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慧安起的很晚,睜開眼已是大陽高高掛,她一夜無夢,這會子只覺神清氣爽,很久都沒這么輕松愉悅的感覺了。冬兒和夏兒服侍著她收拾齊整,慧安坐在梳妝臺前由著方嬤嬤親自給她挽了個十字髻。
方嬤嬤一面通著慧安蓬松的波浪長發,一面笑著道:“方才關府的人給姑娘送來了帖子,關家的幾位小姐邀姑娘下午到關府玩呢。”慧安聞言本還笑嘻嘻的臉瞬間便垮了下來,半晌才哦了一聲,表示知道。
待用完早膳,見外面陽光明媚,加之昨日剛收拾了杜美珂母女,慧安心情便又飛揚了起來,笑得眉眼一彎,沖方嬤嬤道:“走,趁今兒高興,咱們好好去逛逛園子,前兒冬兒不是還說流蘇院的紅梅開的好嗎,我也瞅瞅去。”
“姑娘要去賞梅?不如奴婢們取了剪刀,瓷壇挑選些梅花讓朱大嫂子做了梅花禚給姑娘填個零嘴吃?”冬兒聞言,忙笑著道。
“你個小蹄子,是你自個兒想吃吧?姑娘我可不愛吃那甜膩膩的東西。”慧安望著冬兒那晶亮亮的哏眸哪有不知她心思的道理,輕點她的額頭,笑著又道,“行了,左右我也不是那會賞花的主兒,就陪你們一起辣手摧花吧。”
幾個丫頭均笑,方嬤嬤拿了一件水紅色凈面繡白梅的披風給慧安披上,她們便一起簇擁著慧安向外走。誰知剛出了內室便見偃月從外面進來,稟道:“姑娘,光祿寺卿水大人的夫人帶著水二小姐來了,這會子怕是已經進了二門了。”
光祿寺主管宴享,那水大人和鳳陽侯府該是半點關系都沒的,水夫人和水二小姐來干什么?慧安一愣,一臉茫然地看向方嬤嬤,方嬤嬤也不知所謂,倒是冬兒和夏兒輕聲“啊”了一下,慧安詢問地看向她們,夏兒這才道:“許是因著那日在裳音樓的事,當時人群一沖,奴婢們就找不到姑娘了,奴婢猜著姑娘可能進了裳音樓,所以就和夏兒奔進裳音樓去尋姑娘,誰知那群死士竟然沖進了樓。當時因著奴婢們都會些拳腳,倒是幫了些官家太太和小姐,依稀就有這個水夫人和她家的二小姐。”
方嬤嬤聞言嗔了夏兒幾個一眼,道:“偃月先將水夫人和水小姐迎到遠芳閣,好好招待著。姑娘快換衣裳吧,你們幾個也真是,這事兒怎么也不早說。”
夏兒幾個一面忙服侍著慧安換上見客穿的衣衫,一面無辜地道:“嬤嬤這可恕不得我們,那日的情景奴婢們也是順帶拉了那水夫人和水小姐一把,這本就是應當的,也不值當什么,回來也就把這事放腦后了,哪里想到人家會專門上門來致謝。”
“行了,快給姑娘收拾好,別讓人久等了說我們鳳陽侯府怠慢客人,邀功示大。”
眾人一通忙活,慧安重新梳洗打扮了,這才散步到了遠芳閣。
遠芳閣在榕梨院的第一進院中,是慧安平時接待外客用的,屋中擺著檀木桌椅,置備的物件簡潔大方,既不張揚又不寒酸。水夫人和水二小姐被迎進遠芳閣后,丫頭們便熱情的奉上了茶點,水夫人打量著屋中擺設,眸中閃過贊賞。都說那沈老侯爺是草莽出身,又有傳言說沈女侯的生母乃一胡姬,沈家雖位列候爵,實則都是鄉野粗俗之人,如今她看著這府中擺設,還有下人們的做派,倒是覺著傳言也未必可信。
水夫人正思忖,便聽外面傳來一聲清亮的女聲:“安娘之過,讓水夫人和二小姐多等了。”水夫人抬頭正見一個十二歲左右的窈窕少女自外面緩步而來,她的身量較平常姑娘要高上許多,身姿挺拔而纖細,走起路來不顯嬌柔倒是讓人覺著生機勃勃。
她穿著一件桃花色右衽襦衫,一條銀紅繡滿幅紫藤花的襦裙,腰間扎了一條素白腰帶,糸了鵝黃宮絳綴白蓮玉佩壓著裙邊,走起路來玉佩左右擺動,更顯得細腰長腿,身婆柔韌,動感十足。再觀那張白凈如梨花般的鵝蛋臉,肌膚粉嫩,帶著健康的粉暈,額頭飽滿,長眉舒展,明眸喜睞,隆鼻豐唇,唇角帶著歡悅而真誠的笑容。雖是沒有時下女子的嬌柔之美,容貌卻多明艷嫵媚,讓人見之心癢,但因她的神情舉止大方爽利,倒是不顯輕浮,卻讓人觀之親切。而且她行動間從容優雅,并無粗鄙之態,比之那些百年望族的姑娘也不逞多讓。
