栩對他的諸多照拂,同時也回憶了他十五歲那年要求上戰場時他們叔侄之間發生的第一次爭執和爭執過后的促膝長談,以及后來朱泓每次立功時朱栩對他的鼓勵,當然也不可避免地提到了朱枍謀逆一案時朱栩對他的信任和寬容,最后又交代了一下朱栩臨終前的相托。

隨著朱泓的娓娓道來,在場的人都不約而同地陷入了回憶里,尤其是貴太妃,朱泓是在她跟前長大的,跟她自己的兒子沒有兩樣,所以朱泓有今天她既欣慰又心酸,欣慰的是總算可以對得起姐姐的托付,心酸的是自己的親兒子卻無端遭受了這么多無妄之災,好好一個名正言順的太子不但與皇位無緣,就連性命都是朝不保夕,一念至此,貴太妃忍不住嗚嗚哭了起來。

貴太妃一哭,太后也哭了起來,緊接著,別的嬪妃也悲悲切切地哭了起來。

好容易大家止住了哭喪,誰知輪到朱淵時,朱淵念完自己的悼詞之后,突然跪地不起,“父皇,兒臣不孝,兒臣今日特地來向你請罪,因為兒臣要出家為僧了,你不要怪母妃,也不要怪皇上哥哥,是兒臣自己做出這個決定的。”

“孩子,你,你,你這是。。。”貴太妃氣得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哆哆嗦嗦的愣是沒有把后面的話說出來。

而另一邊,朱泓上前一把拎起了朱淵,“起來,你想氣死姨母還是怎么地?”

“四哥,你不用勸了,我,我想了很久,我。。。”

“我不管你是什么時候有這個念頭的,總之,你給我記住了,只要我在一天,我是決計不會準許你去做什么和尚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好好地在東宮做著你的太子。”朱泓氣得直轉圈,有心想踹對方兩腳,可一看朱淵這單薄的身子,他又委實下不去腳。

“好了,先把儀式弄完,別的一會再說。”謝涵上前勸住了朱泓。

朱泓瞪了朱淵一眼,倒是也點頭了。

接下來李敦念了一篇翰林院寫的悼文,回顧了朱栩的一生,洋洋灑灑的約摸有一炷香的時間,接下來便是三跪九拜,儀式結束后,謝涵讓朱泓領著大家先回行宮了,她獨自走到了仍跪在地上的朱淵跟前,也跟著跪了下去。

“四嫂,你,我要。。。”朱淵站了起來,他知道謝涵要跟她說什么,可這些話他不想聽,這會他只想回去陪陪母妃。

“你放心,姨母那邊有人照應,不會有事的。”謝涵勸道。

朱淵的事情不解決,不但貴太妃心里這個坎過不去,只怕朱泓心里這道坎也不好過去。

可問題是朱淵有這個念頭絕非一日了,這件事還真是比較棘手。

見朱淵低著頭,一臉倔強地抿著嘴,謝涵想了想,抬頭問道:“七弟,當著父皇的面,我想把我和你四哥的成長經歷和你分享一下,你有耐心聽嗎?”

“有,只是你們。。。”朱淵本來想說他對朱泓和謝涵的成長經歷已經耳熟能詳了,可轉而一想,謝涵這么做肯定有她的用意,因此把話咽住了,點點頭。

“那你先坐下來,一直仰著頭說話會很累的。”謝涵拍了拍旁邊的氈子。

她知道兩人談話的方式有時也能對談話效果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朱淵倒是也聽話,直接跪在了謝涵旁邊。

接下來謝涵從自己五歲那年陪父親回京述職開始說起,說她那九個月在顧家遭遇的一切,說她回到揚州后的經歷,說她那次在大明寺和朱栩夏貴妃的相遇,說她回到幽州后夏貴妃是如何托付夏王妃關照自己,說她和朱泓的第一次相遇,說她和朱泓那寺廟前的第一次初見,說朱泓那些年的孤單,說他們相識后的彼此扶植,當然,也說了她和顧家這些年的明爭暗斗。

“七弟,四嫂之所以跟你說這么多,是因為四嫂有一句話想送給你,只要我們用心地生活,幸福從來不會缺席,只是來的早晚不同而已。就像是我和你四哥,我們早先經歷了那么多苦難,可老天最后還是補償了我們。”

“知道,這話昨兒下午四哥就說了一遍,可我不覺得我這樣的人還能有什么幸福可言,對一個過了今天不知道明天還能不能活著的人來說,幸福實在是一件太過遙遠太過飄渺也太過虛無的東西。”朱淵苦笑了一下,自嘲道。

“你還年少,我們誰都不確定明天會發生什么,我和你四哥都贊同你去蜀中,但我絕不贊成你現在就做什么決定,畢竟我們誰也不清楚你這一趟蜀中之行會遇到什么。因此,四嫂答應你,出家這件事等你從蜀中回來之后再說。此外,四嫂還建議你趁這個機會出去游歷一番,去看看蜀中的山水,也去看看江南的煙雨,還有大漠的落日和草原的牛羊,等等等等,如果你轉了這么一圈回來后還想出家,我絕不攔你,而且我還會幫著你一同說服你四哥。”

朱淵聽了這話低頭沉吟了一會,然后抬頭又看看面前的陵寢,最后點點頭,謝涵也松了口氣,扶著朱淵站了起來。

朱淵也是一個急性子,從皇陵回去之后,他便著手準備遠行,朱泓特地帶他去拜見了一趟玄智大師,玄智大師答應了陪他走這一趟,只是朱泓沒想到的是,朱濟和朱汨知道后,也要鬧著一起走。

朱濟至今還沒能生下一男半女,朱汨就更不用說了,他連人道都費勁,子女就更別指望了。

因此,他們兩個也想跟著朱淵去見見那位空谷大師,順便也想看看自己有沒有什么奇遇。

朱淵見朱濟和朱汨都走,也不差朱淳一個,便親自去問過了朱淳,朱淳也答應了,他倒不敢奢望自己能有什么奇遇,他就是想出去散散心。

不管怎么說,這對朱泓來說倒是一件好事,有這么多人陪著,他就不用擔心朱淵的旅途寂寞了。

于是,端午節這天,朱泓在翊坤宮里擺了幾桌酒席給這兄弟四個餞行,作陪的有太后和貴太妃連漪等人。

次日一早,朱泓親自送朱濟幾個出了城,直送到十里涼亭才依依不舍地回宮了。

番外九、了斷(一)

建函四年,這年的夏天京城是出奇的熱,且整整三個月沒有下一滴雨,不說人熱得難受,地里的莊稼也基本蔫了枯了,朱泓幾乎每天都能接到各地關于干旱的奏折,據不完全統計,這場干旱至少覆蓋了整個北部地區,受災的州府達到了三十多。

這個數字是巨大的,也是嚇人的,因而朱泓委實焦心起來,偏這個時候謝涵又有了身孕,朱泓未免覺得這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

不過怕影響到謝涵的心緒,這話他只是在心里說說而已,當著謝涵的面是不敢吐露半個字的。

這天,謝涵正閉著眼睛歪在炕上聽安安念朱淵幾個從蜀中寄來的信,宮令女官突然進來了,看了一眼謝涵,欲言又止的。

“什么事?”安安替謝涵問了出來。

“回皇后和殿下,刑部那邊傳來消息,護國公的生母病故了。”女官低聲回道。

“顧瑜?”謝涵睜開了眼睛。

女官低頭回了一個“喏”,接著又道:“慧溦長公主遞了牌子求見。”

這個時候朱溦求見,不用問也能猜到是和顧瑜有關,謝涵有心推辭,可一想到沈岑,罷了,人都死了,她還計較什么?

于是,她說了聲“宣”。

誰知令謝涵意外的是,朱溦并不是來替顧瑜求情的,而是來傳話的,說是顧老婆子秦氏想見謝涵。

秦氏親眼看著沈嵐沒了,接著又親自送走了顧瑜,這個時候要見謝涵,謝涵猜想多半是她自知時日無多了,臨終之前兩人怎么也要見個面,為兩人之間的恩怨做一個了斷。

想到這,謝涵倒是有幾分好奇了,這老婆子死到臨頭了,到底會跟她說些什么,是懺悔還是繼續強硬到底?

