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參贊。”程球深吸一口氣,強心將心中的眩暈感壓了下去,他努力維持著心中最后的一絲冷靜說道:“不要忘記了,秋季戰(zhàn)役在即,咱們現(xiàn)在是綁在枹罕這根秸稈上的兩只蚱蜢,窩里斗是沒有好結(jié)果的!”
馬偉是誰?二十一世紀三好青年、當今的西涼義從枹罕部的錢糧參贊,怎么會被程球這毫無底氣的恐嚇所嚇倒呢。
于是他冷冷地回了一句:“治中大人,你所說的我們枹罕部使用了不少的錢糧,那就拿出證據(jù)來啊,沒有證據(jù)你說什么呢?”
“證據(jù)......”這一個詞把程球給問住了,本來那些竹簡就是機密的存在,所以縣衙之中也就縣丞一直在接觸和打理,現(xiàn)在原來的縣丞被他故意罷免趕出了縣衙。馬偉這一問證據(jù),程球一時間還真的拿不出什么來呢。
但是這黑鍋他絕對不能一個人背,否則他一定支撐不住這等高壓的。
于是兩人一時間都刻意地保持了沉默,爭吵畢竟是愚蠢的解決方法,這一點馬偉和程球都知道。
過了一小會兒,唐周從門外大步走了進來,他手中握著一根用白布包裹的長條狀物品,在給程球匆匆見禮之后,就來到了馬偉身邊。
他低下頭和馬偉耳語幾句,程球就看到了馬偉一向波瀾不驚的臉上出現(xiàn)的詫異神色。
他好奇地問道:“馬參贊,你這是......?”
馬偉一把從唐周的手中拿過了那塊白布包裹的東西,他將這白布放在了兩人面前的地上,小心翼翼地打開了白布。
映入程球眼簾的,是一根八、九寸長的黑色箭矢,打磨得雪亮的箭頭上還帶著絲絲血痕。從這箭矢的式樣上來看,這是一根漢軍制式的小型弩的專用弩箭。
程球又多看了幾眼后,不解地問道:“你這是何意?”
馬偉努力壓制住心中翻滾的情緒說道:“今天上午,我從縣衙回來的時候,在路上遇到了刺殺,我的馬車夫就是被這弩箭死了。”
說完,他將手中的箭矢翻了過來,程球這才看到,箭矢的末端的黑漆被人為地刮去了,露出了一個篆體的字。
程球低著頭一看,這箭矢的末端上分明就刻著一個“竇”。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那一抹難以掩飾的恐懼之色。
歷史的書頁翻到了公元88年,那是東漢的章和二年。
在都城洛陽,身為宗室子弟和都鄉(xiāng)侯兩重身份的劉暢在洛陽的一個衛(wèi)所被刺身亡。
這一年漢章帝剛剛駕崩,年方十歲的太子劉肇繼位,這個廟號為和帝的小天子還沒有足夠的能力去掌管他的權(quán)力,所以按照歷史更迭的慣例。
當時的大漢朝廷由母親竇太后垂簾聽政,同樣也是歷史更迭的慣例,漢朝的中樞政、權(quán)逐漸被竇太后的幾個兄弟——侍中竇憲,虎賁中郎將竇篤等人所控制。
慘死的劉暢雖然只是皇室疏宗,但最近因為章帝駕崩來京吊唁國憂,連連被竇太后召見,儼然已成為了太后的新寵。
所以他的死無疑具有很大的政治敏感性,、給整個大漢的政壇上帶來不穩(wěn)定的因素。
在眾人的意料之中,竇太后大怒之下,嚴令徹查此事。
但是隨著調(diào)查的深入,在這中間卻遇到了很不正常的阻力。
所幸是朝野上下,還是有著敢于向權(quán)貴挑戰(zhàn)的正義之士的。在一批正直官吏的不懈追查下,最后的真相大白:買兇殺人的,竟然是太后的哥哥竇憲,而他的動機竟然只是懼怕劉暢得到太后的寵信,會和自己分享權(quán)力。
竇太后顯然也沒有想到這個結(jié)果,一時犯了難。
從法律上來說,竇憲謀殺皇族,早已犯了鐵板釘釘死罪;但竇太后畢竟手足情深,再加上唇亡齒寒的利害關系,當然不能處死兄長,只有先將他關在宮中再想辦法,名為囚禁,實為保護。
朝野間對這個站在權(quán)利金字塔頂端的女人巨大的輿論壓力可想而知,但是在這時候出現(xiàn)了一個意外的機會,給了竇憲一根救命稻草:南匈奴使者前來朝見,請求朝廷出兵討伐北匈奴。
匈奴作為一個游牧民族,曾經(jīng)是漢朝最可怕的勁敵,但在幾百年的反復打擊下,早在東漢初年已經(jīng)衰落并分裂成南北兩部。
其中南匈奴向漢朝稱臣,關系良好,北匈奴僻處漠北,不服王化,但其對漢朝的威脅也不大。
近年來,北匈奴饑荒慘重,人民流亡,所以南匈奴請朝廷出兵征討。竇憲及時抓住了這個機會,上書請求帶兵征討北匈奴以將功贖罪。
