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玉笙略一怔忡,他不明白洛璃想要說甚麼,但是既然是洛璃想說的,他只聽便是。
他略一抿脣:“你想說甚麼?”
洛璃背過身去,感嘆道:“漢宣帝乃是九五至尊,一朝天子,他若真心愛一人,必然會盡全力去愛護她,漢宣帝能擬出尋找龍潛時的故劍,必然是愛恭哀皇后至深。”
尹玉笙微微頷首,只覺得洛璃的話很有道理,心中一動,竟也對洛璃有了幾分不一樣的感覺。
洛璃道:“但是,儘管漢宣帝如此深愛恭哀皇后,他也一樣又有了廢后霍成君,已經邛成太后王氏,他是皇帝,也有這逼於無奈要做的事情,那麼你呢?”
尹玉笙愣了愣,似乎依然未猜到洛璃話中的意思。
洛璃見狀,輕輕嘆了口氣,尹玉笙當真是個愚人,如此蠢笨之人,試問尹老夫人如何放心將尹家交給他打理,難怪她要想方設法的替他娶妻生子,也是爲難了。
尹玉笙正發愣,洛璃突然轉過身來,冷冷道:“漢宣帝固然是因爲旁人才不得已娶了新的皇后,而你呢?你雖然不用在意旁人的感受,但是你的親人呢?”
尹玉笙當下覺得心突然像被一隻手用力揪住了一般。
洛璃的聲音沒有停下來,給他絲毫喘息的機會:“你母親愛你如命,爲了你將來能夠後繼香火,不至於愧對列祖列宗,她做了多少事情,所謂血濃於水,你看到這些難道心下一丁點兒的心痛都沒有?”
尹玉笙怔怔地說不話來。
洛璃的目光厲厲掃過他的臉龐:“你不僅不是一個好丈夫,更加不是一個好兒子!”
尹玉笙聽到這話,猛地擡起頭來直視洛璃的雙眼,他驟然發現了,眼前的這個女孩兒其實和自己的夫人並不相似。
“你夫人死了以後你不續絃,外頭的人不會覺得你癡情,只會道你夫人不懂事,臨死之前沒有勸過你續絃;你不續絃,不足以繼承香火,你母親就會被族人罵管教無方,你沒能留下子嗣,尹氏一族斷在你的手上,你有沒有想過,到了黃泉之下,你教你母親以何臉面面對你尹家呢列祖列宗?”
尹玉笙想事情並沒有洛璃這樣徹底,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事兒,他只知道他不想和蘇錦以外的女人在一起,卻從來不知道,自己的任性會給自己最親的人帶來多大的煩惱和痛苦。
他第一次覺得如此討厭自己,恨不得自己現在就死去,如此,便不用再承受人間的各種苦惱。
但是他做不到。
從前他可以忽略這些問題,但是如今,洛璃當著他的面提出來了,他沒辦法不去重視了。
“我明白了,”他對洛璃苦笑著:“你是我母親的說客吧?”
洛璃搖搖頭:“我並不是在替任何人當說客,我只是實話是說罷了。”
尹玉笙的眉間淡淡染上一層哀傷:“是誰的說客也好,是實話實說也罷,總之你就是想勸我娶妻生子對吧?”
洛璃淡淡道:“你若不願意,你母親必然不會逼迫你。”
尹玉笙的笑容十分苦澀,自己的傷心事,再難過,也只能自己吞下肚子去。
“你都這樣說了,我還能固執地按照自己的意願做事麼?”他笑容益發顯得有些疏離:“你放心,我以後不會再纏著你,我會找一個門當戶對,身家清白的女子結婚生子的。”
洛璃微微側身:“那是最好不過的。”
過了一會兒,洛璃又問道:“你現在,還覺得我像你的夫人麼?”
尹玉笙怔愣了一會兒,盯著洛璃的面容看了好半響,方纔淡然一笑:“不像,錦兒沒你這般玲瓏剔透的心思,她一貫愛使小性兒,喜怒不皆形於色,我瞧她一眼我就知道她在動甚麼心思,而你……”尹玉笙無奈的笑了笑:“我掌握不住。”
洛璃淡淡一笑,嘴邊淺淺顯著兩個梨窩,極是嬌媚可愛。
她不禁感嘆,人就是這樣神奇的動物,縱使容貌可以一模一樣,但性子這東西,總歸是人各有異的。
比如她和蘇錦,據說她們的容貌幾乎一模一樣,但是性子卻是完全相反。
“話已至此,還請公子好好保重自身,希望下次再相見之時,能見公子嬌妻美眷,兒孫滿堂。”
洛璃這樣說,言下之意便是再與相見的一天了,尹玉笙自然聽得出來,他微微一欠身:“葉姑娘慢走。”
洛璃微微一福身子,很快轉身離開,百里燁見她回來,便連忙迎了上去,緊張的攢住她的手,問道:“怎麼樣,他有沒有糾纏於你?”