說起來謝涵倒真有幾分佩服她,沈岑和顧瑜都受不了這苦,吞金的吞金瘋的瘋,反而是年歲最大的她挺了過來。

如果謝涵沒有記錯的話,這老婆子也七十多了,正常人想活到這個歲數都難,更別說是一個在監牢里的老人了。

“這樣吧,你們把她收拾一下帶進宮來吧,皇上是不可能讓我去探監的。”謝涵權衡了一下,說道。

“母妃,兒臣還沒有去過監牢呢。”安安眼珠子一轉,說道。

他雖然小,可也清楚一點,母后曾經在顧家吃了很多苦頭,因而他很是好奇,那個敢對母后下黑手的老婆子究竟長什么樣子,是何方神圣?

“不成,這大熱天監牢里病人多,萬一被過了病氣可不是玩的,你想見她可以讓人把她帶到這來。”謝涵琢磨了一下,沒有答應兒子的要求。

安安撇了撇嘴,倒是也沒再堅持。

宮令女官見此也松了一口氣,她還真怕謝涵心血來潮要去監牢里轉一圈,不說病氣不病氣的,就那地方也不是正常人能忍受得了,更何況謝涵還是尊貴無比的皇后,且還是一個身懷六甲的皇后。

兩個時辰后,兩名太監用軟轎抬著一個頭發發白滿臉滄桑的老婦人進來了。

由于謝涵坐的有些遠,且大殿里的光線稍稍有點暗,因而陡然之間謝涵還真沒認出對方來。

秦氏第一眼也沒有認出謝涵來,主要是謝涵現在懷著孕,胖了不少,此外,謝涵穿的是一身明黃色的常服,做了好幾年的皇后,臉上多少也帶了些不怒自威的貴氣,這跟秦氏印象中那個弱弱的小姑娘迥然不同。

說起來謝涵和秦氏也有不少年沒見面了,上次見面還是在前太后的喪禮上,這一晃都快九年了,彼此的身份地位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因此兩人第一眼沒認出對方也是情有可原的。

當然了,這里說的“認出”是指對方和自己印象中的那張臉有了很大的差距,而不是真的認不出對方來,畢竟她們彼此都是對方刻骨銘心的仇人,套用一句俗話,那張臉就是化成灰也能認出來。

這不,短暫的打量之后,謝涵彎了彎嘴角,嘲諷似的看著秦氏,她在等秦氏跪下來向她行禮。

而秦氏在短暫的愣怔過后也明白過來了,她們之間的身份地位已經倒過來了,以前是謝涵向她磕頭行禮,現在是她要向謝涵磕頭行禮了。

“罪婦顧秦氏向皇后娘娘請安了。”秦氏跪了下去。

沒辦法,形勢比人強,不說謝涵身上穿的這身明黃色的常服,不說謝涵坐的那張明黃色的鳳椅,就說這偌大的宮殿以及宮殿兩邊站著的宮女太監,無一不在提醒她,那個曾經她恨得牙根癢癢的賤人的生的孩子果真做了皇后,而她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女兒和外孫女兒卻都沒有善終,就連她自己,也從往日那個人人稱羨的一品誥命夫人淪為了階下囚。

而這一切的根源都是拜謝涵所賜,因此,如果可以,秦氏是真想抽了謝涵的筋扒了謝涵的皮,可惜,她做不到了。

若說秦氏這輩子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絕對不是別的,而是應該在謝涵去揚州之前就把她下藥毒死,永絕后患!

秦氏臉上的神情變化沒有瞞過謝涵的眼睛,謝涵笑了笑,扶著宮女的手站了起來,緩緩走到了秦氏面前,“本宮猜,這會你心里想的定然是當年怎么沒有干脆下藥毒死本宮吧?”

“啊?”被說中心事的秦氏忙又搖了搖頭,“不,不,娘娘多慮了,罪婦在想,罪婦和你母親本是一對親密的母女,到底是因為什么我們走到了今天?”

“親密的母女?”謝涵冷笑一聲,“還請你老人家千萬不要荼毒了母女這兩個字,你和顧瑜才是親密的母女,所以沈嵐才是你的心肝寶貝。我想,你當年毒死我母親的時候,是決計想不到你自己也有這么一天吧?本宮告訴你,本宮就是故意把沈嵐和顧瑜送到你面前的,本宮就是想讓你也好好體會一把當年我母親的痛,你別以為我還是五六歲的小孩,可以由得你糊弄!”

說到這,謝涵忽然想到了什么,再次彎了彎嘴角,說道:“對了,還有一件事,你知道當年外祖父臨終之前和本宮說了什么嗎?你知道本宮為什么肯放過顧家卻不肯放過你和顧琰嗎?”

果然,秦氏被謝涵的話頭吸引了,忙抬起了頭。

番外十、了斷(二)

謝涵見秦氏被自己牽住了鼻子,又笑了笑,這才說道:“其實,本宮也猜到了你今天來找本宮定然也是有很多疑問,你不想到死還做一個糊涂鬼,是不是?”

秦氏點點頭,忽又搖搖頭,“回娘娘的話,罪婦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皇后娘娘開恩饒了罪婦,但求皇后娘娘給顧家一條生路,所以的罪孽都是因罪婦而起,就讓罪婦一并帶走吧,還請娘娘開恩。”

“你錯了,你們顧家人天性涼薄,那種顧家利益至上的觀念是刻在骨子里的,本宮又豈會讓你如愿?本宮肯讓顧鑠襲爵,已經是對你們顧家莫大的恩寵了,說實在的,這還是看在外祖父的份上呢。”

“你外祖父?”

這個答案顯然在秦氏意料之外,她一直以為謝涵之所以對顧鑠還有一份顧念之情是因為當年顧鑠救了落水的她,卻從沒有想過是因為顧霖。

“外祖父臨終之前對本宮懺悔了,把本宮母親和本宮母親生母的事情一并告訴了本宮,知道他最后為什么答應對本宮放手并命你們不得為難本宮嗎?”

秦氏搖了搖頭。

“那是因為他清楚一點,本宮就算是嫁給顧鑠了,可本宮在你手下也活不過兩年,所以最后關頭他醒悟了,說是不逼本宮了,放本宮一條生路,說他已經害了那個為他放棄了一切的沙姓女子,也害了他們的女兒,不能再害本宮了。本宮知道定國公的爵位是外祖父一生心血所系,所以本宮這才讓顧鑠襲爵了。”謝涵為了增加話里的可信度,特地把她親外祖母的姓氏說了出來,又說了些當年他們相識的經過。

這話對秦氏果然極具殺傷力,她沒想到她為顧家汲汲營營算計了一輩子,結果她的丈夫卻早就背叛了她,心心念念的是他和別的女人生的孩子,甚至為了那賤人的后人把她這個結發妻子給出賣了,可憐她到死卻還在想著怎么維護顧家怎么保全顧家,這豈不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怎么,不信,外祖父還說了,我親外祖母是一個十分愛笑的女子,一笑起來就眉眼彎彎的,我母親也隨她,小的時候也是十分的活潑開朗,可惜后來被抱到你身邊了。外祖父說了,他之所以不敢對我母親稍加辭色,就是怕你因妒生恨,再對我母親下手,因為他清楚,你這個人實在是太心狠手辣,而他之所以沒和你計較,為的就是顧家的利益,因為彼時你對他來說還有點利用價值。”謝涵見秦氏癱倒在地,又補了幾句。

“我信,沒想到你連這些都清楚了。”秦氏苦笑道。

那個女人在顧家是一個忌諱,就連謝涵的母親顧玨都不清楚,因此,秦氏相信這番話絕對是顧霖當年親自告訴謝涵的,而且關于他們認識的那些經過,除了顧霖別人誰能編的出來?

“本宮清楚的何止這些?你一定也很好奇,當年那頓送嫁飯本宮是如何清楚你要對本宮下毒的吧?”謝涵又拋出了一枚火藥。

今天她的目的就是要摧毀秦氏的信念,告訴她那個她曾用盡心力守護了一輩子的顧家其實早就一盤散沙了。

“有人給你通風報信了?”秦氏很快猜到了個中緣由。

“對,而且還不止一個。”謝涵再次勾了勾嘴角。

“其實,你們顧家早就分崩離析了,知道為什么嗎?”謝涵問道。

“母后,兒臣知道,準是因為多行不義。這老婆子做了這么多壞事,處事又極度不公正,兒臣猜想顧家的其他人肯定早就對她有怨言了。”安安從屋子里走出來,一邊揉著眼睛一邊說道。

自從知道秦氏要來,這孩子破天荒沒有出去玩,一直在炕上等著,可誰知等著等著卻一不小心睡著了。

幸好,醒來還算及時,沒有錯過這場好戲。

“你是?”秦氏自然不認識安安,但她清楚謝涵已經有了一兒一女。

“大膽罪婦,見到吾還不磕頭請安,竟敢以下犯上!”安安大模大樣地走到了秦氏跟前。

“罪婦給大皇子殿下請安。”秦氏磕了個頭,心下說不羨慕是假的,因為這個孩子一看就十分聰明,小小年紀說話很有條理,當然更有氣勢。

“你就是當年欺負我母后的壞女人?”安安圍著秦氏轉了一圈,問道。

“不敢,罪婦當年是做錯了很多事情,可惜,悔之晚矣,悔之晚矣啊。。。”秦氏說完擠出了幾滴眼淚。

安安見此撇了撇嘴,虛點著秦氏的頭說道:“吾可看不出你的悔意來,吾倒是看出來你在腹誹母后,吾告訴你,我父皇說了,這江山以后是要交到吾手里的,母后對你們顧家或許還念有一份舊情,吾可不會。”

這番話安安說的有板有眼的,不但秦氏吃了一驚,就連謝涵自己都很驚訝,“安安,你是如何看出她在腹誹母后?”

