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轉晴的那一天,我騎上馬,跟著陳茜一塊兒到軍營裡去。那兒有校場,能射箭能騎馬,用做比試的場地最適合不過。
大概是事先就吩咐過的吧?一到那空曠之地,一個一個按隊排好的草人立刻入了眼。兩個小兵跟了上來,手裡拿著□□和裝滿箭矢的箭筒,弩交到我手裡,箭筒則掛在馬鞍後邊。
“來吧!”陳茜喊了一聲,一夾馬肚,直奔進場內,快接近草人時,握緊弓,取出一隻箭,上弓拉弦,快速瞄準草人身上的黃點,放箭!再快速取箭,又是一發!
我緊緊地盯著他的姿態,盯著草人中箭的位置,直到他射完了所有的箭並且掉頭回來奔向我這邊。“該你了!”他把□□交還給小兵,對我說道。
我暗暗安慰自己要保持鎮定,然後騎著馬奔出去,箭搭上弓,瞄準目標,射了出去,射完了所有的箭,也跟著返回,把弓遞給小兵。
小兵跑出去查看草人,轉了一圈後,回來稟報了結果。陳茜本來就自信滿滿,得知了結果,一樣很得意,緩緩地下了馬,走過來扶我著地,旁若無人地摟住我的腰欲要親嘴。我瞧見兩小兵在場,低著頭偏過臉,不好意思就這麼給他親。
“怎麼,願者還不服輸?”
“不是……,有人……”
他瞧了瞧場內多餘的人,命令他們退下。親眼看到場內只剩下自己和陳茜,我才微微擡起下巴,閉上眼,讓他把脣瓣覆上,任他用溫軟稍溼的舌在口中翻雲覆雨。
陳茜放開我之後,再度騎上馬,也招呼我跟上他。我尾隨著他出了校場,路上,他說:“身手還行,能上沙場殺敵,但是殺敵軍大將卻還稚嫩得很!以後在家,你可別偷懶,每日辰時都要與我持棍較量。”
我暗暗嘆息,想著那時候跟部伍的人揮手告別時他們的奉勸,那時我還表示自己更喜歡去過平常百姓的日子,後來跟陳茜走了以後,以爲只要待在府裡等著榮華富貴投懷送抱就可以了,萬萬沒有想到仍是跟打仗扯上了關係。
兩匹駿馬一齊奔出了營地,奔到野外山間,嚴沿著小陌飛馳。他騎得很快,我在他馬兒後邊追著,還要時而加鞭,全然猜測不出他要去往何處,只是他往哪個方向,我便唯有一路尾隨,與他一同爬上小山坡。
那山坡上生長著一棵古老的榕樹,枝葉很繁茂,蒼勁常翠,高枝上掛著許多繫著紅綢的許願牌,將這棵古樹裝飾得異常好看,鬱鬱蔥蔥,紅紅翠翠,怎麼瞧它都覺得賞心悅目。
我仰望著那高枝,心裡好奇著到底有多少人在這裡懸掛過願望,又有多少人的願望能真正實現了。可遺憾的,這兩個問題大概只有古樹會心中有數吧?
“阿蠻,”陳茜拉住我的手,望著那些懸掛在半空的紅綢帶,問我:“你想不想也把自己的願望掛在上邊,請天地日月來幫忙實現?”
“嗯,雖然不能保證是不是能夠變爲真的,但可以試一試。”我點了點頭,有些期待。
他即刻拉著我到小篁林,拔劍砍下一截竹桿,只取了其中一節,並劈作兩片,稍削了邊沿,取出匕首在青翠的一面上刻下了心底裡的幾個字,再將事前早有準備的紅綢撕出一條,系在竹片上,另一端打上結作爲花頭。
我跟著他那樣做,用他遞過來的紅綢繫好了竹片。
“寫的什麼,給我看看?”剛弄完,他的腦袋就探了過來,幸虧我眼疾手快,他剛探過來,我也剛把竹片上刻了字的那一面緊貼著胸脯。
“這麼緊張做什麼?你若給我看,我也給你看。”他說著,眼睛直直盯著我手裡的竹片。
我斷然拒絕了他,說道:“不行,讓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看了就不靈了。”
勸誘不成,陳茜有一點兒失望,想了想,忽然不再計較了,說道:“反正你會一直跟著我,我也不用擔心你許下的是什麼願。”轉身,第一個將那東西拋向高枝。
我尾隨在後,看著那長長的紅綢帶在微風裡輕輕地一晃又一晃。
其實,我在上面刻著的,不過是個很平凡的願——一生榮華富貴,一世活到白頭。如此平凡的心願,老天爺應該會成全吧!
“有時候我會想,你曾經是否跟什麼人牽過紅線,而今又把我放在心裡哪個位置……”
下山坡的時候,陳茜突然有意無意地脫口出這樣的話語,似乎是考慮了很久才決定說出來的。我聽罷,並未回答,只是跟著他的步履。
得不到答案,他沉默了,過了片刻還是回了頭,親自圓場:“其實,我也只是好奇,你不用放在心上。”
“你會殺了他(她)麼?”我終於開口發話,恐他聽後會迅速變了臉色,就又緊接著補充:“如果有的話……”
他的嘴角揚起一抹微笑,沒有回答就回過頭去,看著前方的路。
我心裡由此浮現出一絲畏懼,儘管他沒有說出答案,可那一抹微笑已經把他心裡所思表露無疑了,它在告訴我——他會,他一定會!