“沈小姐客氣了,前日在裳音樓多虧府上婢女拼死相肋,我們母女才能得以安然,昨日便想帶輕靈到府上致謝的,奈何輕靈受了驚嚇身體不濟,選便來的晚了。今日一早便聽聞沈小姐昨日受了驚嚇,我這也來不及投帖子,便帶著輕靈莽撞地奔來了,倒是給府上添亂子了吧?昨日姑娘沒有傷到吧?”水夫人說著便和水二小姐站了起來,一臉關切地望著慧安。
慧安忙幾步上前笑著扶了水夫人,道:“夫人是長輩,若不嫌棄,稱我一聲安娘便是。夫人快坐,輕靈和安娘同在國子監修學,雖平日不怎么熟識,但亦有同窗之誼,前日又是那般情景,我這些丫頭別的不行,也就只會些拳腳,這好不客易有了她們的用武之地,也是想顯擺顯擺,可不敢當夫人的謝。昨個我也就是受了點小擦傷,卻勞夫人如此記掛,實在讓安娘心有不安。”
水夫人見慧安年紀雖小,說話行事卻頗為知理爽朗,便也不和她客氣,笑著坐了,道:“那我便托大稱你安娘了,你也甭一口一個夫人的喚,就叫我一聲伯母可好?這就是那日在裳音樓幫了好些夫人的那幾個丫頭吧。那日我沒看清,不知是哪位拉了輕靈一把,才使她躲開賊子砍來的刀的?我恍惚還看到有個穿粉色小襖的丫頭一腳踢開賊人,這才救了我一命,卻不知又是哪個? ”
水夫人說著神情頗為感激地看向一直默默站在慧安身后的春夏秋冬。那日出門,她們各自都精心打扮了一番,穿著自不相同,今日在府中當值,卻穿的是清一色的藕色小襖,暗青襦裙,打眼一看竟認不出來了。
慧安方才便細細問過她們那日的情況,此刻忙笑著道:“夫人說的是夏兒和秋兒,還不快上前給水夫人和二小姐行禮。”
秋兒,夏兒這才上前見了禮,水夫人忙起身將二人扶起,笑著拉了秋兒的手,打量著二人,道:“安娘選幾個丫頭倒是一等一的好,不光拳腳厲害,這長的也是水靈靈的,鳳陽侯府真是會調教人啊。”
不是慧安自夸,她的這四個丫頭,春夏秋冬長的各有千秋。春兒性情沉穩,長相卻極為甜美,看上去單純可愛,如同鄰家小妹妹一般。夏兒心思最為活泛,一點就通,五官也長的最是精致,很是愛笑,兩個酒窩總在臉上蕩漾著。秋兒是最潑辣的,長的也明媚,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發起怒來更是神采奕奕。冬兒心思最為縝密,長相也清麗居多,站在四個丫頭中倒顯得最平庸,但她也是最耐看的一個。
見水夫人夸獎,夏兒和秋兒便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去看慧安。慧安卻滿臉促狹地沖她們眨了眨眼睛,笑著道:“夫人說笑了,我這四個丫頭平日潑皮膽大的,可是難管教的很,也就是人前看著還好。”
水夫人見慧安謙和,越發覺著外頭的傳言有假,示意丫頭捧了兩個盒子來一人一只的拿給秋兒和夏兒,道:“那日真是多虧了你們,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你們且拿著。”她見兩人要推辭,忙道:“你們身在鳳陽侯府,又是貼身伺候安娘的,我知道你們自也不缺這些東西,可這都是我的心意,就是表個謝意,你們不拿我倒不能安心。快別嫌棄,都拿著。”
秋兒兩人見推辭不過便看向慧安,慧安笑了笑,道:“既是水夫人看的起你們,你們就收著吧,還不快謝謝夫人。”兩人收了盒子,一起謝了。水夫人又讓水輕是給二人行謝禮,秋兒二人忙側身避了,直羞的滿臉通紅。
水夫人便又吩咐水輕靈給慧安行禮致謝,慧安起身扶住她,拉著她的手坐在了自己身邊。水夫人便是一笑,道:“輕靈是個靦腆的孩子,又嘴笨,不像安娘都能獨當一面了,安娘和輕靈是同齡吧?”
慧安忙是一笑,拉著水輕靈的手,道:“我屬羊,三月的生辰,不知水二小姐是幾月的?”
