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珊一聽見這個,倒也不忙著跟小桃死磕,當(dāng)即低聲喝令她先起來,教她收拾了滾到外面去。一面自己也已經(jīng)緩緩站起身來,去迎著尤氏。

那尤氏起先看著小桃捂臉從屋里沖出來,一進門兒又看見她是這么個看似客套、實則是拒之門外的架勢，加上早就從秦可卿那里得了話兒,哪里不知道姚珊這火兒為的是什么？故此，便忙上來攙著姚珊的手不讓她見禮,一面又早遣了人出去，只同姚珊兩姐妹在屋中單獨說話兒。

姚珊心中氣她胡亂做媒,因冷冷淡淡地道：“大姐姐不是陪著西府老太太、太太們聽?wèi)蛎?怎地想起來我這兒了。”

尤氏賠笑道：“我聽蓉兒媳婦說，寶玉先前魘住了,是妹妹去替他診治好了的？”

姚珊冷笑道：“大姐姐消息如此靈通，當(dāng)真是今非昔比了。只是那東西魘住了是真，但若說診治好了，卻也未必，他若再仗著兩府里上上下下的太太、奶奶、姐姐、嬤嬤們疼他，一疊聲地亂喊，興許我性子上來，便就順手廢了他的聲氣兒了。”

尤氏見她冷著臉子發(fā)狠，話說得愈發(fā)讓人害怕，起先那點子歉疚便也就散得個沒影兒了。又想到自己如此為這小妹子費心打算，這么一看反倒弄得個不是好人似得，便頗有些不快地道：“妹妹怎地如此說話兒，原本說你今日也算是大功一件，我才巴巴地丟下了那一桌子人，趕來瞧你。昔日你從不如此的，如今聽著這聲氣兒，倒似愈發(fā)地不像了。”

看著她那個樣子，姚珊面色愈發(fā)不好，索性冷笑著道：“便是不像才好呢，我若像了時，恐怕早給姐姐送到碧紗櫥里去了。”

那尤氏心中雖然覺得姚珊同寶玉是良配，但真被她這么直刺刺地說出來，倒也弄了個臉紅，頗有些沒趣兒地道：“這是怎么一說兒，咱們是正經(jīng)人家兒，便是真要有甚么，也要過了明路兒才是，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說話愈發(fā)地沒了規(guī)矩。”

姚珊冷笑著道：“大姐姐想是這兩年日子過得太好，心愈發(fā)大了，竟還真是這么想的……這事兒頭幾年在家，媽還提了幾句，我不過當(dāng)句玩笑話兒，聽過便算了。怎地大姐姐也提這個，看這樣兒，還當(dāng)了真？”

尤氏見姚珊當(dāng)真不愿意，便嘆息了一聲，拉著她的手道：“你這丫頭，原說你最是個明白的，怎地到了自己的事兒上，便就糊涂了呢？”

她一面摩挲著姚珊的手背，一面低聲繼續(xù)道：“那寶玉家世、樣貌如何皆不用我說了。他只小你一歲，老太太當(dāng)個心尖子一樣地疼著。你小時候老太太就瞧著你好，這兩年沒見，倘若見了我時，還總念叨著你呢。兼又有你大外甥這檔子事兒，她覺得有你這么個能醫(yī)擅藥、知冷疼熱的人兒照看著寶玉，她也放心——這是她親口同我說的。我想著，既然我已經(jīng)嫁進了這東府來，你若也能嫁到那西府，一來你終身有了依靠，二來咱們兩姊妹倆也有個照應(yīng)，豈不是好事？”

姚珊看著尤氏眼中那慈愛而熱切的光芒，實在是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想來她這位大姐是看她年紀(jì)一年比一年大了，便操心起她的終身大事來了，偏巧瞌睡頭兒遇到了枕頭，被有心人說上幾句有心話兒，自然就心動了。

姚珊細(xì)細(xì)把賈母素日的行事作風(fēng)、言談舉止回憶了一番，不由得暗自感嘆了一回，心道賈老太太這洗腦的功夫?qū)嵲谑歉摺Ｏ胨@大姐原也不是個這么好糊弄的人，只是到底出身小門小戶，又沒有個厲害的母親教養(yǎng)著成人，根本玩兒不過那浸淫在世家一輩子，從重孫子媳婦兒做起熬到自個兒都有了重孫子媳婦兒了的賈老太太。

別的尚且不說，就沖著那幾句怎么理解都可以、看上去普普通通、但絕對暗藏深意的話，姚珊就對這位老太太佩服得五體投地——不愧是幾輩子宅斗里幸存下來的高手，不服真不不行啊。但是，姐姐啊，人家說歸說，你要是認(rèn)真，你可就輸了啊。

因著早就知曉了后世之事，這其中的玄機，姚珊心里清楚得跟明鏡兒似得，可嘆她原以為大姐姐尤氏原是個明白人，也實實在在地想讓她嫁得好，卻到底還是倒在這“榮華富貴”、“錦上添花”上頭了。

想到了這里，姚珊嘆了口氣，終究還是開口，緩緩問道：“這話可是西府老太太親口說的？”尤氏看她臉色略微緩和了些，還道是她終于想通了，故此也松了口氣，微笑著道：“這個自然。”

姚珊便又問：“可是大姐姐親耳聽見，那位老太太親口說要定下我同他們寶玉的親事，聘為正妻？”

尤氏原本剛剛緩和了些臉色，露出了半絲微笑，驟然聽著她這么一問，倒是愣了一愣，那絲笑意便僵在了臉上，卻仍是下意識地道：“這個倒是沒說。但……”

