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靄沉沉,餘霞成綺,宛若血染素練,朦朧中帶著狠勁的氣息。這周遭的風景,賞心悅目,癡心醉念,稍一不留神,就無可遏制地下墜,再墮沉。
幾打雲(yún)霞大膽狂妄,從螭蟠虯結的枝葉中,奪出一塊空隙,毫無阻攔地投到還是年幼的路含欣的側(cè)臉上。
算起來,那時候的路含欣也不過就是一個青蔥少女,這會兒的功夫,因爲她幼嫩細滑的肌膚,被打上一層輕盈的雲(yún)霞落影,倏爾變得如泛著橙光的胎釉,光滑細膩,不染纖塵。
“大哥哥,來!這是我偷偷藏著打算當夜宵的點心!”
方纔,杜皓成的一聲帶著警戒意味的“拿開”,即使是將護女心切的路宗詞氣到跳腳,卻是沒有將路含欣驅(qū)嚇到。
甜膩柔軟的嗓音,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打開的糕點包裝傳出的香甜,一起發(fā)功做力,渡到杜皓成的胸腔正中內(nèi)。
“不吃。”
杜皓成撇開臉,徑直向前走去。
已然是個少年的杜皓成,人高腿長,即使路含欣反應飛快,小跑著在他身後追趕,依舊還是差著一個人的距離。
“大哥哥!”
“你餓壞了,肚子會疼的!”
“大哥哥!它真的很好吃的!”
“誒呦!大哥哥,你等等我!”
而後邊的路含欣幾乎是跑一步,就竭盡全力地大聲吼一聲。那憋紅的小臉兒,足夠是完美展示她的努力。
她的努力,不知道杜皓成是否看了去,至少這叫一旁駐足觀看的路宗詞,嘖嘖稱奇。
畢竟他可是一直都覺得自家女兒只是性格善良,但遠非是一個熱情似火的人兒。能夠?qū)σ粋€陌生的男孩兒,樂顛顛地展現(xiàn)她的小寶貝,還真的是頭一遭。
偷偷藏著的小點心?
莫不是見到稍微有點長相的男孩兒,忘記了他這個做父親的存在?
他與路含欣的距離相隔不遠,正常說話的音量,完全可以聽得清清楚楚。更不要說是路含欣刻意拔高了的嗓音。
聲聲清脆,入耳,皆是享受。不算天籟之音,但潤進杜皓成的耳中,就像是往他的心底兒注入了神奇的藥水。多日以來的沉鬱煩躁與嘈雜的不安惶恐,消失殆盡。
深呼吸,杜皓成揣著兜裡的原石,貪戀著這道美妙的聲音。
縱使是知道後面的這個小女孩兒正快步地追隨,但……心有惶恐,不敢耽誤。於是只敢在一步步變得倉促的步伐中,貪戀這道聲音。
以及鼻腔間隱隱約約纏繞著的香甜。
“誒呦!哇……”
可是就在杜皓成準備一點點甩開後面的小女孩兒的時候,一聲痛苦的嘶吼在他的身後炸起。
炸起的聲響蓋過了剛纔甜軟的嗓音,就像是一道驚雷撕破了沉悶的天幕,激盪四起的情愫無法掩藏。杜皓成就好像是被那一道聲音操縱一般,身體不由自主地轉(zhuǎn)身。
“嘿嘿。”
然而就是在他轉(zhuǎn)身的那一剎那,那驚雷滾滾的哭聲,戛然而止,一個討好般的笑容綻開在他的眼前。杜皓成一滯,心中暗歎:“這個小機靈。”
那是還是少年的杜皓成,眉宇之間已經(jīng)有了不怒而威的神色,裹挾著絕然的狠勁,鋒芒畢露。一個眼神,就已經(jīng)將路含欣嚇得身軀亂顫。
“嗚嗚……”
細碎的嗚咽說來就來。
方纔的那一假摔,不遠處的路宗詞看得一清二楚。
這丫頭!
自然方纔的一陣不帶一星半點眼淚的嚎啕大哭,也是拼盡了路含欣當時全部的演技。
所以一心護女的路宗詞,不去攔,不去阻,就是抱著幸災樂禍的心情,想去看看哭得如此悽悽慘慘的路含欣,會不會擁抱住她的目的。
“摔疼了?”
