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嵩,荀攸,鍾繇三人看著劉辯的神情,感覺著劉辯的目光,心中暗自凜然,惴惴不安。
今天的事情,他們確實私底下商議過,眼見著袁術謀反越演越烈,而這位陛下的反應太過奇怪,不得不硬出頭諫言了。
大漢朝廷的情況十分艱難,持續拖下去,只會令朝廷更加虛弱,令野心之輩羣起而出。
烽煙四起,威脅漢祚!
必須要儘速誅滅袁術叛亂!
劉辯注視著三人,並沒有說話。
不大的小亭子裡,一片靜謐。
潘隱站在一旁,瞥著劉辯的表情,悄悄低頭。
“三位卿家所言……有理。”
在一片安靜中,劉辯慢慢開口,道:“朕再考慮一下。”
三人面色吃驚的看著劉辯,到了這種關頭,還要考慮?
鍾繇臉角動了又動,還是擡手道:“敢問陛下,究竟要考慮什麼?”
荀攸心裡一驚,餘光看向他。
鍾繇神情堅定,目不斜視。
皇甫嵩不出聲,只是他也想不明白,大漢江山岌岌可危,作爲皇帝陛下,怎麼反而對叛軍‘心慈手軟’?
劉辯與鍾繇對視,非但不生氣,反而笑容越多,道:“卿家的心意朕明白。朕在等幷州新政的奏報、冀州的鹽政、青州黃巾亂匪的復熾程度、等曹操完全平定兗州、等荊州刺史王睿的詳細奏本……”
眼見鍾繇要再說,劉辯道:“朕知道諸位卿家憂心,朕也睡不好。這樣,給朕三天時間,讓朕好好琢磨琢磨,如何?”
鍾繇還要再說,被荀攸悄悄拉了一下,只好將張開的嘴,不甘心的又閉了回去。
兩個多月都等了,也不差這三天。
劉辯見狀,坐好一點,沉色道:“朕還是那句話,尚書檯的諸位卿家,要集中精力推進變革,總結得失,司隸、幷州要加大力度!兗州,曹操會盡快平定,朝廷要趁機完成‘新制’,對於各郡縣的太守、縣令直屬於尚書檯,不務兵事,專注於民生!兗州,就是下一個變革之地,尚書檯要集中力量,對於各級官吏的補缺,要認真遴選,能力重要,忠直更重要,尤其是在這種時候!”
荀攸作聆聽聖訓狀。
劉辯這些話已經是再三強調了,彷彿這位陛下不怎麼關心叛亂,更在乎這些‘新政’。
劉辯說了很多,不等荀攸反應,轉向皇甫嵩,道:“大司馬府要繼續推進‘兵制’的變革,不能激進,但也不能拖延,要快穩並行。對於各郡州牧、太守、領兵將領的制衡,要進一步拿出手段,適時推進……”
等劉辯說完,皇甫嵩擡手道:“臣領旨。”
劉辯點頭,看向鍾繇,道:“地方的刑獄審斷也要從主官手裡剝離,對於廷尉府的品佚,朕在考慮進行拔升,具體該怎麼辦,與尚書檯仔細商議,上奏給朕。”
鍾繇擡手,道:“臣領旨。”
這些其實都是既定的計劃,只不過因爲現在事務繁多,尤其在‘錢糧’二字壓頭,又有叛亂此起彼伏,是以拖延了下來。
劉辯向東方看了眼,心裡暗道:兗州,倒是最爲適合的變革之地。
相比於司隸、幷州,兗州不論是人口、土地、經濟還是士族等情況,更具有代表性,若是兗州的變革能夠成功,所積累的經驗教訓,將更爲有利的推廣向全國。
“啓稟陛下,太常到了。”潘隱來到劉辯身側,低聲道。
劉辯點頭,拿起茶杯,輕輕喝了一口。
荀攸聽到是蔡邕來了,不自禁的眉頭一皺。
蔡邕快步進來,見這麼多大人物在,拘謹了幾分,擡著道:“臣蔡邕,參見陛下。”
看著這個便宜老丈人,劉辯微笑著道:“免禮,蔡卿家坐。”
蔡邕還不知道劉辯與蔡文姬的事,謝恩後,在鍾繇邊上坐下。
而後就從懷裡掏出一疊紙,遞給劉辯,道:“陛下,這是太常新改進的史侯紙,請陛下御覽。”
“哦?”
