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子曰
劉辯從衣著上判斷,這些都是丁家女眷,有著一定身份。
這些女眷進(jìn)去的時間有點久,但出來都是喜笑顏開,手里的盤子堆滿了‘賞賜’,布料,錢袋以及首飾,琳瑯滿目,一看就價值不菲。
劉辯摸了摸下巴,瞥了眼中年人,道:“你們丁家這是炫富給我們看了?”
中年人一怔,連忙躬身抬手道:“陳公子誤會了,這祭禮多年來都是這樣,并無炫耀之意。”
劉辯神色玩味,沒有點破,側(cè)頭與邊上的盧毓低聲道:“蒯良?”
盧毓稍稍思索,跟著低聲道:“這是陛下臨時起意,應(yīng)該不是事先設(shè)計。”
劉辯微微點頭,繼續(xù)觀看。
那中年人也站了回去,抱著手,望著中庭。
在一眾賓客的議論聲中,女眷喜笑顏開的走了,接著來的是一群孩童,也不全是,還有些一些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排著隊依次進(jìn)入中庭。
本以為二三十個就算不錯了,可不曾想,好一陣子后,劉辯都沒有看到結(jié)尾,‘孩童們’好像無窮無盡一樣,稍一估算,至少超過百個!
“好大一個家族啊!”
劉辯忍不住的感嘆,百十個孩子啊,以此推算這個家族,人口不知道有多少。
中年人只是微笑,并不答話。
孩童用的時間比較多,他們得到的賞賜并不像之前的那些人豐厚,可也不簡單,是尋常人家一輩子辛苦都賺不到的東西。
孩童們相繼離開,而后是一群女子,這些女子普遍面容姣好,婀娜多姿,成群結(jié)隊。
但她們沒有進(jìn)中庭,而是在門口,挨個得到‘賞賜’。
看著那些珠光寶氣,精致的布匹,劉辯有些羨慕,與皇甫堅長道:“二公子,什么時候,我也能這樣啊?”
劉辯是真的羨慕,這些年,宮里厲行節(jié)儉,他的衣服普遍穿了好幾年,宮里的女人也沒好到哪里去,逢年過節(jié)的賞賜相比以往,那簡直可以用‘寒酸’來形容。
皇甫堅長恭謹(jǐn)?shù)膫?cè)過身,不動聲色的道:“公子,這個人以前是太學(xué)博士,或許見過公子。”
劉辯唔的一聲,倒是沒有在意,而是繼續(xù)望著那群女子捧著賞賜,興高采烈的離開,好奇的道:“還有嗎?”
中年人連忙側(cè)過身,道:“陳公子,還有是一些仆從,按照慣例,都要賞賜的。”
中年人話音未落,中庭兩側(cè)走出了一些衣著明顯是仆從的男女老少,他們并排站在中庭前,里面出現(xiàn)了一些衣著相對華麗的仆從,挨個給他賜賞。
劉辯伸著頭,大概看出了,是一些肉,布料,還有錢袋子——顯然,丁家頗為大方。
劉辯心里默默算了算,單是這些‘賞賜’,加起來就有數(shù)千萬錢,相當(dāng)于幾萬緡,也就幾萬兩銀子。
“真是大手筆啊……”劉辯忍不住的感嘆出聲。
這幾年,劉辯一直緊衣縮食,想盡辦法省錢。
幾萬兩,足夠他養(yǎng)活禁軍大營一年了!
中年人聽到劉辯的話,似乎意識到了什么,突然走開了。
劉辯看著他的背影,摸了摸下巴,側(cè)身向皇甫堅長道:“二公子,有沒有辦法,將這丁家的錢,變成朕的錢?”
皇甫堅長一怔,旋即連忙低頭湊近,道:“陛下的意思?”
劉辯瞥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一點幽默都沒有……”
雖然話是這樣說,劉辯真的是眼紅,恨不得搶了這丁家。
這丁家的家產(chǎn),怕是足夠他養(yǎng)活朝廷兩三年了。
大漢朝廷一年的賦稅,雜七雜八的加上來,去年已不足五萬萬,這丁家的家產(chǎn),可不止兩三個大漢朝廷一年的賦稅。
皇甫堅長有些悻悻的縮回去,就那么一瞬間,他心里真的起了搶了這丁家的念頭。
以他的身份,再有劉辯默許,搶一個士族太過簡單,完全可以瞞天過海,神不知鬼不覺。
但這太上不得臺面!
而且,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開始!
