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回過頭來,一看到王大爺的姐姐坐在車上的時候,我就明白了她是來做什么的,太好了,熟人之間好辦事,因此下一步該怎么做,我也就立即有了自己的想法。
身邊的兩位老太太也都認識她,其中一位說:“這不是三水村的王大姐么,那個神婆子,原來是她來幫著科子家弄的這事哦……”
“她不來誰還來哦,這死老媽媽子,眼蛋子里就只咂摸著錢,咂摸著東西了,保險得哦,科子爹還不知道給了她多少好么呢。”
“俺還尋思科子爹去請孫道長來的,那個三水觀,聽說他可是弄上了不少錢哦,沒想到王大神婆子來了。”
“哎呀哦,那個孫道長,人家可是不來哦,人家多明白事,怎的會來幫這樣的人家,請不動的!走,咱也看看去,看看他們怎么搗鼓。”
我也已經從兩位老人那,問好了去曼曼家的路,臨分開的時候,她們還特地囑咐我,千萬要說服曼曼的父母,別答應這門子親事,不行就把他們抓了去,嚇唬嚇唬他們,我笑笑也沒言語就走了。
曼曼家在這村莊的最西頭,我把車停靠在路邊,沿著一條小土路,很容易的就找到了這里。
空心水泥磚堆砌的院墻外,已經搭起了一個不大的靈棚,樣式都差不多,帆布搭就的靈棚里已經擺上了一張大八仙桌,桌上我也看到了曼曼的照片,和那晚我在醫院的停尸房旁邊見到的鬼魂,臉模樣幾乎是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這張照片上的曼曼有頭發,雖然不長,稀疏而又枯黃,但是有了頭發,就顯得漂亮多了,也精神多了。
瘦削的臉上,大大的眼睛,正在微笑著看著眼前的香爐里,冒出的絲絲香煙,天真無邪,讓人生憐。香爐兩邊,香燭也是燃著的,火苗正在微風中搖曳。
為她守靈的是一個同樣瘦弱的中年婦女,披灑著頭發,蓬松雜亂,呆呆坐在一把破舊的馬扎上,一動不動,一看就知道是曼曼的母親。
每次當看到這同樣的靈棚,還有靈棚里香案上,靜靜地陳放著的黑白照片,與香煙繚繞的香火,我的心情總是很沉重,這畢竟是生者對死者做著最后道別的地方。特別是自己還知道了逝去的曼曼的身世,從來到世間,就疾病纏身,最后在病痛的折磨中死去,時日無多,匆匆走過,留給親人與熟悉的人的只有綿綿的傷痛。
而現在的曼曼更為特殊,死了,靈魂也得不到安生,還要為了嫁不嫁給科哥而愁思百結,魂靈也在默默哭泣。
靈棚后邊的院子里,進進出出的,就那么幾個人,都是鄉里鄉親來幫忙的。
曼曼的母親一抬頭,先是看到了我,瞅了我一大陣,又慌忙地站起來,還以為是她家的哪門親戚來吊唁的,但是端詳了一陣后也不認識我,就有點木然的看著我,不知所措。
我怕直接對她說明來意,她也不會相信,我走到靈棚里,就說我是有點事來找曼曼的父親,老任的,她說老任已經帶著幾個人去了醫院,然后緊接著就帶著曼曼的遺體去殯儀館火化。
此時,我聽了心里就突然有點著急,才突然想起來,曼曼去火化的時候,她的魂魄一定也會跟在那,而科哥那些惡鬼肯定也知道的,他們會不會去搗亂,或者做出別的什么 事情來呢,我光顧著來這了,倒是真的沒想到這點,但此時分身乏術,臨時我也不能離開這的。
我和曼曼的母親站在靈棚里,說了幾句話后,慢慢的她就和我傾訴了起來,人在痛苦的時候都渴望傾訴自己心里的苦惱,特別是對于中老年婦女來說,于是也就聊到了曼曼與科哥要結為陰親的事。
我說:“我也聽大家都在議論,科哥生前可是一個痞子,還是被人砸死的,這樣的人死了以后也不會安生的,把曼曼嫁給他,大家都在說,不大好……”
此時,曼曼的母親,聽我這么說,覺得我一個外鄉人怎么也知道這事,就有點懷疑,我說我也是來到你們村才聽人說的,她也就沒再問下去。
然后,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難過地說:“大兄弟,恁也知道了,村里的那些人,他們都在罵我們,都說是我們家貪財,賣了自己的閨女!哎,其實也是,這么多年,為了給曼曼治病,在外邊欠下了我都說不清的債,她爸爸也是著急,我本來的心里也是不愿意吧,可是我也不能只考慮死的,總還得為活著的人著想吧,她爸爸這么多年來,也是受夠了苦,白天黑夜的出去干活掙錢,掙點錢,舍不得吃,舍不得喝,還不都是為了給曼曼治病,還不都是為了還人家的帳么,現在,人家科子家給錢,我們,還能說什么呢?哎……”
聽她這么說,我心里也有點難過,雖然我是來阻止這場冥婚的,但此時聽了曼曼媽的這幾句話,也真覺得是有道理的。
站在她的面前,我突然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與無能,現在,我雖然能來幫上曼曼了,但是卻不能幫到她活生生的母親,擺脫這眼前的困境與貧窮。
此時,我突然在想,自己這么做,到底有沒有意義呢?我竟然對自己現在的行動與心理,產生了很大的懷疑,我到底應該是為了死去的曼曼的幸福著想呢,還是要為活著的這對苦難的夫妻著想?
