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寂的深夜,幽暗的大樹下,小女子有點慌張地轉過身來,茫然而又驚恐的瞪著我,都忘記了擦拭眼角的淚花。
不高的個子,只到我的胸前,好像只是皮包骨頭般瘦弱的身軀,弱不禁風的樣子,本來就是一個若隱若現的鬼魂,此時,加上稍微飄起的連衣裙帶,愈發顯得飄渺而又虛幻。
圓臉,光頭,如果不是那一雙大大的眼睛,正在瞪大了望著我,我根本都看不出面前的她,哪里還有一絲活力。
還沒等我說話,她先開了口:“你也是一個鬼魂么?”
我沖她笑笑說:“我不是,我是一個人,我是一個能看到你們這些鬼魂,并且還能與你們說話的人。”
通過她剛才驚恐的表情和這句話,我就知道她才死去不久,她甚至現在都還不能分辨出鬼魂與人的區別,另外,我也從她的眼睛里,看出了她的那份純潔與不諳世事。
“你是人,那你怎么不怕我呢?”小女子仍然瞪著大大的眼睛,不解的又問。
“為什么要怕你呢,世間的人之所以怕你們,是因為還不了解你們的世界,鬼的世界也分好壞,人的世界不也是如此么,兩個空間都一樣,不管是鬼還是人,怕的只是壞鬼和壞人,好鬼和好人,干嘛還要怕呢?你說,是不是呢?”
我這么一解釋,小女子聽了,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但似乎已經放松了不少,接著說:“也許吧,我也是才知道,原來,鬼也是分好壞的,和人一樣。”
“你為什么會躲在這里偷偷的哭呢?”
此時,她嘆了口氣說:“我本來是挺高興的,我高興的是,自己終于死了,我自從生下來就體弱多病,從我記事起,我就一直待在醫院里,外邊的世界,我都看不到,也沒機會接觸,更不懂,后來,我又被診斷出得了肺癌,又熬煎了幾年,才死在了這里,終于解脫了我的病體,也讓我獲得了自由和輕松,可是還沒高興一會呢,沒想到,我就又遇到了惡鬼。”
“什么惡鬼?”
“我也說不清楚的,我是今晚才知道的,我死以后,這兩天一直就在這停尸房里,可是今天晚上來了幾個年輕的男鬼靈,好兇的樣子,他們告訴我要我嫁給一個和我同村的,死了好多年的人,明晚就要成親,可是我不愿意,他們逼著我說不愿意也得愿意,沒有任何的選擇,說明天一大早就會有人給我們結成陰親,到時候誰也管不了了。”
所謂的陰親,就是人間的神老媽媽,做一些法事,把兩個死去的男女結為夫妻。
“那你為什么不愿意呢?”
“因為他們說的那個人,活著的時候就是一個惡少,欺男霸女,無惡不作,我活著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是讓人給殺死的,沒想到死了以后,他逃脫輪回,做了一個游魂野鬼,還成了一個惡鬼,也如在世間一樣,無惡不作,我怎么能嫁給這樣一個惡鬼呢?”
此時,我一聽惡鬼這個詞,自己的心里就莫名的興奮了一下,好像我就是專門與惡鬼作對的似的,只要有惡鬼的地方,我就必須站出來,因為這就是我該管的事,我天生鬼眼,不就是要鏟除這些危害鬼界的惡鬼么?
“這個惡鬼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叫張啟科,人家都管他叫科哥。”
“對了,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任曼曼,叫我曼曼就行。”
“他們是怎么和你說的,你必須要跟科哥結婚呢?”
“我還沒咽氣的時候,好像科哥就知道我要死了,他就托夢給他的父母,說要在陰間成親,要娶我為妻。他家里很有錢,而我家被我的病拖累了這十幾年,早已經窮的一干二凈了,他們就給了我家很多錢,我父母當然就高興地答應了,明天在我火化以后,就把我的骨灰埋入科哥的墳墓,明晚就要舉行婚禮了,可我心里真的是不愿意啊!”
說著,曼曼竟然又傷心的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接著說:“我心里雖然不愿意,但是我又心疼自己在世的父母,他們為了給我治病,操勞了大半輩子,都沒能得到一點報答,我卻先他們而去,再也無以回報,他們能得到這筆錢,把我嫁給科哥,按理說,我也不能反對的,可是我心里已經有人了,我不想,但我又毫無辦法……”
看到曼曼無奈而又傷心的哭著,我就問:“你心里的那個人,他是不是一個出租車司機?”
曼曼一聽,立時抬起頭來,停止了哭泣,驚訝的看著我問:“你怎么知道的?”
