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賈琮賈環(huán)黑子從地道里頭出來，在龔三亦的廚房里遇到一個不會煮面的男子請他們幫忙。賈琮自告奮勇會煮面，從水缸里頭爬了出來，踮起腳瞄了瞄那鍋里的水，皺眉道：“才這么點(diǎn)子，怎么煮的開？”

那男子“哦”了一聲，笨手笨腳從旁邊的另一口大鍋里取瓢舀水。

賈琮見他舀足了大半鍋忙說：“夠了！”因肅然立在灶邊瞧著水。賈環(huán)見他都替人煮面去了，也領(lǐng)著黑子從水缸里爬出來。

半日，水燒開了，賈琮問：“面呢？”

那男子忙指著一個竹籃子，里面丟了些掛面。賈琮因扭頭問：“環(huán)哥哥你餓不餓？”

賈環(huán)摸了摸肚子：“有點(diǎn)。”

賈琮又問那男子：“你吃多少？”

他答道：“一碗。”

賈琮撇嘴：“五兩面能裝一碗、半兩面也能裝一碗。”

那男子卻說：“我不知道啊，能吃飽就行。”

賈赦翻了個白眼子，嘀咕道“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又問：“比起尋常的男子想來差不多？”

那男子想了想：“只怕還多一些。”

賈琮點(diǎn)點(diǎn)頭，先盛好三碗面湯出來，又留了一小盆開水等會子洗面用，這才依著自己前世室友的量給那男子下面，并下了自己與賈琮黑子份，拿筷子在里頭攪和了會子，又去琢磨著給三只碗里配料。他也是這輩子頭一回煮面條，猶豫了半日才放完。幸而廚房里頭各色東西都齊全。待面條熟了，他取下龔三亦的竹漏子笨手笨腳的撈出來，在開水里洗了下，先替那男子裝好了一大海碗，又給自己與賈環(huán)的碗里也裝了，并拿個盤子給黑子留了些。三人一狗就這么立在廚房里吃了一頓掛面。雖說不上有多好吃、橫豎不至于太難吃。

吃完賈琮將碗一丟：“面是我煮的，碗歸你洗。得在龔先生回來之前弄干凈，不然他要罵人的。”

那男子笑道：“不想琮三爺還會煮面。”

賈琮摸著肚子問：“既然知道我，那你叫什么呢大哥哥？”

那男子道：“我叫龔鯤，龔三亦是我四叔公。”

賈琮兩眼登時亮起八卦的光芒：“你爺爺是行幾的？”

龔鯤道：“行一。”

賈琮立時泄氣：“沒勁。”

龔鯤瞥了他一眼：“行幾才有勁？”

賈琮伸出三個手指頭。

龔鯤瞇起眼睛來瞧著他。

賈琮道：“一個名曰‘三亦’的人，在家中行四，他為什么不叫四亦？”

龔鯤懶懶的道：“因?yàn)樗緛硇腥！?

賈琮“哈”了一聲：“我聽我爹說完就猜到了，他才是幫先頭老南安郡王剿匪的對不對？”

龔鯤點(diǎn)頭。

賈琮哼道：“你們家真離譜。”

龔鯤輕嘆了一聲道：“那事兒……其實(shí)不能怨我三叔公的，四叔公那會子……出了些事，沒法子來京。偏圣旨早不下晚不下……族里不愿白費(fèi)一場力氣。我三叔公心里也極不愿意。”

賈琮擺手：“罷了，少說廢話。他若不愿意可以不去，你不是還有一個二叔公么？”

龔鯤有幾分尷尬：“二叔公……能耐差了些。”

賈琮道：“反正如果是我，我至多借那個名義向朝廷顯才，然后還是要尋個借口說實(shí)話的。大不了拿些功勞去抵罷了。不然一輩子都欠人家的，多可憐。”

賈環(huán)在旁聽了半日，忽然問：“龔先生到底行幾？”

賈琮伸出了三根手指頭。

龔鯤將雙眼閉上，過了會子，一言不發(fā)站起來洗碗、收拾桌子。待他收拾完了才說：“你們家事兒太多了，四叔公喊我來幫忙。”

賈琮嘿嘿笑了兩聲，向他作了個揖：“多謝多謝！我們家給的薪水定然不少。”他話鋒一轉(zhuǎn)，問，“龔大哥，有件事我想不明白。”

龔鯤慢悠悠也伸出三根手指頭：“龔三哥。”

賈琮頓覺頭皮發(fā)麻：“哪里來這么多行三的。咱們?nèi)齻€都行三，在加上龔先生，三姑姐姐，這天下老大老二都哪兒去了。”

龔鯤提醒道：“今上也行三。”

賈琮抽了抽嘴角：“管他行幾，他是皇帝。當(dāng)了皇帝便與排行無關(guān)了。我說龔三哥，我不明白龔先生干嘛要幫我爹，我爹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

龔鯤利落道：“因?yàn)槟恪！?

