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子站在云巔, 她靜靜地俯視著腳下的仙山流霞,墨一般的長發在云風中肆意輕舞,她的肌膚雪一樣地蒼白, 薄唇輕抿著,她握著那把蔚藍色的長劍, 纖細的腕骨處正流瀉出藍紫交疊的澎湃仙氣。
上萬里晴空上那一輪烈日驕陽用灑下的金光,將碧落照耀地徹亮, 耳畔傳來那令人肅穆的圣音, 她聽見成千上萬匹戰馬的嘶鳴奔騰而來,那聲音混合著洶涌的霞光從三十三重天之上直搗而下,如潮水在怒喝,呼嘯,層層祥云之上亦是成千上萬的天兵天將,他們靜默著列兵布陣, 將這一重天里的渺渺仙境包圍。
靜默如山的氣勢造下的是如山的威壓。
溫畫欣賞著腳下那一叢小小的白花, 花瓣嬌嫩欲滴, 在仙山靈氣的滋養下愈發可人。
身后那人蒼老的聲音打擾了她的雅興:“溫畫神君。”
她轉身看著那一身仙長官袍的長須老人,笑盈盈道:“謝老。”
謝天官覺得溫畫還是和從前一樣, 親親切切地喚他謝老, 哪里像蕭清流那個壞小子, 說翻臉就翻臉!
下一刻卻聽溫畫道:“謝老記錯了,我已經被天帝革職,如今我不再是神君了。”
謝流年被她這一句話硬生生將臉上的笑容擠掉了,他訕訕地小心翼翼地提醒她道:“神君, 前面就是星野宗了,你還要去那里么?你別忘了你現在被通緝了。”
溫畫抬眸望著他道:“謝老,天帝對我已經手下留情了,否則也不會派你來宣旨,不會派我師兄作前鋒大將。”
謝流年沒有回答。
他首先是天帝面前的執筆天官,然后才是溫畫和蕭清流的朋友,這件事他必須保持中正立場。
溫畫道:“天帝那份諭旨里說我是私自攜帶鬼月姝......其實我是真正的上闋鬼月姝,這件事其他人不知,你難道也不知么?”
謝流年無言。
溫畫笑道:“你知道,那么天帝也肯定知道,這份諭旨明里給我加了罪名,暗里卻是在為我開脫。”
謝流年搖搖頭:“上微畢竟是父神座下的神將,他的話也并沒有摻假,天帝并沒有失去公允。”
溫畫微微一愣,難道天帝開始的諭旨寫的并非如此。
“因為蕭清流,他和天帝陛下做了協商。”
溫畫心尖一抖,喃喃道:“是師父。”
她的目光轉向那寂寞縹緲的仙山,慢慢道:“上微這次是要把上闋鬼月姝逼出來,若我料想地不錯,他用的就是父神的法陣。”
“那你豈非自投羅網,你趕緊......”謝流年催促她。
溫畫道:“我不能走,逼出上闋鬼月姝也是我此行的目的。”
謝流年一怔,駭然道:“神君,你要去做什么?”
“去辦一件事。”
溫畫頓住腳步,又轉身誠懇地看著謝天官,向他躬身一揖道:
“謝老,不論發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插手,不論我是成是敗,都會牽連到某些人某些事,到時還需要謝天官出面幫我維護一下。”
謝老兒鄭重點頭,又想攔住她道:“可是......”
但溫畫已經消失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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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那是戰場硝煙的氣息,她仿佛聽見了軍士們廝殺、奪命、吶喊的聲音,她聽見那鋒利的兵器撕破血肉殘軀,拋出澎湃熱血,那肝膽相照的感情,那義薄云天的氣魄,無不狂烈地叫人懷念。
溫畫極目望過去,唇角浮起一絲微笑,通緝令上說了天帝派的是二十萬天兵天將。
她很慶幸,那不是她的鐵風云騎,因為她不想對自己的戰場同袍動手。
一道驚雷響徹寰宇,晴空蔽日,烏黑的云從四面八方趕來,如幾條巨龍的身體緊緊糾纏在一起,再一道驚雷轟然炸響,直震得似乎天崩地裂,海水傾倒!