“母后,這有何難?這老婆子目光閃爍,且面露兇光,真正有悔意的人見到母后難道不應該是痛哭流涕,然后向母后坦白她過去犯的錯并爭取母后的原諒嗎?可她這半日來坦白了嗎?”

謝涵見此瞪了兒子一眼,她明白兒子準是想聽故事了,這孩子也不知隨了誰,特別愛管閑事。

可是話又說回來,謝涵的事情也不叫閑事,哪有當兒子的不關心自己的母親?

可問題是這個兒子才剛六歲啊,也有點太老成了吧?

“坦白,坦白,罪婦今日來就是向皇后娘娘坦白的,說一千道一萬,罪婦不該有私心和妒心。”

于是,秦氏把那些年她對謝涵的幾次下藥經過和對朱泓謝涵的數次追殺都說了出來。

用秦氏自己的話說,她一開始是奔謝紓的家底去的,因為謝紓在兩淮鹽政的位置上坐了五年,肯定家底頗豐,可誰知后來的事情一步步脫離了她的掌控,謝涵太聰明,她根本收服不了,反而因此結下了梁子,導致了今天的反目成仇。

“你也是有夠笨的,我母后一個人你都對付不了,居然還想對付我母后和父皇的聯手。”安安再次搖了搖頭。

秦氏再次凌亂了,她活了七十多歲,死在她手上的人命也不少,沒想到今天居然被一個六歲的孩子教訓了一頓,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她笨!

見秦氏被自己打擊到了,安安再次搖了搖頭,“說吧,你今日來見母后到底有什么目的?”

“啊,目的?”秦氏這才想起正事來,這半天一直被謝涵主導話題,她都幾乎忘了自己來做什么了。

“回皇后娘娘,回大殿下,罪婦聽說今年北部大旱,京城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下雨了,莊稼幾近枯竭了,因此,罪婦想著或許能為此做點什么。”

“你?”這下輪到謝涵不淡定了。

“罪婦知道有一條地下水脈,那里的水源比較豐沛,應該可以解一下燃眉之急。”

“條件呢?”安安先一步問道。

“條件是請皇后娘娘饒了我兒顧琰,并保證永不對顧家發難,但罪婦可以以死謝罪。”

“你死不死的關聯并不大,至于你說的地下水源,左右不過在你的莊子附近,這有何難找?所以你的這些條件也就不成條件了。”安安狡黠地笑了笑。

說完之后,安安邁著小斷腿顛顛地跑到了謝涵身邊,揚起小臉對著謝涵燦然一笑,“母后,兒子聰明吧?”

“聰明,也不看看是誰生的兒子。”謝涵抱著安安使勁親了一口。

而大殿中間的秦氏看著這一幕再次癱倒在地了。

幾天后,朱泓派人果然在顧家的一處農莊那找到了一條地下水脈,喜訊傳來時,也傳來了秦氏故去的消息。

番外十一、千里姻緣一線牽(一)

建函六年,這一年謝瀾已經十九歲了,本該到了成親的年齡,可他的親事卻一直沒有著落,倒不是謝涵不上心,而是謝瀾一直拒絕,說是要等他秋闈結束之后再說。

這不,剛把謝瀾送進考場,謝涵就把馬夫人請進了宮,她想問問京城這些相熟的人家里有沒有合適的女子。

雖說謝瀾的出身有點低,是庶出的,又是一個遺腹子,可有謝涵這個嫡親的皇后姐姐坐鎮,倒也有不少世家大族有意聯姻。

畢竟滿京城的人都清楚謝涵在皇上心里的分量,也清楚謝瀾是謝涵唯一的弟弟,再加上謝瀾念書肯吃苦,又有謝涵和杜廉在一旁點撥,故而謝瀾也算得上是年少成名,在三年前的童生試中便以案首揚名京城了。

因而,一到適婚年齡,便有冰人主動找上了門,可惜都被謝瀾拒絕了。

彼時謝涵見謝瀾一心向學,倒也沒有逼迫他,可如今不一樣了,就算今年能把親事定下來,成親肯定也得春闈之后了,那時謝瀾都二十了,都到了弱冠之年。

因此,謝涵才急忙把馬夫人找來幫忙,她倒不是看中這些世家大家,而是她這些年不怎么出門,加之朱泓又沒有心思立什么妃嬪,且朱淵和朱淳至今還在蜀中,尚沒有成親的意愿,因而謝涵對京城的適齡女子了解得真不多。

誰知謝涵正和馬夫人商討時,司琴進宮了,說是童槐進京了,遇到了點麻煩,來求謝涵幫忙。

送走馬夫人,謝涵這才知道童槐有一個女兒,長得十分水秀,剛年方十五,童槐一直視若掌上明珠,原本想著給孩子找一個本分些讀書人嫁了,順便也改善一下童家的門第,可誰知孩子出門上香時被一名當地的惡霸看上了。

若說是普通的惡霸,童槐倒也不懼,可問題是對方是兩淮水軍都督的兒子,而童槐做的偏又是鹽運生意,和這位都督沒少打交道,當然也沒少孝敬對方。

正因為此,童槐不僅清楚這位都督為人,對這位都督的兒子也略有了解,對方不但不學無術,而且還驕奢淫逸,更窩火的是對方已經成親了,說只能以貴妾的身份迎娶童小姐。

說實在的,就算是做正妻,這門親事童槐都不能答應,更何況是做妾?

可童槐又不敢公然得罪對方,因此,這件事只得求到謝涵面前來了。

沒辦法,他總不能眼睜睜地把自己的女兒往火坑里推。

“這么巧?”謝涵倒從沒有聽說過童槐有一個十五歲的女兒。

“什么巧?”司琴一下沒跟上謝涵的思路。

“那童小姐也進京了嗎?”謝涵問道。

司琴點點頭,“來了,童會長找了個進宮探望皇后娘娘的借口把孩子帶進京來了。”

謝涵沉吟了一下,對司琴吩咐了幾句,隨后又命女官去準備一桌客飯,她要在翊坤宮的偏殿招待這位遠道而來的故人。

下午申時三刻,司琴準時把童槐一家三口帶來了,一番廝見后,謝涵打量起這位叫童欣的女子,典型的江南人,皮膚吹彈可破,五官十分精致細巧,說話柔聲細氣的,特別愛臉紅,就像是一朵含苞的水蓮花,舉手投足之間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嬌羞。

謝涵見朱泓和童槐談起了揚州的官場,便也拉著小姑娘的手細細打量了一番,“來,告訴我,你平日里都學了些什么?”

“回皇后娘娘,民女,民女只學了些針黹、廚藝、中饋,也略識得幾個字。”

“回皇后娘娘,小女給皇后娘娘繡了一幅屏風。”一旁的童太太笑著說道。

“哦,什么屏風?”

謝涵問完,司琴遞過來一個紫檀木的盒子,里面是一幅疊的整整齊齊的繡品。

“回皇后娘娘,民女,我,我爹說,皇后娘娘什么也不缺,這是民女的心意。”童欣羞羞怯怯地把盒子里的繡品拿出來打開在謝涵面前。

“這畫面,畫面。。。”

謝涵激動了,因為童欣的繡的是一幅謝紓的畫,畫的是謝涵趴在后花園的水池旁伸手去夠池子里的蓮花的情景,上面還有謝紓的題字,謝涵當時就是看了這幅畫才猜到了那筆銀子是埋在了后花園的池子里,只是她沒想到的是此后花園不是彼后花園,隔了一座院墻呢。

更令謝涵沒想到的是這幅畫居然還有一模一樣的復制品,且還在童槐的手里,想必這也是父親和童槐之間的一個約定吧?