賈琮嚇了一跳：“我？我不過一個六歲頑童。難道你們家有個六歲的姑娘想嫁給我？千萬不要啊，我可不想做你們家直系親屬。”

龔鯤哼了一聲：“放心，我們家沒你這么小的女孩兒。再說當(dāng)我們家親戚有什么不好。”

賈琮正色道：“你們家族權(quán)太大、大得不講道理。龔先生當(dāng)年那事兒若是這會子才出，我有法子掀翻你們家祠堂的屋頂你信不？”

龔鯤聞言細(xì)細(xì)打量了他半日，點(diǎn)頭道：“你的膽子果然很大。”

賈琮得意洋洋道：“我當(dāng)你是在恭維我。”

“你不怕讓我爺爺宰了？”

賈琮道：“不會。那會子你們家還沒人當(dāng)官，惹不起我。民不跟官斗嘛，何況我家們算是公侯府邸，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不是？”

龔鯤想了想：“倒也是這個理兒。”乃揉了揉太陽穴，“你小子太鬼了，真不該吃你這碗面。”

賈琮道：“面是龔先生的，又不是我的。要不你幫我一個忙、算是還了這碗面的人情？”

龔鯤瞧了瞧他：“何事？”

賈琮道：“我想整一個人，因?yàn)樗米锪宋遗笥选Ｆ莻€朋友不許我亂來，我又答應(yīng)了。要不你幫我整他？那就不算‘我’亂來了。”

龔鯤翻了翻眼皮子表示自己正在聽。

賈琮道：“在市井中傳些謠言，說南安王爺霍煊是個兔兒爺。”

龔鯤皺起眉頭來：“這算什么整人？”

賈琮笑道：“難道唯有將人套頭揍一頓算整人？因他本不是兔兒爺，故此若滿京城的人都硬說他是，他非氣得撓墻不可。我便是要他不痛快。”然后保不齊他就走了。

龔鯤道：“謠言不過一時，很快便沒了的。”

賈琮道：“傳對了法子就能傳許久、甚至傳成真的。市井之人日子過的無聊，但凡有公侯王爺?shù)默嵥閭髀劊麄兌枷矚g聽、喜歡傳。若是些不大好的傳聞，他們更喜歡聽、喜歡傳，以示那些高高在上者也有不如意之處、或是不如己之處。”

龔鯤重又細(xì)細(xì)打量了賈琮半日。

賈琮重又問他：“龔先生為何要助我爹？還將你從喊來幫忙。”

龔鯤眨了眨眼：“身為你爹的兒子，你都不知道，我如何能知道？”他打了個哈欠，“人吶，只要吃飽了，就想睡覺。”乃晃晃悠悠向廚房外走去。

賈琮瞪著他磨牙。

賈環(huán)望了望窗戶，問：“他這是吃的午飯還是晚飯？午飯?zhí)t了些、晚飯又太早了些。”

賈琮哼道：“早飯。”

賈環(huán)一愣：“哈？”

賈琮道：“他自己煮糊了一碗面條，卻不曾出去買東西吃，還待煮第二碗，足見是極懶的。這么懶，早上龔先生出門的時候他肯定還在睡覺。他早上若吃過早飯，吃的什么？”

賈環(huán)想了想：“早點(diǎn)？”

“龔先生才不會替他買，他老人家平素也不愛在家里備點(diǎn)心。這廝若早上肯自己去買早點(diǎn)、現(xiàn)在必也肯勤快些去外頭吃東西，可知他早上必沒有出去。再有，若他早上就煮過面條了，不用問必是糊的，他又嘴刁不肯吃糊的，餓了這么久再懶的懶漢也必餓得出去買東西吃了。如今龔先生又不在家沒人管他。故此他必然是睡到不久前才醒，剛吃早飯。”

話音剛落，一只布鞋從廚房門口飛進(jìn)來，極有準(zhǔn)頭的砸向賈琮的胖臉蛋子。幸而黑子一躍而起，拿頭頂飛了那鞋。

偏賈環(huán)還不明白，又問：“出去買東西吃不比自己煮面條省力氣？”

賈琮撇嘴道：“出門又要洗臉、又要換衣裳、又要梳頭，很麻煩的好么？”

外頭又飛進(jìn)來第二只鞋。

賈琮大聲問：“你穿什么走路呢？”

龔鯤已穿著襪子走了進(jìn)來，光明正大撿回自己的一雙鞋穿上，指著說：“這個。”