一名男子從翻滾的云狼中踏出,俊挺的面目上是不近人情的淡漠,猩紅色的戰袍披風在云氣中烈烈輕動,眼底的威嚴令人頓時喪失與之對視的勇氣。
他的身后列隊著上萬沉默而肅穆的天兵。
天兵借道之處,無數支金色光柱沖天而起,直染得山川大地皆是耀眼的金色。
溫畫看著那人,眸光微暖,她輕輕自語:“大師兄。”
隨后,她收回目光,挪動腳步悄然邁入林中。
風鈴谷,坐落在思過峰腳下,她遙遙可以望見善莫大焉四個大字在那些金芒之下猩紅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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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見到上天界的雷神,懷穆真人帶著星野宗三千弟子駕著云飛往天際向著那威嚴的神祗行拜見禮。
“參見尹歌神座!”
洪亮的聲音震動蒼穹。
而思過峰下,那座劍淵深處有幽暗的光探出,星野宗的弟子守衛的思過峰周圍,他們身上那清一色的白衣如極地的雪,白得耀眼。
溫畫走進林中,林中幽靜,樹木卻都已呈焦黑枯死之態,果然是父神法陣,即便是封印未開,還是威力畢現。
那些靠汲取仙靈滋養的草木首當其沖。
她看見不遠處有白影晃動,是幾名星野宗弟子。
而此時有細微的哭聲傳來。
她靠近,發出哭聲的是一批剛踏入仙道的地仙。
地仙無官無職,修為不高,他們的本體可能是凡人,可能是妖,可能是獸,可能是仙。
她聽見一名星野宗的弟子不耐煩的聲音:“快快,劍陣又透出神力了,快,快扔進去。”
然后一片驚慌的凄叫傳來,溫畫定睛看去,那是十幾個孩子,本體許是某個獸妖,獸耳都未能完全化去,此時此刻被幾個星野宗的弟子抓著胳膊要扔進某個劍池里。
十八劍陣周圍方圓數里附有大大小小十幾個劍池。
其中一個孩子哭得臉色慘白,他張嘴一口咬在那弟子身上,那星野宗弟子大叫一聲,胳膊狠狠一甩將那孩子扔進劍池。
溫畫幾步踏出,手中白綾拋出將那孩子卷入懷中,那孩子在她懷中驚懼不已地蜷縮成一團。
溫畫看了那劍池一眼,表面是灰蒙蒙的一片,依稀可以看到劍刃的影子,方才那劍池底下有神力探出來,那是父神法陣的力量,雖然微弱,但對于普通小仙而言是滅頂之災。
這些劍池因為鄰靠十八劍陣,被父神法陣的神力所蔓延,神力外泄,需要吞食活物方能暫時抑制。
溫畫掃了一下下方,心中一緊,劍池崖邊的洞穴里關押著數不清的地仙,他們一個個神色倉皇,被縛在捆仙鏈里動彈不得,只能驚恐地瞪著眼睛看著那些劍池。
那瞬間她領悟到星野宗為了抑制那可怕的神力,拿那些地仙的性命去喂劍池。
那些地仙身份本體復雜,應該是合墟洞府門下收集而來。
所以這是霍云姬和星野宗合作了?
她將那孩子輕輕放下,那孩子驚恐地抽泣一聲,抱住了她的手臂,她抬眸,眼前已經站了數百個星野宗弟子。
為首的那人她有些眼熟。
哦,那是曾經在惜花樓里被她狠狠作弄過的華飛塵弟子蘇承羨,她記得他不是被華飛塵關在思過峰峰頂了么?
蘇承羨看了她片刻,面色一白,驚呼:“你是溫畫?”
溫畫微微一笑:“看來你認得我。”
蘇承羨冷笑:“當然記得。”
要不是她,他怎么會被華飛塵關在思過峰頂的牢獄中,直到前不久才被師叔放出來。
而他師妹溥靈卻因為熬不住香消玉殞了!
如今倒是風水輪流轉,溫畫被洪荒通緝,卻出現在他面前。
他眸光中盡顯怨毒,他高聲大喊道:“她就是罪仙溫畫!”
