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的時間準備一場婚禮實在是倉促, 新郎新娘雙方的親友是忙得腳不沾地。
凜少和沐風說起來是想趁機沾一沾蕭清流的便宜,但心中也是實實在在為師父師娘的喜結連理感到高興,兩人準備起婚禮事宜也是面面俱到。
徐大人看出了謝老兒是個官場人精, 每日便拉著親家下棋討教,算是知己碰知己, 惺惺相惜。
孫氏則和鈴兒,子書兩個姑娘家置辦起新娘子的首飾, 嫁衣, 三人天天在市集上東游西逛,忙得團團轉。
唯一清閑的便是新郎新娘自己了,雖然清閑,但兩人卻是被嚴禁見面的。
入夜,好不容易在書房中忍耐了五天的蕭清流打開門想溜出去,誰料剛開門便看到卓青木頭樁子似的立在那兒, 歉疚地一笑, 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師父, 明日就是成親的日子了,反正您了忍了五天了, 再忍一天也是一樣的, 您老人家還是安安靜靜待在房中為好?!?
蕭清流商量道:“連你也想跟為師過不去?”
卓青聳聳肩, 不做絲毫退讓道:“師父,不是我要跟您過不去,是他們幾個,畢竟我也很難辦的。”
說著還在門上筑起一道仙障, 以蕭清流現在的修為要解開這道仙障還要費一番周折。
蕭清流臉色不善,冷哼一聲,轉身進了屋中生悶氣。
卓青苦笑,自從上次沒有立刻站隊而是保持中立的態度后,卓青就被鈴兒他們排擠出來專職監視蕭清流,可是現在每次看到師父幽怨而充滿殺氣的眼神,他也十分委屈,他現在在師父和師弟們面前簡直里外不是人。
卓青轉過身安分守己地站在自己的崗位上,只見旺財悠悠地踩著步子過來了,整個貓往他面前一坐,抬起爪子洗臉。
卓青很觸它的鬼月姝身份,道:“你來這里做什么?”
旺財抬起近日來愈發圓潤的貓臉,微微一笑道:“奉命調虎離山啊。”
卓青不解:“你不是虎么?還用調?”
旺財嘿嘿陰笑,金色的瞳孔中突然散出一道刺眼玄光,卓青忙伸手去擋,正此時一個藍衣身影閃身入了房中。
蕭清流正生著氣,忽見溫畫從門外快步走進來,五天不見,當真是想念地緊,他欣喜道:“畫兒......”
溫畫將食指豎在唇邊示意他不要出聲,笑著走過來拉住他的手道:“師父,我們走。”
兩人隱了身形,悄悄掠過正和旺財斗法的卓青身邊,溜了出去。
他們回到了溫畫的小院,其他人都在徐家宅子里忙活,這里倒是格外地靜。
夜里的人間萬家燈火,溫畫帶著蕭清流兩人坐在了屋檐上,看著深藍色天幕上的點點繁星。
夜風微微地涼,蕭清流將她抱在懷中,自己從身后將她緊緊抱著,兩人便這么相依相靠著看星星。
蕭清流笑道:“我們兩個就這么偷跑出來沒事么?”
溫畫在他身上挪了挪位子,整個人依偎進他懷中,喟嘆一聲,笑道:“鈴兒他們忙得很,暫時不會發現我們的,至于二師兄嘛,有旺財拖著,還能撐一會兒。”
蕭清流低頭,唇就抵在她光潔的額頭上,笑道:“怎么想到把我拐出來的?”
溫畫枕在他胸膛上,忍俊不禁道:“五天沒見你了,我忍不住......”
察覺蕭清流臉上的笑意,她紅著臉繼續道:“再說了,你現在的修為根本不是他們幾個的對手,我不將你拐出來,你自己還能出得來么?”
想到沐風鈴兒他們這幾個家伙,蕭清流哭笑不得,那幾個孩子從前在他面前都扮乖,現在倒是一個個懂得趁人之危了。
夜更深露重,兩人的體溫互相溫暖著對方,只覺渾身都浸染在宜人的溫馨之中。
蕭清流將她的長發繞在指尖,輕聲道:“畫兒,凡間的習俗里,成親前的新人是不能見面的會不吉利,我們......”