果然,謝涵剛想到這,只見童槐插嘴道:“哦,這是當年謝大人送我的一幅畫,告訴我那筆銀子的藏處,這畫我一直收藏著,直到那筆銀子挖出來之后我才拿出來掛上,誰知小女見了也十分喜歡,她說很羨慕皇后娘娘,說皇后娘娘小的時候肯定是一個既聰明又膽大的女子,難怪能成就這么大的一番功業。”

“童叔叔也太折煞我了,要不是有你們這些故人一直護著我,我哪有今天?”謝涵笑道。

這點謝涵心里還是有數的,這些年要不是童槐、高升、陳氏、明遠大師等人明里暗里的相助,謝涵是決計到不了今天的高度,能不能活下來都兩說呢。

“別,草民可什么也沒做,不過是替朋友信守了一個承諾,皇上和皇后能有今天,靠的是你們自己的聰明才智。”童槐真心地向謝涵抱了抱拳。

“不錯,這禮物我喜歡,難為你了,這么大一幅畫想必花了你不少時間吧?”謝涵特地摸了摸對方的手,發現還真有幾個繭子。

“不到一年。”童欣低頭了。

謝涵見對方顯然也不太懂宮里的規矩,一看就是進宮之前臨時有人提點了幾句,更難得的是,進宮之后也沒有一雙眼睛四處亂轉,尤其難得的是進門后除了向朱泓跪下請安之外,眼睛再也沒有瞟向他,故而,謝涵對這個女孩子著實有幾分好感。

一時飯畢,謝涵留下了童欣和童太太,“他們男人的話題比較枯燥,不如我們幾個女人到后面去逛逛吧。”

說完,謝涵帶著眾人往御花園走來。

番外十二、千里姻緣一線牽(二)

及至進了御花園,謝涵見身邊沒有外人了,這才拉著童欣的手悄聲問道:“來,告訴我,你想找一個什么樣的男人?有沒有喜歡的類型?”

誰知童欣聽了這話大為一驚,滿臉的羞惱,很快甩開了謝涵的手,待要如何時,忽地又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人是皇后,不是她能得罪的,于是,大顆大顆委屈的眼淚滴了下來。

“這孩子,皇后娘娘不是外人,她是關心你,不是打趣你。”童太太倒是猜中了幾分謝涵準是要替童欣做媒,故而上前幫著轉圜了一下。

“可,可,可。。。”接連幾個“可”,童欣后面的話到底還是沒有說出來。

“你娘說的對,我是關心你,想攬下你這樁閑事,雖說婚姻自古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也要你中意才好,畢竟你將來的夫婿是要和你過一輩子的,說起來不怕你們笑話,我和皇上當年就是因為陰差陽錯認識的,再也沒想到會成就一段姻緣。”謝涵笑著解釋了幾句。

“是啊,要不怎么會說皇上為了娘娘連嬪妃都沒立呢,可見還是你們的感情到位了,這樣的男子可真是打著燈籠也不好找,不說別的,光沒有側室這一點,娘娘就不知省了多少心,不說別人,就我們這小門小戶的一天到晚都鬧騰不清,更別說。。。”

童欣意識到母親說的話越來越不堪,忙扯了扯母親的衣袖,搖了搖頭。

“瞧我,到底是沒念過什么書也沒什么見識,說話粗鄙,也不懂什么分寸,還請皇后娘娘千萬別笑話草民。”童太太倒是也知趣地自嘲了兩句。

“無妨,我也不是什么正經的世家出身,童太太想必也清楚,我是在鄉下祖母家長大的。”謝涵看出對方有幾分拘謹,也跟著自嘲了兩句。

一旁的童欣聽了這話倒是好奇地偷偷打量起謝涵來,謝涵笑了笑,陪著這對母女在御花園一邊逛一邊挑些小時候在鄉下的趣事學了起來。

這對母女見謝涵如此親和,倒是也漸漸放開了,尤其是童欣,也跟著說起她這些年跟著童會長出門游歷時見過的山川和風俗民情來,謝涵見她并不是一個羞手羞腳的沒見過什么世面的深閨女子,也有自己的思想和見地,越發喜歡起對方來。

不過因著謝瀾還在考場,謝涵也不知他究竟能不能一眼相中這位童欣,故而這次會面謝涵并沒有開口提及親事。

三天后,謝瀾從考場出來,謝涵命高升帶著謝瀾去拜訪了一趟童槐,目的就是想讓這兩個小輩借機相看一眼,若是謝瀾有意,就讓高升去問問童槐大的意思。。

據高升帶回來的消息,謝瀾倒是相中了童欣,可童槐卻

不敢答應,說是童欣配不上謝瀾,童家只是商戶之家,謝瀾不但是皇后的親弟弟,而且還是一位讀書人,一位極有可能憑著科考出仕的讀書人,童家哪敢高攀?

謝涵見此笑了笑,知道童槐不是沒看上謝瀾就好,至于什么商戶不商戶的謝涵倒沒有放在眼里,她看中的是童槐的為人,一個能將朋友的托付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一個能對好幾百萬兩銀子不生出貪念的人,這樣的人教導出來的孩子會差嗎?

謝涵自己本身也不是出自什么名門,說白了她還是在鄉下長大的呢,童家好歹還是鹽商世家呢,誰又比誰高貴多少呢?

于是,三天后,謝涵又命兩個太監把童槐夫婦請進了宮,直接坦承了她的心意。

說實在的,這些年她也一直在想著怎么回饋童槐,可童家沒有正經的讀書人,謝涵想抬高童家的門楣也找不到理由,這下好了,聯姻,直接和皇后的娘家做親家,以后誰還敢欺負童家!

“孩子,你說的這些道理我都明白,元元那孩子我也不是第一次見,那么好的一小伙子,我哪能不相中?我就是怕欣兒嫁過來會連累到元元,畢竟你們素日來往和結交的都不是普通人,我們就是一商戶,孩子什么也不懂,帶出去會不會跌了份?”童槐見謝涵開口閉口都稱他為“叔叔”,也不再拘謹了,說了幾句肺腑之言。

“就是啊,皇后娘娘,我們,我們是真喜歡謝秀才,不瞞娘娘說,我相公做夢都想把孩子嫁給一個讀書人,可,可我們也沒敢想和皇后成親家,早知如此,草民也好生找個女先生來調教調教小女了。”

童太太說完,大概意識到自己有些自謙過度,怕謝涵真嫌棄上童欣,又忙道:“不過這孩子還算聰明,學東西也快,家里也不差銀子,也給她找了個先生教她學了些琴棋書畫,還跟著相公出過幾次遠門,也算是漲了點見識。”

“放心吧,我既然開了這口,肯定就不會嫌棄童妹妹,我和元元都不嫌棄,別人誰敢說什么?再說了,我和童叔叔認識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我們之間不是親人也勝似親人了。”

“可不是這話,有皇后娘娘這話托底草民就放心了。”童太太生怕丈夫再拒絕,搶著說道。

說完,大概是意識到自己太急切了,童太太又訕訕地沖謝涵笑笑,“還請皇后見諒,草民也是一心為孩子著想,畢竟好的姻緣是可遇不可求的,真要錯過了,說不定就耽誤了孩子一輩子。”

童槐被太太這句“說不定就耽誤了孩子一輩子”說動了,拍手說道:“也罷,既如此,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

“這就對了。”謝涵笑著松了口氣。

接下來謝涵便請官媒正式向童家提親,兩家的帖子剛交換完,謝瀾的秋闈成績出來了,以第三名的成績中了舉子,因此,兩家商定了成親的日子就放在春闈之后了,到時一并回鄉下去擺三天的流水席。

至于童槐說的那位兩淮水軍都督,朱泓自然不能便宜了他,可巧他打算把顧鏨調任回京,因此,便命顧鏨路過揚州時,順帶查一下那位都督,搜集些證據,然后把人押解回京,朱泓要親自審判他。

番外十三、遲來的幸福(一)

建函七年,謝瀾被點中探花的消息傳來,謝涵便張羅要回幽州鄉下祭祖和籌備婚禮,可誰知她這邊剛把日子定下來,朱淵、朱濟兄弟四個回來了。

這一趟他們都各有所收獲,朱濟的余毒是徹底解清了,可惜眼睛仍是看不見東西,不過卻可以生孩子了,這次回京他就抱回來一兒一女,雖然還不足一歲,也是庶出的,但朱泓仍封了兩個孩子各一個爵位。

