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誠在黑暗里說:“問什么?”
“問……什么呢?”遲小多說,“你想問什么?”
“我不知道。”項誠說,繼而在矮桌下把腳伸過來,碰到了遲小多。遲小多心里稍微安定了點,兩腳夾著著項誠的腳,點點頭。
“問……我問一個吧。”遲小多說。
“別緊張。”項誠說,“想問什么就問什么。”
“嗯。”遲小多說,“碟仙碟仙,項誠是0還是1?”
所有人:“……”
項誠:“???”
“什么意思?”項誠在黑暗里莫名其妙地問。
“沒什么。”遲小多擦汗道,“我亂說的,換一個吧……可是換什么呢?不會吧!碟仙,這你也知道啊!”
瓷盤緩緩轉動,遲小多心想完了,要是停在“0”上,自己就不要活了。
最后瓷盤上的血跡指針停在了“否”上面。
遲小多:“……”
遲小多心想否又是什么鬼啊!這是選擇題不是判斷題吧!
遲小多說:“碟仙,我心里想的你能知道嗎?我不開口問可以嗎?”
在場所有人心想你當?shù)墒悄愣亲永锏膽曄x啊!
瓷盤旋轉,停在了“不知道”上。
遲小多心想那還是別問項誠喜不喜歡我的事情了,好尷尬,問別的吧。
“碟仙碟仙,可……”遲小多本想問可達能找到喜歡的人嗎,但轉念一想,萬一問出可達的名字,那么碟仙注意到可達是個驅魔師,不就麻煩大了嗎,于是改口問道,“可以告訴我,王仁的設計院明年能賺到多少錢?”
所有人:“???”
王仁是誰?不過這個不重要,遲小多只是想著胡亂找點東西問,又不能讓它注意到他們驅魔師的身份,只能問無關緊要的人了,事實上遲小多對王仁賺到多少錢半點也不關心。
碟仙停留在“3”上面。遲小多心想真是夠了,這么好的機會,什么都不能問,好郁悶。
“那碟仙,請你告訴我。”遲小多說,“給排水施工規(guī)范里,彎制鋼管的焊接彎頭最大管道外徑倍數(shù)是多少啊。”
所有人:“………”
“不!”遲小多說,“碟仙,我有一件事疑惑很久了,肯尼迪總統(tǒng)是誰殺的?”
瓷盤:“……”
“你問的什么?”項誠傻眼了。
遲小多也混亂了,瓷盤轉來轉去,最后停在了“不知道”上。
問什么呢?什么都不能問啊!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項誠喜不喜歡我不能問,一注證能不能考到不能問,以后會有男朋友嗎不能問……遲小多要抓狂了,難道列個方程讓碟仙用微積分算排水量嗎?
“啊!”遲小多想到一個可以問的了。
“我……”遲小多沉吟片刻,說,“還能見到我的爸爸媽媽嗎?不,我以后還有機會見到我爸爸嗎?”
碟仙轉到了“是”上面去。
“那我媽媽呢?”遲小多問。
碟仙停留在“是”上面。
“我沒有問題了。”遲小多說,“碟仙拜拜。”
瓷盤開始微弱地震動。
遲小多:“???”
項誠說:“沒有問題了,碟仙,再見。”
“不能說再見。”遲小多糾正道。
項誠嗯了聲,似乎還在思考,瓷盤當啷一聲,落在桌上。
走了。
遲小多吁了口氣,放下捂著眼睛的左手,項誠說:“你問的什么?”
遲小多笑了笑,沒說話,陳真去開燈,說:“二十四小時里被二次抽魂,有什么感覺?”
