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當太守時住的宅子,無論你們任何一陣中,誰先擒住了叛賊,都要到它的門前匯合。”攻城之前,陳茜曾交代了這樣一句話。
我記得他的囑咐,一邊領著騎兵飛馳一邊揮戟砍向送上門來的敵軍,在只有敵我兩軍的街坊和巷子裡閒逛一般,肆意揮砍著,抗擊著,追趕著,很刺激!
一路殺到以前跟陳茜住過的宅子的門前時,那裡已經有人率先抵達,我向那將領詢問:“如何,殺了幾個了?”
那將領斟酌了片刻,纔回答:“起碼也有上千了,不知韓校尉那方又是如何?”
我微露得意,答道:“差不多也是如此!”
那人笑道:“可惜你我都未能逮到叛賊。”
“大概是逃往北面去了,但願主將能夠將他擒住!”我望了望前方,想著既然已經抵達這裡,不如也去別處幫忙,便又對那將領說:“我去別處看看,免得有漏網之魚,若是陳將軍到這裡了,你就跟他說我來過了!”
一夾馬肚,又帶著騎兵飛馳起來。
“韓校尉小心一點!”那人在我身後呼喊了一聲。
我在城內四處亂竄,每逢一個敵兵就上前將其斬滅,不留任何活口,若要留活口,除非他們肯棄掉兵甲投降……這是陳茜教的。
寒風由前方吹來,絲毫不阻礙將士們殺敵的熱情。敵軍猙獰的面孔,每每一見都能激起人的殺欲,殺之則令人感到痛快;敵軍投降並且求饒時的狼狽模樣,則是令人有種無法比擬的征服感。
大概是這樣的感覺,許多在沙場上僥倖存活下來的將士纔會義不容辭地在營地裡繼續呆下去,殺敵能保家衛國,殺敵也能漸漸讓人上癮,而且,參戰無數次的人,往往不會畏懼死亡,因爲他們的勇氣在不斷晉升……
我繞城半圈後趕回約好匯合的地方,在長街岔口遇到了迎面過來的陳茜,他瞧了我一眼,丟下一句‘走!跟他們匯合去!’就趕往那地方。
我向他詢問:“你也沒有擒到叛賊?”
他奔在前頭,恨恨道:“這王八蛋躲得了一時躲不過一日,我就不信他能逃得了這個天羅地網!”加快速度趕至匯合處。
到了那裡,唯獨不見周文育、章昭達等,陳茜一聲令下,命令大夥分散追擊,僅留幾個將士守在原地帶話給遲來匯合的大將,又叫我跟隨他前往杜龕的住所。
剛到半途,便遇到章昭達等幾個人及其所率將士正在與敵軍拼擊,陳茜一見敵軍主將立刻朗笑起來,說了一句‘終於見到了’,毫不遲疑地領兵攻上去。
那杜龕手執長戟,被盾甲兵保護在陣子中,面上無懼。陳茜一趕上去,立即令□□手放箭,萬箭齊發,可惜都被敵軍豎起的盾擋了下來。我見狀,忙令騎兵手執長戟上前襲擊杜龕的盾兵,將那陣子掏出個缺口來。
敵軍也不笨,一旦發現有盾兵倒下,立刻重新排陣,又把缺口補了回去,並且從縫隙裡探出刀劍或長戟與樑朝騎兵交鋒。
這樣的情形,我看著,心裡正焦急著如何能夠拆破他們的鐵盾陣,忽見幾個將員握住大刀斗膽地奔上去,乾脆利落地劈開他們的盾甲,令他們措手不及。陳茜抓住機會,再次令□□手發箭,幾乎能夠順利地穿入。
等到他們連不成陣了,陳茜忙飛奔上去,纏著杜龕拼打,想要將他擒拿。我在一旁,能夠做的就是與章昭達等將員聯手助他滅掉杜龕的保衛親兵。
後來,杜家軍潰敗,杜龕亦也在項王寺前被斬,至此,此役總算告捷。衆將將敵軍的屍身收拾,歸爲一處,澆以油,點火燒之,又把敵軍被消滅的消息告訴城裡每家每戶的百姓。
我從戰馬下來,著地歇息,陳茜走過來,用手替我整理亂髮,我朝他擠出笑容,準備要開口跟他說上幾句話,不巧有一位將士上來稟報。
“將軍,叛賊的家宅已經搜查過了。”
“結果如何?”
“除了下人,叛賊的妻妾還有一女一子都讓叛賊叫人給絞死了,不過……他的小兒子杜潘如今下落不明。”
我□□了話:“杜家軍已經沒有了,他小小年紀,又沒有依託,起不了什麼風浪,找不到下落也無關緊要的。”
陳茜點了點頭,表示贊同。這時,周文育收兵回來,對他說道:“可惜了,可惜了。”我聽了,覺得奇怪,詢問道:“可惜什麼?”
周文育解釋:“東面防禦如此嚴謹,可誰料到王僧智會膽小如鼠,不光明正大地率兵出來一戰,反而假扮成我軍的模樣出了城,等我軍發現時,他已經乘舟遠去,追不上了。”
陳茜擰緊了眉頭,隨後舒平,回道:“不要緊,他現在是一個人逃走的,手中已經沒有權勢,以後也是茍且偷生,隨他去吧!”遂命衆將整軍,出城回營。
當晚,衆將在營帳外的空地上慶功,個個圍繞著火堆盡情歌舞,娛興正慢慢升高,忽有哨兵至陳茜身旁,稟報說有上百個百姓羣集在營外想要入營,男男女女都帶來了自家釀的酒。
陳茜隨即起身,跟那小將去了。我坐在原地等著,等到他回來時,發現他手裡捧著一罈酒,而他身後的人也都兩手提著酒罈子,甚至是推著一整車。
“弟兄們!”他回來後便對所有將士大喊:“殺得叛軍,你們都應有賞!這些都是你們營救的百姓送來的酒!今夜,只許喝上半碗,不許醉!”