那聲音回蕩在整座風鈴谷底。
星野宗震動。
溫畫啊溫畫,我不論你是曾經的戰神還是神君,如今天帝下了諭旨要抓你,尹歌神座親臨,你逃不掉了。
溫畫毫不介懷自己的身份已經被人知道,她只是看著蘇承羨,手中的斬云劍尖指著那些被關押的地仙道:“放了他們。”
蘇承羨冷笑著譏諷她:“溫畫神君,你都自顧不暇了,還是不要擔心別人了。”
溫畫目光一凜,白綾如蛟龍入水勾了一個星野宗的弟子到身邊。
白綾將那弟子的身體死死裹住,裹得他面色紫漲目眥盡裂,喉嚨里發出卡啦卡啦的聲音:“師兄......救,救我。”
“你想做什么?”蘇承羨皺著眉道。
他不相信溫畫會那么大膽。
斬云橫在眼前,劍光如盈盈秋水映襯著她的眉目,清雅而冷秀,溫畫笑了笑:“沒聽見我說的話么,我讓你放了他們。”
蘇承羨沒有動,只是陰沉地看著她。
斬云水漾的劍芒劃過,傳來了利刃割破血肉的聲音,掉在地上的是一只血淋淋的斷手。
那弟子嘶聲慘叫了起來。
白綾倏地收回,合攏在溫畫的臂彎處,輕盈飄逸,溫畫揪著那弟子的另一只手臂道:“剛才是一只手,如果你不放,就是另一只。”
蘇承羨身后上百名弟子在剎那間如退潮般退去了十丈遠。
蘇承羨站在原地不動,卻也不肯有所松動。
溫畫看了他一會兒,搖搖頭,手腕輕動,那人竟被她隨手扔進了旁邊的劍池上空,劍池里的鬼爪倏地騰空而起如餓虎撲食,轉瞬將那弟子全身的血肉啃食精光,剩下一副枯骨也在須臾間一寸一寸化作灰燼。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氣,剛才那可怖的一幕里,溫畫自始至終帶著淺淡的微笑,眉頭都沒有眨一下。
蘇承羨大為驚駭,他渾身都是冷汗,此刻只勉強站著道:“尹歌神座就在十一重天,我我師父華上神也在,你......你......”
溫畫看著他,低眸道:“有一句話叫不見棺材不落淚,你就是那種人。”
蘇承羨只覺眼前一花,那白色身影如暴雨之夜的閃電在面前一閃而過,下一剎,惡寒遍布全身,他往左看去,那只纖細而無情的手已經扣在了他的肩頭,那張絕美的臉在他肩側巧笑倩兮,那只手輕輕用力,蘇承羨聽見了自己凄厲的慘叫。
溫畫徒手扯掉了他的左臂!
斬云破云而出,在那些矮小的洞穴邊緣穿梭,蔚藍色的星芒肆意流瀉,伴隨著一聲接著一聲的“吭啷”脆響之后,捆仙鏈應聲委地。
那些地仙老老少少還愣怔地蹲在那逼仄的牢獄里不敢輕動。
眼前那動手狠辣的女子和星野宗的弟子一樣一身白衣。
他們或許是無法判斷她是救他們的救星還是更可怕的惡魔,又或許是長期待在那些狹小的空間里忘記了自由就在眼前。
沒有人動彈,他們幾乎沒有了求生的欲望。
溫畫提醒他們:“快離開這里!”
有幾個地仙最先反應過來,他們沖出牢獄直到呼吸到了自由的氣息,那新生的歡呼才在他們之中鼓噪起來。
只是他們沒有那個膽量和能力離開星野宗。
紛紛踟躕。
溫畫道:“紫月,你幫我把他們送去安全的地方。”
一個紫色身影走了出來,輕笑道:“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心軟,不過我很奇怪,你居然放心把這群可口的小家伙交給我。”
溫畫微微一笑:“他們修為太低,入不了你的眼,不是么?”
紫月笑出了聲,似又關懷道:“我離開這一會兒沒事么?”