盧毓自然不會認(rèn)為大漢到了搶一個世家續(xù)命的地步,余光注視著門口,向著劉辯低聲道:“公子,陳留國相來了。”
劉辯抬眼看去,果然見到董承大步流星進(jìn)門。
四周賓客紛紛起身,蜂擁過去,各種討好之詞仿佛早就醞釀好了,脫口而出。
劉辯見他們要凸現(xiàn)出來了,連忙起身,道:“走走走,不要被他發(fā)現(xiàn)了。”
皇甫堅長,盧毓跟著起身,掩護(hù)劉辯離開。
董承是劉協(xié)的舅舅,是見過劉辯的。這要是被認(rèn)出來,劉辯這回馬槍算是暴露了。
董承人高馬大,頗為英武,在人群游刃有余的應(yīng)對著,余光瞥見幾個年輕人背影,隱約覺得熟悉,但被一個敬酒的人打斷,來不及多想,只好繼續(xù)笑呵呵的應(yīng)付著。
而在劉辯等人出府的時候,之前一直站在劉辯桌旁的中年人,抱著手,目送著劉辯的背影,皺眉自語道:“不是說去了巨鹿嗎?還是我認(rèn)錯了?四五年未見,應(yīng)當(dāng)是我看錯了吧?”
劉辯出了丁府,上了馬車,就道:“走,去郡學(xué)看看。”
駕車的史阿應(yīng)著,等人準(zhǔn)備好,這才拉動馬車。
馬車?yán)铮R毓,皇甫堅長恭謹(jǐn)?shù)姆肿鴥膳浴?
坐了一會兒,遠(yuǎn)離了丁家,劉辯腦海里還是丁家那一幕幕‘賞賜’的場景,忍不住的問道:“皇甫,盧毓,世家都是這樣的嗎?”
皇甫堅長立即搖頭,道:“皇甫府不是,我父親一向節(jié)儉,從沒有這種奢靡之風(fēng)。”
盧毓也道:“陛下,盧家,向來清貧,人也沒有這么多。”
這些劉辯是知道的,微微點頭,想到了當(dāng)今諸多有名有姓的大世家,好似想到了什么,不由得一笑,道:“這丁家要是造反,隨隨便便就能拉起來數(shù)千人,要是支持某個人……嘿,也不奇怪了。”
皇甫堅長,盧毓都知道劉辯話里的‘不奇怪’指的是誰,無聲的低頭。
現(xiàn)在的世家大族確實有錢有人,就比如那袁紹,一得起復(fù),短時間就拉起了數(shù)萬人,這數(shù)萬人所需要的錢糧、衣服、兵器都不是小數(shù)目,可他輕輕松松,并不費多少力氣。
那曹操多年來行兵打仗全靠‘募集’,兵丁、錢糧、器械都是自行籌集,可以想見,這些不是普通百姓能支持得了的,后面還不知道站著多少世家大族!
這些世家大族的支持不是不求回報的,曹操的每一次勝戰(zhàn),都會在明里暗里對他們進(jìn)行巨大的回饋。
以求得到繼續(xù)、長久的支持。
有些事情,幾乎所有人都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就是不能擺到明面上!
“算是開了眼界。”
劉辯微笑著評點,不見絲毫怒色。
盧毓想說些什么,卻又卡在喉嚨里。
皇甫堅長倒是有話說,道:“陛下,那驚喜晚些時候就會到了。”劉辯嗯了一聲,道:“朕記得,陳留的郡學(xué),是蔡公當(dāng)時一力督建的?”
盧毓道:“是。合并了諸多縣學(xué),目前有一千多士子。鴻都門郡學(xué),有二百多人。”
劉辯哼笑一聲,道:“花錢的郡學(xué)一千多人,免費的鴻都門學(xué)兩百多,還真是有趣。”
盧毓沒辦法接話了,這里的事情大家都很清楚,就是士人抵制鴻都門學(xué),那二百人,不過是為了向朝廷交代,甚至是騙取朝廷錢糧,實際上的作用等同于無。
從近年大考的錄取人數(shù)就能看得出來,鴻都門學(xué)不到百分之一!
也就是說,一年錄取的庶民,不過一二人之?dāng)?shù)。
劉辯輕吐一口氣,仿佛要將怒氣吐出來,拉開窗簾,向外望去。
只見街道兩旁都是人,路上十分擁擠,歡聲笑語不斷,列人縣不可同日而語。
劉辯笑了笑,道:“陳留還是不錯的,經(jīng)歷的戰(zhàn)火少一些。”
皇甫堅長,盧毓不自禁的對視一眼,欲言又止。
實際上,陳留郡的人口相比于幾年前,也是銳減了三成以上,只是在表面的熱鬧之下,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來。
他們二人有些擔(dān)心,擔(dān)心他們身前的陛下看到的多了,將會出什么大事情。
這與朝廷里那些大人物的想法有些相同了。
在劉辯的觀察中,馬車來到了郡學(xué)。
劉辯下了馬車,站在大門口,只見大門的石碑上,蒼勁有力的刻寫著兩行六個大字:太學(xué),陳留郡學(xué)。
劉辯端詳一陣,認(rèn)不出是誰的筆記,立著不動,與盧毓道:“可以直接進(jìn)去嗎?”