“我是七月生的。”水輕靈細聲細語地道,她今目穿著件繡百蝶穿花的素白長褙子,下著煙霞色撒花宮紗邊寬幅擺裙,梳著兩個圓髻,發髻上分別插著四朵嵌藍寶的玉簪花,顯得極為清麗脫俗。
慧安看著喜歡,便道:“那就是妹妹了,以后妹妹常到我這里來玩兒。”水輕靈性格內向,又靦腆,平日在國子監不怎么和人來往。今日見慧安爽朗大方,早就起了結交的心思,聽慧安如此說忙笑著應了,頗為羞澀地叫了聲“沈姐姐”。
水夫人在一旁看著倒是笑了,幾人又閑聊了一陣,水夫人才領著水小姐起身告辭。慧安尚未將二人松出榕梨園,冰月便才且都察院左檢督御史家的夫人和小姐來訪。慧安方才已問過幾個丫頭,自然知道這回是冬兒惹的事兒,忙和方嬤嬤又是一番忙碌。
待送走史家夫人和小姐已是臨近正午,也不說去賞梅了,慧安早早地讓傳了膳,想著下晌要到關府拜訪的事就有些心下郁郁。慧安歇了個午覺,便被方嬤嬤從暖和和的被窩中挖了起來,忙著挑選下午去關府穿的衣著,又搭配了首飾,慧安便被推著進了凈房。
冬兒、春兒服侍著她凈了面出來,方嬤嬤便將慧安按在梳妝臺前親自給她梳妝,慧安正好有些事要交代方嬤嬤,便也由著她給自己通開長發,望著鏡中執著黃梨梳仔細給自己梳發的方嬤嬤道:“乳娘今兒下午去秋蘭院教二姑娘禮數,只管用心調教便是,多的都不必做。”
冬兒和秋兒在一旁聽到皆是一愣,秋兒當即便問了出來:“姑娘讓嬤嬤到秋蘭院去教導二姑娘,這是多好的機會啊,為何不讓方嬤嬤使勁折騰折騰那丫頭,哼,那丫頭一肚子壞心眼,依奴婢看就該讓嬤嬤借著這次由頭將她住死里整,看她以后還敢不敢找姑娘的麻煩!”
“秋兒!你胡言亂語什么,不管怎么說二姑娘是主子,你也要做那起子刁奴嗎?要是你方才的話給人聽了去,叫人拿了錯,你被罰沒什么,連累了姑娘也受非議,你能擔當的起嗎?”冬兒喝了一聲,秋兒頗為委屈的看了看慧安,見慧安面色如常她才松了口氣,也知方才的話確有不妥,便悶悶的低了頭。
屋中半晌靜默,慧安才看向秋兒,笑道:“行了,怎的還委屈的紅了眼,倒似姑娘我責難你了一般。我的意思是方嬤嬤只管盡心盡力教二姑娘,若是借這事拿捏二姑娘,一來府里的人也都不是傻子,再來乳娘還要幫我管著府中事務,最最打緊的就是要行事公正,讓人信服。若因私怨讓人安上個欺凌主子的罪,讓珂姨娘有了借口哭到父親那里,豈不是得不償失?再有,那學規矩本就是極苦的一件事,乳娘只需嚴格些身體力行的教,憑二姑娘的性子,你們猜會如何?”
二姑娘雖心眼多,但到底年幼,人沉不住氣,受不住激,又心浮氣躁,好強要臉面,被方嬤嬤調教她豈能服氣?便是方嬤嬤什么都不做,怕是二姑娘都要鬧將起來。她這一鬧,府中人便都知道,姑娘關心二姑娘派了方嬤嬤去專門教導二姑娘禮數,方嬤嬤教的那叫一個盡心盡力的,可二姑娘卻毫無閨閣女子該有的德行,竟還對教導嬤嬤無禮,任性驕縱,簡直就是品性惡劣。如此想著,秋兒和冬兒雙眼一亮,只覺還是慧安想的周全,不愧是她們的主子,高明啊高明。
方嬤嬤知道這也是慧安為她的名聲考慮,心中感念著,面上卻只淡淡,撫了撫慧安柔美的秀發,嘆道:“姑娘且放心,乳娘都省得。”
方嬤嬤給慧安梳了個漂亮的反綰垂髫,選了一對赤金纏絲琉璃花的小流蘇釵給她別在發髻上,鬢邊又壓了一朵羊脂玉雕成的精美白玉蘭花。拿了一件淺玫瑰紅色繡粉色折枝玉蘭于前襟腰背的交領緞襖給慧安穿上,下身配了月白色素緞細折兒長裙,細細打量了一番,覺著太過素靜。想著那關府的老太君如今已是古稀之年,老人一般都喜歡年輕一輩的打扮熱鬧喜慶一點,便又從妝奩盒中取了一副金光燦爛的項圈和玉鎖給慧安掛在了胸前,又選了一對金絲鑲粉紅海棠的玉鐲子給慧安戴上,上下看了看,見這通身的打扮既俏麗富貴,又低調嫻雅,這才叫了冬兒和秋兒又細細囑咐了一遍,放了慧安出門。
慧安留了夏兒和春兒在府中跟著方嬤嬤,以免秋蘭院真鬧將起來,方嬤嬤會吃虧。故而又帶了二等丫頭承影、鳴鴻,并外院的四個護院,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往關府而去。
關府位于內城的西邊,占去了整條清風街,乃是前朝魏國公的舊宅,偌大的府邸是圣祖皇帝御賜。關府前后重樓疊院,因是前國公的府邸,故而按規制,門樓三間五架,朱紅大門上金漆獸面錫環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門前還蹲著兩座大石獅子,獸面太門的正門之上懸著門匾,上書兩個金光燦燦的隸書大字“關府”,乃是已作古三百年的關家祖宗,前朝宰相文壇泰斗關蒿的真跡。
馬車停下,關府早有小廝很有眼色的拿了矮凳放在了車邊兒。關府是簪纓世家,大輝望族之首,規矩自也森嚴,慧安整理了下衣衫,這才款款地扶著冬兒的手踩了矮凳下了車。那邊秋兒已向角門的管事婆子遞了請帖,許是府上主子早打了招呼,那婆子沖秋兒笑了笑也沒看她遞上的帖子便忙讓小廝往二門報信。
不一會兒角門迎出來一個五十上下的嬤嬤并兩個小丫頭,那嬤嬤體型偏胖,眼睛不大,團團的一張大餅臉,出了角門便沖慧安笑了起來,一臉的和氣道:“給沈小姐請安,小姐可是來了,咱們府上的老太君都問了兩回了。府上姑娘們也早早到了福德院,只等著沈小姐來呢。”她身后的小丫頭都梳著雙丫頭,穿著鵝黃色的袒領襦衣,蔥綠色的襦裙,腰間都打著紅色的如意結,亦跟著行了札,笑著上前接了偃月二人拿著的禮盒。
慧安見那嬤嬤穿著一件銀灰色素面織錦褙子,袖口領口處還都鑲著絨毛皮邊,頭上簡單的綰著管事婆子常綰的平燕髻,還斜插著一根玉質不錯的如意簪,通體素凈卻顯得極為體面,便知她在府中定也是得力的管事婆子。又聽她提起關老夫人,便知是老太君院子里的,也不敢受她的全禮,忙側身避了避,笑道:“不知嬤嬤怎么稱呼?”