而我萬分慶幸的是,我從出生以來到至今,酸甜苦辣的滋味嘗過無數,唯獨,從未經過過人世間所說的‘情愛’。
情愛……
那是什麼樣的滋味?
僅聽人說過,一旦涉身於情愛中,必會一生當中不斷遭遇相思之苦,無法自拔,必會因爲喜歡之人將‘愛’偷偷分出一半甚至許多半給別人而心懷怨恨與悲傷,似乎它的出現和存在總是命中註定無法擺脫痛苦的糾纏。
“今天難得有心情出來閒晃,你想去哪裡?”他看樣子很愉悅,幾番詢問我的意願。
我勒馬,舉目四野,目光越過一望無垠的高草,隱約看到泛著銀光的川流,擡起食指指著那銀光之處,說道:“那裡!”
他一夾馬肚,丟下一句:“那麼看誰最先到達吧!”就衝向前方。
我擔心他又在使壞,趕緊追了上去,想要超越他,成爲第一個到達的人。
馬蹄踏過草地,踏至河岸邊就戛然而止,我立刻著地,因趕超了他一步而內心得意。他勒住馬兒,翻身下馬,看著我捧起水來洗臉。
我擦乾臉,坐在岸邊,發起了呆,一會兒,有水花飛濺過來,立刻擡起頭,看見陳茜赤腳立在水裡,剛纔的水花正是他潑的。
“在水裡比試,一定很刺激,不如,盡興一點。”他提出主意,扯開前襟露出麥色的膀子,把兩隻袖子綁在腰上,伸出手向我發出邀請。
我盯了他片刻,站起來,脫掉鞋,捲起褲腳,取一根長繩用來綁住袖子。他瞧了瞧,一臉納悶:“幾塊肉罷了,你也捨不得讓我瞧見麼……”
沒有回答,我走進水裡,水沒雙膝,腳泡在裡面涼爽無比。背對著日輪,我做好接架準備的姿勢,他像猛虎一樣毫無徵兆地撲了過來,水花從他腳下飛濺而起,平靜的水面瞬間就被攪亂。我躲閃,還擊,抵擋他的胳膊,穩紮腳底以防止滑倒,幾番回合,雖不敵他的身手,卻可贏得他的一招半式。
最後一招,我將給他一個完美的回擊時,不料他出手有詭,制住我之後突然將我身軀打橫舉起,高過他頭頂。我全然沒有心裡準備,被舉起來的剎那,脫口大喊起來。
他仰面看我驚慌的神色,笑了,說道:“這招叫做比翼,”接著將我放下,讓我的兩腿夾住他的腰,摟抱著,補上後一句,“這招叫做□□……”說完,貼近我的臉,吻接踵而來。
腳重回水裡,正好是肌腸轆轆,我把尚未退掉暈紅的臉轉向水面,說:“有水就有魚,抓幾條來補補力氣,怎麼樣?”
他皺了皺眉:“一條生魚,如何下嚥。”
我一手插在腰上:“富人有華貴,窮人有填肚子的本事,只要能抓到魚,我保證它不僅能下嚥,還很好吃!”
他聽了,也信了,親自出手抓了幾條川溪裡的魚,甚至騎馬跑到附近的山村去借來了鹽梅酒等。我用刀子將魚兒們宰殺去鱗,上了料,一隻用嫩青大葉裹起來埋入土中,其上生火,另外幾隻則掛在架上用火烹。
“以前你也這麼吃?”陳茜在盯了我許久之後,脫口問道。
“以前,在山陰能這麼吃,並且是鮮魚,只有在賺的錢比平日多的時候,我家貧賤得很,平時惟能食乾魚,但後來去了建康,才能隔三五日地買鮮魚來吃。”
“你去過建康?!什麼時候?”
“我姐姐出嫁的那一年,我是跟我大哥去的,住在那裡,可惜遇到惡鬼殺人,我大哥不幸被殺死了,我就從那裡逃了出來。”
“惡鬼?”陳茜微愣,慢慢地恍悟過來,“你說的是侯景的人?其實我也沒有那麼幸運,那個時候,我被他們抓了去,跟妙容失散了。”
“陳夫人她……”
他的面容,此刻蒙上了薄薄的一片苦澀和失落,“她畢竟是我家人,不見了,也會很心急,我爹已經派人去找她了,可是,一直都沒有消息回來,也許是戰亂吧?找起來辛苦了些。”
我愣了愣,竟不知如何好好安慰他。
陳茜低頭瞥了一眼火上的魚,突然,叫出聲來,“好香的味道,看看是否熟了?”聞言,我回過神,把魚移出篝火,確定的確是肉熟了才遞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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