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就看到院子里透出微弱的燈火。
每次,無論是在凜冽的寒風中,還是饑腸轆轆的焦灼里,胡十九只要看見那盞燈火,所有的疲憊都在那一刻得到了慰藉。
她知道,那里有惑與的嘮叨,有沈凌的嬉笑。有溫暖的粥,有干凈的床。那里,就是家。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狼狽模樣。這身衣服臟了,明天去了醉翁樓他們會怎么說?會扣自己的工錢嗎?
還有,爹和惑與看到自己這個樣子,一定會很心疼難過。
一路強撐著走回來,胡十九突然覺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路邊,不知名的野花靜靜的開放在這個平凡卻又不平靜的春夜。
胡十九撣了撣身上已經干了的泥巴,又用手搓了搓疲憊到幾乎僵硬的臉。
只是,腳腕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但是,似乎不再流血不止。
還好,不是最糟。胡十九這樣安慰自己。明天醉翁樓的事情,等明天自己去了再說吧。
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
此刻,夜色沉沉,四周的景物似乎都籠上一層薄紗。反而讓她生出一絲勇氣。她希望自己表現的同平時無異,讓惑與和沈凌暫時不會發覺自己的異常。
胡十九慢慢的“挪”到門前。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臉上揚起燦爛的笑顏。
“狐君大人!”門內,傳出惑與的聲音。
哥哥!
胡十九不及細想,剛要推門而入。可是揚起的手,就那樣停在了半空中。
那個夢,那個夢!
渾身是血的沈凌,披散著長發,傾倒在院中的石桌前。他的身上布滿了傷痕。惑與顫抖著,不斷用身邊的布條堵住沈凌身上的傷口,然而,鮮血,匯成一條紅色的河流,蜿蜒盤旋在胡十九的腳邊……
胡十九慌亂的低頭看去,沒有血,院內,寂靜無聲。
她閉起眼睛,咬著牙猛地推開院門!
哥!
在胡十九睜開雙眼的那一剎那,她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沈凌,在。
惑與,在。
白凌,在!
胡十九從下向上的,直勾勾的望著半空中的白凌。
“哥——”她哭著撲上去,卻穿過白凌的身體,若不是惑與眼明手快拉住她,胡十九差點一頭撞在石桌上。
沒有感覺,沒有溫度,沒有氣息。
胡十九不可置信的回頭看去,白凌,銀發金眸,光華無雙。
他的身上,籠罩著淡淡的光彩,似乎將月亮的精華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胡十九,又將視線,慢慢的,慢慢的轉到石桌前。
就像是那場屢屢讓她心悸的噩夢。此時狐君的分身——沈凌,就像是一個破敗的布偶,披散著長發,趴在桌前,一動不動。
剛才已經木然的腳腕此時突然錐心的疼痛。胡十九雙膝一軟,跪坐在地。
“小十九!”
光暈中白凌,略一揮手,胡十九便緩緩升起。
是誰!膽敢將她傷的這樣重!
白凌眸中金色的光芒刺得胡十九幾乎睜不開眼睛。
“哥……”腳腕,似乎沒那么痛了。
胡十九看到自己身上的所有傷口,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愈合。甚至,連她身上這件破爛的衣服,也逐漸變得嶄新妥帖,就如那日,正月十五燈會上的燈籠,在轉眼間,破碎的衣服,破碎的她,都被白凌“修補”的安然無恙。
隨之,她又被輕輕的放回地上。
哥哥,還能使用法術?
胡十九看著自己身上煥然一新的衣服,她低下頭,腳腕處那抹她一路上絞盡腦汁想要遮蓋的血跡,也不見了……
她動了動胳膊,不疼。
她踢了踢雙腿,不痛。
“哥!”胡十九驚喜的叫著,又要撲向白凌。
“小十九,你真讓我失望。”白凌高高在上的懸在半空中。
胡十九愣住了。
“狐山的十九小姐,居然在人間成了這個樣子!”剛才為胡十九療傷的時候,白凌就發現,胡十九身上的傷,并不是由什么高深的法術所傷,而更像是不知在哪里磕碰到的傷痕。
但如果只是簡單的磕碰,又怎會傷痕累累……
胡十九沒有預想中的狡辯。
她慢慢低下頭,“對不起,哥,我讓你擔心了。”
白凌瞇起了金色的雙眸,“你不打算告訴我發生了什么嗎?”
胡十九還是低著頭,聲音卻大了一點:“是你沒問……”
很好,還知道嘴硬,這才是他白凌的妹妹。
“哥,”胡十九想到什么似的,突然抬起頭。
白凌銀色的發絲在空中被夜風吹拂,每一根發絲,都像是月光被紡成了絲線。
他舉止慵懶,卻又雍容清貴。他唇角殷紅,卻又誘惑邪魅。這樣一張傾城傾國卻又禍國殃民的容顏,饒是他的親妹妹——胡十九,也在他絕世的榮光下感到暈眩。
哥哥,真是越來越妖孽了啊……
胡十九心中“贊嘆”道,相比之下,傻父沈凌就活的“豁達”多了。
“我爹他怎么了?”
狐君白凌正在虛空中輕揮廣袖,擺出一個閑適優雅的姿態,自以為是耐心和藹的等著胡十九向自己哭訴她在人間遇到的委屈,卻沒料到她一開口問的居然是這個!
他苦心營造,知書達理的哥哥形象頓時土崩瓦解。
“你爹?”
你爹不就是我爹?
爹?
白凌俯身看著趴在桌上的沈凌,皺了皺眉頭。
“他怎么樣了?”胡十九立刻換了稱呼。她回想起曾經在狐山上,當時年幼的自己不止一次的追問白凌,有關于他們父母的事情。
然而,每一次,一向寵溺她的白凌在聽聞這個話題之時,都會變了臉色,甚至,更有一次勃然大怒,厲聲呵斥她以后再也不可追問。
胡十九從來沒有見過白凌會對自己發那么大的火。當時,她委屈的故意餓了一天不吃飯,而白凌,卻破天荒的沒有讓惑與再來勸她。
于是,那場令胡十九記憶猶新的較量,就在她乖乖閉嘴中結束。
此時,胡十九情知自己說錯了話,便不再多言。只是走到石桌前,趴在沈凌的對面,看著他,沈凌神態安詳,似乎是在熟睡。
“爹,”胡十九輕聲說道:“我是寧寧。”
沈凌沒有像往常那般嘻嘻哈哈的跳起來,說:“哎呀,你又發現我在裝睡!”
胡十九看了看白凌,白凌也在凝視著她。
“爹?”胡十九繼續輕輕喚道,伸手輕推沈凌。
她突然有些緊張。
沈凌的身體似乎是冰冷的。
“爹!”胡十九的聲音有些顫抖,同時用力的推了沈凌一下。
沈凌應聲倒地!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