杜皓成一手插袋,一手朝著路含欣的方向伸出,還不算偉岸的身子一點點蹲下,“疼不疼?”
“疼~”
眼淚汪汪,貝齒咬著輕顫的櫻脣,不時地抽泣,“很疼很疼。”
杜皓成單側(cè)嘴角勾起一道向上的幅度,掩去他面上的揶揄。
演技太差,還得多多磨練。
“拉著我。”
單膝下跪,騰出一隻手揩去路含欣眼角的淚水,“小哭包。”
“我不是小哭包!”
被說成了“小哭包”的路含欣,嘟囔著小嘴,氣呼呼地鼓著還帶著圓滾滾嬰兒肥的小臉,飛快地將自己的手擠進杜皓成的手心裡。
“唔,熱乎乎的,還糙呼呼的。”
白瓷般的小手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麼寶貝,一點點戳著杜皓成的手心,“大哥哥,爲什麼你的手不像我一樣滑溜溜的?”
杜皓成撇了她一眼,一邊帶著揣了無限好奇的路含欣站起來,一邊少年老成地冷肅著嗓子,“因爲你是小哭包。”
“你……”
“壞蛋!”
“哼!”
“壞蛋大哥哥你嘴巴太臭了!”
……
“這個……這個小點心還是給你吃吧,你放心!你吃了,你的嘴巴就很甜很甜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方纔哭紅了的眼睛,像是鑲嵌著的紅寶石,熠熠生輝。那伴著餘霞的眸子裡,閃閃發(fā)光。只是細細地探究一番,又是充滿了依依不捨。
也不知道這份戀戀不捨的情懷是留給她原本當作夜宵的小寶貝,還是留給眼前這個不茍言笑,但是長相十分帥氣的大哥哥。
陌路相逢,不知過去,不白未來。或許他們兩個之間的緣分僅僅只限於這一塊小點心,又或許會因這塊小點心,成爲某個心裡荒寂的男孩兒的心中柔軟。
“含欣!回來吃飯了。”
路宗詞在一旁看不下去了。
嘿呦喂!
他的閨女都還沒有親自給他奉獻過小點心呢。怎麼就平白無故地讓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臭小子,奪了去?說著,路宗詞不忘惡狠狠地瞪了杜皓成一眼。
年少的杜皓成即便身上帶著一份狠勁,但相較於已在社會沉浮多年的路宗詞來說,頗有幾分嫩姜撞上老薑的味道。其中的辛辣味,也就只有這兩個人可以知曉。
又或許,街道邊,從紅燈亮起的火鍋店傳出的麻辣香氣,它們也知道。
“哦!好!”
順利送出了心心念唸的小點心,路含欣也算是心無掛念。甫一聽見路宗詞的呼喊,翹著一頭的羊角辮,蹦蹦跳跳地朝著那跑去。
“呵,小機靈。”
杜皓成收回望向路宗詞時分平淡無波的眼神,勾著嘴角看那蹦蹦跳跳的身影,胸腔裡似乎是有一種溫暖的清流在激盪著。
“原來叫含欣。”
“喂!”
“皮蛋!”
明亮狡黠的貓眼瞪得圓溜溜的,只是一臉姣好的五官卻是苦哈哈地蜷縮在一起。
沒辦法。
也不知道眼前這顆杜皮蛋到底是抽了什麼瘋。
那一雙粗糲的,滾燙的大手掌已經(jīng)掐在她的側(cè)腰處有了好些時候。往日所見的一雙清潤的眼,也是深如潭水。似乎只消一眼,就完全可以將她吸入。
所以,瞬間化身爲一隻慫包的她,不敢看,也不敢動。
實在是煎熬著等到她雙腳發(fā)麻,這纔是壯著膽子,大喊一聲。
皮蛋。
而杜皓成也因爲路含欣的呼喊,漫天飛舞的思緒拉回了現(xiàn)實。
視線方一清明,入眼的就是一雙記憶深處熠熠生輝的眼。
心思一動,又是感受到自己雙手觸著的柔軟。於是便就越發(fā)地心浮意動,他的小機靈果真是隻小包子。渾身上下,似乎都和綿軟的包子一般無二。
白皙得叫他發(fā)狂,柔軟地也叫他發(fā)狂。可不就是一隻活生生的小包子嘛。
“呵,路含欣。我是皮蛋?”