那嬤嬤見慧安避開了自己的禮也未多言,笑著道:“老奴夫家姓衛。”
慧安忙福了福身:“原來是衛嬤嬤,勞煩您了。”
“沈小姐折殺老奴了,連門口風大的很,快進去。”
慧安跟著衛嬤嬤從角門入了關府,被扶著上了早已備好的軟轎,一路向內宅而去。 慧安坐在軟轎中,四下打量,但見轎內墊著狐貍皮的毯子,綠緞灑金的靠墊、金絲蟒紋包裹著四周轎壁,布置的異常富貴。
慧安靠著軟墊住外望,只覺府中處處美景,頗顯富貴,卻并不奢華。園中遍植奇花異草,古樹名木,羅列奇石玉座,盆花樁景,亭臺區廊精致古樸,特別是府中花園,引了活水,假山異石,小橋流水,倒是頗有幾分江南水鄉的意味。那魏國公系北方人士,自不會如此收拾自家庭院,倒是關姓一族起于江南江陽郡,慧安一見便知這園子定是圣祖御賜后被關家重新翻修過,怪不得雖宅院顯貴卻也處處透著高致之氣。
慧安坐著軟轎一路穿過花園,一直跟在軟轎之旁的衛嬤嬤這才笑著道:“因我們老太君素來喜靜,便搬到了府中最西邊的福德院,偏了些。這冬日風寒,花園又空敞的很,四下灌風,要不老奴把轎簾放下來給姑娘擋擋風?”
慧安這才察覺到風吹上面頰確實涼颼颼的,正欲道謝,卻聽一陣喧囂隨風從花園東面傳了過來。依稀像是某種動物發出的嘶叫聲,還伴著人的慘叫。
衛嬤嬤登時面色微變,頓住了腳步,隨即又笑著對慧安道:“那邊是我們三爺的棋風院,院子后面設了個簡易的馬場,三爺的戰馬一向都是喂養在棋風院的,都是三爺親白喂食冼刷,這會子三爺不在府中,許是那馬兒鬧脾氣呢……倒讓洗小姐受驚了。”她說罷,就扭頭吩咐身后跟隨的小丫鬟:“七兒,去瞧瞧怎么回事,就說府中來了嬌客,讓青鳴趕緊把馬安撫下來。”
那叫七兒的小丫頭忙清脆脆的應了一聲,快步而去,不過只眨眼功夫她便又奔了回來,神色有些凝重的回稟衛嬤嬤,道:“那只叫流云的馬正分娩呢,好像是難產了,剛才凌風又發了狂,還踢傷了接生的獸醫,偏三爺還不在府中,三爺的凌風嬤嬤也知道,發起魔來誰也制服不了。這會子藍飛正慌忙著去請大夫給那獸醫看傷,青鳴已讓人去找回三爺了,只棋風院怕是一時半會兒還有的亂,還請沈小姐多擔待。”那七兒丫頭倒是個伶俐的,沒一會便將事情說清楚了,末了還對慧安恭敬的福了福身。
衛嬤嬤聞言眉頭一是,驚道:“怎還傷了人啊,那凌風沒事吧?它可是三爺的寶貝,別傷了才好。”言罷,又對慧安一笑,道:“那凌風是我們三爺的坐騎,性子極烈,這不眼瞅著要有小馬崽了,偏那流云難產,鬧出這么大的動靜,沈小姐別介意。”
慧安來時專門問過方嬤嬤關府的情況,現在的關府因為有關老太君在故而一直未曾分家,關老太爺子嗣興旺育有六子五女,大老爺、二老爺和二小姐皆是關老太君的嫡出子女,其他的皆是庶出。現在在京城關府中的卻只有大房、二房和三房,而關元鶴說是長房長子,嫡子嫡孫,但上面卻還有兩個一母同胞的哥哥,只可惜一個只活到六歲,一個更是出生便體弱,藥罐子吊著養到四歲也沒了。關元鶴本在關府排行老三,卻因兩個哥哥過世成了嫡長子,只是府上的下人們還稱著三爺而己。
慧安聞言卻笑了,看樣子那流云是只正在分娩的母馬了,那它肚子里的馬崽子就是凌風的。這凌風倒是頗有靈性呢,竟如同人一般懂得事情,見母馬產子困難,竟還惱了,真真有趣。先前慧安便聽母親說過,真正極品的馬兒是懂感情的,如同人一般,它們也懂得愛護自己的幼崽,這凌風可不就是嘛。
衛嬤嬤口中的三爺自然是關元鶴,想到他那坐騎,慧安心一動,忙問道“凌風可是一只通體毛發油亮,腹膘肌健,極為高大的北胡馬?”
