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出二門,他遠遠看到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站在廊下,他一眼就認出了他。幾天前,是他報官,聲稱有人在光天化日下當街搶劫,他這才及時救下何歡一家。
“是你!”林捕頭上下打量年輕人,只見他眉清目秀,脣紅齒白,全身幾乎被雨水淋透了,更添了幾分孱弱之氣。
“林捕頭。”青年恭恭敬敬行禮,焦急地說:“在下名叫長安,在謝捕頭手下當差。在下有急事向三爺回稟,勞煩林捕頭替在下引路?!?
林捕頭眼中的懷疑之色更重,不疾不徐地說:“原來你也是六扇門的人,怪不得上次那麼熱心,事後也不居功?!?
長安怔了一下,沉聲回答:“當日在下救人不過舉手之勞,那時因在下有要事在身,沒能與您打個招呼就離開,的確是在下的不是。不過林捕頭,你我都是當差的人,你應該很清楚,有些事若是耽擱了,不止害了自己,還會連累上峰。您說是不是?”林捕頭被他噎了一句,無奈地說:“並非在下不願替你引路……”
“林捕頭,長安?”謝三由遠及近走向二人。
“三爺!”長安繞過林捕頭,急急對著謝三說:“小的有要事向您稟告?!痹捯粑绰?,他故意瞥了一眼林捕頭。林捕頭摸摸鼻子,行禮告退。待他走遠了,長安小聲說:“三爺,姑爺家出事了……”
“他不是一直在青松觀嗎?”
“是他的兒子,據說快斷氣了,這會兒全城的大夫都趕去沈家了?!闭f到這,他再次把聲音壓低了幾分,“三爺,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有沒有打探清楚,他得了什麼???”
“據說他全身抽搐,口吐白沫,可能熬不過今晚?!?
謝三沒有迴應長安的話,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黑漆漆的夜幕,聆聽“稀里嘩啦”的雨聲。“哄”,一道閃電劃過天幕,照亮了整個院子。閃電的強光下,他瞥見林捕頭藏身不遠處的廊柱下。他收回目光,低聲說:“先去沈家看看再說?!?
長安一聽這話,頓時急了,低語:“三爺,您先前就說,姑爺爲人謹慎……”
“這裡就你我二人,稱呼他沈大爺就是?!?
“是,我的三爺!”長安又急又無奈,只得改口道,“沈大爺爲人謹慎,治家極嚴,若我們不能把握這次的機會,日後恐怕再難查證……”
“你敢肯定,沈念曦真的病了?”
謝三的一句反詰令長安愣在了原地?!吧蚰铌赝蝗换忌霞膊?,奄奄一息”,這消息全都出自沈家人之口。“三爺,現在怎麼辦?”他沒了主意。
“先去看看再說。”謝三率先往外走。兩人一前一後走出縣衙,穿上雨具,翻身上馬,在暴雨中疾行。
待他們行至沈家大門外的小巷內,就見何歡剛剛抵達沈家大門口。
謝三看到她,恨得牙癢癢。十多天前,沈家花園內,若不是她擺他一道,他豈會功虧一簣?昨日,她竟敢誣陷他。既然她不仁,以後就休怪他不義!
長安抹一把臉上的雨水,低聲問:“三爺,我們就這樣等著?”
謝三沒有回答,瞇起眼睛打量何歡。他“纏上”她,全因他發現她對沈家很熟悉,可眼前的景象,沈家的人見她如此狼狽,居然全無惻隱之心?
幾天前,他在她面前假裝說漏嘴,暗示她,他在沈家有眼線,又蠻橫地向她勒索四百兩銀子。他相信她一定會告之沈經綸,他也如願看到白芍連夜通知紫蘭,可沈經綸彷彿全不知情,又或者他早就察覺何歡被他利用,這纔不動聲色?
想到這層可能性,謝三眼中的戒備之色更重,目光從何歡身上移向沈家大門。
小半個時辰後,雨終於停了,東方初露曙光,溼漉漉的空氣夾雜著草木散發的清香,沁人心脾。可無論是沈家門前的何歡,還是小巷中的謝三,全都沒有心情感受清晨的寧靜悠遠。
遠遠瞥見錢大夫慢慢向大門走來,何歡三步並作兩步上前,顧不得大門前阻攔她的下人,高聲問:“錢大夫,念曦已經沒事了,是不是?是不是?”
錢大夫看了她一眼,輕輕嘆一口氣。
頃刻間,何歡猶如置身冰窖,她歇斯底里地叫嚷:“不可能的,你騙我,不可能的!”她像瘋了似的推搡阻攔她的下人。如果可以,她願意用自己的性命換兒子健健康康長大。
錢大夫見狀,搖頭道:“沈少爺的病是從孃胎裡帶出來的……”
“是我害了念曦?”何歡雙目血紅,“不可能的,絕不可能!”她用力搖頭,喉嚨嘶啞,卻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
下人們被她連踢帶踹,心中早生不耐,其中一人冷哼道:“何大小姐,大爺又不在,你做戲給誰看?”
