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臺內,一眾人還在討論減稅的事。
荀攸看著楊彪,道:“丞相,能不能,再借一點?”
冀、兗兩州一亂,賦稅不想別說,還得追加剿匪的錢糧以及賑災的款項。
楊彪眉頭一皺,小眼睛眨了下,道:“荀氏乃潁川大族,荀尚書能不能在潁川借一點?”
荀攸神色動了動,默默坐回去。
潁川被黃巾軍幾番蹂躪,各大世家多半逃亡而出,哪里還有什么錢糧可借?
王允道:“冀州一事,需派兵支援。”
“錢糧從哪里出?”楊彪胖臉繃住,淡淡道。
王允被這一句話給堵了回去,漠然不語。
荀攸、鐘繇對視一眼,兩人心底都在想著怎么搞錢搞糧。
但情勢變化太快,一再打亂他們的計劃。
景福殿書房內。
劉辯趴在桌上,看著眼前這一堆紙,怎么看覺得怎么可愛。
“史侯紙……”
劉辯雙眼閃動著笑意,而后自言自語的道:“紙,筆墨不好弄,還有什么是可以政策性壟斷的……衣食住行,衣服?官服!配飾?食,住,行……”
劉辯想來想去,似乎也只有衣服、配飾可以壟斷,割一波世家大族的韭菜。
樂呵了許久,劉辯又看向應劭的奏本,笑容慢慢收斂,雙眼幽森。
他與楊彪,皇甫嵩說的確實是實話,但黑山軍與叛軍結盟作亂也是事實!
劉辯轉頭,望向墻上的的地圖,最中心的是兗州,上方是冀州。
“曹操……”
劉辯雙眼瞇起,心念輕輕轉動,片刻,轉向不遠處的潘隱,淡淡道:“都安排好了?”
潘隱躬著身,臉色微緊,道:“是。”
劉辯嗯了一聲,坐直身體,道:“太常那邊你要盯好了。”
“小人明白。”潘隱道,他已經看出來,劉辯是要用這‘史侯紙’賺錢了。
……
濮陽城。
丁原坐在主位之上,與曹操一臉笑容,摸著稀碎的胡須,道:“孟德,此番平定橋冒叛亂,你居功至偉。接下來,有何打算?”
曹操哪里聽不出丁原的話外之音,面無表情的道:“自是聽候旨意。”
丁原笑著,道:“我估計,朝廷會要孟德率軍北上,協助應使君平定冀州。”
曹操沒說話。
這丁原想趕他走的心思,是昭然若揭了。
郭嘉坐在一旁,喝了口酒,半斜著身體,高抬著下巴,頗為倨傲的看著丁原,大聲道:“兗州之亂,丁史君難辭其咎,可想好如何應對?”
丁原笑容一頓,哼了一聲,道:“我與孟德議事,哪里有你說話的份!”
曹操忽然的笑了,道:“丁史君,奉孝之言并非無禮,丁史君還須早做打算。”
丁原盯著曹操,心里冷笑。
郭嘉注視著丁原,悠然的又喝了口酒。
隨著橋冒落敗,曹操與丁原的短暫聯盟,算是土崩瓦解,反而對兗州的地盤開始明爭暗奪。
簡單了幾句,曹操與郭嘉出來。
曹操手握佩劍,邊走邊道:“奉孝,伱怎么看?”
郭嘉沒了在丁原面前的倨傲,目中精芒一閃,道:“將軍,丁原必然不會在兗州久待,我料定,用不了多久,朝廷將會調他回京問罪。這兗州是四戰之地,非能者不能居。若是將軍繼任兗州牧,不世功業,唾手可得!”
曹操神情立震。
對于‘功業’二字,曹操有著無比狂熱之心。但以他現在的資歷,想要擔任一州之牧,還差的很遠。
郭嘉看得出來,微笑著道:“陛下對將軍恩眷非常,這次陛下力排眾議,以將軍征討兗州,這兗州牧,非將軍莫屬!”
曹操腳步停下,看著郭嘉,欲言又止。
郭嘉一頓,道:“將軍有難言之隱?”
曹操眉宇糾結,沉吟片刻,道:“非是難言之隱。我在禁軍大營練死了十幾個士兵,遭到彈劾,陛下將我調入洛陽閑置。”
郭嘉并無意外,點頭道:“陛下這是保全將軍。”
曹操嗯了聲,道:“有一次,陛下問我,我是領兵還是入朝。”
郭嘉臉色慢慢僵了下來,雙眼大睜的道:“將軍選擇了領兵?”
“是。”曹操道。
郭嘉怔怔看著曹操,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曹操這樣的選擇,一點都不出乎他的意料。但這等于是說,曹操不能再為州牧?