朱汨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也勉強可以人道了,至于能不能有孩子就不好說了,至少目前為止他身邊的女人還沒有懷孕的。

朱淵身上的余毒仍是解不了,但被空谷子用藥物壓制住了,暫時不會傷及性命,不過有一點,不能有情緒上的大波動,也就是說大喜大悲大怒都有可能會影響到他的健康。

可不管如何,這也是一個好消息,至少朱淵的性命是無憂了,只是令謝涵和朱泓頭疼的是,朱淵仍堅持要出家。

不但朱淵要出家,朱淳也要出家,他的理由就更充分了,說他已然成為一個廢物了,與其留在俗世看別人的白眼和嘲諷,還不如干脆出家為僧,至少還能給自己一份安寧。

誰知就在朱泓和謝涵左右為難時,忽一天門口的侍衛送來一個消息,說是門外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要求見太子,說她是空谷子的關門弟子。

謝涵一聽這年齡和這身份,很快猜到了點什么,忙命女官親自去宮門口接人,可誰知聽到消息的朱淵先一步去了宮門口,女官過去時,兩人正在宮門口爭執呢,一個是要進,一個不讓進。

最后女官到底還是把這位名叫撿谷子的小姑娘帶到翊坤宮,朱淵自然也跟了過來。

“四嫂,我說了我不成親的,你別忘了,當年在我父皇的陵寢前你答應過我什么的。”朱淵搶著說道。

謝涵自然沒忘了,當年她為了勸朱淵不出家,曾許下了一個諾言,說若是朱淵從蜀中回來之后還想出家的話,她一定會支持他,并幫著他一起去勸說朱泓同意。

可此一時彼一時,那時朱淵命不保夕,身邊又沒有什么可心的女子,謝涵為了打消他的念頭,只好想出了這么一個緩兵之計。

但如今不一樣了,如今他的性命無礙,且又有這么一位可人的妙齡女子追了來,不說別的,就沖這個女子的果敢和孤注一擲的勇氣,謝涵也想成全她。

當然了,更重要的是謝涵不想朱淵年紀輕輕地陪著一盞青燈孤老終生,他的生命本不該如此的。

一念至此,謝涵說道:“四嫂沒忘,但四嫂還有一句話,想必你也還記著吧,那就是只要你用心地生活,幸福從來不會缺席,只是來得早晚不同而已。”

“對啊,阿淵,我就是你的幸福,你相信我,有我在你身邊,你絕對不會有事的,我保證。”小姑娘走到朱淵面前鄭重承諾道,少女的心思一覽無余。

“你不懂,你還小,你還年輕,宮里的生活很枯燥的,我們根本就不是一個圈子里的人。”朱淵說完求救似的看向謝涵。

“其實,只要身邊有你喜歡那個人,生活在哪里都不會覺得枯燥。再說了,宮里若住膩了,不是還有行宮和別院嗎?再不濟,城外的溫泉莊子也是可以住幾天的。”謝涵言笑晏晏地回道。

“對啊,對啊,皇后娘娘,你勸勸他吧,別讓他這么死心眼。”撿谷子蹦到謝涵面前,搖了搖謝涵的胳膊。

“四嫂,你看她一點規矩也不懂,壓根就不適合被圈在這里,用不了多久她就會受不了的。”朱淵苦笑道。

“規矩是人定的,做人最重要的是開心隨緣,不要把自己圈在一個框框里受罪,我相信你母妃也不是這種拘泥的人,太后老人家如今也開明多了。”謝涵一邊說一邊摸了摸小姑娘的頭。

到底是江湖兒女出身,小姑娘看起來的確沒有那種大家閨秀的穩重和知書識禮,可她也有她的可取之處,癡情、單純,勇敢、善良。

謝涵有一種感覺,朱淵對這位小姑娘并不是沒有一點感覺,應該是他身上的余毒讓他怯步了。

想到這點,謝涵拉住了這名小姑娘,“撿谷子,你是叫撿谷子沒錯吧?”

對方使勁點點頭,謝涵摸摸她的手掌,掌心處也有幾個手繭,不管是練武還是采藥留下的,都說明一點,這個女孩子并不是那種嬌縱的性子,能吃得苦,謝涵對對方的好感又升了一級,只是有些話她必須說在明處。

“孩子,你師傅是個醫者,我想問一句,你若真嫁給他了,以后你們的孩子會不會。。。”

謝涵記得玄智大師說過,朱淵身上的余毒不清,以后未必能有孩子,就算是有孩子,孩子也會帶著他的余毒出生,這恐怕是朱淵不想成親的重要理由。

因為他自己經歷了這種痛,所以不想把這種痛轉嫁給自己的孩子,更不想害自己的孩子以后也像他似的生活在無望的掙扎中。

“我知道,以后我們最好不要孩子,可孩子不是成親的唯一目的,沒有孩子可以去撿啊,我就是師傅撿來的,所以才叫撿谷子,可師傅一樣把我當成親人,我也把師傅當成自己的親人了。”

謝涵這才知道,這名叫撿谷子的女孩子是空谷子一次外出時在路邊撿到的,當時隨口叫了這個名字,隨后一直帶在身邊撫養,為了讓這小姑娘能有一技之長不至于長大后被人輕視,空谷子把自己畢生的醫術全部傾囊相授了。

這也是為什么撿谷子會和朱淵相識相交相知的緣由,因為朱淵的治療基本是由撿谷子完成的。

正因為在治療的過程中撿谷子了解到了朱淵的身世和經歷,這才動了心思要和朱淵在一起,因為她可以幫著朱淵抑制住他的病情。

知道這些后,更堅定了謝涵要促成這對鴛鴦的決心,不過有一點謝涵不太確定,她是不嫌棄撿谷子的出身,可貴太妃和太后呢?

還有朱淵,他是正經的皇子出身,又是多年的太子,他骨子里的尊卑是與生俱來的,他會不會也因為撿谷子的出身嫌棄她呢?

畢竟對方是一名身世不詳的棄嬰。

番外十四、遲來的幸福(二)

謝涵正掂掇撿谷子的身世時,聽到消息的太后和貴太妃趕來了,緊接著朱泓也帶著安安回來了。

令謝涵詫異的是,這一次貴太妃和太后倒十分開明,并沒有看不上撿谷子的出身。

因為對她們來說,只要朱淵能打消出家的念頭,只要朱淵肯答應成親,只要朱淵的病情可以抑制,別的都不重要了。

不能生孩子怕什么,抱養、領養都可以解決的啊,宮里這樣的先例有的是。

可惜,不管別人說什么,朱淵都只是搖頭,正僵持時,安安突然上前抱住了朱淵的兩腿,“太子叔叔,你放心,安安以后肯定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謝涵聽了這話看了朱泓一眼,朱泓點點頭,上前兩步拍了拍朱淵的肩膀,“我和你四嫂商量過了,安安以后過繼到你名下,等他繼位后,你就是太上皇,這皇位依舊是從你名下傳承下去的,我不過是代管幾年。”

“四哥,這不行,安安是你們的兒子,怎么可以。。。”朱淵又是搖頭又是擺手的,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事實也是如此,因為他清楚謝涵生安安和盼盼時吃了多少苦,以致于后來朱泓都不敢讓謝涵再懷孕了,聽說生完第三個孩子朱察,朱泓果斷地命太醫給他開了一副藥,也就是說,朱泓和謝涵以后都不可能會有孩子了。

再則,當年就是因為父皇想打安安的主意,所以朱泓才軟禁了父皇,由此可見,安安在朱泓心里的分量有多重。

可這會朱泓卻說要把安安過繼到他名下了,這份驚嚇著實不小,朱淵有心看不懂朱泓了。

“就是啊,安安是你們的長子,這確實不合適。”一旁的貴太妃也不淡定了。

“我們沒有要放棄安安的意思,就算是過繼到七弟名下,可他仍然是我們的兒子,我的意思是他可以做我們共同的兒子,多一個人疼他不是更好嗎?就像是以前先皇疼夫君一樣。”謝涵解釋道。

“那也不用過繼,不過繼我也會疼他的。”朱淵摸了摸安安的頭,眼圈紅了。

“可是太子叔叔,父皇和母后說了,你不成親就是因為不能生孩子,所以他們只有把我送給你做兒子你才會答應成親。太子叔叔,你就答應娶這位姐姐吧,你放心,我就是不做你的兒子也不會丟下你不管的。”安安撇了撇嘴,也紅了眼圈。