一個是現實的人間,一個是只有我才明白的陰間;一個是為了拮據的生活而嫁掉自己死去的女兒,一個是為了一份美麗的情感而哭泣的曼曼。
我夾在這其中,應該何去何從?應該如何權衡這兩者的關系?
這真是我始料未及的事情,雖然我天生鬼眼,就是為了讓死者安息,鬼魂平息,但是生者,但是痛苦地活在人世間的人,我又能為他們做一點什么呢?
此時,我真正的明白了,孫道長跟我說的話,說我以后肯定會遭受各種磨難,這磨難不光是來自肉體上的,還有自己思想上的掙扎與磨練,這樣才可以真正悟到“道”的真滴,才能提高自己的法術與心咒的能力,原來真的是如此。
做一件事,不光是現實中的行動,還要接受心理上巨大的折磨與考驗。
想了這么多,但我也不會放棄,我已經踏入的這段糾葛,那些事容我以后慢慢想吧,目前還是先要把這事做完再說。
我對她說,是的,生者,死者,都得考慮到,于是我就問曼曼的母親:“你知道曼曼認識的秀勇么?”
我話一出口,她立即警醒的抬起頭來,盯著我問:“你怎么知道那個叫秀勇的?你是他家的人?……”
此時,我也只能靈活應變了,我說:“嫂子,我不是他家的人,但是昨晚我做了個很奇怪的夢,一個女孩,她說自己就是曼曼,還在夢里對我說,她不愿意嫁給科哥,她在心里只喜歡秀勇,所以,我這不才過來問問這事的。”
她聽了,仍然還是感到很驚奇,繼續問我:“恁怎么也做了這個夢呢?恁認識我家曼曼,還是認識秀勇?”
都到這時候了,為了做完這件事情,我也不能不把自己的謊言繼續圓下去,我說:“我是認識秀勇的,聽他說起過曼曼這個人,但是我跟秀勇也只是認識而已,并不很熟悉。”
“哦,恁這么說也對,我這幾天也是老做這個夢呢,白天累了瞇一會,都做夢,夢見我那閨女哭著對我說,不要嫁給科子,一定要嫁給秀勇,可是……”
她說到這,欲言又止,似乎更加的傷悲了,開始啜泣起來,然后又長嘆了一口氣,說:“哎,我們也都認識那小伙子的,人長得好,心眼也好,一直惦記著我家曼曼,他兩個人,要是我家曼曼沒有這病,不這么早早的沒了,他們倒真的是天生的一對啊,哎……”
說到這,她已經掩面而泣,泣不成聲。
等她哭了一會,我又問:“他們是怎么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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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還是前年的事了,我家曼曼從小就有病,在子陵一家醫院,聽說那很厲害,我們就住在那給曼曼治病,秀勇那小伙子當時是醫院的護工,兩個人一來二去的就喜歡上了,最開始只有我知道,她爸爸不知道的,但是當她爸爸知道后,才打聽到小伙子家里比我們家還窮呢,就說什么也不愿意他們交往了,當時還吵了架,其實呢,我也明白她爸爸這一是為了錢的事,二也是因為我家閨女有這么一輩子治不好的病,跟著誰,不也是怕拖累人家么。”
曼曼的媽抹了一下眼角的淚,繼續說:“后來,我們就又回到了咱本地的醫院,那個小伙子還來偷著看過幾次曼曼,曼曼還高興地對我說,那小伙子不在醫院干了,開出租車掙錢,掙得多,還說要攢夠了錢就娶曼曼,為曼曼治病……曼曼,那段日子可高興了,自大她生下來,就沒見她有那么高興幾天!可是,可是……曼曼就這么走了啊……人都死了,還說什么啊?”
此時,曼曼的母親哭的都站不住了,我扶她做到馬扎上,又對她說:“你還不知道吧,秀勇那小伙子,現在也死了。”
“什么?!”她聽了我的話,極其的驚訝,停止了哭泣,急切地問:“那小伙子怎么也死了?得什么病死的?”
“秀勇是出車禍死的,也是前不久的事。”
她聽了,愣怔了半響,呆呆的一會,她就突然放聲地大哭了起來:“哎呀哦,這一對苦命的孩子啊!……怪不得,最近那孩子也不來看曼曼了,曼曼好幾次都哭著要找他,還偷偷地告訴我說,好像不大好,秀勇是不是出事了,原來還真是……”
此時,曼曼的母親,捂著臉大哭了起來,既為了自己的閨女曼曼而哭,也是為了那小伙子秀勇而哭。
不一會,就走進來一個老太太,似乎很生氣的對她說:“俺可跟恁說了好幾次了,自己閨女死了,不能哭的,你可別不聽!身子是自己的!”說完,老太太就走出了棚外,我勸著她幾句,她也像突然明白了似的,抬起頭問我:“原來,那你來,就是想讓我家的曼曼和秀勇結為陰親的事吧?”
“是的,嫂子,他們是最好的一對,生前感情就那么好,雖然誰也沒能活到結為夫妻的那一天,他們雖然都死了,但是兩個人還是找到了彼此,現在就在一起呢,我們活著的人,還怎么能忍心再去拆散這對苦命的孩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