顯然,勝利是十拿九穩(wěn)的,否則竇憲也不會將此作為救命稻草。
但對朝廷來說,目前的問題不是能不能打贏,而是有沒有必要去打。大多數(shù)的官員都反對出兵,指出消滅北匈奴,漠北的土地人民不能為朝廷所有,勢必被南匈奴或其他胡族占領,等于是朝廷幫助匈奴統(tǒng)一或其他蠻族坐大,效果適得其反。
還不如保持匈奴目前的分裂,對本朝更加有利。
平心而論,這的確是一個不錯的建議。如果當時的竇太后能夠冷靜地看清楚厲害,那么勢必能在這件事中取得巨大的利益。
如果在平時,竇太后當然會慎重考慮這些意見,結(jié)果多半不會出兵。
但現(xiàn)在,一場預期中的軍事勝利可以挽救兄長的性命,也能幫助整個家族渡過丑聞的危機,更能讓自己獲得無上榮耀。這一石三鳥的做法,在當時的竇太后看來,顯然比虛無縹緲的長遠利益要現(xiàn)實得多。
竇太后于是利用攝政太后的權(quán)力力排眾議,下詔任命還在大獄之中的竇憲為車騎將軍,率領北邊十二郡的騎兵以及羌、胡軍,出塞討伐北匈奴。
第二年,漢永元元年,竇憲和南匈奴軍會師。經(jīng)過在蒙古高原上的艱苦
跋涉,漢軍在稽落山(現(xiàn)如今的蒙古國西南)與北匈奴的主力相遇,并如預料之中取得了大勝,斬首一萬三千多人,俘獲牲畜達一百萬頭以上,北匈奴八十一個部落二十多萬人投降。
此后幾年,擔心回到都城遭到那些當年將自己逼下大獄的竇憲繼續(xù)清剿北匈奴殘部。
終于在永元三年的時候,漢軍在金微山(阿爾泰山)下?lián)魸⒈毙倥詈蟮牡挚沽α浚B單于的母親也被俘虜,北單于率數(shù)萬部眾遠遁西域,從此不知所蹤。
漢朝三百年來對匈奴的戰(zhàn)爭達到了勝利頂點。竇憲恢復了權(quán)力和聲望,得意洋洋地回到洛陽,重新掌握了朝廷大權(quán)。
竇憲意識到自己正在創(chuàng)造歷史,因此在極北的燕然山(今蒙古杭愛山)上勒銘紀念,但他無法想象自己創(chuàng)造了怎樣的歷史:事實上,他引起了世界歷史上最重要的一次民族大遷徙。北匈奴的遠走在北方草原上造成了巨大的權(quán)力真空,不久東胡的鮮卑族便乘虛而入,成為草原的新主人,在鮮卑的壓力下,南匈奴等胡族紛紛內(nèi)遷漢朝境內(nèi),成為日后“五胡之亂”的遠源。而北匈奴的西遷更引起了一連串的連鎖反應,將西方世界攪得天翻地覆,最終導致了羅馬帝國的土崩瓦解。竇憲恰似傳說中的那只蝴蝶,翅膀的一下扇動,無意中促成了遙遠國度的狂風暴雨——這場暴風雨傾瀉在近三百年后的歐洲。
竇憲蕩平北匈奴后,威名大振,“竇氏父子兄弟并居列位,充滿朝廷”。弟竇篤進位特進,竇景為執(zhí)金吾、竇瓌為光祿勛。竇憲以耿夔、任尚等為爪牙,鄧疊、郭璜為心腹,班固、傅毅典文章。刺史、守令多出其門。尚書仆射郅壽、樂恢并以忤意,相繼自殺。由是朝臣震懾,望風承旨。竇氏驕縱,以竇景為甚。
直到永元四年(公元92年),受封為穰侯的鄧疊與其弟步兵校尉鄧磊、竇憲的貴婿射聲校尉郭舉等,相互交結(jié),鄧疊母與郭舉得幸于太后,遂共謀殺害和帝。和帝知其謀,乃與近幸中常侍鄭眾定議,欲誅郭舉等。因竇憲在外,恐其懼禍作亂,故忍而未發(fā)。不久竇憲、鄧疊班師還京師。和帝詔使大鴻臚持節(jié)郊迎,賞賜將吏。竇憲到來,和帝幸北宮,令執(zhí)金吾、五校尉勒兵屯衛(wèi)南、北官,閉城門,收誅鄧疊、鄧磊、郭舉、郭璜,皆下獄誅,家屬徙合浦。遣謁者仆射收竇憲大將軍印緩,更封為冠軍侯。竇憲與弟竇篤、竇景、竇瓌皆遣就國,和帝以太后故,不欲有誅竇氏之名,選嚴能相督察之。竇憲、竇景、竇篤至國,皆被迫自殺,受株連者也都免官還鄉(xiāng)。
雖然現(xiàn)在過了這么長的歲月,竇氏家族早已不如當年的風光。但是作為現(xiàn)在不折不扣的東漢六大家族之一、當年敢于弒殺皇帝的家族,無論是對于馬偉還是程球來說,它都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即的龐然大物。
它們都只是一直在仰望著這龐然大物的螻蟻,竇氏家族隨便一指頭,都可以將這兩只螻蟻碾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