話罷,命人往每個將士的碗裡倒入半碗。
他自己捧著一整壇到我身邊,拆開了封蓋,取來兩隻碗,都分別倒上酒。說實話,那罈子開封的剎那,那股酒水特有的香味即刻撲入我鼻,未嘗它一口,就差點兒讓我醉迷了過去。
他端起兩碗酒,將其中一碗遞給了我,我接過了正要飲,他卻阻止了,把他自己的那一碗伸到我嘴邊,會其意,我也將自己手裡的那碗伸至他嘴邊,互相灌彼此。
喝完了,我對他說:“這是我有生以來喝過的最多的酒。”
他聽罷,抓起一整罈子又遞予我,對我下了史上最荒唐的命令:“本將軍命令你把剩下的酒全喝了,一滴也不能留!”
我爲難了,回道:“喝光了,那要是我醉了怎麼辦?”
他說:“整個軍營,今晚,我只準你一個人醉。”
命令難違,我只好接了那罈子,仰面,將裡面的酒水盡數灌入腹腸。一灌到底,我便開始神智昏沉,分不清白日黑夜,分不清身邊的人影誰是誰,更分不清自己所處的方向。
等我把萬物都看清楚了,把眼前的人看清楚了,才知道自己躺在塌上經歷過了一次渾然不覺的chunxao。
這個時候,惟有擡起右手捂住作痛的額,對身側的男子出聲:“我不記得昨晚有答應過你要做,現在這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陳茜擡起上半身,平靜地回道:“昨晚你答應我了,就在你喝光了那壇酒以後,我問你,你說‘那就盡興一點’,我還跟你說不準後悔,你連連點了頭。”
他說的那過程,我縱然連拍了數次腦袋,也依舊是一點印象也沒有,由此明白,酒這類東西果真是隻能嘗味不能飲醉,醉了就會失掉神智,任別人擺佈。
“我醉了之後,沒有做出什麼不雅之舉,或者說胡話吧?”我又出聲,生怕這樣的舉動在衆將面前一覽無餘後,丟了校尉威嚴。
“沒有,你很安分,只是不能自己走路。”陳茜回答了我的問題,拿起衣服穿上身,向我拋來我的衣服,又說道:“平定了杜龕,今日就撤營回南徐去吧!”
我穿了衣服,爬下塌,贊同他的想法:“嗯!你夫人不知是生了女寶寶還是男寶寶呢,回去瞧一瞧。”
他湊到我面前,嘻嘻笑了:“我覺得啊,你這當乾爹的比我這親爹還要關心孩子,我都沒急著要瞧,你倒是先急了。”
我不奇不怪道:“我又沒有自己的孩子,有乾兒子或乾女兒當然要關心。”
他將我的頭帶到懷裡,讓我的臉貼著他的胸膛,每一字都帶著感激。他說:“阿蠻,你永遠都是我陳茜最好的阿蠻!”
用過中飯之後,衆將撤營,周文育因要往見陳霸先覆命,暫時與陳茜同路。衆人剛撤出了吳興,要往北上,即刻有信使從南方來,攔住了將士們的去路。那人口口聲聲說是臨海太守王懷振派來的使節,攔住去路是爲了求救。
陳茜接過他遞上的信函,才得知東揚州刺史張彪趁樑朝大亂之時起兵圍攻臨海郡,欲佔領臨海郡造反,以響應杜龕等人。
信函雖是過目,可陳茜卻是猶豫的,難以下決心,他將之轉遞予周文育,周文育瞧了一瞧,又轉給了我。
看了他的愁眉,我詢問章昭達:“咱們的人一共還剩下多少?”
章昭達回答:“加上週將軍的,一共是三千餘。”
我回頭看著陳茜,說道:“三千,也許能夠擊退張彪的人,就是不知道周將軍是否願意再次聯手。”
陳茜的臉轉過來,投來質疑的眼光:“你……真的要我答應去營救?”
我回他的問話:“不是我要你去,是陳司空希望你去!如果臨海郡平定了的話,他也少了一些負擔。”
他笑了一笑,說道:“你這是想向他答謝任你爲校尉的事啊?”
我回道:“其實,還有件私事,去解救臨海郡的話,也許會路過山陰,等平定了張彪,我想請求準假,回家鄉看一看。”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回去了。
“既然你這麼說,好吧!”陳茜答應下來,轉而徵求周文育的意見:“周將軍可否願意再與我聯手?我只怕我那區區百人敵不過張彪。”
周文育倒是豪爽的人,回他道:“承蒙陳將軍看得起,周某自當奉陪。”
陳茜立刻命令衆將掉轉方向,跟隨著信使,徑直往南,往會稽郡東南而去。剛至會稽,正值深夜,兵未駐營,臨海郡太守帶著提燈的侍從親自前來迎接,請陳茜及周文育等大將登上城樓。
入屋,就座,奉上茶以後,臨海太守才緩緩道來:“各位來得也算及時,聽說北方正在打仗,王某就怕遣人出去以後也求援不到,如今求得各位前來援救,實在感激不盡。”
“哼!這東揚州刺史也太大膽了,竟敢趁陳司空奔走於各方平定戰亂時出來做亂!”周文育哼了一聲,又道:“王太守就請放心,如今我與陳大將軍一起來了,定會幫臨海平定這次戰亂。”
臨海太守一聽,感激萬分,連忙起身拱手:“有勞!有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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