衛嬤嬤也不奇怪慧安會知道凌風,點頭答道:“正是,聽說是拉穆大草原上的馬王,被三爺馴服后從來不準他人騎乘,性子烈的很,我們三爺可寶貝著呢。瞧著那邊情況似不太好,這要是凌風出點啥事三爺可不得傷心一場。聽說那流云也是匹難得一見的好馬,也不知新請了獸醫來,還來不來得及。哎,這馬兒分娩怎也這么讓人揪心。”她說著言話中已是帶了些許焦心。
慧安聞言這才確定那凌風就是那只她在鼎北王府門前見到的黑馬。慧安是個愛馬的,此刻想到凌風那不羈的眼神和高傲的態度,她的目光便火熱了起來。又想方才小丫頭七兒的話,說是那接生的獸醫被踢傷了,偏那流云又難產,慧安倒有些揪心了起來。
恰在此時那邊又傳來一聲悲鳴,接著便是一陣喧囂聲,聽上去情況怕確實不妙。慧安登時便有些忽切,想到自己好歹也算跟著母親學過些馴馬的手段,更是看母親給馬兒接生過,猶豫了下終是愛馬心切,笑著對衛嬤嬤道:“我倒是見母親給馬兒接生過,以前也曾從母親那里學了些養馬的粗技,要不嬤嬤帶我去那棋風院看看?也許能幫上點忙呢。”
衛嬤嬤聞言卻是面色猶豫,一來那獸醫受了傷,她是真擔心凌風受了傷,再來那正分娩的流云聽說是秦王的愛騎,人家將愛騎送到了關府是相信三爺,這要是出了事,三爺恐怕也不好向秦王變代。所以一聽慧安會些養馬的技巧,衛嬤嬤便也動了讓慧安去看看的心。可又覺著慧安終究是府中的客人,這馬兒分娩終是要見血,又骯臟的很,實在不好麻煩嬌客,這事若傳出去人家會笑話關府輕待嬌客,不知禮數的。再者這馬兒發起狂來誰知道會發生什么事,別再讓慧安受了傷,到時候怕是連老夫人都會責忙自己自作主張。
慧安見衛嬤嬤猶豫,便笑著又道嬤嬤請放心,我這也是見過那凌風,心里喜愛,這會子也跟著著急。我去看看若是真能幫上忙最好,若情況不好我定閃的遠遠的,萬不會讓自個兒受傷的。再者說了,前日關將軍救小女一命,大恩不言謝,但今兒他的愛馬有險,我也想盡點綿薄之力,多少也算報恩。若老夫人怪罪下來,嬤嬤只管說是我非要去的,可好?”
衛嬤嬤聞言面上閃過些許尷尬,忙笑了一笑,道:“沈小姐這話說的,我是擔心那血光污穢的別再沖撞樂姑娘。”
慧安看她樣子已是同意,便下了軟轎,笑著道:“這倒不會,嬤嬤可能不知道,我那外祖父可是做過販馬的馬商的,什么臟活累活沒做過?后來被亂世逼迫又當起了山大王,之后得遇圣祖這才從了戎。我先母不也曾上過戰場,殺過人?給馬兒接生的事也是做了不知多少回。我們家不忌諱這個,嬤嬤只管帶我去看看便是。”
沈強和沈清的來歷,衛嬤嬤自然知曉,而也是因為慧安說的這些,鳳陽侯府 一直遭人恥笑,被罵三代粗野,出身低賤。直到現在衛嬤嬤也不是沒聽到過關于慧安粗俗刁蠻的碎言碎語。今日她見慧要穿著得體,舉止有禮便覺流言不可信,如今又見她神情坦蕩,不卑不亢地說著祖上曾做馬商等事,而且言語中頗為自傲,便更對慧安高看了一眼,覺得她小小年紀便自有一番氣度,而且還是個重孝道的好姑娘,于是便生了兩分親近之心,笑的越發溫和,道:“如此就先謝謝沈小姐了,您這邊來。”
慧安跟著衛嬤嬤進了關元鶴的棋風院,只覺這院子和關府的整個建造風格有些不諧調,院子看上去面積很大,庭院建的很開闊,竟是一點花木都沒養,只幾顆大樹樹冠繁茂,縱使冬季仍郁郁蔥蔥,這才增添了點色彩。這院子的下人似乎也少,連個人影都不見,雖則細看之下倒也大氣古樸,但還是顯得有些清冷孤寂之感。
