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外圍堡壘的價值,以前白翊杰就對鄭云鳴說起過。其實不止是白翊杰,幾乎所有的將軍和主要幕僚都跟鄭云鳴提出過襄陽外圍堡壘的問題。甚至連劉克莊這樣的文人騷客,也拿著自己寫的《游百丈山》來跟鄭云鳴大談南山堡壘群是如何重要,需要加強守備。
鄭云鳴自己怎能不知道外圍堡壘的重要,歷來要塞攻防,外圍堡壘都是城池攻防體系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對于這一方面的認識,鄭云鳴應該比這個時代深刻的多才是。如果說,這個時代本城和外圍城堡的重要性是五比五的話,那到了基督歷一九零零左右,外圍和城市的重要性則變成了外圍占七成重要,城市占三成重要,而之后城市在守城戰中的重要性逐步削弱,外圍成為城市守備的核心因素。這是因為穿越之前的鄭云鳴生活的時代里火力的投送能力、部隊的機動能力和情報搜索能力與現在的戰爭都有著云泥之別,所以戰爭的必須空間無限拓展。
在這個時代里,襄陽城中各種紛繁復雜的事務纏住了鄭云鳴的手腳,讓他騰不出精力來安排外圍的防務,結果還是趙葵親自下令由荊鄂副都統司中書寫機宜文字徐元杰來統一管理對外圍城堡的修整、徐元杰在俱是年輕英才的荊鄂副都統司中年歲較大,老成持重,雖然不如鄭云鳴等人辦事雷厲風行,效率很高。但是卻處事穩妥,不留手尾。自他管理外圍城堡的修整之后,首先額定每個城堡的守軍,補足缺額,并且抽調城中軍官補齊了有些城堡中缺乏的指揮官。然后開始修整城壁、增加鹿角、挖掘戰壕,修補兵器、挖掘水井,最后為各個堡壘補足了糧草,還由王登派人去監督他們針對本地的地形進行操練。外圍堡壘先前有許多都是空置的,或者由本地的民兵和土兵隨意敷衍守御,一旦有金兵或者蒙古兵靠近,動輒丟棄堡壘,倉皇奔逃。但八月由荊鄂副都統司進行的一次操演表明了,這些城堡經過重新整頓之后,已經成為了襄陽可以信賴的據點。蒙古人如果不好好花費一番氣力,絕難輕易攻克。
但鄭云鳴也深知外圍堡壘孤懸在外的苦楚,本靠本城的將士們有襄陽高大的城墻保護,人數眾多,糧草充足,守城器械完備,自然士氣高昂。但這些外圍堡壘城壁矮小,守兵稀少,還要首當其沖的面臨蒙古人的大軍攻擊,守軍的士氣很難保持。
為了讓這些堡壘發揮足夠的戰斗力,必須給堡壘配備合格的守兵和堅韌的守將,但這些支線堡壘最終的下場無一例外是被蒙古軍所攻陷,將兵們或戰死或投降,無端的將精兵良將損失在外圍卻又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情。
當中的調度如何把握,就是考驗大將通盤策劃能力的事情。
眾人說說談談,時間流逝如漢水波濤,轉眼間夜色濃密,月光漸漸稀薄,已經渡過了三更天的時分。
這時候,城北方向上傳來幾聲模糊的爆炸聲,接著,正北方向倚靠著河岸扎營的蒙古軍營地中突然爆出幾團炫目的火花。鄭云鳴認得,那正是夜襲隊隨身攜帶的萬人敵的火光。幾乎在與此同時,東門外的蒙古軍營地中也燃起了火光。
喊殺聲、爆炸聲和騷亂的聲音從北面和東面一起遠遠的傳來,蒙古軍原本安靜燃燒的點點篝火,此時變得騷動不安,火光中可以看到人影來回穿梭,伴著兵刃相交的聲音、大聲叫罵的聲音和戰馬嘶叫的聲音。
鄭云鳴手扶雉堞極目遠眺,遠方火光點點,殺聲喧囂。吳潛與馬光祖這等文人只是看個熱鬧,完全不了解其中的內情。鄭云鳴卻可以清楚的辨識到,那忽起一閃的小火花,就是快槍在發射,那突然暴起的一大捧火光,是碗口銃在耀武揚威,而那時斷時續的連串火光,是宋軍在使用噴火筒焚燒敵人的輜重和帳幕。
楊掞治軍,對火器的要求比王登要重視的多,王景宋說他自負也好,重視武者的精神也罷,為了激勵士卒在血戰中的士氣,總是避免遠距離的火器噴射而鼓勵拉近敵我距離,不管是使用長槍大戟阻擋敵軍的騎兵也好,還是利用刀斧和敵軍進行混戰也好,以鼓勵士兵的血勇膽氣為主。
楊掞則完全不同,他曾經對鄭云鳴說道:“北人長于馬力,咱們就得長于火器,你什么時候看見蒙古人一股腦的跟咱們近身肉搏的,既然他們能夠將戰馬的優勢活用到極限,我們不將火器的優勢運用到淋漓盡致豈非傻瓜?從此之后,當將火器置于與北虜騎兵一樣重要的地位。”
于是在鄭云鳴不惜工本的支持下,土龍軍裝備了花樣繁多的火器,無論遠戰還是近戰,都能使用適合的火器進行交戰,只不過以現在的火器水準,多數時候也不過是在驚嚇敵軍而已。
然而鄭云鳴知道,夜襲最要緊的一點,就是盡量制造敵人的驚慌與混亂。光是由出城的部隊來制造,那還不夠。他大聲喝令道:“令四門銅將軍與竹將軍放空開火,給韃虜一點驚擾。”
四面城墻上響起了連串巨大的火光與轟鳴聲。關于這一幕的驚駭場景,劉克莊留下了“天降雷霆百里聞”的詩句,雖然這有所夸張,但很明顯的遠處的蒙古軍本陣對此并非無動于衷,西方的燈火也騷亂了起來,不僅如此,鄭云鳴甚至能看到,漢水北岸的蒙古軍營地也開始了不正常的騷動。難道是樊城的秦武也在有所動作了?
