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情不自禁地去翻了翻章魚的那篇關于flop的博客。百度";天天中文360118"; 有你好看他果然不再更新,大抵是真正失望了。
真正讓我感到迷茫和抑郁的,似乎是所有我關心的、我身處的、與我有關系的事物都在flop,或者已經開始flop。上一代我所仰慕的那些大神們紛紛flop了,文學一直在flop,同人音樂和流行音樂都flop了,連日本動畫片都在flop。甚至我們所身處的這個國家這個時代,就我看到的而言,也在悄然flop……文學,政治,美和道德,耐心的精神,一切都如此。
今天我突然發現了這一點。所以我想起來我總是試圖用淡定麻痹自己,我不停地在各個貴圈中晃悠,即使每個晃悠過的貴圈都在flop;我以參加嘉年華的心情參加各種各樣的活動,即便我知道嘉年華不能跳一輩子,我跳到精疲力竭也只是為了能夠沉沉睡去,不再有力氣做噩夢。我表現得如此頑強,假裝自己適應一切,笑著說自己足夠無恥——我的確做得夠無恥。
可我心里不是不痛苦的。我欺騙自己說我很喜歡看世界崩壞的樣子,告訴自己這就是現實你得去適應,可我終究還是難過的。
我的歸屬感越來越飄忽,安全感也是。因為所有我愛的這些東西似乎都不自覺地走向了一個茫然的方向,最終進入迷霧,或者掉下懸崖;他們總歸是最后消失了。
他們動作很快。我一直到9號晚上徹底連不上他的電話才知道。
百合子生了個女孩子,就是8號那天生的。剛生下來她就很不滿意地說:“小孩才五斤,瘦成這樣短成這樣怎么辦?我生下來都有六斤四兩二分重!果然,我就知道血統在那里,以后她肯定長不高。”旁邊請的中國月嫂則苦口婆心地勸她說:“五斤已經算重的啦!女仔比男仔好帶得多!”
我看著嬰兒和她熟睡的臉,醫護人員忙出忙進每個人都面帶笑意——那時我信息不通對一切尚不知情,只覺得周身女性個個都無比強大,令人充滿希望和鼓舞。
然而生活就是這樣的一片黑暗嗎?
我再也沒見到大強哥了。他的電話、郵件、msn、sk……所有你能想象的聯系方式,全部注銷了。把電話撥過去,得到的當然是移動娘的“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其實我也不需要別的提示,因為事情發生以后,再遲鈍的人也會知道,黃先生這樣的人必須先被開刀。
我翻了翻過去幾個月的日記,再看看上顯示的“對不起,您所的結果……”覺得無比茫然。其實我可以等我也應該等,也許他出逃成功現在正在飛過來的路上,也許他轉移到了其他什么地方不能和我聯絡……要不然,就只能剩下最后一種最直觀的可能,他消失了。
如果是真的,那么我小黃瓜何其被他們看得起,在這最科幻的時代,一生所愛的兩個人皆被消失。
你們知道消失是什么意思嗎?把這本《1984》拿過去,它會給你初步的概述;具體來看,不出你的名字是第一條,然后他們會注銷你的戶口你的檔案和經歷,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人們的印象中,你也慢慢被模糊了。所有的資料都顯示出,這個人不存在。慢慢的你就開始懷疑你自己的記憶,因為記憶這樣虛空,又并沒有其他的證據證明你存在。最后你將不由自主地抹殺掉自己的記憶,這就是雙重思想。
我把自己關在小屋里,茫然地吃吃睡睡。就這樣不知過了多少天。
百合子抱著小孩子來看我。她看上去比以前更強壯了,那種暴躁的少女抑郁氣息全部轉化成了母親式的溫柔和包容——她坐下來,輕聲對我說:“你打算繼續這樣下去到什么時候呢?我月子都快坐完了。”
我慢慢地說:“你可以下床了嗎?小孩的名字起好了沒有?”