畢竟他也才剛九歲,就算是再懂事,可一聽要自己去做別人的兒子,心里多少還是有些抵觸的。

“七弟,安安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你自己看著辦吧,我們這么多人,母后,母妃,還有我和你四嫂,你五哥六哥他們,你真的忍心丟下我們這一大家子去做和尚?”朱泓問道。

“還有我呢。難道你真的忍心看著我在你剃度的寺廟旁邊蓋一間茅屋?我都能從蜀中追到這來,你知道這一路我吃了多少苦嗎?”撿谷子的眼圈也紅了。

“哀家說兩句吧,哀家聽說民間有一家挑兩家的說法,不如就讓安安一家挑兩家吧,他可以過繼到太子名下,但現有的玉蝶不變,也就是說,他是太子和皇帝兩人的兒子。”太后說道。

“很好,就是這個意思,我們本來就是兄弟,你都能把皇位讓給我,我怎么就不能送你一個兒子?”朱泓再次拍了拍朱淵的肩膀。

“你們,你們非得這么逼我?”朱淵跺了下腳,轉身跑了出去。

撿谷子見此要追過去,謝涵拉住了她,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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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淵這會需要的應該是獨處,畢竟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她擔心逼太緊了他情緒沒法宣泄出來會影響到他的健康。

“這孩子,怎么就不明白我們的苦心呢?”貴太妃看著朱淵的背影憂心忡忡地說道。

“正因為明白,他才不想讓我們為難。”謝涵說道。

朱淵正是為別人考慮得太多,所以才會想著委屈自己成全別人,這是他的善良所在,可也是他的偏執所在,因為他不明白,別人也會像他一樣想成全他,想要讓他幸福。

這天晚上,謝涵把撿谷子留了下來,問了些他們在蜀中日常相處細節,而另一頭,朱泓也把朱濟和朱汨兩個召進宮了,他也是想從這兩人的嘴里套出點消息來,同時也是責怪他們兩個這么大的事情為什么沒有事先告知他。

朱濟和朱汨的解釋是受朱淵所托,朱淵以為在蜀中已經把話說的很明白了,他們兩個也以為事情就這么結束了,怕舊事重提會傷到朱淵,哪里想到這姑娘竟然一個人追到京城來了?

不過朱濟和朱汨一致認為,朱淵最大的心理障礙是擔心自己不能給對方幸福,畢竟他在宮里生活多年,清楚一個女人不能做母親委實是一件殘忍至極的事情。

知道朱淵不是嫌棄對方的身世后,謝涵琢磨了一個晚上,給撿谷子出了一個主意。

于是,幾天后,趁著謝涵在宮里舉辦端午宴的機會,撿谷子當眾拿出了一支竹箭,鄭重對朱淵說道:“阿淵,我來京城也有半個多月了,今兒當著太后、貴太妃、皇上和皇后等各位的面,我撿谷子再問你一遍,你到底喜歡不喜歡我,肯不肯娶我?”

“你,你,你這是想做什么?”太后沒等眾人開口,先問道,主要是撿谷子手里的竹箭嚇到了她。

“沒想做什么,我就是想要一個準話。當初我離開蜀中進京時,師傅他老人家很是生氣,說以后就當沒我這個徒弟了,所以如果阿淵不喜歡我不肯娶我,我只能剪了頭發做姑子去,今兒當著大家的面,希望阿淵能給我一句準話和實話,以后我絕不再糾纏。”撿谷子說著說著眼圈紅了,倒也不全是為了演戲,而是真的心有所感。

“怎么好好的突然逼問起這個來?”貴太妃又問道。

“皇后娘娘說,阿淵不喜歡我,我若是一味地糾纏阿淵,只會給阿淵帶去痛苦,所以我想要一個痛快話,我們江湖兒女沒有這么多講究,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我喜歡阿淵,但我不愿意給阿淵帶去痛苦,所以我想問阿淵要一句痛快話。”

見大家把目光都射向了自己,謝涵忙自責道:“我沒別的意思,我是看七弟似乎對人姑娘沒有這個意思,想著別耽誤了人家姑娘的芳華,就想把勸她回去,誰知這孩子這么擰,竟然說要做姑子去?都怪我性急了,思慮不周。”

“你們別怪皇后,也別再勸我,我只問阿淵一句話,阿淵,如果你說不喜歡我,我立刻轉身就走,我連尼姑庵都找好了,以后,我若再對你糾纏不清,有如此箭。”說完,撿谷子當眾把竹箭掰折了。

“這,孩子,氣性也太大了。”有人說道。

不過很快眾人都住嘴了,都看向了朱淵。

朱淵兩手悄悄地在袖子里握成了拳,面色有些急促和慘白,“我,我,我,我不,不,不喜歡。。。”

那一個“你”字還沒出來,撿谷子丟下手頭的兩節竹箭跑了出去。

“糟了,這孩子該不會真的出家吧?”貴太妃問道。

“江湖兒女言出必行,她都發誓了,如有違誓,有如此箭。”謝涵撿起了兩節斷箭頭給大家看。

“啊?難怪撿谷子姨昨晚對我說了一番奇奇怪怪的話,說讓我以后好好照顧太子叔叔,別讓太子叔叔生氣,也別讓太子叔叔操心,還說,如果太子叔叔以后毒發了,讓我去什么,什么,什么庵里找她。”安安兩只眼睛一轉,眼圈一紅,擠出了幾滴眼淚。

“難怪前兩天撿谷子姨非要拉著我說要教我做幾道藥膳,說是讓我每隔十天就給太子叔叔燉一回,說什么對太子叔叔的身子有好處,你們瞧,我的手還被那藥膳罐子燙紅了呢。”盼盼一邊說一邊給大家看她手背上的紅腫處。

“教你做藥膳?為什么教你堂堂一位公主做藥膳?”太后問道。

“因為撿谷子姨說,太子叔叔不能有自己的孩子,要我們以后多陪陪他,多孝順他,就當是,就當是。。。”三歲的朱察還不會學舌,說著說著就忘詞了,只好懊惱地摸了摸自己的頭。

不過此時大家都顧不上去逗弄他,而是紛紛感慨這個女孩子的用情至深。

“難怪她不肯回蜀中,原來是怕七弟的病會復發啊?真是可惜了,早知我就不多事了,不如我現在去勸勸她,看看還能不能留下她。”謝涵非常遺憾地再次自責道。

不過謝涵剛一站起來朱泓就拉住了她,“算了,你去也沒有用。”

說完,朱泓轉身拍了拍朱淵的肩膀,“七弟,如果是我,這樣重情重義的女子我絕對不會放手,因為對我來說,心愛女子的幸福絕對比一個孩子要重要得多,我言盡于此,你自己掂量著辦吧。”

“是啊,難道你真的忍心讓她一輩子對著一盞青燈孤老終死?”貴太妃勸道。

。。。。

朱淵聽了這些話,再也坐不住了,急急忙忙追了出去。

番外十五、朱淳

朱淵和撿谷子的親事定下來之后,謝涵總算可以如期和朱泓一起回鄉祭祖并參加謝瀾的婚禮了。

說實在的,她一開始還真有些擔心朱淵的事情解決不好會耽誤他們的行程,畢竟謝瀾成親的日子已經定了下來,臨時更改的話多少有些忌諱,可不改的話謝涵就沒法參加這唯一的親弟弟的婚禮了,多少也會有些遺憾。

幸好謝涵機智,關鍵時候教了撿谷子一招以退為進的法子,總算逼朱淵露出了真心,也總算有了一個圓滿的結局,而謝涵這次也總算可以如愿了。

說起來之前謝涵也不是沒有張羅過回鄉祭祖,可每年不是因為人數湊不齊就是因為有這樣那樣的事情耽擱了,這次因著謝瀾被點探花和回鄉成親兩大喜事趕一塊了,謝涵想著無論如何也該回去告慰一下先人了,同時她還打算在鄉下擺幾天流水席。

而謝涵之所以對回鄉祭祖有這么大的熱情主要是因為她至今有一個心結未解,那就是祖父去世時她懷著安安沒能前去送最后一程,當時便想著生完孩子就回去看一眼的,可誰知一拖拖到了現在。

當然了,其中有一個重要原因是因為她和朱泓出門不能像以前那樣隨意了,不說他們出一次門要動用多少隨行的官員、侍衛、宮女太監以及車馬什么的,就是沿途的官員和百姓肯定也得跟著受累跟著擔驚受怕。