打從他進(jìn)來開始撿第一只鞋，賈環(huán)便歪著嘴角盯著他瞧，直瞧到他沒事人似的又走了出去。

賈環(huán)的兩眼也跟著他轉(zhuǎn)，待人已經(jīng)出去了，才哈哈大笑起來。

見此處無事了，他們二人乃從地道返回，為的是熟悉路徑。

是夜回府，賈琮特尋了他老子，道：“我們今兒見著了龔先生的侄孫。”

賈赦道：“哦，龔鯤？說是才到京里頭，且歇兩日再來見我。”

賈琮道：“龔三哥說，他四叔公來咱們家混乃是為著我。”

賈赦擺手道：“你才多大點(diǎn)子。”

賈琮哼道：“爹，你底氣不足。”

賈赦又轟他：“玩兒去。”

賈琮嘆道：“爹，我真心實(shí)意的覺得，我不值得他將侄孫都拉扯進(jìn)來，他到底謀什么呢？若是當(dāng)我奇貨可居、來日權(quán)傾朝野，偏我沒那么大野心去做嚴(yán)嵩。”

賈赦扭頭望窗戶：“這個卻是未必，保不齊來日你有大造化也未可知。龔先生是個識人的。”

賈琮又立著想了半日，說：“我雖不知道你二人商議什么，爹，前些日子我向龔先生提議，弄個替人報仇的產(chǎn)業(yè)，他跟你說了沒？”

賈赦道：“說了。”

賈琮道：“既然他說不急、那就不急。如果來日真的做此生意，我與幺兒哥哥來管，不可事事都交給他。”

賈赦大驚。瞧了他半日，張了數(shù)次嘴，終是咽下去了點(diǎn)點(diǎn)頭：“也好。幺兒不小了，等他這回從江南回來，你二人做此事，銀錢上頭無礙，只管使便是。”

賈琮忽然撲上他抱著他的胳膊：“爹，我并沒有許多野心。只是咱們家雖看著風(fēng)光，說到底還是圣人的奴才。若好還好，若有一日他翻臉，咱們須得有退身之路。你瞧林姑父何等忠心，還不是將他送出去冒險了？誰敢說自己沒有這一日呢。龔先生平白這般幫咱們，我雖感激，卻不敢交底給他。”

賈赦這幾年早將反心磨光了，聽了這話，又重覺得素日之安穩(wěn)太平都是假的，不由得撫了他的頭頂，老半日才強(qiáng)笑的說：“我只等你的藏寶閣便罷了。”

賈琮霎時只覺頭頂有什么裂開似的，預(yù)感忽至，這輩子怕是難得太平了。

數(shù)日后，一家男風(fēng)館有位年輕的客官喝多了向小倌吹牛道，自己壓過南安王爺，并說了許多霍煊在床上何等模樣，還知道他背后有道刀痕，乃是某年在某回打仗的時候留下的。

此事不多時便在青樓畫舫傳開；酒樓上也有人將之當(dāng)閑聊的談資，又有隔壁席閑人過來湊熱鬧道，自己的師兄也是霍煊的契弟，王爺果然是被人壓的無疑，他還喜歡年輕力壯的。一時謠言喧囂而上。待此事終于傳到霍煊耳中，差不多整個京城都聽過了。

偏這等事不便辟謠、也尋不著根由，一肚子火沒處發(fā)。有又傳言出來，說南安王爺為了假裝自己不是兔兒爺，正預(yù)備新收幾個通房做遮掩。果然，不過兩日功夫，南安太妃做主，親與他收了兩個美貌的丫鬟為通房。京中閑人都笑拍手道：瞧我說什么來著？如今可信了么？那謠言竟是層出不窮、越傳越真了。

賈琮聽說了，跑去問龔鯤：“你怎么知道他背后有刀痕？”

龔鯤這會子已在幫忙了，懶懶的說：“時常上戰(zhàn)場的武將有幾個身上不帶刀痕箭傷的？”

賈琮不禁大笑。

霍煊再出去與人宴會，但凡花樓酒肆，總有人竊竊私語，如芒在背，終是在京里頭呆不得，尋個借口回營去了。臨走還特往秦三姑那里去尋她。秦三姑手下都說她出遠(yuǎn)門未歸，他不信，領(lǐng)著人將四處都搜撿了一回。因他人多勢眾，秦三姑又不在，眾人只得忍氣吞聲，背地里罵足了他祖宗十八代。

待他走了，賈琮假惺惺的嘆道：“可憐的南安王妃，又要守活寡了。”遂扭頭將此八卦寫進(jìn)信中傳給幺兒，還特叮囑他必要說給秦三姑聽。

可惜秦三姑不曾聽到，這會子她正在飛馬回京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