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孃親,該喝藥了?!摈煊袷峙跣°y托盤輕聲喚道,托盤上的定窯白瓷蓮花盞中,黑色的湯藥冒著滾滾的熱氣。賈敏聞聲吃力的張開眼睛,此時的她已經(jīng)瘦得皮包骨頭,根本下不了牀了。繡綺扶著賈敏坐起來,靠在雨過天青彈墨大引枕上,賈敏氣若游絲的說道:“玉兒,仔細(xì)燙著。”
黛玉將托盤放在黃花梨大圓桌上,小心的將湯藥吹涼一些,才送到賈敏面前,黛玉甜甜笑道:“娘,請喝藥,這藥是玉兒看著煎的,葉伯伯都誇玉兒煎的好,娘喝了玉兒煎的藥,身子就會好起來的?!?
賈敏勉強(qiáng)笑道:“別人家裡都是做孃的照顧女兒,我們家裡卻反過來了,倒要你來照顧孃親還得照顧你弟弟,是娘失職呀!”
黛玉只笑道:“娘,瞧您說的,爹爹公務(wù)煩忙,娘身子不舒服,弟弟那還麼小,玉兒是長女,自然應(yīng)該負(fù)起照顧孃親弟弟的責(zé)任。娘,您快喝了藥,玉兒給您講笑話?!摈煊癜牒灏雱竦恼f著,象個大人一般。賈敏接過碗將藥一氣喝了,那苦澀的藥汁子讓賈敏忍不住皺起眉頭,黛玉立刻送上溫水供賈敏漱口,然後又用小銀叉子挑了一枚雪蓮蜜漬的大櫻桃送入賈敏口中,笑說道:“這樣就不苦了。”
賈敏喝過藥後精神略好了些,她輕聲說道:“玉兒,娘今天精神還好,你想和你說說話兒?!摈煊裨跔椷呑?,習(xí)慣性的拉過孃親的手,用從葉天士那裡學(xué)來的推拿按摩之術(shù)爲(wèi)賈敏按摩。繡綺知道夫人這是要向小姐交待些什麼,便下來行了禮,帶著屋裡的小丫頭們出了屋子,在外間做起了繡活。
“玉兒,治得了病治不得命,娘自己心裡清楚,我不過是在熬日子。”賈敏緩緩開口說道。
黛玉急忙搖頭道:“娘,不會的,您一定會好起來,玉兒和弟弟還小,我們不能沒有孃親。”成爲(wèi)黛玉已經(jīng)快兩年了,黛玉真的極爲(wèi)依戀賈敏,這兩年來她沒日沒夜的跟隨葉天士學(xué)醫(yī),爲(wèi)的就是賈敏。
“玉兒,你先聽娘說。”賈敏柔柔的說道。黛玉看著賈敏輕輕點頭,賈敏脣角逸出一絲淺笑,復(fù)又說道:“玉兒,你雖然只有六歲,可是你的心智竟不比大人差什麼,這兩年來都是你在照顧這個家,你爹爹忙,娘身子不好,這上上下下里裡外外的幾十口子,也不是個個都好相與的,可是你將他們管得服服貼貼,沒有一個人有一點怨言,玉兒呀,便是娘身子好的時候,想做到這樣也極不容易的。何況咱們家的鋪子莊子也都是你在打點,這兩年娘雖然不看帳了,可是娘知道,咱們家的莊子多了一倍,鋪子多了三倍。”
黛玉有些緊張的看著母親,一時弄不清到底是什麼意思,賈敏淺淺笑道:“玉兒,你別緊張,你有能力娘開心還來不及呢。”黛玉心裡微微鬆了口氣,這兩年來她接管了掌家之權(quán),只用了三個月的時間,黛玉便將所有的有頭有臉的管事收服,見識了小主子的厲害,內(nèi)外管事們對林家更加忠心了。按照黛玉給出的意見,林家的鋪子生意極爲(wèi)紅火,每個月的收益都翻翻,兩年下來,從原本的十家鋪子擴(kuò)大爲(wèi)三十家,莊子也從以前的六個變爲(wèi)十二個,這還是黛玉沒管放手去做,若真讓她大展拳腳,不出五年,黛玉至少能掌控半個江南。