只能是領兵的將軍!
宮里的陛下,是這個意思吧?
曹操與郭嘉對視,見他神色僵硬,忽的朗朗大笑,道:“奉孝,當今之世,非是州牧、太守才能建功立業,我欲效仿衛霍,內平叛亂,外滅四夷,立千秋功業,大漢史冊上,‘曹操’二字,熠輝萬世!”
郭嘉怔怔看著曹操,說不出話來。
曹操這樣的想法,貌似沒什么不對。
但漢室式微,朝廷暗弱,英雄豈能無立身之地?
郭嘉注視著曹操充滿豪情、憧憬的側臉,心里決定,還得好好為他謀劃一番。
“孟德。”
夏侯惇急匆匆而來,道:“任城國相鄭遂來了。”
曹操收斂情緒,道:“他來做什么?”
郭嘉拿起酒壺,輕輕喝了一口,道:“圣旨到了。”
曹操一怔,看向郭嘉,道:“圣旨?這么快?”
郭嘉微笑,道:“看來,陛下十分信任將軍,料定將軍能夠平定橋冒。”
曹操聞言,整理著衣服,大步向前,道:“隨我接旨。”
不多時,濮陽官衙。
任城國相鄭遂站在最上面,看著下面的丁原與曹操,攤開圣旨,沉聲道:“應天順時,受茲明命:賊逆并起,群賢共力,將士用命,安民守境……命兗州牧丁原專于政務,賑災撫民。武威將軍曹操,英勇無畏,平定叛亂,命總督兗州兵務,鏟除叛逆,清剿匪患,保民無憂……如故事,欽矣。”
丁原聞言,臉色是變了又變,眼神里是不甘又恐懼。
這道旨意,保留了他兗州牧的官職,卻又罷去了他的兵權!
“臣曹操,領旨!”曹操舉著雙手,沉聲道。
鄭遂余光掃了眼丁原,上前將圣旨交給曹操,笑著道:“武威將軍請起。”
曹操起身,面不改色,心里難掩激動。
他原本以為,宮里的陛下,會命他率兵北上,萬萬沒想到,居然是總督兗州兵務!
郭嘉強忍著酒癮,心里不禁好奇。
褫奪丁原兵權,命曹操總督兵務,這是臨危安排,還是早有的計劃?
丁原見圣旨在曹操手里,神情晦澀。
他怕是第一個被奪了兵權的州牧!待等橋冒敗落的消息傳回洛陽,朝野彈劾,這個空頭州牧可能都沒得坐!
曹操按耐著心中激動,與鄭遂客套幾句,饒過丁原,忽與呂布笑道:“奉先之英雄,操生平僅見,可愿入我麾下,操必不虧待!”
呂布一怔,沒想到曹操公然招攬他。
他神色不動,抬手道:“多謝曹將軍抬愛,末將為丁史君義子,誓死追隨,請曹將軍見諒。”
曹操一笑,道:“奉先高義,操之幕府,隨時恭候奉先。”
呂布余光看了眼丁原,越發肅容道:“曹將軍錯愛了。”
曹操見著丁原神色陰沉,心里大爽,拉著鄭遂出門,道:“鄭國相,操還有事請教,請。”
鄭遂也不太在意丁原,與曹操說笑著走了出去。
丁原目送著曹操等人的背影,心中大恨,又見呂布沒有舍棄他,面露感慨,悵然道:“經此一事,老夫怕是要入京問罪,奉先……不如隨了那曹操,他是陛下的寵信之人,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呂布當即單膝跪地,沉聲道:“義父,孩兒必不相離!若是朝廷問罪,孩兒替父親抵罪!”
丁原雙眼閃動,連忙扶起他,輕嘆道:“罷了,我知你素來孝順。不過,想要扳倒為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呂布起身,盯著丁原,道:“義父有何高招?”
丁原陰冷一笑,道:“且讓那曹操得意幾日!”
呂布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門外,隱約聽到曹操的笑聲,雙眼微微閃爍。
鄭遂與曹操走出官衙,見四周沒有其他人,與曹操低聲道:“曹將軍,陛下交代,命你盡早平定兗州匪患,整軍候旨。”
曹操抬起手,正色道:“不知,陛下還有何交代?”
鄭遂又四顧一圈,道:“朝廷很快會派各級官員入兗州,曹將軍需配合。包括各郡縣太守、郡都尉,縣令、縣都尉,還要治粟都尉,郡縣六曹等等。太守、縣令皆不領兵,如有亂象,曹將軍需做彈壓。”
曹操認真聽著,等鄭遂說完,越發低聲道:“可有與我相關的?”