溫畫靠在他肩頭,懶洋洋地看著星空,笑道:“我們經歷了這么多,還管這些虛禮作甚,三師兄他們只管胡鬧,我呢就只管見你?!?
蕭清流不再多言,低頭將她吻了吻。
......
繁星閃著輕柔的光,像極了孩子天真的眼睛。
“師父?!?
“嗯?”
“我好想煦兒......”
“我真的很想他,很想,很想,煦兒現在應該也在想我們吧?!?
“會的,我們的煦兒那么懂事,現在一定也在想著我們?!?
蕭清流沒有說話,只是無聲地將她抱緊,與她一起將那份苦澀的想念深埋心底,他們的煦兒終究和他們沒有緣分。
“師父,”溫畫在他懷中輕聲道,“你當初為什么要將你的一魂一魄轉世?為什么要和霍云姬定下那個二十年之約?你難道就不怕,我如果沒有找到你,我們就再也不能見面了么?”
“不,”他搖著頭篤定道,“不會的,你一定會找到我,我有直覺?!?
“至于,我為什么要離開,我想是因為上闋鬼月姝吧。”
“上闋?”
“他至今沒有出現,我覺得很不安,畫兒,我現在魂魄不齊,沒辦法回答你轉世之前,我究竟在想什么,但是我想這一步險棋是我為了上闋準備的?!?
“上闋,上闋鬼月姝......師父,說起來,上闋鬼月姝失去行蹤是在那段時間里?!?
溫畫沉思道:“當年紫月安排狼族的軒轅柔前輩將我送去桃源圣境,軒轅前輩的回憶中我看到過,我從星野宗十八劍陣中出來時,上闋還在我身上,現在我們都知道當時除了鬼月姝,仙月姝也在我這里,再后來,我被你救到了桃源圣境......也就是說,當時在桃源圣境里時,我身上既有鬼月姝也有仙月姝?!?
“可是上微將我帶到山海之崖時,我身上便只剩下仙月姝了?!?
“也就是說,上闋鬼月姝消失的時候是上微帶走我的時候,那時候,那時候......”
“那時候究竟發生了什么?”
溫畫秀眉微皺顯得萬分苦惱,桃源圣境的相關回憶她是一點也不記得的,她道:“說起來也是從那時起,我忘記你的,要不是你找到我,只怕我們這一生都要錯過了?!?
蕭清流腦海中忽的閃過幾個模糊的畫面,突然地心痛起來,他將她按在胸膛,輕聲道:“不要想了,不要想了,畫兒,過去就讓它過去吧,現在我回來了,我們兩個在一起就什么都好,讓我們過幾天屬于我們自己的日子吧。”
“明天我們就要成親了。”溫畫心頭忽然涌起無限的幸福感。
她雖然忘記了當年的美好,可是現在蕭清流就在她身邊,她和他會慢慢地一點點地將失去的過往補償回來。
“明天還是我這個凡人蕭清流的生辰,”蕭清流笑道,“明天一天恐怕會很累,我們早點休息吧?!?
溫畫嫣然一笑:“嗯。”
深夜,兩人躺在床上,溫畫已經睡著了,蕭清流撫摸著她的眉眼,想起多少年前他們第一次成親時的模樣,那時的她和他是何等的年輕天真,又怎能料到那之后不過數月便勞燕分飛,受盡苦楚。
溫畫睡地深沉,緊閉的雙睫卻輕輕顫動,不一會兒竟流下淚來,蕭清流輕輕幫她拭淚,卻聽到她喊著:“煦兒,煦兒......”
他嘆息一聲,將她摟進懷中,柔聲安慰道:“畫兒,我們以后還會有孩子的,會有很多很多孩子的。”
兩人相依相偎著,不多久,蕭清流也漸漸有了睡意,半夢半醒間他忽然聽見溫畫凄厲驚惶的聲音:“清流哥哥,你放心......你放心,畫兒會救你的......我不會讓你死的......”
朦朧的視線里,他看到他的畫兒不知為何披頭散發,渾身上下狼狽不堪,她慘白的臉上那雙眼染著血一般的霧色,她像是魔怔了一般盯著他,嘴里胡亂地重復呢喃著那句話。
“我會救你的,我會救你的......”