“這一次沒有太明顯的感覺。”項誠說,“只是有點虛。”
房間內亮燈,可達伸了個懶腰,說:“接下來就剩下……”
遲小多轉頭的一瞬間,瞳孔不能適應光線,微微放大,刺眼的燈光下,他看到了——
——桌子的另一側,站著一個沒有五官的老人。
碟仙還沒有走。
遲小多:“…………”
——
“他還在這里!”遲小多大叫道。
陳真一怔便即反應過來,然而那無面老者的動作卻比他們更快,轟然巨響,周宛媛尖叫一聲,撞破紙門倒摔出去!陳真剛拉開包的拉鏈,老者便將手里拐杖一頓。
“陳真——”可達怒吼道。
可達兩拳齊出,身上迸發(fā)出蒼狼虛像,陳真掏出落魂鐘,還未敲響,老者拐杖便虛虛一揮,臨街的窗門、屋頂被撞破,數(shù)只黑色的妖物直沖下來,陳真被撲出走廊去,落魂鐘摔在一旁。
項誠抽出降魔杵,沖向碟仙,動作卻明顯地遲鈍了不少,遲小多連滾帶爬,逃到走廊里,撿起落魂鐘,陳真吼道:“扔給我!”
“錘子找不到了!”遲小多喊道。
項誠撲上老者,老者卻抬起一手,法印浮現(xiàn),嗡的一聲,將項誠彈飛出去,而項誠飛離的一剎那,陳真祭起落魂鐘,擋在碟仙與眾人之間。
剎那間落魂鐘金光四射!
鐘鼎銘文猶如形成了巨大的吸力,將四周的妖獸朝著鐘內狂吸,碟仙巍然不動,拐杖一敲浮現(xiàn)出來一個法陣,法陣高速旋轉,一道強光擊向落魂鐘!
落魂鐘不受控制,嗡嗡射出金光,鐘內禁錮的靈魂飛射出來,猶如走馬燈般在房內旋轉,無數(shù)靈魂唰的一聲脫去束縛!朝著他們大聲嘶吼!遲小多眼花繚亂,被項誠撲過來,擋在身后。
無面老者手指一彈,一道光飛出,撞在落魂鐘上!
當?shù)囊宦暎娚懑偪裾饎樱腥舜蠼校?
所有人對抗著落魂鐘的那股強大吸力,說時遲那時快,遲小多瞳孔微微渙散,覺得有什么把自己直扯過去!
“項誠!”遲小多猛然抱著項誠的腰,兩人唰的一聲,眼前一片昏暗。
老者手中法陣一收,落魂鐘光芒斂去。
碟仙面部扭曲,化出一張嘴,咧嘴微笑,繼而躍上妖犬背脊,唰然飛高,掉頭飛走。
所有人面面相覷,陳真臉色蒼白,不住喘氣,落魂鐘當啷掉地,在地上旋轉。
“我們是不是……闖禍了。”可達說。
項誠跪倒在地,抱著遲小多一同側躺,發(fā)出悶響,倒在地上。
“項誠!”陳真焦急吼道,“遲小多!”
中元節(jié)之夜。
在遠方的夜空中,有一座巨大的城市,星辰是城市里的燈火,天空中飄飛著來去的發(fā)光的靈魂。
這一夜,整個北京華燈初下,卻被另一種光芒所籠罩,東南天,西北天,兩個方位祭起巨大的浮空光鼓,發(fā)光的巨人□上身,賣力地擊打著那兩面巨鼓。
“這到底是什么?”遲小多說。
遲小多被卷在靈魂的洪流之中,飄飛而過,耳畔響起喧嘩鼎沸的聲音,面前燈火如晝,到處都是懸浮的巨大燈籠,燈籠上書寫著“鬼”。
“小多!”
項誠撥開身前的鬼魂,要追上前面遠處的遲小多,震耳欲聾的鑼鼓聲、嗩吶聲充斥天空之下。
遲小多說:“這是什么地方?項誠!項誠!”