“玉兒,娘先前總覺得你還小,有好些事情並沒有告訴你,現(xiàn)在看來是該告訴你了。娘出身京城榮國府,這個玉兒知道,不過玉兒你不知道的是,娘嫁給你爹爹,整個榮國府裡只有你外祖父一個人支持,當(dāng)年娘是秀女,你外祖母和你舅舅舅母都想讓娘留在宮中,娘在宮裡遇到你爹爹,當(dāng)時他高中探花,去宮裡赴瓊林宴。你爹爹人品俊逸才華卓越,就連皇格格們都想招他爲(wèi)額駙,可是你爹爹心高氣傲,言道非知音不娶,他吹奏了一曲鳳凰引,宮中無人能與他相和,娘一時性起,便以一曲逍遙遊與他相和,當(dāng)時太皇太后便要爲(wèi)我們賜婚,可是皇上卻不答應(yīng),甚至擬了封孃親爲(wèi)妃的聖旨,後來你爹爹與皇上肯談了整整一夜,皇上才收回成命,撂了孃的牌子。你爹爹請媒人到榮國府求親,你外祖父力排衆(zhòng)議,答應(yīng)了這門親事,可是……”說到這裡,賈敏深深吸了口氣,臉上涌起濃濃的悲傷。黛玉心裡一緊,本能的抓住孃親的手,賈敏緩了口氣,又接著說道:“剛放了小定,你外祖父就病逝了,你外祖母想要悔婚,娘寧死不從,你外祖母不得不答應(yīng),可你二舅母卻向你林家要了整整八十萬兩銀子做爲(wèi)聘禮。”
黛玉瞪大了眼睛,驚訝道:“八十萬兩?她窮瘋了,便是娶皇后,也沒有這麼重的聘禮,她真說的出口。難道外祖母和舅舅就由著她這樣胡來?”
賈敏譏誚的說道:“她當(dāng)時正懷著身孕,你外祖母勸我以和爲(wèi)貴,不要傷了姑嫂間的和氣,總之就是咬死了,林家不給八十萬兩銀子,就不將娘嫁給你爹。你爹若不是和娘情投意合,也不會答應(yīng)他們?!?
“八十萬兩銀子呀,哼,白白便宜她們!”黛玉重重哼了一聲,心中暗道:“賈家,你們等著,我遲早把這八十萬兩銀子弄回來?!?
“娘和你爹爹成親之後,你爹爹就辭了官,我們離開京城回到姑蘇,這一住就是二十幾年,起初娘心裡恨得緊,一直沒有和你外祖母聯(lián)繫,後來慢慢淡看淡了,你外祖母又捎信來說了好些當(dāng)時娘不知道的內(nèi)情,我們才恢復(fù)了來往,不過娘心裡到底有疙瘩,因此一直沒有回過京城。不過你外祖母家若是有什麼事,只要娘知道,也都打發(fā)人去問安送禮的。”賈敏慢慢說著。黛玉氣得鼓起小臉,不高興的說道:“娘,您就是太心軟了,他們根本就是衝著咱們家的錢來的。”
“玉兒,這樣可不好,林家世代書香,你可不能這樣只想著錢。”賈敏眉頭微皺,輕聲責(zé)備道,黛玉心裡雖然不認(rèn)同,不過面上卻表現(xiàn)的很乖,只低頭道:“是,玉兒聽孃的?!?
賈敏這才露出笑意,又說道:“這幾年你外祖母一直捎信來,要我?guī)е慊厝タ此愕粧蔚媚汶x開他,便一直沒有成行,如今娘怕是再不能見到你外祖母了。”黛玉忙說道:“孃親,不會的,您若想見外祖母,等您身子好些了玉兒陪您去?!?