“我當然知道哦,我還知道他是子陵市的一個出租車司機,是一個很清秀很溫存的小伙子,對吧?原來他大老遠的跑來,來到了我們這個城市,就是為了找你哦。”
曼曼聽了我的話,好像立刻就覺得我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挺厲害似的,她就像終于抓到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找到了最后一點的希望,立即急切的問我:“那您能現在就去幫幫他么?!他現在已經去找科哥了,他說要去殺了科哥,剛才才氣呼呼的跑了,我怕他吃虧,所以才在這里哭。科哥手下有那么多惡鬼,他怎么打得過他們啊,您快去幫幫他吧!我求求您了!”
此時,我也聽明白了,剛才那小伙為什么開車這么快的飛出了醫院,原來是去找科哥打架去了!
鬼魂相爭,必有惡果,會弄得人心惶惶,又會擾亂人世間的安寧,我當然不能不管!
我趕忙問曼曼:“那小伙,去了哪里,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家住在郊區的天井官莊,村后的小山下,是我們村的墓地,科哥的墳墓就在那里,我想秀勇就是去了那,您快去幫幫他吧!”
“他的名字叫秀勇么?”
我當時記起了李隊長給我看的哪些證件上,那小伙名字不是秀勇,而是叫李勇,可能秀勇是他們兩個相愛的人的專有稱呼或者是叫李秀勇而做了簡化吧。
我這么一邊問著她的同時,就已經挪動開了腳步。
“是的,叫秀勇!”
我飛快的跑出了停尸房的樹林,沿著樓間的小道,到了停車場,開上了我的車,疾馳出了醫院的大門,往天井官莊駛去。
之所以這么急切,是因為我知道秀勇如果寡不敵眾,就會魂飛魄散,要么變成毫無理性的厲鬼,要么就會化為烏有,而急切的等在這里的曼曼就會魂無所依,也變成孤苦無助的游魂野鬼,不光在人世間受盡了病體的折磨,就算到了陰間還要受一無所愛的心靈折磨。
我既不能讓惡鬼科哥得逞,也不能讓秀勇變成危害人間的厲鬼或者消散,更不能讓凄苦的曼曼再受煎熬!
天井官莊就在三水山的東邊,距離三水山有四五公里,也是一個不大的小村莊。
當我開車駛進村子里的時候,就聽見滿村子的狗叫聲,已經此起彼伏,亂成一片。
我的車沿著村里的一條水泥大道,往村后疾駛,有幾條大狗,驚恐的跟在我的車前車后,也隨著車往村后奔跑,同時我還發現,狗叫聲已經驚醒了村里的個別住戶,院子里的燈已經亮了起來。
當我的車從村里的大道上出來,拐上了一條土路,土路兩邊是農田,土路與水泥路交接的地方是一個大下坡,我看見村里的狗都站在村后高高的土坡上,朝著土路延伸的盡頭,那黑黢黢的荒山狂吠。
我仍然疾馳在農田中間的土路上,田地里還堆著一座座玉米秸稈。
土路的盡頭,就是山的腳下,在燈光的映射下,我看到了黑乎乎的一片側柏,還看到了樹林里隱現的那一座座高大的墳墓,同時,我也看到了那輛鬼出租車就停在了樹林邊的小路上。
我把車也緊靠著那輛鬼出租車停下,熄了火,但是沒有關掉車燈,外邊一片安靜,我看了看車上的電子時鐘,正好是凌晨三點。
我關掉車燈,拿起手電,下了車。
月亮已經趴在了西邊遠處的山頭上,但依然明亮如水,墳丘,樹木,還有車子,都被拖出了一道道長長的影子,一點聲音都沒有,只有遠處,村后那不安的狗吠,隱約傳來,越發顯得我面前的墓地,死般靜謐。
我抽出一只煙點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打開了手電,步入半腿深的荒草,沿著高大的墳墓間的空隙,向墓地深處走去。
墓地的墳丘都堆的很高很大,有接近兩米多吧,墳前的墓碑也很高大,走在這墳丘與墓碑中間,我就感覺自己的渺小,再加上墓地里的側柏有很多都有碗口粗,如果沒有我手電的光亮,樹林里應該是漆黑一片,月光根本一點都透不過來。
越往里走,我的視野也變的越來越狹小,都被這墳墓與墓碑,還有樹木所遮蔽。
只有“沙沙”的,我的腳步聲,偶爾從荒草中,竄出一兩只老鼠,瞪著迷惑的眼睛,看我一眼,倏爾消失。
當我繞過了數不清的墳包,來到了又一個大墳前的時候,這個墳丘,周圍竟然沒有樹木,幾道月光斜側著穿過樹枝,透了進來,而此時,我似乎聽到了就在這個墳前的墓碑后,發出了微弱的**聲。
我慢慢的走過去,撥開半人深的荒草,終于看到了那個小伙子,秀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