洛璃淡淡的笑容在脣邊散開:“沒有,他也是讀書人,沒你想的那樣無力。”
百里燁輕輕舒了一口氣:“只有你纔回讓我這樣緊張,頻頻是了分寸,你曉得我從來不這般的。”
洛璃只覺得百里燁所言十分令人動容,若不是阿遲還在,她真想摟著百里燁的脖子給他一個吻。
但她究竟是忍住了,她只是挽著百里燁的手,道:“一塊兒走吧。”
經過尹老夫人的打點,洛璃等人這一路上果然是暢行無阻,不過三、四日的時間已經到了元洲,只要再過了元州,便能到達恪州,青城山就在恪州,他們離兵符是越來越近了。
然而幾人的感情也越來越深了,洛璃越發開始擔心找到兵符的那日,就是自己與葉媚兒等人兵戎相見的時刻。
她突然有點不希望這一日到來,畢竟葉媚兒性子直爽,容修謙和有禮,阿遲那麼讓人心疼又害怕,洛璃其實打心眼裡喜歡這幾個人,她無法想象與這幾個人搶奪兵符的時候會是甚麼樣子。
會不會有人受傷?會不會有人死?
洛璃的腦子裡一直圍繞著這幾個問題,她幾乎有些寢食難安。
這日到了元州,正逢金國的國師代替金國皇帝來到元州處理事物,大街上人頭攢動,國師出行的規模之大,幾乎可以與洛琉出嫁那天相比。
洛琉可是太子妃,未來的國母,出嫁的陣仗如何之大可以想見,但是金國的國師卻也有這樣的陣仗。
洛璃想不明白,區區一個國師,究竟何德何能可以有如此陣仗,又不是說懂得法術可以呼風喚雨,顛倒乾坤。
百里燁見洛璃面上不解,便解釋道:“你只知道如今的金國是足以與夏國相提並論的大國,你卻不知在這位國師做國師以前,金國還並未有這樣強大,不誇張的說,這位國師算得上是開創了金國盛世的人。”
洛璃不由得有些驚訝,一個國師當真有如此本事?她見百里燁言談之間,略有些許讚歎之意,便知道這個國師一定不是普通人。
這位國師並未乘坐轎攆,而是徒步而行,洛璃本想湊近前去仔細看清楚這國師的面貌,卻不想被人擠得老遠。
但是阿遲和葉媚兒等人被圍觀的衆人圍住,想出卻出不來。
阿遲突然被人絆倒在地上,他仍是倔強,連眉頭也不皺一下,哼也不哼一聲,葉媚兒急急忙忙喚了一聲:“阿遲!”
聲量略有些大,洛璃亦是聽到了,只不過葉媚兒還沒來得及扶起阿遲,卻有一隻白皙纖長的手遞了過去。
阿遲擡起頭,洛璃也擡起頭朝那個女人望去。
她便是金國的國師,只瞧她約莫二十七八歲的樣子,生的端莊嫺雅,溫和從容,氣度很是華貴不凡,初看只覺得人美的清淡,細細瞧去,才發現她一雙眸子似盈盈秋水,好不美麗。
洛璃憑白覺得這雙眼睛像洛琉,很像很像,那樣流眄溢彩,連洛璃都覺得羨慕。
國師伸手扶起阿遲,語氣溫柔如水:“你沒事兒吧,可摔著哪裡了麼?”
洛璃只瞧她的眼神裡溢滿了關心,心下暗道,原來這個國師待百姓如此之好,難怪人人對她愛戴有加,原是她如此具有人格魅力,尊敬她合該是值得。
不過阿遲卻似乎不是很領她的情,才站穩了腳跟就匆匆忙忙抽回了手,一句道謝的話也沒有,反而還冷冷覷了她一眼,便轉身離開了。
周圍的人無不覺得阿遲性子不好,不懂禮貌,葉媚兒只好尷尬的對國師賠笑:“阿遲還小,不懂事兒呢,您大人有大量,別與他一般見識。”
國師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道:“無妨,小孩子總是有點兒脾氣纔可愛,”說著又打量了阿遲一眼,道:“這個孩子好好養著吧。”
葉媚兒淡淡一笑,目送國師離去,阿遲走到洛璃的身側,一臉不高興的樣子,但是國師走的時候,他又忍不住悄悄地擡起頭望著她的背影,目光又是失落又是欣喜,十分可愛。
洛璃看到這樣的阿遲,才覺得他果真是個七八歲的孩子。
“阿遲,你爲何這樣討厭國師?”
找到客棧落腳,用過午膳之後洛璃在後院裡遇到阿遲,便這般問他。
他冷冷督了洛璃一眼:“不是討厭。”
洛璃輕輕一嗤,忍不住上前捏了捏他的小臉蛋:“不是討厭便不是討厭罷,你難得這樣可愛。”
阿遲輕輕一躲,一臉不高興的樣子:“別捏我的臉。”
洛璃又轉而握住他的小手:“我握手行不行?”
阿遲瞪了她一眼,見她笑得燦爛,乾脆低下頭去一句話也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