小女孩的眼睛黑黑的,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人的眼睛都要黑。她看上去既安靜又理智,毫無她父母身上那種瘋狂藝術家的氣息——她的眼神仿佛是在嘲笑我:“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你還是關心關心自己。”
我看了小女孩一會兒,終于在她的眼神下敗下陣來。她比她的母親更兇悍,連頭發都還沒長齊的時候就已經徹底擊敗我。她母親滿意地點點頭,她便轉過頭去懶懶地閉上眼睛,伸手玩她母親胸前的扣子。
我無言以對。百合子鎮靜地說:“我的情況比你好得多。你現在到底打算怎么辦呢?”
我慢慢地說:“我不知道……我頭有點痛。”
她憂慮地看著我:“情況到底怎樣?你還打算等大強哥嗎?”
我聽到這個名字就覺得眼前一陣金星閃過,天崩地裂。我撐著腦袋蹲下去,過了好一會兒才覺得稍微好了一點點。我咬著牙對她說:“你知道么,十五號,就是頭七那天晚上我夢到他了……他穿著大風衣,提著密碼箱,看上去很急,在準備登機……是那種小型的私人飛機。好像是在上海……海邊風很大。但是來不及了,他剛一腳踏上登機踏板時,一個子彈就打過來……對準腦袋打的……我猜他們知道他穿了防彈衣……然后他就這么倒下去了,血流了滿地都是。沒人管他。狙擊手們都去查看那個密碼箱,箱子砰砰地從上面摔下來……他們打開一看,發現里面什么都沒有……”
我說得語無倫次。然而百合子看著我的眼睛變得濕潤了。她深吸了一口氣,神情又恢復了堅定:“你過來。”她像過去那樣說,“你非得哭一場不可——我不能陪你哭的,坐月子的三個月不能流淚。但你還是得哭出來——哭出來就好了。別擔心。那只是你的夢而已。”
我走過去,跪坐在她面前。她像母親那樣拍著我的肩。我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我知道此前我不愿意哭出來是因為我還不愿意面對和承認。聲音那樣好聽的人,全中國六七億男人中最喜歡的人,會做小兔子的人,和我同居過搞過神秘工作的人,會追我文的人。就這么消失了。他可能還在某個地方,可能被關押了,他只是名字被和諧了而已。
但是這一刻起……我終于不得不徹底承認。縱然我再不關心,我也知道北京此時變天了,有些人必須消失了。
仿佛命運早有預料。生活是一本書,充滿了前面的讖緯和后面的預言——在我們曾經生活過的那些細小瞬間,似乎每時每刻都在預料到這個結局。
他對我說:“我不是權貴。我只是權貴的一顆棋子。”
他說:“你到底想要什么呢?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會給你。”
他說:“我以后再也不會把你帶出來了…………我希望你以后也不要出來……不要來這里,最好你能一無所知……因為你是對我而言,很重要的人。”
他說:“林可,你有沒有非去做不可的事和非完成不可的理想?”
“要不這樣,”他的臉色一下就垮下來了,非常嚴肅地看著我說:“我現在去準備支持同性婚姻合法化的議案,花幾個月的時間聯絡媒體炒作重要的是打通上面的關節,明年三月兩會的時候提出來,還有四個月的時間準備;三月份兩會一開,通過了我們就去結婚……唉,不過,”他摸了摸我的腦袋,有些垂頭喪氣地說:“那樣我一億零一塊的家底就花光了,不能去太廟了。現在房價漲得這么高,估計到時候我們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只能裸婚了。”
“現在你看到了?林可,這就是現在的我。我已經消失了,即使是在你的夢境里我也消失了。你知道消失是什么意思么?那就是你被抹殺了,你不存在了。你可以說我曾客觀存在過,但這個世界哪有客觀,他們就是歷史和現實,他們就是客觀;你怎么證明我曾客觀存在過呢?是的,你可以說我有戶口本、獲獎證書、畢業證……我的所有資料不過是一個檔案,他們可以一把火燒掉;我的相片,你還放在錢夾里么?我勸你早些丟掉,都發黃了,也模糊了。你確實還可以說你曾經有對我的全部記憶,但這記憶是真的么?當他們抹殺掉這個世界上所有我的存在時,當我的父母也能做到不再承認我存在時,你就會開始懷疑你自己了——你怎么證明我不是你幻想出來的呢?”