“傻孩子,不去了。玉兒,娘瞭解你外祖母,瞭解賈家那些人,若非你爹爹做了巡鹽御史,他們也不會和我們這樣走動,你外祖母有意讓你和二舅舅愛的寶玉作親,娘一直沒有答應(yīng),不過你外祖母是有手段的,娘怕自己一走,她便會將你接到京城去,玉兒,你不是普通的孩子,娘把這些告訴你,就是想讓你明白,賈家不能去。寶玉更不能嫁,你二舅母一直對娘心存恨意,你若是去了,她一定會加害於你的?!辟Z敏說的急了,猛的咳嗽起來,黛玉忙上前扶著,賈敏用帕子捂著口,咳了一陣才平息下來,她手中的帕子滑落在被子上,露出觸目驚心的血色。黛玉嚇了一大跳,飛快的將帕子抓過來,可是賈敏已經(jīng)看到了,她慘淡笑道:“玉兒,不用藏,娘自己心裡明白。”
黛玉將拿著帕子的手背在背後,對賈敏說道:“娘,您好生養(yǎng)病,別再想這些了,玉兒不會讓人算計的?!?
賈敏點了點頭,對黛玉說道:“玉兒,有你這樣的孩子,娘一定能含笑九泉,娘把你爹爹弟弟託付給你了,你弟弟和你一樣,自小身子骨就不壯實,全是被娘連累的,你好生照看著他,不管怎麼樣他是男孩,有你弟弟在,也是個依靠。”
“娘,你別擔(dān)心弟弟,弟弟現(xiàn)在好的很,弟弟每日藥浴,身子好多了,要不玉兒讓奶孃抱弟弟過來。”賈敏滿心想見兒子,又怕兒子身子弱,過了病氣再有個好歹可怎麼是好,所以一直強(qiáng)忍著,實在忍不住了才讓奶孃抱著站在門口,她遠(yuǎn)遠(yuǎn)的看上一眼?!傲T了,玉兒,別去鬧他了?!辟Z敏輕輕的說了一句,便合上眼睛休息,剛纔說了太多的話,讓賈敏覺得心突突直跳,有些兒撐不住了。
黛玉輕手輕腳的爲(wèi)孃親蓋好被子,才輕輕的走了出去。出了房門,淚水自黛玉眼中流了下來,她心裡很清楚,孃親沒有多少日子。林海從外面走來,看到黛玉默默流淚,忙快步上前將黛玉抱入懷中,輕聲問道:“玉兒,怎麼哭了?”
黛玉靠在林海的懷中,輕泣道:“爹爹,孃親剛睡下,我們出去說話,別吵著孃親?!绷趾|c點頭,走到門旁打起簾子看看睡著的妻子,才抱著黛玉去了書房。
“爹爹,葉伯伯說孃親也就這幾日了。”黛玉哭泣的說道。
林海大驚,跌坐在椅上,悲傷的說道:“怎麼會這樣?”
黛玉哭著說道:“孃親生弟弟時身子虧的厲害,葉伯伯說她已經(jīng)耗盡了,這兩年全憑藥吊著,現(xiàn)在藥對孃親已經(jīng)沒有什麼用了?!?
林海恨恨的捶頭道:“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娘。”
黛玉走到林海面前,抓著林海的手道:“爹爹,孃親說她最大的幸運就是能嫁給您。孃親說她這一輩子沒有白活。”
林海抱著黛玉,悲痛道:“玉兒,這一年多來爹爹只顧著公務(wù),把什麼都丟給你孃親,是爹爹的錯啊!”
黛玉輕聲道:“爹爹做的是大事,爲(wèi)國家整頓江南,娘和玉兒都明白,我們都爲(wèi)爹爹驕傲?!?
林海緊緊的抱著黛玉,一時說不出話來,有這樣的妻女,他更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