他看見一道寒光在她掌心閃過,那東西看上去依稀像是一支匕首,只見她竟舉起了那鋒利的刀刃猛地往心口挖去,一刀一刀下去,血肉模糊,她卻仿佛感覺不到痛楚,他想要阻止可是他卻什么聲音都發不出。
而后,她的手從那可怕的傷口中掏出了一顆什么東西填進了他的胸膛之中。
身后有血色的雷電追擊而來,他想提醒她躲開,她倉皇回頭卻已經來不及,她被那雷電玄光擊中,眸光一散,整個身子猛地一晃竟站不穩,她倒在了地上,手卻拼命地將雜草樹葉遮蓋在他身上,而后才爬起來往那雷電方向飛奔而去。
他聽見了上微的聲音,聽見了她痛不欲生的尖嘯,火光燒紅了他的視線,遠遠地,他看到上微用那根漆黑的玄鐵捆仙繩綁住了溫畫的手腕,而溫畫像是木頭人一般任由他牽著,踉蹌著一步一步隨他而去。
“不!畫兒!”
他大喝一聲猛地睜開眼睛,滿身的冷汗竟將衣衫都浸濕,柔軟的白帳映入眼簾,蕭清流才回過神來,溫畫正在他身側靜靜地躺著仍舊睡得很沉。
夢里失去她的驚懼讓他失控般將她摟在懷中。
那是個夢,一個夢。
可是這個夢,他記得。
他曾做過一個類似的夢。
依稀是在二十多年前,那時他還和溫畫在妖界尋找紫月鬼月姝,他做了這個夢,夢里的結局都一樣——上微帶走了溫畫,而他沒有任何辦法阻止。
可是這次不一樣,他夢見了......他夢見了......
夢里溫畫凄惶的聲音仍在耳畔回響:
“清流哥哥,你放心......你放心,我會救你的......我不會讓你死的......”
畫兒救了他,那時的他已經死了,畫兒怎么救他的?
當年,桃源圣境里發生的事遠遠超過他所知道的一切。
冷汗從額上滑落,蕭清流撼然地看著懷中人安睡的眉眼,夢境她用匕首在心口劃下了深深的傷痕,一共四下,那個傷痕總共有四道。
他顫抖著指尖輕輕解開她的衣襟,只見那白皙的肌膚上,那覆蓋在她心口上的那個陳年的舊日傷口緩緩地露在了他的眼前。
他問過她這傷口是不是在戰場時留下的。
她笑著說不是,因為她自己也不知道那傷口是從何而來。
那傷口有......四道傷痕。
蕭清流忍不住將手輕輕撫摸著那微微起伏的傷口,驀地,在他胸膛上幾乎同樣的地方傳來了一陣可怕的痛楚,他痛得手猛地一哆嗦,心一下又一下劇烈地撞擊著心房,一波又一波劇烈的痛楚傳來,他的手顫抖著按住自己的心。
眸光中有幽藍的暗光劃過。
溫畫從睡夢中醒來,卻發現蕭清流將自己死死抱在懷中幾乎教她喘不過氣來,于是輕輕推推他道:“師父,師父,你怎么了?怎么身子這么涼?是哪里不舒服嗎?”
她伸手摸著他的臉憂心地看著他。
她指尖的溫暖令他戰栗著回過神來,蕭清流眸色中洶涌的暗流已經恢復一片靜默,他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笑了笑道:“我沒事?!?
他放開她,起身將帳蔓掀開,溫畫拉住他的衣袖道:“師父,你有什么不能告訴我的么?”
蕭清流渾身一震,他回過頭看她,她水漾的目光撞進他心底,竟又是一陣劇烈的心痛,他面色一白,慌忙道:“我沒事,你看,天亮了,要是被老六他們發現我偷偷來見你,興許又要胡鬧了?!?
溫畫盯著他的背影看了會兒,輕聲道:“師父,你真的沒事么?”
蕭清流將外衫套上,柔聲囑咐道:“畫兒,你再睡會兒,我先走了,你放心,今天是我們成親的日子,我不會有事的。”
他打開門走了出去,又幫她將門關上。
室內一片靜寂,溫畫知道直到關上門,蕭清流都沒有再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