所以謝涵才想著等自家的這些姐妹們都湊齊了好一起在鄉下老宅聚幾天,也算是了她的一個心愿。

其實,不僅是謝涵有這個心愿,朱泓也有,自打做了皇上之后,他也就第一年送朱栩的梓宮去皇陵時帶了幾個侍衛微服跑了一趟幽州給母妃掃墓,再后來的這幾年都是讓侍衛去的,因此,他也想正大光明地帶著謝涵和孩子們一起出現在母妃的墓前,說起來他母妃還沒有見過他的兒女們呢。

可帝后出行畢竟不是一件小事,因此,謝涵早早就開始和朱泓計劃上了。

巧合的是,謝涵請龍泉寺的方丈大師給謝瀾定的成親日子是六月初六,而朱泓請欽天監的祭司推算的出行日子是五月初十。

五月初九,涂斌就帶著皇城司的人先一步離開了京城去打前站了。

初十日一早,謝涵一行浩浩蕩蕩地出了京城,這次回鄉,除了陪同的官員、太監、宮女和侍衛,還有杜廉一家、新月一家、彎月一家,此外還有謝瀾和童家送嫁的隊伍,足足排出了十里開外。

路過龍泉寺的時候,朱泓和謝涵帶著三個孩子以及幾個侍衛從隊伍中脫離了出來,輕車簡行地上了山,龍泉寺的方丈大師和玄智大師到底還是聽到動靜迎了出來,同時迎出來的還有朱淳。

朱淳到底還是入了空門,一來他的確不能人道了,二來他是顧鈺的兒子,這幾年在外游歷和朱濟朱淵幾個朝夕相處,他清楚了母妃和顧家的為人,也清楚了什么是因果報應,因而他堅持要出家為母妃和顧家減輕點罪孽。

當然了,謝涵和朱泓也不是沒有勸過他,可他非要堅持,朱泓也沒有再攔,不過卻提了一個要求,先不剃度,掛名在玄智大師名下做一個俗家弟子,若三年后他還堅持他的想法,到時再剃度也不遲。

因此,在朱淵的親事定下來之后他很快就搬到了龍泉寺,今天出來見人已然換上了一身灰色的粗布僧袍,這樣的朱淳多少令朱泓和謝涵有些酸酸的。

“阿彌陀佛,兩位大師,這一向別來無恙?”朱泓和謝涵同時合掌先向兩位大師行了個禮。

方丈大師看了看謝涵和朱泓身邊的四個侍衛,和玄智大師相視一笑,“阿彌陀佛,幾位施主一向可好?”

“多謝大師記掛,我們今日帶著三個孩子來還愿,結個善緣。”謝涵說完看向了安安。

安安盡管知道朱淳進了龍泉寺,可乍然一下見到一身僧袍的朱淳還是很驚訝很難過,畢竟朱淳離開宮里也沒幾天,再次見面卻跟換了個人似的,小小年紀的安安有些接受不了,于是,他跑向了朱淳,“八叔,你,你怎么穿成這樣了?你真的要做。。。”

話剛說到一半,安安忽然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什么,規規矩矩地回到了謝涵和朱泓身邊,對著方丈大師和玄智大師也行了個合掌禮,“阿彌陀佛,安安給兩位大師行禮了。”

“好,好,小施主又長高了不少,最近有沒有生病有沒有淘氣?”方丈大師一邊問一邊伸手扣住了安安的手腕。

安安知道對方這是在為他把脈,倒是也老老實實地站住了,而與此同時,盼盼領著剛會走路的朱察也學著安安歪歪扭扭地行了個佛家的禮。

玄智大師見此直接一把抱起了朱察,“謝施主,這個孩子骨骼比較清奇,不如五歲之后也投到老衲名下來,老衲教他一些武學和機關術。”

安安聽了這話小嘴一撇,“玄智大師,你是說我的骨骼不清奇,我的悟性不高,我不夠聰明?”

“當然不是了,你是長子,將來要擔負的責任比你弟弟大多了,要學的東西自然就不一樣。”方丈大師摸了摸安安的頭,安撫道。

“誰說的?我父皇的文成武略就都厲害,我要做一個像父皇一樣的人,文成武略都要精通。”安安滿是崇拜地看向了朱泓。

“好兒子,到底是父皇的好兒子,父皇答應你,以后多帶你來這跟著玄智大師學點機關術和武學。”朱泓也笑著摸了摸安安的腦袋。

安安得到了大人的肯定,得意地沖謝涵一笑,隨即奔向了朱淳。

此時,朱泓也走向了朱淳,問起他這幾天的寺廟生活來。

許是小時候在宮里親眼目睹了太多的爾虞我詐,許是顧鈺出事后經歷了太多的人情冷暖,許是那幾年的外出游歷教會了他云淡風輕,總之,朱淳似乎真的適應了這種無喜無悲、無怒無歡、無懼無畏的日子,一臉的平靜和淡然。

見此,朱泓放下了心頭的一塊大石頭。

番外十六、榮歸(全文終)

由于沿途不斷有官員來拜見朱泓和謝涵,因而謝涵一行到達石南鎮時已經是十天之后了。

童家和童家送嫁的隊伍在鎮上包了一個客棧住了下來,謝涵近鄉情切,加之鎮上也安排不下這么多人,和朱泓商議了一下,直接踏著暮色回家了。

馬車剛一拐上通向村口的小路,謝涵便透過車簾看見了村子大門口的兩排整齊的火把,同時也看見了大門口跪著的那堆黑壓壓的人。

領頭的是謝耕田、謝耕山兄弟兩個,接著是謝家的族老們,再后面便是謝沛謝沁等一干人等。

“兩位大伯請起,各位長輩們都請起吧。”謝涵和朱泓兩個親自上前扶起了謝耕田和謝耕山。

“孩子,孩子,來,大伯好好看看你,你,你如今是皇后了,是皇后了,可惜,你祖母和祖父都沒有等到這一天。。。”謝耕田拉著謝涵的手嗚嗚哭了起來。

“是啊,我們做夢也沒想到會有這么一天,二伯還記得那年你回來時那個小小的身影,一路哭著跑來,摔了一跤又一跤的,孩子,這些年你也。。。”謝耕山哽咽著說不下去了,他想起來謝涵這些年的不易,也想起了他對謝涵的愧疚。

“兩位大伯,不哭了,來,認識一下,這是我和涵兒的三個孩子。”朱泓把安安三個推了過來,同時把謝涵的手從謝耕田的手里拉了回來,抓在了自己的手里。

安安帶頭行了個抱拳禮,“兩位外祖父好。”

謝耕田和謝耕山見此忙不迭地又跪了下去,“殿下好,公主好。”

“大伯二伯,這不是在宮里,這是在家里,不用動不動就下跪的。”謝涵看著謝耕田兩鬢的白發,忍不住有些心酸。

不管怎么說,謝耕田那些年對她真是盡到了一位長輩的責任,盡可能地給了她一份長輩的呵護。盡管,這份呵護有些略顯單薄。

可那是現實使然,不是他本性如此,因而,謝涵對他的感念比要謝耕山深切多了。

“對對,回家,你們是回家來了,我們回家,孩子們,我們回家,我們回家了。”謝耕田一聽謝涵說回家,激動得語無倫次了,伸出手來想要抱抱兩個孩子,可一伸出手去又自覺不妥,忙把手縮了回來。

沒辦法,做了一輩子農民,骨子里的自卑是改不了了。

謝涵主動彎腰把盼盼抱起來放到了謝耕田的手上,轉身對仍跪在地上的鄉親們說道:“各位長輩各位親朋,大家都起來吧,我這次帶著夫君一起回鄉,一是為了祭祖;二是我小弟高中了探花,要回鄉擺酒娶親,到時請大家來吃喜酒。還有,我們夫婦會在家里住幾天,你們就當是一位遠嫁的女兒帶著丈夫孩子回娘家走親戚,沒什么好稀奇的,大家該做什么仍做什么,千萬不要因為我們回來耽誤了你們的農活。”

“那不一樣,莊稼年年可以種,可皇上和皇后這輩子估計也只能見這一回了。”有人大著膽子回應了一句。

“就是,我們謝各莊的祖墳冒青煙了,二十多年前出了一個探花郎,如今又出了一個皇后和探花郎。”有人附和道。

“我更好奇的是,皇上這么大的官也和我們普通人一樣愿意陪女人回娘家?”有人質疑道。

眾人正七嘴八舌地說著時,忽然有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走到了謝涵和朱泓面前,一邊比劃一邊說道:“皇上,皇后,你們還記得我嗎?當年就是我算出來你們要大富大貴的啊,可他們都不信,說我是瘋子,你們兩個能不能行行好,幫我正個名,我不是瘋子。”