劉辯故作驚訝的接過來,一頁一頁的翻看,用手摸索,笑著道:“確實比上次好了,諸位卿家也看看。”
皇甫嵩,荀攸,鍾繇見劉辯遞過來的紙,都明白他的意思,還是連忙伸手,故作認真的查看。
紙的出現,少說也有一兩百年,但始終沒有成爲主流,世家大族以及朝廷所用,還是以縑帛等爲主,紙張被唾棄爲‘卑劣之用’。
劉辯將三人的表情盡收眼底,沒有理會,自顧的喝茶,擡眼給了便宜老丈人一個人眼神。
蔡邕自然明白劉辯傳召他來的用意,輕咳一聲,道:“陛下,目前史侯紙一個月可制萬張,待到下個月,可十萬、數十萬。朝野、世家大族爭相使用,一時間太常所出根本不夠,臣請擴大造紙,以彌所需。”
劉辯嗯的一聲,道:“卿家所言有理。”
聽著劉辯明顯大了幾分的‘嗯’,荀攸臉角動了動,還是道:“陛下,尚書檯已發文各州郡縣,目前有三十個郡,數百縣表示會用史侯紙,只是需要朝廷送過去。”
劉辯滿意的點頭,道:“不用朝廷,交給太常。”
蔡邕已經在心裡盤算三十個郡、數百個縣的用量了,聞言連忙道:“臣已經準備好,會以各種方式送過去,請荀尚書放心。”
“陛下,”
荀攸猶豫再三,面色謹慎的道:“朝野有些議論,說是蔡侯紙,與民爭利,非是善政。”
劉辯冷哼一聲,道:“紙張的價格,不足縑帛的一半,這一年下來,朝廷以及貧困的世家、百姓能節省多少錢糧?誰說的?是錢多的沒處花,還是捨不得給朝廷用?”
荀攸目光一緊,很想說緩一緩,最好是水到渠成。
但想著朝廷國庫的情況,還是將這句話咽回了肚子裡。
劉辯看著荀攸,坐直了一點,神情冷峻,道:“吏曹要明確一點,對於抗拒朝廷政令,陽奉陰違,陰陽怪氣,作壁上觀,執著於做隱士,不問世事的那些人、士族,吏曹不可舉薦、徵召、任用、拔擢!我大漢朝廷,要的是能臣幹吏,不是貪官污吏,心懷異志,居心難測,動輒辭官,毫無擔當之輩!”
荀攸怔怔的注視著劉辯,心裡莫名有一絲驚恐。
“關於澄清吏治一事,”
在荀攸的不安神色中,劉辯道:“朕會交給御史臺與刑曹、吏曹聯合行動,第一目標就是:庸者下,能者上!不止是品行,空有名望而無能力,那就是謀財害命!謀朝廷的財,害百姓的命,朕,絕不允許!”
蔡邕等劉辯話音落下,一臉沉色的擡手道:“陛下聖明!”
荀攸,鍾繇二人齊齊看過去,目光不喜,心裡不滿。
這種時候,對天下百官進行考覈,不是亂上加亂嗎?
這蔡邕是爲了拍馬屁,什麼話都接,不清楚自己的幾斤幾兩嗎?
劉辯盯著荀攸,鍾繇兩人。
兩人心裡有很多話想說,但在劉辯的逼視下,只得道:“臣等領旨!”
劉辯嗯了一聲,道:“宮外徵地已經結束,各級官衙都可以開始修建了。吏、戶、工、禮、兵五曹在一起,御史臺、廷尉府、刑曹的三法司在一起。丞相以及左右僕射,留在尚書檯。對於尚書檯、六曹、九寺的權責,要進一步梳理、細化,朕不允許一件事被推來推去、肆意拖延,出了事情找不到人的情況出現,權責要具體到每一個人頭上,什麼權力,什麼責任,怎麼處置,都要清清楚楚!荀卿家,你的責任重大,尤其是丞相與佐丞不在京的時候。”
荀攸神色凜然,擡起手,道:“臣領旨!”
這時,有個小黃門過來,道:“陛下,太后娘娘有請。”
劉辯點頭,見說的差不多了,起身道:“諸位卿家各司其職,戮力同心,切莫分散精力。今天就到這裡吧。”
皇甫嵩,荀攸,鍾繇慌忙起身,道:“臣等恭送陛下!”
