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然猛然回過神來,深深地看了蘇雪一眼,略一猶豫,咬牙切齒地道:“她是大老爺曾經救過的吏部尚書鄒大人的嫡出三女兒鄒桐艷,年芳十九,月底就要與二老爺完婚,為重病不起的老夫人沖喜。聽說那天就是特意代表鄒家來看望老夫人的。”
大老爺曾經救過鄒大人,因著恩情她前來府中看望重病的蘇老夫人,這個理由倒是充分而讓人無法說道。卻有誰知道,她就是那晚與二老爺一起,偷偷摸到祠堂害死了二夫人?
竟然是她?蘇雪的眉頭一蹙,有些意外,旋即卻勾起唇角嘲諷一笑:“果然如此,卻不想他們的動作竟是這般快,難不成是怕遲則生變?那她的為人呢?你可有辦法打探到?”
原來是鄒大人的女兒,蘇文成果然攀著高枝了。對于鄒桐艷嫁進蘇家,她一點都不意外,只是沒想到他們的動作這么快,再過十幾天,竟然就要進門了。
不過想想又覺得并不奇怪,蘇文成費盡心機不惜親手殺了韓氏,為的可不就是盡快攀上這棵大樹嗎,哪里還能再苦等下去?只是,如此一來,她更是沒有能力阻止了。
但,未能阻止也未必就是壞事。俗話說,爬得越高跌得越重。只要她慢慢積蓄能量,又何愁弄不倒他們?
倒是余氏那個真假不知的病實在是一舉多得,妙極了啊。孝之一字,重如泰山,竟成了他們為所欲為的保護傘。當初用著除去了韓氏,如今還能借此成全蘇文成的第二春,兩次給他冠上孝子的名聲。韓氏又死的時機正好,被休后死去,竟是與蘇文成一點干系都沒有,避嫌守孝都可免了。
蘇雪再一次的淡然神情和心思靈巧,讓綠然又驚又喜,還自己都未察覺到地松了一口氣。眼前的娘子,確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驚人變化,有著讓她驚駭的完全不屬于小孩子的冷靜姿態和玲瓏剔透的心思。
但旋即,她又如蘇雪所想的那般,心中的狂喜與欣慰壓過了震憾和那一絲隱約的懷疑。
這樣冷靜淡然的心性,這樣靈巧縝密的心思,著實非常人所能比。這樣在逆境中不被擊垮反而順勢成長的娘子,才不辜負二夫人,不辜負她臨死前仍念叨著啊。
綠然仰著流滿淚水的臉,望著頭頂的椽木和灰瓦,心中默默念叨:二夫人,您在天上看到了嗎?二娘子小小年紀竟是如此的出色,可見將來必是人中龍鳳。她一定不會讓您白白慘死的,您在泉下也能瞑目了。
感受到蘇雪又握了握自己的手,綠然壓下澎湃激動的心情,抬袖拭了拭忍不住流淌出來的淚水,低聲匯報著自己的所得:“恰好奴婢有個要好的老鄉就在鄒府內院當差,前兩天奴婢悄悄找到她,倒也得知了不少有關那位鄒娘子的為人處事。”
“那太好了。”蘇雪的臉上,這么多天來頭一次帶了幾許喜意,沖著綠然點點頭,便聽她繼續道,“她左腳有隱疾,自生下來時左腳腳后跟便是偏向一側的,長大后走路更是跛的。許是因著時常受人嘲笑的原因,她的脾氣有些怪,自小便與自家姊妹相處得不是很好,對府里的下人也很是苛刻,打罵是常有的事。
近幾年,更是因著隱疾和自卑心理對終身大事極盡挑剔,脾氣也越發不堪起來。平常瞧著溫順和氣的很,實則只要有人得罪或是嘲笑了她,事后必定會受到她的報復。而但凡被她盯上的,又必定不會有好下場。早兩年鄒府里有位粗使丫環將她左腳的鞋子洗壞了,她便認為丫環是有意嘲笑她,好一頓斥罵。晚上那丫環便被傳出跳水自盡了,但大家都懷疑這事與她脫不了干系。”
這樣的人,卻不知怎么就與二老爺狼狽為奸勾搭到了一起。
綠然的話,讓蘇雪墨黑的眸子一點點加深,最后竟是黑如寒潭,深不見底。稚嫩的臉上,有著與年齡極不相符的凝重之色。
鄒桐艷的心性,遠比她預想的還要壞上幾分,簡直就是個心狠手辣眼里容不得一點沙子的主。如此一來,她的處境不只是艱難,簡直堪稱兇險。攔路虎已除,這根時時扎在心田的毒針,鄒桐艷怕是絕不會留下吧?
“娘子,她既然敢對二夫人下手,到時候入得府來,您的處境怕是也堪憂啊。”綠然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眼中是濃濃的擔憂與驚恐。
二娘子是二夫人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血,她與二夫人主仆六年,夫人一直待她如親人,從不曾呵責,還傾盡所有拿出自己為數不多的存銀幫她埋葬了生病而亡卻無錢下葬的父親。這份恩情,她永生難報,只能通過盡己所能照顧好二娘子來償還一二。
可是如今那女子就要入得府來,到時若是對二娘子做些什么,余氏她們必是不會護著娘子的,她一個做丫環的,卻要如何阻止?
屋內頓時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寂之中,二人的臉上都是沉沉的黯然之色。
府中艱難兇險,性命堪憂。那么離府呢?又談何容易?
初來異世,孩童之身,身無分文,匆忙之下,她能順利躲過那些人隱匿起來自食其力嗎?蘇雪沒有絲毫的把握。
就算躲過了,她隱瞞身份便是黑戶,怕是寸步難行。如若公開身份,在這名聲重如天的時代,她一介官家女子離家出逃,會落下個什么名聲?韓氏是因護著她的名聲才被蘇家抓住把柄休棄的,她如此做,豈不是讓韓氏白白地犧牲了自己?
好半晌之后,屋內才響起她一聲長長的喟嘆。
“我何嘗不知?可是如今木已成舟,憑著二老爺和鄒桐艷的狠勁與手段,咱們根本沒辦法阻止得了這場婚事。那么……”蘇雪兩手無意識地互搓著,上牙緊緊地咬著下齒,又是半晌后,忽然道,“你偷偷去一趟三老爺那兒,就說我有事求他,我要出府去祭奠娘,這事只有三老爺才能幫我。”
綠然顯然沒有想到蘇雪的思維如此跳躍,竟然一下又跳到了韓氏身上,先是一怔,旋即臉上憂色更重,遲疑開口:“娘子,到時若是被老夫人發現,您的處境怕是會……”
一番交談下來,她似乎已經適應了蘇雪的睿智,竟不知不覺間不再懷疑她會不會聽懂自己的話。
“我要的,就是惹惱余氏……”蘇雪喃喃而語,臉上若有所思,聽到屋外已傳來春裳的聲音,忙輕聲道,“你且依言去做便是,我自有計較。”
與敵交戰,力量相當時,才能硬碰硬。而此刻她與鄒桐艷諸人之間,簡直是卵石之別。
既然不能硬碰硬,偷逃出去又行不通,那她便得另尋退避之法。只是,在退避之前……
蘇雪瞇了瞇眼,緩緩地捏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