盧毓連忙道:“微臣已經(jīng)安排好了,公子可以直接進(jìn)去。”
劉辯旋即抬腳,徑直走入。
沒有任何阻攔,來往的師生只是看了眼便各忙各的。
劉辯走在青石路上,觀察著這座郡學(xué)。
布置的頗為幽靜典雅,沒有洛陽城那么奢靡,偶爾還能聽到朗朗的讀書聲。
劉辯滿意的點頭,信步走著。
不多時,他來到一片竹林前,看著一群年輕人席地而坐,仿佛在爭論著什么。
劉辯頓了頓,悄步走近。
十幾個人圍坐在一起,白布鋪地,中間有香爐,擺放著各種吃食,在竹林內(nèi),舉辦著一場文會。
“子曰……”
“董圣言……”
“太祖……”
劉辯只是稍稍聽了幾耳朵就皺眉,不動聲色的離開。
盧毓,皇甫堅長觀察著劉辯的神色,默然不語。
好一陣子,劉辯來到了一座不大的藏書樓前,看著兩邊楹聯(lián)的‘書山有路勤為徑,學(xué)海無涯苦作舟’,不由得輕嘆一聲,道:“空談?wù)`國……這里的教材,還是以前的嗎?”
盧毓只覺頭皮發(fā)緊,上前一步,低聲道:“是。聽說是陳留國相親自定下的,以宣揚圣人教化。”
劉辯不置可否,端詳一陣,轉(zhuǎn)身往外走道:“走,去見見你那個驚喜,這么多天了,看看能不能驚喜到朕。”
皇甫堅長見劉辯自稱‘朕’了,情知他心情不好了,連忙道:“微臣保證是給陛下的一個驚喜!”
劉辯沒理會他,向著大門走去。
他來之前,已經(jīng)做了心理建設(shè),如太學(xué)那樣,學(xué)生不像樣,或者各種烏煙瘴氣,倒是完全忽略了空談這件事。
確實,在這個時期,眾多名士大儒熱衷于清談,鉆研經(jīng)義,對于庶務(wù)是一種十分厭惡,鄙視的態(tài)度。
“時間……”
劉辯坐在馬車上,掀開簾子望著窗外,輕聲自語。
很多時候,很多事情,劉辯心里清楚的知道急不得,只要時間足夠,是完全可以改變的。
但坐在這個位置上,親眼見到了,還是忍不住的生怒,而后焦慮,肩膀更重。
“陛下,”
盧毓面帶一絲微笑,道:“微臣聽說,并州那邊土地丈量有了新結(jié)果,出了大量空地,尚書臺計劃從兗、冀、青三州移民過去,屯駐各地,以充實邊塞。”
劉辯搖了搖頭,道:“本身就因為戰(zhàn)亂人口銳減,再從河北移民,平原之地,豈不空了?”
盧毓本想緩解劉辯的情緒,聞言頓了頓,道:“微臣聽說,鹽場那邊有了好消息,據(jù)說出了新工藝,產(chǎn)鹽更多,更好了。”
劉辯回頭看了他一眼,笑著道:“這倒是個不錯的消息。行了,朕沒那么脆弱。待幾天,咱們?nèi)デ嘀蒉D(zhuǎn)一轉(zhuǎn),然后再將朕出現(xiàn)在陳留的消息放出去。”
“是。”皇甫堅長應(yīng)著道。
馬車搖搖晃晃,顛的劉辯難受,他極力坐穩(wěn)一點,心里還在想著丁家的所見所聞。
世家啊,真的是富強的可怕。
戰(zhàn)亂之后,朝廷與百姓雙輸,世家大贏!
差不多一炷香時間,劉辯等人到了皇城府的秘密駐地,在陳留縣東南角的一個貌似普通的民房內(nèi)。
站在牢門前,劉辯看著由遠(yuǎn)及近被押過來的兩人,神情一振,驚喜莫名的道:“哎呀,二公子,這個驚喜,真的好啊,不錯不錯,今晚咱倆一醉方休!”
皇甫堅長笑呵呵的,一臉得意,道:“陛下,為了抓這兩人,臣可沒少費力氣,皇城府衛(wèi)士的馬都跑死了好幾匹。”
劉辯雙手背后,雙眸灼灼的盯著被抓到近前的兩人,朗聲道:“賞!重賞!”
噗通
一個貌似猥瑣,披頭散發(fā)的中年人,猛的磕頭在地上,急聲道:“陛下饒命,小人知罪小人知罪,求陛下饒命……”
另一個頗有些仙風(fēng)道骨,站在劉辯身前,目不斜視,一種坦然赴死的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