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特地去定製了一塊玉佩作爲回禮送給柳昶。玉佩一面雕刻了河邊楊柳,另一面刻了賀知章那首著名的《詠柳》:
“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
詠柳,柳昶,只差一筆呢。
摸索著玉佩,心裡甜滋滋的。^_^
只是,柳昶得了這玉佩,注意力全放在那首詩上,連連讚我這詩作得巧妙新穎,尤其是最後一句,正是點睛之筆!
我面紅耳赤地說謬讚了,實在不想承認那不是我寫的。
可是柳昶下一句就說道:“逸之,我一直覺得你文章寫得還不錯,竟沒想到你的詩也寫得如此之好,你總是能給人驚喜呢。這次元宵宴上,皇上會要大家作詩,到時你好好表現,一定會讓所有人刮目相看的。”
我結結巴巴地說:“子青,不是的。我做不來的。”
柳昶笑道:“逸之,你怎麼對自己這麼沒有信心呢?單這一首,就可以流傳後世了。你一定會在元宵宴上大放光芒,我拭目以待!”
看著他一臉期許,只能開口道:“……我,我盡力。”好後悔,一開始就說出來詩是別人作的該多好呀,現在騎虎難下。
離元宵節還有兩個月,不知道臨時抱佛腳還來不來得及。
坐在書桌旁,目光落在那枚小貓戲球的碧玉鎮紙上,計上心來。
捱到月底,我跟著顧謙去顧家。拜見過顧大人和顧夫人,聊了幾句,他們就很知趣地找藉口離開了,只留下顧謙顧蝶和我三個人。我提出要到花園裡看看,顧謙對我狹狹眼睛,說,讓小蝶陪你吧。這是我和他事先說好的暗號。
顧蝶大大方方地領我看他們家的園子,真難爲他對著光禿禿的園子還能說得詞兒出來。
轉到沒人的地方,他停下來,抱著胳膊,勾著嘴角,瞄了一眼我掛在腰間的荷花荷包,懶洋洋地說道:“我還以爲得等到下個月,纔會看見你心不甘情不願地來拜年。今兒還這麼委屈把我繡的那塊疤都帶出來了,說吧,有什麼事要我幫忙。”
我本來還想說得婉轉點兒,不過他都這麼直接了,我怎麼也婉轉不起來。
於是,我接口:“外面怪冷的,到你屋裡說吧。”
待到丫鬟上了茶點,退了出去,我捏著茶杯,猶豫著怎麼開口。顧蝶也不急,慢悠悠地喝著茶。也是,我有求於他,他急個什麼勁啊。
“顧蝶,恩,你是不是很喜歡詩詞啊?”
“一般般吧。”
“那個,你,能不能把你記得的詩詞寫一份給我。”
“噢?”顧蝶挑起眉,別有深意地看著我。
我有點難堪,別過眼去不和他對視,“也不用挑太著名的寫,一般點兒的就行了。”
顧蝶嗤笑:“啊呦呦,感情你以爲一般點兒的詩還會流傳後世,並且我還偏巧有閒工夫專門背到些個啊。”
我就知道,他不調侃我兩句誓不罷休,可憐他被天天關在屋裡作女紅,沒什麼娛樂,我就大人有大量不與他計較了。
心裡這麼想著,有點快意,於是厚著臉皮說:“那你把你記得的都寫下來給我吧。”
“你好大的胃口!怎麼,終於按捺不住準備剽竊幾千年來的優秀的歷史文化遺產去做驚才絕豔的大才子了?”
“胡說什麼!我只不過想私下裡看看,陶冶陶冶性情罷了。”
不過,陶冶性情之餘,是打算挑幾首應付應付元宵宴上的詩會啦。
顧蝶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盯到我火起,正要把他上次順手牽羊的事情拿來發作,他突然恍然大悟,笑道:“哦,原來如此,你終於開竅了。放心交給我吧。你什麼時候要?”
這麼幹脆?還有,他怎麼笑得這麼邪氣?
“……拜年的時候,我自己來取,行不行?”
“沒問題,你難得求我一回。保管叫你心想事成,妙筆生花。”說罷,還對我擠擠眼睛,一副不用瞞我我什麼都知道的狡黠模樣。
……這傢伙也太誇張了吧。
大年初一,一整天都是到處拜年。等到我拜了一圈,回到家裡又是大家聚在一起吃團圓飯。過年就是吃吃喝喝,玩玩鬧鬧嘛。
等到用過飯,回到自己房間梳洗完畢。我才蓋著棉被,靠在牀頭,把早上顧蝶交給我的書冊拿出來翻看。這傢伙的記性還真不錯,寫了厚厚的一大本兒。
大冬天的,有什麼比躺在熱乎乎的被窩裡讀詩詞更愜意的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好像是是詩經裡的,很經典呢。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這句也出名的很。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這句說的好,道出相思之苦的真味。
……平生不會相思,纔會相思,便害相思。……這句也是。
……淒涼別後兩應同,最是不勝清怨月明中。這句道離別,倒是清雅的很,就是悲了點兒。
……自君之出矣,明鏡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已時。……閨怨詩啊。
……人到情多情轉薄,而今真個不多情。什麼意思,有人移情別戀了?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哈,原來李莫愁唸的是這首詞,怪不得只念一半,和上半闋比起來下半闋是差了點。……”
這麼讀著品著,不知不覺翻了一小半。
咦,不對勁,顧蝶怎麼寫得全是情詩?