慧安跟著衛嬤嬤繞了兩進院子,直向棋風院后面的馬舍走,喧囂聲起來越大,穿過抄手游廊又過了一個蓮花形的角門,馬場便一覽無余了。慧安結舌的發現這馬場還真不算小,目測竟有三畝地的樣子,馬場的西側建著馬廄,此刻那邊圍滿了人,亂成一團。
慧安一眼便瞧見凌風被兩個護院打扮的男子拉著,正狂躁的刨著前蹄,不時嘶鳴著幾欲甩脫羈絆往馬廄中沖。那兩個護院顯是練過武的,人高馬大,死死拽著韁繩,還不時地防備著被凌風踢到,早已是大汗淋漓,狼狽異常。馬廄外的空地上還放著一張草席,受傷的獸醫正半躺在上面,被人從后面扶著,神情痛苦,肢體僵硬,頭發也散亂著汗水粘了一臉,估計是斷了肋骨,不住地還哼哼兩聲。其他的人多是圍著馬廄,亂糟糟的吵吵著,倒是不聽馬廄中有馬兒的叫聲。
衛嬤嬤見那獸醫傷的不輕,這里又亂成一團,登時哪里還敢讓慧安呆在此處,忙又勸她離開。
慧安都到了這里了,哪肯聽她的,忙笑著道:“沒事,嬤嬤聽那馬廄中都沒動靜了,那流云怕根本就撐不到府里再請獸醫了,還是讓我看看吧,嬤嬤只管放心,若是有危險,我立馬避的遠遠的。”說著便帶了冬兒和秋兒快步住馬廄而去,衛嬤嬤見攔不住便跺了跺腳也跟了上去。
慧安行近,才看到那匹叫流云的母馬。果真能配得上凌風,通體雪白雖是氣力衰竭,仍能看出它體態優美、曲背膘美。只是此刻它雪白的長毛早已被汗水打濕,它躺在厚厚的稻草上身下還鋪著一塊云紋的青色錦緞,下體一片血污,顯然羊水已破,怕是已生了不少時辰。力氣早已用盡,正躺在地上有氣無力地喘著粗氣,只那雙烏黑的眼睛仍舊閃過亮光,竟似在看外面的凌風,眼神凄楚而眷戀,看的慧安都一陣揪心,也難怪凌風焦踩地踢傷了人。
慧安見馬廄中一眾人圍著流云瞎忙活,又因為狂躁的凌風束手束腳不敢動作,急的個個頭冒大汗,一臉惶恐,便有些惱火。只他們這樣不得章法,那流云拖也拖死了。
不過,關元鶴既是得了凌風選這百年難遇的良駒,定是珍愛如寶,而流云亦非凡品,說不定,依他的性子還下了軍令,這兩匹馬出了事要受軍法處置之類的,要不這些人怎會如此焦慮不安?
慧安想著也不耽擱,邁步便向暴躁發狂的凌風走,她一面靠近,一面試著伸出于安撫性的沖凌風打著招呼。衛嬤嬤見慧安幾步便到了凌風三米開外,直嚇得面色一變,可她此時也不敢再上前阻止,生怕凌風再受了驚嚇真傷了慧安。
慧安一番動靜早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大家雖不知她是誰,但也都直直地盯了著她替她捏了一把冷汗。而凌風自也注意到了慧安,對她的靠近先是安靜地關注了下,接著便很不友好地嘶鳴著高高揚起前蹄來。
它的動作直驚得周圍抽氣聲四起,慧安卻恍若無事,笑著對凌風輕聲道:“別惱,我沒有惡意,我是想幫流云。你瞧它現在多難受,你這樣發火讓 大家都跟著亂了套,豈不是害了流云。我知道你也是擔心,可你這樣非但幫不了流云,還會耽擱了時間。你安靜下好不好?”
她一面說著一面試著緩緩靠近,態度友好的伸出于試探性的、溫柔地去接近凌風,嘴里一直說著安撫的話。凌風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友善,竟沒再撩蹄子,只是依舊狂躁著,慧安見此便再近一步,竟觸摸上了凌風的鼻子,凌風登時便嘶嗚一聲眼見便又要發狂,口中噴出的粗氣直拂上慧安的面。
“沈小姐快閃開!”衛嬤嬤大驚失色,驚呼一聲。
慧安卻恍若未聞,仍然用手輕輕拍撫著凌風,笑著低語:“我們見過的,你不記得了嗎?我真的沒惡意,安靜下來我們一起幫流云生下小馬崽好不好?”