‘武威將軍’是一種臨時任命,即用后撤,而‘總督兵務’更不是具體官職。
鄭遂搖頭,道:“我并不知曉。”
曹操聞言頓了下,旋即哈哈大笑,道:“鄭國相辛苦了,來人,擺宴!”
鄭遂有心與這位新貴攀一攀關系,自是欣然道:“固所愿也,不敢請耳。”
曹操與鄭遂酒過三巡,滿臉通紅,搖搖晃晃,道:“鄭……”
噗通一聲趴倒在桌上。
鄭遂見著,哈哈大笑,道:“曹將軍,你的酒量……也,也不過如此嘛……”
鄭遂一口酒下肚,掙扎著要站起來,一個踉蹌又坐回去,打著酒嗝,不斷點頭,沒多久,也倒了下去。
好一陣子,曹操坐起來,面無表情的擦了擦胡子,轉身出去。
來到院子,就見郭嘉對酒賞月。
曹操笑著走過來,道:“奉孝,今夜無月,一人獨酌豈不是無趣?”
郭嘉似喝的有點多,臉上有些紅暈,看著曹操道:“將軍探出了些什么?”
曹操坐下,搖頭道:“這鄭遂所知有限,我想,陛下或許還會調我回京。”
郭嘉喝了口酒,跟著搖頭,道:“陛下所想,將軍怕是猜不透。”
曹操猛的坐直身體,道:“奉孝,有何見教?”
郭嘉坐好一點,道:“將軍恐要得償所愿了。”
曹操狹長雙眼微微閃爍,心里既有激動,又有那么一絲失望。
兗州牧,也足夠令他心動!
……
三天后,太常。
劉辯親自來到了太常,視察造紙廠。
蔡邕,蔡崢跟在一旁,緊張與興奮并存。
劉辯看著一道道工序,一個個奇怪的器具,很想說幾句,但從頭看到尾,他也沒找到機會。
蔡崢在蔡邕的示意下,拿著幾張紙,忐忑的遞給劉辯,道:“陛下,這是,剛剛造出來的。”
劉辯接過來,頓時皺眉。
有些泛黃,看著粗糙,用手摸了摸,還有粗麻小疙瘩之類。
“不行,繼續改進。”
劉辯一邊走,一邊道:“關乎我大漢臉面,這樣的紙怎么拿得出手?”
蔡崢神色一慌,連忙道:“是是是,小人一定改進,保證讓陛下滿意。”
劉辯又看了眼奇奇怪怪的各種器械,道:“一年能產多少張?”
蔡崢躬著身,先是瞥了眼蔡邕,道:“回陛下,目前,三萬張左右。等改進好,多招募人手,一年,幾百萬是有可能的……”
“不夠!”
劉辯看向蔡邕,面色威嚴,道:“一定要過千萬!”
蔡邕神色一正,沉聲道:“臣領旨。”
蔡崢在一旁,只是心驚膽戰的陪著笑。
千萬張,他拼了老命也做不到!
劉辯又逛了一圈,出了太常,來到招賢館。
他悄然無聲的進去,坐在角落里,細細觀瞧。
還不到一杯茶功夫,劉辯搖頭,忍不住的起身離開。
只有一桌、五人,除了引經據典的空談高論,沒有一點實際的。
他剛起身,就見蔡文姬從門口進來,身后還跟著一個男子。
她的婢女一直推擋,那男子卻牛皮糖一樣,貼著不放,似乎一直在低聲說著什么。
劉辯目光微動,不動聲色的靠近。
“嫂子,你幫我說一說,兗州補缺那么多,一個縣令,還不是蔡公一句話的事情……”男子見劉辯靠近,話頭一頓,戒備的板著臉道:“你是誰?我不管你是誰,休想打我嫂子的主意!”
蔡文姬是來還書的,轉頭見是劉辯,急忙要行禮,劉辯卻一擺手,笑呵呵的道:“我與蔡小娘是舊識,你要是想去兗州補缺,怎么不去太學參加錄考?”
男子目露懷疑的在劉辯與蔡文姬臉上來回巡視,似想要發現什么。
蔡文姬眉頭一蹙,冷色道:“五叔,請你自重。”
男子好像被激怒了,陡然大聲道:“蔡琰,我告訴你,雖然你還家了,但依舊是我衛家的婦人,你若是與人通奸……”
啪
他還沒說完,劉辯一巴掌又狠又快的扇了過去。
衛仲儀愣住了,完全沒想到,怔怔的盯著劉辯。
劉辯神情如常,斜視著他,道:“你要繼續噴糞,我一顆顆敲掉你的牙齒,拔掉你的舌頭。”
衛仲儀不知道劉辯的身份,蔡文姬可清楚,雙目警告的看著衛仲儀,平淡道:“走吧。”
“賤人!你趕我走?”
