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說道:“秦始皇因為方士欺騙了他而坑殺方士,漢武帝因為李陵投降而殺了他的家人,這二人功績雖然彪炳,氣度上卻是差了大汗太遠。大汗的氣度,唯有堯舜圣君才比得上。”
他們說的這些典故,蒙哥大半是不知道的,他雖然也熱愛文化,兼容并蓄,但是于漢地的知識,遠不如自己那個喜歡漢學的弟弟忽必烈,他熱衷的是從基輔傳來的基督教文化和中亞正在慢慢擴散的伊斯蘭文化,對漢地的典故所知不多。他所煩惱的只是如何盡早攻破鄂州,以便騰出手來對付已經先勝了一局的鄭云鳴。
或許,手里有一張王牌到了該出手的時候了。
另一方面,鄭云鳴卻在為了如何處置高達而頭痛。照理說高達背反朝廷,叛變國家,理應受到嚴厲的處罰,但高達卻又是主動投誠回來的,還帶來了不少蒙古軍內部的情報,朝廷對于這種叛而復還的墻頭草,一向處理的很寬松,只要他們能夠重新歸入大宋的麾下,一般都會給予獎勵。但是這些年國家實力增強,對于叛將漸漸沒有那么大的容忍度,先是,宋朝浙江水師的一名船頭因為夾帶貨物走私被人檢舉,毅然帶著自己的一艘精銳遠海炮艦北投蒙古,后來又因為和一名地方親貴爭奪*,失手將那位蒙古貴族殺死,再次逃亡到南朝來,但他的船只一靠岸馬上就被官府抓捕,最后判處流三千里的刑罰。
但鄭云鳴的基本原則是,不生事。雖然高達這種人說不上什么有骨氣,不進行懲處也難免會給世人樹立一個惡質的榜樣,但他去而復返,還能帶回來一些北方內部的情報,加上襄陽之變,呂文煥是主導,他不過是脅從而已,處理他的事情,應該交給朝廷來做,鄭云鳴的當務之急是抗擊近在咫尺的胡人大軍。
當高達赤裸著上身,背著荊條被帶進中軍大帳的時候,鄭云鳴差不多要笑出聲來,這人也知道自己犯了彌天大罪,南朝絕不可能輕饒他,所以自己學了古人的辦法來負荊請罪。只聽高達跪倒在地,咬牙切齒的說道:“呂文煥狗賊掌握了襄陽大部分軍隊,又挾持了小人家小,小人一直被他軟禁在營房中,不得不虛與委蛇,只到這廝被魏都統擊斃,營中混亂,小人這才得以.....”
“罷了,”鄭云鳴揮手制止了他的哭戲,正色道:“汝之罪傾黃河之水亦難洗清,但念在你及時歸正,我愿意在天子面前為汝請求寬赦。我問你話,當如實道來,蒙古軍中現在是誰在掌管水軍,軍中實有能戰船只多少,龜甲船又有多少?”
高達俯身在地,頭也不敢抬,戰戰兢兢的回答道:“韃子名義上的水軍統帥依舊是砲手水軍都元帥張忠仁,但實際上水軍是由史天澤指揮的,小人在蒙古營中看見每日都有新的船只從漢水過來,加上從各地擄掠的漁船,大約有三四千只可以使用的船只,其中稍具規模,可以一戰的戰船也有一千多艘,龜甲船有四十二艘,因為官軍派出的游擊部隊在河南活動的緣故,抽調了八艘去漢水上流掃蕩。如今在水軍營寨中共三十四艘。”
大致的情形與鄭云鳴估計的相似,鄭云鳴揮手讓高達退了下去,自有衙署親兵將高達軟禁起來,等待朝廷令旨。而鄭云鳴要做的事情,遠比處理一名叛將重要。
他朝著站在兩側的將軍們招了招手,讓他們圍攏到前方的桌案前,桌案上擺著大比例的荊襄地形水道圖,用紅漆的小木塊,每塊代表宋軍戰艦一百艘,用黑漆的小木塊,每塊代表蒙古軍戰艦一百艘,在漢陽以東,有七個紅木塊,但在鄂州、江陵和郢州附近的江河中,布設著三四十個黑色木塊、
若論兵力,自然是敵眾我寡,這鄭云鳴并不懼怕,敵眾我寡的戰役他打過不止一場。但當下彭滿和張惟孝都不在,甚至連湘軍水師的主帥張勝,也被抽調去了南洋。他能夠依靠的最高水師統帥是呂文德,最得力的水軍大將是余玠,原本這個位置應該是夏貴的,但是這位軍中號稱夏旗兒的名將卻突然得了病,不得不回到淮東休養。
論本心,鄭云鳴信任夏貴比信任余玠要多,雖然在另一個位面中夏貴最后以叛臣結局,而余玠則是作為朝廷忠良載于史冊。但鄭云鳴從來不以另一個位面的事跡來論斷當下的人物,在當下來看,余玠是一個性格峻急、治軍嚴苛的指揮者,而夏貴反而是能得眾心,對下對上都十分圓滑,卻又在關鍵時刻不乏死戰精神的一流將領。不然夏貴也不會成為賈似道只有二三人的核心武官團隊之一了。但夏貴最大的毛病就是看人說話,賈似道去職他自然高掛免戰牌,絕不可能為鄭云鳴出死力打仗的。鄭云鳴能爭取到的支持,只有死心眼的余玠。
“欽天監秋官正隨軍參事報來,明日風波平靜,天氣晴好,正是用兵的好時機,如今敵人驕傲自負,以為江面上已經沒有對手,我軍一旦以艨艟小船挑戰,對方一定會全力攻擊,以粉碎大宋最后一點水上力量為目的傾巢而出,而我軍取勝的關鍵,就在于射陽艨艟能否粉碎敵人的龜甲船,敵軍水軍雖眾,只有龜甲船是我們難以應對的對手,只要擊破了龜甲船,其余戰船如群龍無首,取之易如反掌。這一切的成敗,都在你們淮東水軍身上。”
鄭云鳴把聲音提的略高了些,顯示出督視府應該具備的莊重姿態:“國家興亡,都在兩淮健兒身上!為祖宗和社稷計,請諸位拿出最后的勇氣去擊破龜甲船吧!”