何歡並不理睬,只是一味叫嚷她想見沈念曦??上?,她到底是女人,昨夜又是淋雨,又是吹風,不多會兒就被沈家的下人制住了。她一邊掙扎,一邊悽聲大叫:“沈經綸,你給我出來,你給我說清楚,念曦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謝三遠遠看著這一幕,眉頭越皺越緊。
“何大小姐果真會做戲。”長安的眼中滿是不屑,“她這種女人,怎麼會自殺?三爺,您就是太心善,纔會相信她……”
“這會兒沈經綸又不在?!敝x三聽到隱隱約約的馬蹄聲,聲音卡在了喉嚨內。長街的盡頭,兩匹棗紅色的俊美在晨光中飛馳,馬背上的男人赫然就是沈經綸。
雖然大雨已經停了好一會兒,但沈經綸的頭髮衣裳都在滴水。未待馬兒停下腳步,他已經飛身躍下馬背,大步走向大門。
何歡看到他,又是委屈,又是傷心,又是怨恨。她試圖向他走去,奈何沈家的下人牢牢抓著她的手臂,她只能大叫:“沈經綸,我要見念曦……”
沈經綸沒有停下腳步,甚至沒有施捨一個目光給她,只是冷聲吩咐:“送表小姐回何家!”
眼見沈經綸已經跨入大門,何歡急道:“你給我站??!我是林曦言……”
“夠了!”沈經綸終於停下腳步,卻依舊沒有看向何歡,只是憤怒地高聲質問:“管家呢?爲何任由不相干的人在門前鬧事?”
“不相干的人?”何歡笑了起來,她早已忘了,在別人眼中她是何歡,不是林曦言。這時的她滿心只有一個念頭:一夜間,她的兒子快死了,而她的丈夫居然說,她是不相干的人?!澳阍觞N能這麼對我!”她虛弱地吐出這句話,眼前一黑,身體軟軟地倒下。
“這是怎麼了?怎麼了?”曹氏扒開衆人,快步走向何歡,半跪在她身邊抱住她的肩膀。白芍疾步上前跪在何歡身邊,“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早前,曹氏本打算讓陶氏勸何歡回家,可陶氏卻說,她再沒有臉面出現在沈家,更不想管何歡的閒事。曹氏也想甩手不管,可架不住兒子的哀求,只能和白芍一起折了回來。
當下,她以爲何歡不過在沈經綸面前做戲,可她才抱住她,立馬發現了不對勁。何歡正在發燒,燒得很厲害。
“大小姐,你怎麼了?”曹氏急了,對著沈家衆人扯開嗓門大叫:“你們到底做了什麼,把大小姐害成這樣!”眼見沈經綸並不理睬自己,頭也不回地離開,她嚎哭控訴:“沈大奶奶和大小姐好歹是姨表姐妹,她入土沒幾天,你們就想害死她的表妹嗎?”
聞訊趕來的沈志華繃著臉說:“曹氏,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昨夜在下已經對你們說得很清楚,請你們暫且回家……”
“你居然說出這種話。老天啊,你看看,這是人說的話嗎?我們得知念曦病了,冒雨前來探望,你們不僅把我們拒之門外,如今還害得歡兒不省人事,你們分明就是仗勢欺人……”
曹氏的聲音高亢又激憤,又有何歡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再加上泣不成聲的白芍,惹得路人紛紛駐足。
這一刻,曹氏對何歡確有擔心,可擔心過後,她想到一個現實問題,何歡病了,湯藥費怎麼辦?此刻她們身處沈家,不賴沈家賴誰?
有了“銀子”做動力,曹氏更賣力地哭鬧,又是捶胸,又是揪扯自己的頭髮,聲嘶力竭,彷彿沈經綸殺了她的親生女兒一般。
錢大夫年歲大了,最怕人多的地方,早在何歡叫嚷著要見沈念曦的時候他就已經轉身,想從側門離開沈家??伤降资谴蠓?,醫者仁心,眼見何歡昏厥,他折了回來,蹲在地上替她把脈。不多會兒,他對沈志華說:“沈管家,何小姐受了寒氣,又受了刺激,得馬上替她施針、熬藥?!?
沈志華遇過不講理的,卻沒應付過曹氏這樣的市井潑婦。眼見門裡門外都是人,他急忙點頭附和:“不管怎麼樣,救人要緊,我馬上命人準備馬車,送表小姐去醫館……”
“不行!”曹氏激烈地反對。她把何歡交給白芍,披頭散髮站起身,叉腰大嚷:“歡兒都這樣了,此去醫館一路顛簸,耽擱時間不說,若是出了什麼事,你擔待得起嗎?”見沈志華想要反駁,她更大聲地哭訴:“我們家老爺死得早,大小姐是老爺唯一的女兒,在家的時候,我們待她如珠如寶,今日纔到你們沈家,你們就把她弄得不省人事……”
沈志華被她這話氣得臉色發青,隨手指了兩個丫鬟,正想命她們“扶”曹氏上馬車,強行送去醫館,就見林家二房的馬車停在了大門外,他急忙改口:“你們服侍表小姐和曹姨娘去小花廳,好生在屋子裡伺候著。”說罷他又對錢大夫施了一個禮,好言請他替何歡診治,這才結束了這場鬧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