有點急了,快速翻閱。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換我心,爲你心,始知相憶深。
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
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鴻雁在雲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
劈劈啪啪翻到最後一頁,只見顧蝶瀟灑的筆跡:
“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爲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乃敢與君絕。”
……
楞了半晌,腦子才艱難地重新開始運轉。
怪不得,他一臉捉狹;
怪不得,他說我終於開竅了;
怪不得,他用那種語調說會讓我心想事成;
……
原來,他以爲我要給人寫情詩表衷情!
元宵節那麼喜慶的日子,這百多首詩詞裡只有一首應景的。
“青玉案元夕
(宋)辛棄疾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蕭聲動,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衆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可是,我怎麼好意思當衆寫出這麼纏綿的情詩來,在別人眼中,我還是個不到十三歲的小孩子啊……
顧蝶,你這個自以爲是的傢伙!害我爲了投桃報李,這一個月來每天晚上都抽出一個時辰來整理兵書戰例。要知道,除了應付日常的功課以外,還要天天花兩個時辰練武應付沈良。
早知如此,我不該今早就把兵書給了你。
今天初一,還有十三天就到元宵宴會了……
怎麼辦啊?!
第二天一早,我心急火燎地跑到顧家,也顧不得別人打趣揶揄,找了個空兒拉著顧蝶就走。一到他房裡,等到四下無人,我就沒好氣地把顧蝶抱怨了一通。
“完啦?要不要喝口茶潤潤嗓子?”顧蝶輕飄飄地說,拿起茶盅抿了一口。
“你講完了,該我講了。”把茶盅“啪”地往茶幾上一擱,“你開始扭扭捏捏,怎麼不讓人誤會?而且,好歹我絞盡腦汁給你默寫了兩百五十三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那是什麼態度?情詩怎麼啦?老實告訴你,我又不是學文的。我也就是上輩子爲了提升一下調情的檔次,才記了些詩。其他什麼忠君報國、歌功頌德、粉飾太平的官樣文章,那會流傳千古,你讓我到哪給你找?!再說,那些情詩現在用不上,以後也足夠你拿去拐騙幾十個男男女女了。即便你不想遊戲花叢,等你失戀的時候,留著傷春悲秋也好!”
“你——”我氣得從椅子上跳起來。
“我什麼我?!你被你家裡人寵暈了,以爲所有人都該寵著你?你還沒那個資格對我指手畫腳!!”顧蝶瞇著眼,冷冰冰地說。
我氣得兩手發抖,說不出話來,僵立了半晌才深吸一口氣,慢慢地平靜下來。
“抱歉,在下逾距了,請見諒。已經叨擾多時,在下告辭了。”轉身要走。
“等等。”清冷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我背對著顧蝶,平靜地說道:“你本來就沒有義務幫我,而且是我沒講清楚,怎麼說也不該怪你。是我自己惰性太強,總是忍不住想依賴別人。以後,我不會拿這些無聊的事來煩你。”
回到家,心裡還是有些鬱悶。
這兩年來,和顧蝶見面次數不多,又時常有點小口角。可是,我心裡已經把他當作一個有著共同秘密的亦師亦友的存在,心裡存著親近信賴之意。就好像前世的我和姐姐,雖然經常吵架,可是那份血脈的聯繫是吵不散的,對方總歸是自己信賴的親人。什麼重要的事、麻煩的事都可以放心要她去幫忙,哪怕前一刻剛剛大吵一架,也不用擔心她會故意使壞讓我出醜。
可是,他也許並不這麼想。毫無疑問,他的才智、他的心計、他的毅力、他的堅韌都遠在我之上,而且家世與我的相當,我能給他的實際幫助很少。他最想要的就是個男人的軀體,但是我無能爲力。所以,我對於他來說,也許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在他眼裡,我恐怕是一個可笑單“蠢”的傢伙。
至於詩會的事,我也決定了,到時就盡力而爲吧。雖然會讓子青失望,但是即便靠顧蝶把詩會應付過去,我也沒足夠的才能把謊言繼續下去。還是,找個機會坦白吧。
可是,中國人的過年是大事,走親訪友到處都是熱熱鬧鬧的。
子青在年輕官員中風頭正盛,無論是他給別人拜年,還是別人給他拜年,身邊都有好多人。我雖然遇見他幾次,但都沒找到獨處的機會。
有好幾次他和別人說著話,卻移過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片刻,溫潤的眼睛含著笑意。每當這時,我就想下次吧,下次找個合適的機會再說吧。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的過去了。
元月十三日的晚上,顧府有人送信來,指明是給我的。
我將信將疑地拿起那封信,信封上什麼也沒寫,抽出信紙展開,映入眼廉的是清俊灑脫又帶點犀利的字跡,是顧蝶的字。
仔細翻看,只有五首描述元宵節的詩詞。顧蝶自己未置一詞。
顧蝶,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我主意已定。
作者有話要說:從本質上來說,顧蝶是有些冷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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