路含欣,“……”
正所謂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她好像又將私底下對於杜皓成的綽號,堂而皇之地搬上明面了。
呵呵。
“杜少~”故意拖長了嗓音,路含欣快速地絞盡腦汁,用她自己生平最嗲最柔和的嗓音去喚著杜皓成的名,“杜皓成,好杜少!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裡能撐船。所以一定是不會和我這個小女子,計較的!對吧!”
滿懷期待的眼,蓄了些楚楚可憐的淚水,由下而上地仰望著他。
這還被路含欣折騰出幾分我見猶憐,萬分欽慕的滋味。
男人,尤其是杜皓成這種可以勉強納入一定程度上呼風喚雨的男人,偶爾貪戀些美好的女色,那也是在情理之中。
路含欣就是打著這個如意算盤,想要杜皓成因爲她楚楚可憐的美色,原諒她。甚至待會兒在她父親路宗詞的面前,不動聲色地給予她一些好處。
就比如說是……嗯,杜皓成或許是可以主動說出,其實他對於她路含欣並沒有什麼額外又多餘的看法。
雖然說她的的確確是對杜皓成懷揣著那麼些許的美好,但……她想要在感情上威武一些。
所以!
女追男隔成紗。
她路含欣就是要親身實踐一番,如此一來,纔不枉此生。也不枉她多日以來對杜皓成的遐思。
“不對。我這人自私狹隘,容不得半點瑕疵。你的這種帶著歧異的稱呼,對我就是一種莫大的侮辱。”
“你……”
方纔杜皓成眼中的晶亮,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團團噴射的怒火。
實際上,路含欣本人確實是怒不可遏。她真的,頭一遭遇見杜皓成這樣的人。無恥,卑鄙,毫無底線。她不禁是要質(zhì)問自己的眼光,怎麼就覺得杜皓成是一個理想型了呢?
一定是她的見識還不夠廣,才叫杜皓成在她的心裡,鑽了空子。
杜皓成並不知道路含欣的這一系列的心理活動,只是瞧著路含欣因爲怒氣,而變得紅潤可愛的小臉,格外心神盪漾。也許……啃上一口的味道,會比他記憶裡的流沙包,還要可口。
那停留在路含欣軟腰上的手,依然沒有鬆開。
杜皓成就是藉著這份力,一點點地彎腰曲背,俊臉在路含欣明豔的貓眼前,放大,再放大。
一聲由著情動發(fā)出的輕笑,逸出嘴角。
這時候,那雙寬厚的大手掌,纔是迅速上揚,穩(wěn)實地攀住路含欣的腦袋。杜皓成的脣線很淺,看著微微涼薄的脣,此時此刻,卻是壓住了一聲嬌呵,碾磨輾轉(zhuǎn),意味深長。
路含欣剛被侵犯,腦海裡混沌一片。
喂!
皮蛋!
說好了是要她來玩女追男隔層紗的遊戲啊!你一個堂堂八尺男兒,怎麼就上嘴親了呢?
不對不對!
她認認真真守護了二十餘年的初吻就這樣被杜皮蛋奪去了,她怎麼是會有閒情逸致去想其他的事情?
如此想來,路含欣原本自然垂落的雙臂,猛然間就錘向杜皓成的脊背。
混蛋!
卑鄙!
“杜皓成!”
一得空,路含欣顧不上大口大口呼吸新鮮空氣,瞪紅了眼,瞧著一臉饜足的杜皓成,氣得跳腳。
“我在。小哭包。”
杜皓成舌頭颳著後槽牙,腦海中一點點地回味品嚐,滋味無窮無盡。接著就是一聲是實實在在,發(fā)自心底兒的喟嘆。只是與往日還有一點不同的就是,那眼變得深沉且專注:
“原來,小哭包還是小甜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