溫畫微微一笑:“沒事。”
于是紫月引著那些地仙離去。
溫畫將目光轉了回去。
看守在谷口的那些星野宗弟子們修為都不高,他們之中魚龍混雜,華飛塵飛升成上神之后根本就沒有再回到星野宗教導過他們,而他們師叔懷穆真人也忙于更多的大事,疏于管束。
星野宗從前或許有些許優秀的弟子,可是如今已經墮落了一半,新進的弟子與合墟洞府的人混在一起,手里做的事已經越來越悖離仙道了。
蘇承羨幾乎要昏死過去,但他知道有人會來救自己,所以他握著劇痛的斷臂之處,踉蹌著朝自己的同門跑去。
“救我!”
他痛得說不出話來,然后他看見他的同僚們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你要逃去哪里呢?”
那輕柔的聲音傳來,巨大的恐懼抓住了他的心,他不受控制地轉身望去,身子卻在下一剎被一道白綾攫住。
肆意飛舞的白色綾鋪天蓋地,柔軟地如夢如幻,那蛇信般的綾帶卷住了他的腰,拋向劍池。
“不!”
他凄吼,那綾帶瞬間收回,他的瞳孔中看到灰蒙蒙的劍池底下那可怕無情的神力獰笑著鉆了出來抱住了他,剎那間侵蝕了他的血肉。
他在半空中,眼底最后的殘像是那清雅的白衣身影振起的輕盈而柔軟的衣袖,如一只溫柔的蝶,蝶翼撲下,濺起的是猩紅的血。
溫畫握著斬云走過風鈴谷外的棧道,她伸手擦去臉頰上沾到的溫熱血跡,她的白衣已經浴血,她身后的數十里棧道上躺著無數尸首,她的手上也是粘稠淋漓的血,那血跡斑駁了斬云的劍身,似乎連藍色的劍芒都幽幽地透出血光,
眼前是一道濃厚的白色仙障。
對面有冷冽的仙氣撲面,她只知道仙障之后她要對面的是什么,星野宗更多的弟子們正在趕過來,還有那二十萬的天兵天將,華飛塵,上微......還有尹歌......
她面無表情地舉起斬云,劍鋒側開,斬下,無數仙氣形成的屏障在剎那間被撕碎,呼嘯著在她耳畔散開,她的眼前豁然大亮。
霞光,云海,寂寞的仙山,流轉的狂風。
她看到了懷穆真人領著三千星野宗弟子正站在云端,她看到霍云姬一身黑衣黑裙立在風中,她將目光在她秀麗的臉上掠過,心中黯然地想:她和霍云姬原本不該有仇恨的。
似乎感覺到她的目光,霍云姬抬眸看向她,那一剎,她看到她冰冷地勾起了唇角。
站在她身邊的上微臉上也露出了詭譎的笑意,而她回以微笑。
“你來了。”
“是的,我來了。”
然后她回頭,她看到那個男人站在天際,即便有許多年未見,她也從那雙看似冷漠的眼里看到了擔憂。
他皺著眉頭看著此刻全身浴血的她,沒有說話,可她知道他在責備她不該自投羅網。
即便率領二十萬天兵來捉拿她,她也知道他此刻正在擔心她的安危。
他看著她,似乎輕輕搖了搖頭。
她知道,他讓她不要輕舉妄動。
如曾經在青麓山一般,他對她很好,將她當成了自己的親妹妹般看待。
即便如今他是雷神,她是罪仙,他也不會傷害她。
但是今天,她要讓他失望了。
她看著思過峰周遭,沒有看到華飛塵的身影。
她輕笑,這個時刻他居然不在。
上微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
他甚至又催動了嬰靈鬼煞。
身體里因為劇痛讓她忍不住微微戰栗,她閉上眼睛,讓那些痛楚被吞噬,繼而渙散,消失。
她不能去想煦兒,不要去想蕭清流,她想的只有自己,只有此行的目的。
懷穆瞪著那從風鈴谷中走出的鬼魅般的女子,她全身都是血,一道血痕像一道殘酷的疤橫過她的眉眼,有血珠染進她的眼,她的眼看起來仿佛是血紅色的。
那是一雙鬼月姝的眼睛。
風鈴谷上空的仙障已經慢慢散開,懷穆驚恐地看著谷中尸橫遍野,血腥氣濃郁地幾乎在云端也能聞到。
她在風鈴谷進行了屠殺!
她竟然這么狠,她難道不知整座碧落都在通緝她,尹歌神座也親臨,她竟然還如此大膽,她竟完全不顧后果么?