余玠剛毅的面容仿佛是已經置身于戰場,他用沙啞的嗓子沉聲答道:“有余某七尺身軀在,擋得蒙古百萬兵!”
“好!”鄭云鳴轉頭問道:“呂將軍,你說怎樣?”
呂文德到了今日已經沒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他現在的人生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用戰功抹去胞弟的背叛帶給祖宗的恥辱,他毫不猶豫的說道:“呂某哪怕肝腦涂地,一定要擊破龜甲船給相公看看!”
“射陽健兒的武藝我不擔心,”鄭云鳴說道:“你們擊破龜甲船的戰術我也檢驗過了,只要明日能夠沉著應對,努力奮戰,龜甲船也不過只是空有一身的硬殼的烏龜罷了。”
他對著地圖一攤手:“明天就是永載史冊的光榮之日!”
對于蒙古軍來說,看見宋朝水師大舉出動,再也沒有往年那種戰戰兢兢接戰,只求自保不敢求勝的心態,當看見飄揚著紅色旗幟的宋朝戰船出現在水天線上的時候,水軍營寨中胡笳長鳴,寨門打開,以龜甲船居首,數百艘精銳戰船全都一涌而出,依照平日里的訓練方法,中隊拖后,兩翼微微前出,形成半月之陣。這是蒙古水軍在戰前反復演練的陣法,為的就是在和宋朝水軍決戰時使用。其精要之處就是在交戰時,以中央戰船拖住宋朝水師主力,以龜甲船擔當左右翼的先鋒,率領精銳的槳船戰隊一舉突進到宋軍船隊后方,形成全面包圍,最后將宋朝水軍的主力一舉徹底殲滅,從此蒙古軍在長江上便暢通無阻,可以直取臨安。
當蒙古軍布陣完畢的時候,才發現對面的宋軍船陣很不尋常。并非以尋常的巨艦火炮開路,板船和槳船跟隨的模式。而是直接用三十艘老式的鐵鷂子船作為先鋒,槳船戰隊為主,兩翼配屬了低矮的艨艟戰船,水手們振聲吶喊,一齊沖向上游而來。
“他們這是狗急跳墻!”史天澤興奮之下,連街市的俗語也說了出來:“以小船就能攻破龜甲尖兵?他們也瞧得我軍太小了!兒郎們,擂鼓前進,將這些開小船的南朝兵丁全都給我打到江里去見龍王!”
戰鼓聲咚咚的響起,振動的江水也掀起輕微波瀾,兩支水軍越來越靠近,決定長江歸屬的大會戰全面爆發。
最初的戰斗是在兩翼展開的,蒙古軍左右兩翼的龜甲船首先施放火銃和火炮,對宋軍的小船進行一波打擊,然后劃動船槳,按照慣常的戰法勇猛的沖上前去。在前頭引路的四車和六車車船全速后退,似乎是抱定了不想和龜甲船肉搏的想法,畢竟龜甲船船頭閃閃發亮的撞角讓人望而生畏,雙方施展沖撞戰術對戰的結果,洞庭炮艦必然是吃虧的一方。
而宋朝水軍在左右兩翼的撤退,使得中央船隊孤立出來,蒙古軍的中軍船隊當即以火銃和弓箭為武器,和宋軍的中央船隊進行交戰,宋軍的中央船隊雖然只是些小船,但是在火銃手和輕型船炮的支援下,毫不畏懼,挺進到接舷戰的距離,和蒙古水軍展開激烈的近距離肉搏。
龜甲船帶領著兩翼的戰船,如同兩柄鋒利的快刀,不但突進到宋軍中央船隊的兩翼,并且準備繞道其后,對中央的二百艘戰船進行徹底的包圍。這一刻,看起來蒙古軍即將迎來一場南征以來最大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