……
……
……
此時加州陽光劇烈,我卻只想起當年月下操場上那么陰涼,月光透過細碎的樹影打在少年的面龐上,有人對我說林可你一定要活下去,寫盡這個時代的一切愛與哀愁……
可我自己也是哀愁的啊。
我給陳默打電話。隔著汪洋大海,漫長的線路中,終于在嘈雜的環境里接通了——他的聲音遙遠而清晰地傳過來:“……林可?”
我忍不住幾乎要流淚。我說陳默,我知道你在北京,你什么都知道。你也算住他對門住那么久,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到底怎么了,隨便說點什么也好,不要什么都不說……因為沒人告訴我……
他無聲了好一會兒才說:“林可,我只是他們那群人的一個陪酒的。”
我說:“他們……你指的他們是誰?”
他慢慢地說:“他們掌握著這個世界。”
我說哦。那大強哥呢。
他說:“林可,你別等了……我實話說了,黃總消失了。他們想讓誰消失就能讓誰消失……他們的事情失敗了,也可能成功了。但不管失敗還是成功,總會有人犧牲。”
我心中一片寂靜。電話中,我們的呼吸聲此起彼伏。過了很長時間,我才難受地說:“那我什么時候消失呢?”
他的聲音仿佛穿透了整個時空:“我們這樣的人,永遠不會消失,只會看著他們消失。”
……
……
……
這個月我一直處于長長的困倦之中。我并沒有顯得多難過,并沒有怎樣大哭大鬧——除了那天以外。我只是變得更困了,越來越愛睡,總是裹著那件海寶的衣服縮在沙發上就睡著了……我總覺得這一切其實足夠虛幻,當我醒來時,廚房里正飄出一條魚的香味;或者他正躺在我身邊,耳鬢廝磨;或者我還睡在北京自己的那間小屋中……或者醒來就是高中課堂,我身邊的姑娘脊背挺得筆直奮筆疾書地抄筆記,什么都還未發生。
但每當我一醒來,我就能看見那件海寶的斗篷,還有手機上的小兔子掛件。我怎么能說這都是假的呢。
我當然沒更新。我一個字都沒動筆。我開著所有的通訊軟件,同時播放著歪歪和acfun,讓屋子里變得吵吵鬧鬧的。哦,我還開著當地的廣播,雖然我聽不大懂。
《美國之聲》廣播中的中文播音員聲音甜美:“據悉……在……以后……有觀察家稱……20年來……中國……人權狀況……最低點……”
我聽著聽著就又睡著了。這種廣播,聽聽就算了。
醒來以后,我翻了翻日歷,覺得再也等不下去了。無論怎樣,我還是決定坐飛機回去。
百合子抱著小孩來送我。她變得比過去更強壯了,拍得我肩膀痛起來直哆嗦。她雙目炯炯:“你放心,不會有事的——我和人說了,下飛機以后有人接你。”
我說:“是來請我喝茶的嗎?”
她說:“你不要這樣想。沒有任何證據顯示出他遇到不測了……他可能還活著,只要活著,就還有希望。”
飛機讓人坐得很恍惚。艙內的色澤就好像布蘭妮《toxic》那個mv……我睡了一覺,醒來后覺得脖頸格外難受,大概是扭到了。
回想起來,說是出了一趟國,但其實我哪里也沒去,就是在小房間里睡覺睡掉了大部分時間。
如果他在身邊,肯定會狠狠抨擊我,然后強行拉我出去買菜的。
下飛機后,北京正開始下風沙。國內那股濃濃的沙塵味迎面而上,我用帽子剛把自己裹起來,就聽見一個聲音遠遠對著我大喊:“喂!——林可!”
初冬的機場里,一個少年靠在一輛車邊,他的頭發又染回黑色了,但是在陽光下還是泛著淡淡的金色——那模樣遠遠看去,明明有些風塵仆仆的,但仿佛一如去年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