衛仲儀被激怒了,巴掌打向蔡文姬。
劉辯一見,一手抄過蔡文姬,一腳飛起,直接將這衛仲儀踹的連連后退,倒在地上。
潘隱見著,與門外的便衣禁衛一個眼神。
四個禁衛沖進來,將衛仲儀捂著嘴,拖了出去。
蔡文姬見著,連忙從劉辯懷里掙脫出來,低聲道:“謝陛下。”
“帶兩個家仆出門吧。”劉辯點點頭,與蔡文姬也沒什么可聊的,轉身離開。
蔡文姬等劉辯走了,眉頭才松開,輕吐一口氣,面紗的下俏臉緋紅。
劉辯出了招賢館,并沒有回宮,而是來到了朱雀門外不遠處,御道邊上的一排民房前。
潘隱站在劉辯身后側,低聲道:“陛下,戶曹那邊都已準備好了,預計下半年有錢了,先一步拆掉這些民房。”
劉辯點點頭。
隨著尚書臺的不斷擴大,來來往往的人太多,不宜繼續留在宮里,是以,將六曹搬出皇宮,一直是既定計劃。
拖延到下半年,是因為差錢。
而此時尚書臺內。
楊彪,王允,荀攸三人正在小會議廳議事。
三人臉色都不太好看,因為他們身前的小桌上,擺著三十多道奏本。
荀攸看著楊彪與王允,道:“丞相,王公,這十二本,是彈劾兗州丁史君無能敗事,要求逮捕入京問罪。這二十多本,是彈劾武威將軍曹操縱兵劫掠,殺良冒功,僭越不法,夷滅橋氏等等。”
楊彪端坐著,胖臉儼然,道:“陛下不是說,兵務之事,當由大司馬府負責嗎?”
荀攸道:“這是大司馬府剛剛送來的。”
王允目光淡漠,道:“橋冒逃匿,兗州未定,厄需安撫,丁原不能離開。曹操此番征討太過順利,其中必有蹊蹺,我意先將曹操調回京問罪!”
楊彪看著王允,心里莫名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荀攸是知道劉辯的旨意已經到了兗州的,不動聲色道:“丞相,王公,大司馬府的意思,是請陛下圣斷。吏曹的想法是,丁原、曹操都暫留兗州,丁原敗事,褫奪兵權,至于曹操,暫領兗州兵務,待徹底平定匪患再說。”
“不可!”
王允斷然道:“曹操深得圣眷,理當謹言慎行,以報君恩。而今,縱兵劫掠,殺良冒功,僭越夷族都做出來了,還要什么是他不敢的!”
楊彪看著王允,心里別扭,他覺得這王允有意的在針對曹操。
荀攸倒是沒有多想,見王允這般堅持,抬手道:“丞相的意思是?”
楊彪與荀攸對視,迎著他的目光,眨了眨眼,忽猛的驚醒,坐直身體,重重點頭,道:“荀尚書有理,就這么辦吧。”
王允臉色一沉,道:“曹操這般狂悖,他日惹出滔天大禍,有損圣明,丞相可要想清楚了!”
楊彪板著臉,道:“本相主意已定,無需多言。”
王允見楊彪越來越有丞相威儀,雙眼冷冽,心中大是惱恨。
這楊彪慣常糊弄,曹操被二十多人彈劾,居然毫不作為,還任命他領兗州兵務!
這不是給他坐大的機會嗎?
有朝一日,曹操尾大不掉,看你們如何自處!
荀攸見著,轉移話題道:“丞相,王公,接下來,是兗州的補缺一事。”
楊彪看著他,小眼睛眨動,道:“陛下之前不是說,以太學、鴻都門學大考,擇優錄用?”
荀攸故作思忖,道:“是。不過下官仔細想來,天下世人并不盡在太學,有很多人苦無舉薦,遺才于野,是以,下官提議,在太學考校,不分太學生、鴻都門學生,有志之士,即可入考,擇優而仕。”
楊彪聞言,面露思索。
這樣安排,倒是無不可,好像沒有什么問題,但他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又說不上來。
王允想了一會兒,道:“太學、鴻都門學未必足夠,還須發文,命各州郡察舉、舉薦。”
荀攸道:“王公,這樣恐是來不及,兗州勢情如火,厄需補缺。”
王允皺眉,道:“那,就近調遷?”
荀攸還是搖頭,道:“青、冀、豫皆不能安定,司隸無法一下子調出那么多人填補兗州。”
楊彪左思右想,也沒想出哪里不對,看著荀攸道:“吏曹的意思是?”
荀攸道:“吏曹的意思,以尚書臺名義,發文天下,定下日期,每三日或十日一考,以補兗州官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