慢慢的,在她的撫摸下凌風竟真的沒再發狂,只蹄下還不安地蹬動著。但很快,它就在慧安進一步的接觸中在她愛憐的呢喃聲中完全安靜了,當慧安抱住凌風的脖子時,它也沒發脾氣,只是不樂意似地甩了甩脖子,沖馬廄中的流云哼了兩聲。
眾人看著這一暮簡直驚得眼睛都瞪突出來了,冬兒和秋兒也覺方才嚇出胸腔的心又歸位了。
仆人和馬倌們交換著眼色,不自禁流露出欽佩又難以置信的神情來,個個都似松了—口氣般。要知道將軍是極愛凌風的,這馬再狂躁下去傷了他們還好說,別再弄上自己,那他們可真要跟著陪葬了。可偏偏凌風發起狂來根本就不讓人靠近,那兩個拉著它的護院還是在關元鶴的陪同下一起喂食過凌風,這才敢死命拽著它。現在這位不知就哪里冒出來的小姐竟能讓凌風安靜下末,簡直不可思議,也等于是救了他們一命呀。可想到還在分娩的流云,眾人面色就又不好看了,那流云也不能出岔子啊,那可是秦王殿下的愛馬,真要出了事他們也得陪葬吧。
慧安安撫了凌風便提裙進了馬廄,見她方才露了那一手眾人便自覺地讓出路來,慧安在流云身旁蹲下,先是安撫地摸了摸它的鼻子,這才去按它的腹部,感受著胎兒的大小,位置。摸著摸著不覺就蹙了眉,這流云目測也就三四歲的樣子,一般的馬兒到五歲多才能真正性成熟,這流云想來是頭胎,可它這胎偏似極大,這部難產就怪了。
“流云怎樣了?”一道陰影撒下,微沉的聲音自身邊傳來,慧安詫異地抬頭正迎上關元鶴望來的目光。
其實他在慧安靠近凌風時便剛巧進了院子,遠遠正見慧安用于去撫摸凌風,他雖不算養馬的內行人,但因素來喜馬,倒也知道些安撫馬兒的手勢和位置,方才慧安安撫凌風的那些動作看上去沒什么,可關元鶴一眼便瞧出那是北胡馴馬師秘傳的一套安撫手勢,見慧安竟能嫻熟的運用,關元鶴詫異地挑了下眉。后又見慧安蹲下查看流云的情況,想到曾聽說過沈家軍軍中不設馬倌人人都懂馬,這便相信慧安真能看出門道來,故而此時才有此一問。
慧安因是蹲著,這下不得不再次仰視關元鶴,只見他今日穿著一件墨藍色淡青萬字紋繡樣的直襟長袍,黑色挑絲的長褲腳上穿著起祥云紋的方口官靴。此時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陽光被他高大的身形擋住,慧安瞇了瞇眼只能看到他優美的面部輪廓,和他頭上插著的那支碧綠玉簪,但這人周身不恕自威的氣勢還是那么讓人討厭。
好像上次他也是這般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自己呢,一陣郁結,慧安騰地從地上站起來,可這一站她才發現關元鶴就站在她邊邊兒上,這下她的頭竟險些撞上他微微低下的下顎。慧安忙尷尬地退了兩步,心里又犯嘀咕。這人可真是,也不知道讓一讓。調整了面部神情,她才抬頭又看向關元鶴。
見他額頭浮著一層細汗,顯是剛從外面匆匆趕回,便也不客套的見禮,果斷地道:“流云是頭胎,胎兒過大,難產。而且我摸著似是胎位也不正這會子羊水已經破了多時,再生不下來,怕是要一尸兩命。”
關元鶴聞言眉頭便蹙了起來,又側頭瞥向馬廄外,那被凌風賜傷的獸醫見關元鶴回來,哪里還躺的下去,慌忙著讓人扶起移了過來,接觸到關元鶴看過去的目光,直打了個抖,磕磕巴巴的道:“這位小姐所言甚是,老朽方才已經給馬灌下了催生湯藥,可是因為胎實在太大,還是出不來。”
“唯今要怎么辦?”關元鶴聞言目光一凌,又問。
那獸醫被他凜冽的目光一瞪,登時便汗流浹背,那流云何等良駒,要真有個一萬讓他砸鍋賣鐵那也是抵不住一條馬腿的,如今母馬已經體力透支,方才有力氣時都生不下來,這會兒他哪里還有什么好法子?偏此時凌風又是一陣狂躁的嘶鳴,獸醫只覺凌風的蹄子又要踢上自己嚇得臉色青白,眼前一黑竟是直直暈了過去。
關元鶴見此眉頭都沒動一下,轉頭便又盯向了慧安:“你說。”
慧安被那獸醫的表現弄的都傻眼了,此刻見關元鶴一臉冰霜的盯著自己,禁不住便也瑟縮了下,心里氣他態度惡劣,有求于人還這般目中無人,嘴上卻很沒出息地道:“先前我見過母親用牽引助產的法子將胎大的小馬拉出母體,只是那時候我年紀還小,也不知記不記得齊全。要不我來說,讓馬倌照著試試看?只若是救不回流云,你可不能怨怪我。”
關元鶴聞言二話不說便擼起了袖子,走到已經伸腿平臥,氣促喘粗,奄奄一息的流云身邊蹲下,冷聲道:“你說,我來。”
慧安哪里見過這樣的行動派,愣了一愣才忙看向旁邊的衛嬤嬤:“煩勞嬤嬤找一桶菜油,兩根一指粗細的繩子,還有一壇子烈酒來。”