老人的話令謝涵和朱泓同時想起了那場葬禮,還有那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沒想到這世上果真有如此巧合之事,看來冥冥之中真有天意,要不也不可能給他們一次又一次的提示和暗示。

不過當時朱泓因為抱著暈倒的謝涵離開了,并沒有見過這位神秘的老人,只是事后聽別人提過這件事,故而他對這位神秘的老人還真有幾分好奇。

正打量對方時,只見謝耕田低聲說道:“自從皇上登基后,他便有些魔癥了,非說自己是半仙,可村子里的人找他算命他又不肯,說只給皇上皇后算,我們也不好跟他計較,怕他出去惹是非,干脆把他養了起來,左右他也是一個人。”

“正名就不必了,我和皇后的天命如此,也不是你算出來的。不過我和皇后會給你一棟屋子,保你此生衣食無憂。”朱泓對老人說道,打消了找他問話的念頭。

對方一聽朱泓會給他一棟房子并給他養老,也顧不得正名了,樂顛顛地轉著圈走了。

朱泓看著他的背影拐到了暗處,這才對謝耕田道:“我們回家吧。”

隨后,謝耕田抱著盼盼,謝耕山抱著朱察,謝涵領著安安,眾人進了村子的大門,一路都有火把照亮,一直到謝涵的家門口。

進了家,一家人廝見完畢,簡單地盥洗后,各自找到各自的屋子休息了。

次日一早,謝耕田早就備好了齋飯和各種果品,一家人浩浩蕩蕩地出了門往村后走去。

為了以示隆重,也為了讓先人們看看她如今的樣子,謝涵和朱泓都特地換上了朝服,不過由于路途不遠,兩人并沒有乘坐龍攆和鳳輦,而是一路步行。

只是謝涵沒想到從她家門口出來一直到后山的祖墳,沿途都擠滿了聞訊而來的村民,本村的說是昨晚天黑沒看清他們夫妻兩個有什么變化,外村的說是百年難得一遇的面圣機會,說什么也要來沾點龍氣和鳳氣。

朱泓一路笑著和眾人揮手,偶爾也會和身邊的村民聊幾句收成和稅賦的問題,這么一耽擱,原本平時只需一盞茶的工夫就能走到的路程花了有一頓飯的工夫。

祖墳已經修葺一新,墳前的泥土路換上了青石板路,墳前的空地也鋪上了青石板。

謝耕田領著家人按照輩分年齡大小先跪到了謝春生和張氏的墓前,朱泓也陪著謝涵跪了下去,他說老太太生前就受過他的頭,如今她仙逝了,更受得起。

“夫君,謝謝你。”謝涵感動了。

她知道朱泓是替她回饋那些年張氏對她的撫養和關愛,是張氏撫平了她失怙失恃的傷痛,也是張氏一路護著她才能躲過顧家的數次糾纏,總之,張氏在謝涵的成長過程中有著不可忽略的作用。

而朱泓正是感念于此,所以才和她一樣敬重這位老人。

“涵兒,我是你的夫君。”朱泓回了謝涵一個笑臉,隨即拉著謝涵的手一起磕了三個頭,大聲說道:“祖父祖母,我是朱泓,我帶著涵兒回來看你們了,祖母,你放心,這些年我把涵兒照顧得很好,我們生了三個孩子,這次也一并帶來了,孩子們都很聰明,也很健康。對了,祖母,我現在做了皇帝,涵兒做了皇后,這幾年謝家在我的扶植下也壯大了,成了京城的大戶,大姐夫做了翰林院的學士,二姐夫在吏部,顧鏨在。。。”

“打住,怎么到我這就成了顧鏨了?”顧鏨不干了,轉身抗議道。

主要是他明白,今兒在老人家的墓前,朱泓是不會和他計較什么失禮不失禮的。

“小妹夫,我去翰林院的時候你好像還不是皇上吧?”杜廉在前面聽見這話也不干了,扭頭說道。

“打住,我的話還沒說完呢。方才說到哪里了?對了,顧鏨如今在軍情處,元元今年剛被點了探花。。。”

“姐夫,這話我要自己和祖父母還有我父母說,你怎么搶詞呢?”謝瀾在他們身后抗議道。

“抗議無效,你們誰要是再搗亂,我一律發配你們去邊疆。”朱泓高聲嚷道。

“你敢?你要是不怕我們天天去煩小妹,你盡管把我們都打發走。”新月說道。

她和彎月分開這么多年,著實很是想念,這些年也沒少在謝涵面前抱怨,故而一聽要把顧鏨他們打發走,她第一個不干了。

朱泓瞥了她一眼,直接無視了她,看向謝涵道:“夫人,方才我說到哪里了?”

“夫君,說到元元被點為探花。”

“哦,對對,祖母,元元被點為探花,他要成親了,祖母,我和涵兒完成了您的托付,謝家起來了。還請祖父和祖母看在我和涵兒為謝家不辭勞苦的份上,保佑我家涵兒一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誰知朱泓的話還沒說完,顧鏨再次抻著脖子抗議道:“這是什么話?憑什么就要祖母保佑小妹一個人,我們這些人就不要祖母的保佑了?”

“就是,抗議,什么叫你和涵兒為謝家不辭勞苦,難道我們對這個家就沒有貢獻?”李榆也開口了。

“干嘛,干嘛,你們一個個都反了,敢在祖母面前吵架,還有沒有一點長幼尊卑啊?要知道我才是這家的大女婿。”杜廉不緊不慢地說道。

“喂,我們這些正統的孫子還沒有說什么呢,你們這些外姓人倒一個個吵起來了?”謝瀾撇了撇嘴,說道。

“這是什么話?你的意思我們不是這家人?”杜廉、李榆、顧鏨、朱泓幾個同時和謝瀾懟了起來。

周圍看熱鬧的人哪里見過這陣勢,不要說皇上,就連一個小小的族長或里長都是整天板著一張道貌岸然的臉,一副生冷勿近的樣子,可這皇上倒好,跪了平民百姓不說還和這家的連襟們吵了起來,真是有趣的緊。

“孩子,他們這么吵沒事嗎?”謝耕田爬到了謝涵面前,低聲問道。

他倒是想去勸架,可一看謝涵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他又怕自己會適得其反。

“不要緊,由得他去吧,他也是在宮里端的時間長了,出來正好放松放松。”謝涵笑著回道。

她知道,朱泓是真心不喜歡那張龍椅,可為了她,為了他們的孩子,他不得不坐到了那位置。

當然了,這里面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朱淵和朱濟確實挑不起來,為了江山社稷計,朱泓也不得不把自己綁在了那個位置上,至于以后,他說了,等安安長大了,可以獨擋一面了,他就把江山交給他,然后他帶著謝涵去四處游歷去。

這不,謝涵正和謝耕田說話時,那邊朱泓和顧鏨已經交上了手,兩人嫌吵架不過癮,非要活動活動手腳,偏旁邊還有一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新月和李榆,更有周圍一堆起哄的鄉親們,于是,朱泓真脫下了朝服和顧鏨比劃起來。

謝涵見此搖了搖頭,拉著謝瀾跪到了父母的墳前,“父親,母親,我和元元來看你們了,元元出息了,中了探花,和父親一樣。到底是父親的兒子,沒有辱沒父親的名聲。”

“父親,母親,我能有今天,全仗著姐姐的教導,你們放心,從今后我長大了,會自己照管自己,不會再麻煩姐姐了,請你們在天上好好保佑姐姐和姐夫,保佑姐姐的三個孩子能平安長大。”謝瀾說完磕了三個頭。

一旁的朱泓見了,丟下顧鏨跑過來,也跪下去磕了三個頭,“岳父岳母,我是朱泓,是你們的女婿,我今兒是特地來拜謝你們的,感謝你們生下了涵兒,也感謝你們把她教導得這么好。你們放心,這輩子我一定會好好對她的,絕對不會辜負她的。”

身后的顧鏨、李榆和新月彎月等人均側目,做了一個牙疼的表情,尤其是顧鏨,特地用左手托著自己的臉頰怪聲怪氣地說道:“酸,真是酸。”

“酸什么,我不但要這輩子對她好,下輩子,下下輩子,生生世世我們都要在一起的。”朱泓正色說道。

“好。”謝涵燦然一笑,抽出了自己的帕子替朱泓擦了擦臉上的汗,然后把自己的手放進了朱泓的大手里,“我謝涵也鄭重承諾,生生世世,我們都要在一起。”

一旁的顧鏨新月等人再次做了一個嘔吐的表情,倒是不遠處站著的杜廉看著謝涵,微微一笑。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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