等劉辯走了,小亭子裡只剩下三人。
荀攸,鍾繇兩人滿腹疑惑,皇甫嵩又不是多言之人,只能強壓著陸續出了宮苑。
陳留郡。
本來要追擊張邈的曹操,得知趙雲一擊殺了文丑,追殺張邈數百餘里,不得不收兵,轉而處理陳留郡的叛亂以及剿匪等事宜。
剛剛剿滅一處山匪,擦著汗,轉身往回走。
曹操與夏侯惇道:“元讓,你能一回合斬殺了那文丑嗎?”
夏侯惇搖頭,道:“我在禁軍大營與那華雄比試過,三十招我才能拿下他,文丑與他打了超過三十招,我做不到一擊殺那文丑。”
曹操轉頭看向潁川方向,摸著鬍鬚道:“我與那趙子龍見過,不曾想,他居然這般勇猛。”
郭嘉在一旁,喝著酒,道:“我聽說,丁史君在山陽郡,給將軍劃了兵營駐地。”
曹操渾然不在意,狹長雙眼閃動著,道:“奉孝,你說,陛下會不會讓我去征討袁術?”
郭嘉道:“將軍還記著那個打賭?”
曹操瞥了他一眼,翻身上馬,笑道:“奉孝,我贏定了!”
郭嘉繫好酒壺,站在馬邊,道:“我倒是覺得,陛下有可能讓將軍去青州征討黃巾軍。”
曹操神情不動,騎著馬向前走。
郭嘉知道他想征討袁術,打馬跟到他邊上,道:“我雖然不清楚朝廷想要做什麼,但我可以確定,朝廷肯定是有人選,只是在等待時機。”
曹操一怔,道:“什麼人?什麼時機?”
郭嘉搖頭,道:“我沒見過陛下,我不知道他怎麼想,但肯定是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人。時機的話,或許是董卓落敗之後。”
曹操皺起眉頭思索,想著朝廷裡以及朝廷外,有資格領兵征討的人,短短時間就閃過五六個人,不在正常考慮之中的,他也想到了幾個,卻沒有一個是‘出人意料’的。
郭嘉搖搖晃晃的喝著酒,望向陳留郡方向,忽然道:“整個兗州,都亂了一遍了。”
曹操乍聽之下好像沒什麼,旋即看向郭嘉,面色不動,雙眼怪異的道:“奉孝的意思是?”
郭嘉微微愣住,剛纔心底好像閃現過什麼,轉瞬又想不起來,嘴裡含著酒壺,半晌還是搖頭道:“將軍,伱不應該多考慮一下丁史君嗎?”
丁原近來對於曹操的‘限制’是越來越多,不限於給曹操劃定駐地,還要曹操事先稟報,得到他同意才能調兵等等。
曹操冷哼一聲,道:“我倒是更在意那呂布,奉孝有辦法將他拉攏過來嗎?”
郭嘉知道曹操的愛才之心,笑著道:“將軍不是用了不少手段嗎?呂奉先對丁史君忠心耿耿,還得找準時機才行。”
曹操點頭,道:“是我心急了。”
郭嘉則一邊喝酒,一邊回想心中剛纔一閃而過的靈光。
天色將黑,山陽郡,昌邑。
呂布獨坐在院中小亭子裡,一個人一杯接著一杯的喝酒,滿臉通紅,雙眼怨憤,不時無奈嘆息。
丁原被剝奪了兵權,呂布又不肯追隨曹操,是以做回了老本行:主簿。
握過長矛的手,拿不慣筆,呂布每天在值房裡是鬱鬱寡歡,長吁短嘆。
這時,有三個女子走過來,見他這般愁苦,對視一眼,上前道:“夫君,酒多傷身,不如妾身扶夫君去休息吧。”
呂布醉眼朦朧看了三人一眼,似哭似笑,大聲道:“大丈夫生居天地間,豈能鬱郁久居人下?”
三個妻妾一愣,諾諾不敢說話。
呂布又拿起酒杯,盯著酒杯中枯槁的雙眼,摸著多日未刮的鬍鬚,苦嘆道:“想我呂布何等英雄,竟爲酒色所傷……”
這時,一個小吏進來,遠遠的道:“啓稟主人,高順來了。”
“讓他進來。”呂布自顧飲酒,大聲道。
三個妻妾見狀,無聲行禮告退。
高順人高馬大,雙眼如玲,臉色沉默,來到近前,道:“主簿,奮武將軍調屬下前往陳留剿賊。”
呂布埋頭喝酒,道:“你願去就去,不用在意我。”
高順道:“屬下只願追隨主簿!”
呂布看向他,神情嘆默,又自顧喝酒。
高順沒有說話,只是站到他身後。
身爲武將,卻只能爲筆吏,誰人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