姚珊抬手打斷了她，冷笑著道：“既然沒有說明白，那怎么能算做準(zhǔn)話兒。日后對質(zhì)起來，她大可以說她原沒這么說過。”

尤氏顯然原來也沒細(xì)想，這會子聽見姚珊說得分明，雖然也覺得有些不對，卻仍有些不大相信，吶吶地道：“這……那可是老祖宗啊，她既然親口這么提了，該是不能夠罷。”

姚珊愈發(fā)哭笑不得，但因到底是自家姐姐，只得耐著性子道：“大姐姐仔細(xì)想想，那老太太說的話，甚么‘俊俏孩子’、‘我看著喜歡’、‘能醫(yī)擅藥’、‘知冷疼熱’、‘照看’，哪一句拿出來，只說是要喜歡的親戚家姑娘照顧照顧自家的寶貝孫兒，又會有甚么不妥當(dāng)?shù)模克簿湍敲措S口一說，是大姐姐想多了。”

尤氏聽得她這么一說，自己又琢磨了一回，終于反應(yīng)過味兒來，恍然道：“妹妹這么一說，倒是這個理兒，我原以為老太太就是這么個意思，但現(xiàn)今這么一想，又不是那個意思了……是我想多了？”

姚珊嘆息了一聲，終于決定狠下心，下一副猛藥，故此便拍了拍她的手道：“這原也不怪大姐姐。原是大姐姐疼我，心上想著我的事兒，也就難免見了風(fēng)便是雨了。只是，此處既然沒有外人，我便同大姐姐說句掏心窩子的明白話兒罷——這寶玉，終究不是珍大爺，到底不是咱們高攀的上的。”

這話一說，頗有些誅心的意思。尤氏的臉色立刻煞白，姚珊自悔失語，忙撒嬌似地倒在她懷中，又用話遮掩道：“我年輕，不懂事渾說，大姐姐且不要著惱，千萬饒了我這遭兒。”

尤氏沉默了半晌，方才摸著她的頭發(fā)苦笑道：“妹妹你是年輕，卻哪里是不懂事呢，倒是太懂事了點兒，遠(yuǎn)強過我呢。原是我沒看明白，想岔了，妹妹且放心，此后這事兒，再不提了。”

姚珊抬頭看著她年輕秀麗的臉，頗有些同情地攀著她的手臂道：“大姐姐且放寬了心罷，既有蘇哥兒在，左右你這輩子都有個依仗，任大爺在府里頭怎么樣，也都不怕。”

提到賈珍，尤氏忍不住又苦笑起來，嘆了口氣道：“誰說不是呢，現(xiàn)如今，我也就指望著蘇哥兒活著了。”

姚珊想著他一晃兒也有六七歲了，雖則早一兩年便啟了蒙，算來也是該進學(xué)堂讀書的年紀(jì)了，便又就著賈蘇讀書的話題同尤氏聊了兩句，看著她漸漸過了那個傷心勁兒了，方才松了口氣。

眼看著時候耽擱得不短了，姚珊怕前頭賈母、王夫人等人生疑，便催著尤氏回到宴席上，只教尤氏回稟她們說“寶玉沒甚么大礙”。

尤氏見她如此，卻是不由得笑著道：“老太太因今兒高興吃多了兩杯，也早回西府里午歇了，那邊兩房太太原也不喜歡熱鬧，隨便聽兩出戲也散了。不然我怎好離席了來尋你，還耽擱這大半日，沒得被人笑話沒規(guī)矩。”

她這么說，姚珊也自笑了。尤氏又隨意同她閑話了幾句，方才起身出門兒。姚珊剛剛同尤氏說話，不小心滾散了些頭發(fā)，原本要梳洗一番，及至喚了小桃來，才想起那說了一半兒的洗腦工作。然則看著小桃那一臉懺悔的模樣，又有些心軟，一面又想著不然先打發(fā)了她去秦可卿那里看看那賈寶玉到底如何了，尋思著萬一不行，她再去給他扎兩針。

誰知道小桃剛?cè)玑屩刎?fù)地答應(yīng)了一聲要去，那邊兒秦可卿院兒里的瑞珠就笑嘻嘻地過來了，進門兒就同姚珊說：“姍姑娘果真妙手，寶二爺已經(jīng)無事，自個兒醒過來了，要茶要水的，這會子已經(jīng)叫襲人姐姐服侍著回老太太那里用晚膳了。”

姚珊這才放了心，便也換了衣裳，去尋尤氏吃晚飯。席間又同尤氏傾談了幾句，細(xì)細(xì)修補了下姐妹間的關(guān)系，方才告辭了回來。

晚上回到房中，忍不住又把小桃拎過來敲打了一番，說的也無非就是她跟賈寶玉絕對沒戲的那一套。當(dāng)然，對付小桃可比對付尤氏簡單多了，只三五句話就算完事兒。小姑娘到底臉皮薄，忍不住哭了幾滴眼淚出來，但兩主仆自小兒一起長大，情同姐妹，挑明了、說開了也就完了。

接受了小桃淚流滿面地表示忠心和以后一定更加機靈、上進的保證之后，姚珊照常洗漱、睡下。倒是一宿無眠，看來，那些仙子們也知道這次的事兒辦的不地道，故此也不好來打攪她了。

次日起來，她本是照常要去跟著嬤嬤們學(xué)規(guī)矩，才吃了早飯，便聽得外頭有人來傳話兒，跟著小桃就進來回道：“家里太太請姑娘回去呢，說是有事商議。”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好刻苦，自己都要感動了【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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