遲小多回頭看,看見隊伍末尾的項誠,正要朝他過去,卻身體不受控制地飛了起來,一股強大的吸力帶著他離地飛起,跟隨隊伍最前方的碟仙,飛向背面的天空。
“哇啊啊啊啊——”遲小多低頭看,腳下車輛川流不息,朝發(fā)光的集市里碾了過去,然而發(fā)著光的鬼魂卻穿過車輛,身穿旗袍的女子、行將就木的老人、帶著書本的學生……每一個人都發(fā)著光,在他的視野里一閃而過。
這就是鬼節(jié)嗎?遲小多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剛剛不是在客棧里請碟仙嗎?!怎么出來了!他看了眼自己的雙手,發(fā)現(xiàn)他的手變得近乎透明了,全身還朝外發(fā)著光。
媽呀——我死了啊啊啊啊!
遲小多轉頭看,只見項誠朝他連打手勢,示意他不要緊張,遲小多不住喘氣,然而已經(jīng)成為鬼了,無法呼吸,身形一頓一頓的。
碟仙掠過天頂,穿過被不住擊打的巨鼓,身后拖著千萬靈魂,其中就有那條發(fā)光的巴蛇,飛向北邊。
鬼市降落,與故宮重合在一起,仿佛發(fā)生了巨響,整個世界為之震蕩,遲小多瞠目結舌,先前在復習資料上看到過,鬼節(jié)開鼓,萬鬼朝皇,沒想到真能親眼看見。
那一刻,夜晚的故宮發(fā)出輝光,猶如來自異界的亭臺樓閣。
陳真把車停在長安街外,與周宛媛下車,兩人跑向故宮,陳真的貂飛速躥上紅墻,一翻,消失了。
“等等!陳真!”可達開的另一輛車,在通訊器里怒吼道,“讓我先申請夜間執(zhí)法權限!”
他們沒有靠近金水橋,陳真繞到故宮后墻,從中山公園的外墻翻進去。
“你們不要沖動。”可達在通訊器里說。
“可達。”周宛媛說,“必須馬上包圍故宮。”
“不可能!”陳真言簡意賅地答道,“鬼節(jié)不能這么做。”
可達說:“我申請到通行令了,先找到碟仙。”
“你在什么地方?”陳真說。
“午門外面。”可達答道。
“把項誠的裝備帶上,自己想辦法進去,我們奉天殿前會合。”陳真答道,繼而從包里翻出一根繩索,吹了聲口哨。
貂立在紅墻頂上,朝下看。
正說話間,陳真朝它招手,貂飛身下來,銜著繩子,躍上紅墻那頭,把它綁在一根欄桿上。
“我身體不好。”陳真一路跑到這里,已經(jīng)有點喘了,朝周宛媛說,“爬不上去。”
周宛媛:“……”
陳真說:“怎么辦?你行不行?要么叫可達過來。”
“我……試試。”周宛媛說,“我背你吧,陳主任你……坐太久辦公室,所以才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嗎?”周宛媛一邊使盡吃奶的力氣上去,帶著陳真爬墻,腳下還不住打滑。
兩人從宮墻另一側翻了下去。
“哪個殿?”周宛媛說。
“gps。”陳真說。
周宛媛:“……”
貂縱身就跑,陳真說:“跟著它!”
周宛媛慘叫道:“跟著什么啊!什么都沒有啊!”
貂拐了個彎,陳真喘著氣指路,讓周宛媛朝前走,那貂飛速穿過一座大殿,陳真和周宛媛一過拐角,碰到個黑黝黝的人影,雙方都是大叫一聲。
“嚇死我了!”可達心有余悸地說。
“你才嚇死我了好嗎!”周宛媛怒吼。
貂沿著飛檐跑過去,可達拎著項誠與陳真的包,氣喘吁吁地跑,陳真快要跑不動了,說:“慢點慢點。”
“你體力怎么比我還……”周宛媛快哭了。
“心燈。”陳真扶著柱子,不住喘氣,說,“耗我心神,身體會越來越差。”
周宛媛:“格根托如勒可達!背他!”