懷穆冷喝,冰冷的聲音回蕩在千百里的長空盡頭:“罪仙溫畫,你竟在尹歌神座面前犯下如此巨孽,你該當何罪!還不束手就擒!”
聞言,那穿著染血白衣的女子抬起頭來看他,唇角緩緩地揚起,她的嘴唇動了兩下。
懷穆看清楚了,她說的是:“你來。”
懷穆大駭:什么你來,來什么!
下一瞬,那白衣女子抬起了手,指尖化出一張弓,懷穆駭然想要躲開,可是來不及了,金色的羽箭燃燒著熾火朝他的左眼激射而來,云氣被箭尖銳地刺開,懷穆只覺眼前金光熱烈一片,眼底劇痛,剩下的全是虛無。
接著他撕心裂肺地吼叫起來:
她射穿了他的一只眼睛!一只眼睛!
他的眼睛,啊啊啊啊!
沒人能阻止,尹歌也沒能阻止,因為那支羽箭射來的一瞬間帶著一道詭異的神光,那一瞬,他醒悟過來,那道神光是誰的神光。
他知道,那是什么。
可是他俊挺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他只不動聲色地看著,他身后的二十萬天將也肅穆無聲,他們軍紀嚴明,不論看到什么,沒有軍令,他們絕不會有任何動作。
懷穆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從云頭墮下去。
溫畫駕云朝他悠悠地走過去,染了血的衣裳依舊在云風中輕盈得飄逸著。
她走到他身邊,他正捧著鮮血淋漓的臉哀嚎,透過指縫模糊的視線,他看見她輕輕豎起食指在唇邊輕輕一點,微笑地警告他:“噓,小聲點,你太吵了。”
他感覺她的手指摸了他的頭,指尖輕柔地安撫著他,宛如安撫一條老狗。
他聽見她說:“我忽然有些理解,為什么當年你要殺了覓蘿山滿山的生靈,因為殺戮的快感無法代替。”
他渾身顫抖都置身獄火的巖漿。
他恍惚地記起一萬年前,為了逼迫那個孩子的鬼月姝之力,他當著她的面屠殺了整座山的生靈。
她的手溫柔地摸著他的頭顱,撫過他殘缺的眼,她的一只手將一把刀放進了他的掌心,她俯下身來,清麗絕倫的臉逐漸幻化出一絲一縷妖異的光。
懷穆狼狽地后退,蜷縮著顫抖著,眼底是無限延伸的恐懼。
“不,你要做什么?”
她只是微笑著看著他提醒他:“還記得當年覓蘿山是怎樣的慘狀么?”
他發現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地站起來,踉蹌著轉身朝那遠遠站著的三千名弟子走去,他搖著頭,拼命喊著:“不要!”
但他的手還是舉起了手里的屠刀。
血光飛濺時,一切已無法回頭。
“用你的眼睛看著你的手是怎樣一點一點殺了他們的。”
“當年你下令屠山的時候不是很容易么?”
“這次只是換你親自來而已。”
“很容易的。”他顫聲著同意著。
那個聲音不知是她的,還是他自己的,還是他心底那埋葬的極深的惡念的。
那個聲音告訴他:“你知道我是鬼月姝,這一切都是我讓你做的,你不要覺得愧疚也不要痛苦,因為那些事都是我做的,從來都不是你。”
他在弟子們驚恐的眼里,絕望的臉上,看到了那女子絕美的笑靨。
是的,一切都是鬼月姝做的,與他無關。
仿佛夢魘般他安慰著自己,繼續揮舞著手里的刀。
......
他們是鬼月姝,他們無所謂正邪,無所謂天道。
他們是惡魔,他們有著最可怕的力量,但他們從來不親手作惡。
他們的手永遠潔凈,他們讓別人的手沾滿血腥,然后他們會微笑著伸出手擁抱撫慰那些犯錯的人們,在他們耳畔輕聲細語:
“你看,那些錯事,那些惡,都是我做的,都是鬼月姝做的,你們沒有錯,你們只是不得已,你們是無辜的。”
他消除他們的罪惡感,讓他們繼續無休無止地墮落下去
瞧,他們多善良,他們沒有做過一點壞事卻擔盡天下罵名,多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