不論如何,白日里遭受到的挫折終于在夜暗下有了補償,制置使相公也興奮了起來,站在城頭上對鄭云鳴說道:“有軍馬如此,何愁京湖不安定?”
“您別過譽了。”鄭云鳴遜謝道:“有正兵應對堂堂之陣,才會有奇兵出奇制勝的效果,不然歷代名將不用研究陣法,只要組織各種偷襲就行了。”
但他望向遠處還在騷動不已的蒙古營地,心中略感安慰:總算楊掞為宋軍扳回了一局。
楊掞的部隊是接近黎明時分才返回城中的,伴著三聲響亮的鷓鴣叫聲,守城兵士如約升起了水門的鐵閘,一只又一只裝滿了虜獲品的平底船從水門外開了進來。出征的時候每艘平底船只搭載著十名士兵,輕飄飄的難以操縱,歸來的時候卻滿載著軍械和物資,河水幾乎要淹到船板。
“剩下的都給燒掉了,盡量不給蒙古人留下。”楊掞一面摘這頭鍪一面將一面攜刻著龍紋的金牌遞給鄭云鳴,“從敵人大將帳幕里趁亂摸來的,看看上面寫的是什么?”
鄭云鳴接過了金牌,有親兵舉了燈火小心細看,上面卻無半個漢字,盡是曲折蜿蜒的蚯蚓文字。
“仿照回鶻字的蒙古文。”鄭云鳴喝道:“尋通譯來。”
城中在去年戰事結束之后設立招賢館,招收了各種有長才的人士,其中就包括通曉蒙古語言的翻譯人才,更兼歷次大戰中亦有不少蒙古方面的戰俘,其中就有蒙古人的通事,被宋軍俘虜過來以后自然轉為南邊效力。
衙署衛士們當即帶了一名通譯過來,那通譯將金牌上的字念給鄭云鳴聽,原來是一道窩闊臺頒發給南征諸將的詔令,令將南方的書生、道士、和尚、占卜和醫生等人,以及所有的工匠,在攻下城市進行屠城的時候全部赦免不殺,送到北邊來為蒙古人服務。
“這有什么值得專門頒布令旨的?”楊掞不解的問道:“攻下城池之后,將美貌婦人和工匠留下作為奴隸驅使,其他人殺光不是胡人的既定政策么?”
“這道命令的妙處不在工匠。”白翊杰搖著扇子說道:“他們連儒生、和尚、道士和占卜都要,這中間的學問就深了。”
鄭云鳴說道:“蒙古起自朔方,原本粗陋無文,如今進占中原,搜羅所有對他們有用的人才是理所當然之事,軍師又何必驚訝。”
“我所擔憂的,是蒙古人正在適應怎樣做中原的皇帝,而不僅僅是漠北的大汗。”白翊杰搖著羽毛扇講述的口吻,仿佛是在草廬中與學友一起清談,而不是正在和主將講述國家興亡的大事:“這些人物,你說用來為大汗服務也可以,但更多的則是可以用*理北方的百姓。以儒生備官吏,釋道為信徒,卜卦星象以安百姓之心,他們若是在北地的蕃漢官員們幫助下,逐步在江北站穩腳跟,變成如金遼一樣的正常國家,這才是最令人擔憂的。”
楊掞點頭說道:“若只是蒙古人、金人或者契丹人,哪怕帶甲十余萬也不愁慢慢跟他們熬時間,尋機消滅,只怕他們變成遼人、金人、夏人,洗脫了游牧部族的種種痼疾,成為人口眾多的正統國家,江南畢竟勢單力孤,更兼民風柔弱,若是蒙古人驅中原士卒,假中原物資席卷南下,我們就未必能抵敵的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