“不用不用,你們看路。”陳真喘息著說,“還多遠到奉天殿?”
“還沒到。”可達拉著陳真,踉踉蹌蹌地跑,“大概還有一千米。”
“一千……米。”陳真差點吐血。
故宮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然而在遲小多與項誠眼里,遠方卻是五光十色,華彩繽紛。面前就像一場盛大的狂歡。到處都是飛來飛去的燈籠,燈籠上寫著“鬼”的字,把整個故宮照得燈火輝煌。
一只手握上遲小多的手腕,遲小多差點叫了起來,回頭看卻是發(fā)著光的項誠。
遲小多:“……”
項誠:“噓。這是什么?”
遲小多低聲道:“咱們變成鬼了。”
“被碟仙抽魂了。”項誠答道,“靜觀其變,碟仙看得見我們嗎?”
碟仙停在校場上,遲小多遲疑道:“我在書上讀到過,非夢境狀態(tài)下,不管是妖還是魔,只要沒有陰陽眼,在他們的感知里,鬼魂都是光體,辨認不出誰是誰。”
項誠說:“行,不要害怕。”
敞亮的校場上,許多長腳的大鍋從天上飛來,落地后三足奔跑,跑向故宮中央,鬼魂從四面八方涌入午門,整個京城里,中元節(jié)離開天脈的靈,都在朝此地匯集。
遲小多和項誠站在隊伍里,項誠試著突破隊伍兩邊懸浮在空中的光帶,試了幾下卻出不去。
“這應該是縛魂鏈。”遲小多說,“一種約束鬼魂的法術,不要碰它。”
遲小多拉著項誠,兩人躲到一個大個子鬼的身后。
遠處,一條靈體狀態(tài)下的龍載著背上的上百只鬼魂飛來,在紅墻間穿梭。
“那是孟婆湯。”遲小多示意項誠看廣場上跑來跑去的大鍋,解釋道,“應該是的,鬼月里,鬼魂的執(zhí)念會回家探望親人,回歸天脈之前,如果有不好的記憶,就會喝一碗孟婆湯消掉記憶。”
項誠說:“誰告訴你的?知道得比驅魔師還多。”
“書上看到的……”遲小多說,“天啊,好大的怪鳥。”
項誠抬頭眺望奉天殿外,答道:“那應該是孟婆。”
遲小多點點頭,人生至為奇異的經(jīng)歷莫過于此,猶如置身一個巨大而華麗的夢境。
一只巨大的鳥立在午門中間,披著斗篷,擋住了臉,伸出數(shù)米長的鳥喙,俯覽眾鬼。奔跑的大鍋朝著它的爪下聚集,鬼魂在它的腳下穿梭而過。
我們會被拉去喝孟婆湯嗎?遲小多看到又一輛巨大的、城樓高的戰(zhàn)車呼嘯而來,碾過午門,穿過紅墻,上面載著無數(shù)的鬼魂,還有不少發(fā)光的靈體繞著它飛來飛去。
“咚——”巨人擊鼓,大地震動。
“打鼓的又是什么?”項誠問。
“那倆巨人是南斗星和北斗星變的。”遲小多說,“每年七月十四晚上會一直打鼓,直到凌晨,啟明星出來的時候,就會敲鐘,然后這個鬼節(jié)就結束了。”
“我們必須在天亮前回去。”項誠答道。
就在這個時候,碟仙的隊伍又動了,長長的隊伍從停下的戰(zhàn)車輪下匍匐前進,穿了過去。
“待會我想個辦法。”遲小多看看兩側的縛魂鏈,說,“能越過它,咱們就跑吧。”
奉天殿就在面前,隊伍繞了個彎,在一排排沸騰的大鍋旁穿過去。天上、地上的鬼魂越來越多,幾乎就要把整個廣場充滿了,沒有鬼注意到這支隊伍。那場面極其震撼,成千上萬的鬼聚集在午門前的廣場上,天空中飄滿了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