“小姐稍候,奴才這就去找。”衛嬤嬤尚未反應,倒是一直站在關元鶴身邊的清秀小廝應了一聲,飛奔而去。片刻功夫,小廝便一手提著油桶,一手抓著一壇子酒,脖子上搭著兩根麻繩奔了回來,耙東西往地上一放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慧安見關元鶴看過來,忙道:“你先用酒洗洗吧,你的胳膊太臟了。”四周抽氣聲一片,而關元鶴瞪過來的目光一陣森寒,慧安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忙用于摸摸鼻子,尷尬的笑道:“我不是說你臟,那個我聽母親說,用酒凈冼下手再給馬兒做助產,馬兒就不容易傷口潰膿。”
關元鶴這才打開酒壇子用酒仔細地清洗了兩條胳膊,慧安忙將那兩條麻繩也扔進了酒壇子。見他又看來,慧安望了望奄奄一息的流云,心里緊張,生怕出錯,就也在關元鶴身邊蹲下,道:“你手伸到母體中先找到胎兒的兩條前肢。”
她話剛落,關元鶴便當真依言將右手探了進去,流云似是感受到異物的入侵動了一動,哼了一聲。
慧安見他右手在馬體中來回的探,便忙問道:“怎樣?馬胎是不是很大啊?小馬還活著的吧? ”流云的宮頸早已打開,關元鶴伸進手去慢慢轉動著手臂,很忙就摸到了小馬。馬胎確實不小,而且臀向下,他的手一時竟根本探不到馬胎的嘴。好在他這一摸之下小馬便使勁地動了動,顯然還活著。
他心里微定,卻聞耳邊傳來慧安略顯焦急的聲音,關元鶴也不回頭看她,繼續探手去尋小馬的兩條前肢,只沉聲道:“活著。”
慧安聞言心里一松,隨即又驚呼一聲哎呀,忘了用這菜油了。”她說著便跳了起來,提起那桶菜油便向流云的下身倒,嘩啦一聲那油不但澆了流云一身,還將關元鶴的上身連帶他兩條手臂淋了個遍。慧安眸中閃過狡黠,面上卻一臉歉意,忙道:“抱歉抱歉,弄臟你衣膽了。這個……初產母畜產道狹窄,胎兒大,容易難產,即使強行拉出,住住也會造成胎兒斷頸、斷肢、斷唇,胎死,或是造成母畜產道撕裂發生大出血,造成母子雙亡,現在羊水已經流光了,等下要將胎兒拉出來,用這油做潤滑,更容易些,流云也少受點罪,那個……剛剛我把這事給忘了。”
關元鶴瞥了慧安一眼,哪不知她是在報那日被喝那交頸酒時濺了一臉酒的仇,偏還說的振振有詞。他眼睛瞇了下,便又專注的看向了流云。待摸到馬胎的前肢,才道:“把繩子給我。”一旁早有馬倌將麻繩從酒壇子中撈了出來恭敬地遞給了他。將麻繩分別系在小馬的兩條前肢上,關元鶴這才又看了眼慧安。
慧安忙道:“你先調正好胎位,把胎頭撥到前肢之間才行。”關元鶴聽她說的有道理,便照著做了,慧安見他停下動作,便道:“好了嗎?一會子流云陣痛時先拉一條腿,然后再拉另一條,讓兩條前肢一前一后通過骨盆腔。”
見關元鶴詢問的看過來,慧安忙解釋道:“因為胎兒的兩條前肢一前一后呈伸展狀態,這樣就讓它寬大的肩胛部呈斜面剛好通過母體的骨盆腔狹窄部位,這樣有利于胎兒排出。你在流云陣縮時拉動胎兒,那時小馬在流云體內上面,左右和耨面部會受到收縮力的擠壓,下面馳松,于是它會被自然地向外推,此時拉動容易出來。我就知道這么多,成不成就看這一拉了。”
關元鶴聞言倒是難得的哼了一聲,算是回應了慧安,目光仍落在流云身上,神情極為專注。
慧安蹲在一邊,聽他吭了一聲簡直受寵若驚,目光不自覺便看了過去。這一看不打緊,但見正高高掛起的陽光直射在關元鶴一張俊美的面頰上,他的側面一覽無余地展現在慧安面前。面如冠玉,卻氣質凌厲,五官輪廓深邃,因著他專注的神情緊緊抿起的唇角,顯得曼若刀削斧鑿一般,神情冷凝的便似上古的青銅神器,銳利感、肅殺感在堅毅冰冷的面龐上若隱若現。
慧安目光又移向他的手臂,但見那裸露在外的手臂骨髂分明,血管沿著那優美而強健的肌肉鼓動著,散發著勃勃生機,似蘊藏著無限力量。因為手臂上被澆滿了菜油,那手臂散發著古銅色的光澤,更顯質感十足。
慧安看的直愣了愣,半晌才訕訕的移開了目光,心中腹誹不已。這人真是白瞎長了一張俊姜的臉,一具挺拔的身板,長的人神共憤,偏這神情和氣質讓人望而生怯,多看一眼都怕被冰著。
慧安聽流云嘶叫了一聲,靈光一閃,這才又想起一件事來,忙道:“對了,一會兒你拉動胎兒的方向要向后平直拉。”見關元鶴看過來,她有些底氣不足地道:“我依稀記得上回母親就是這么做的,至于為何我就不清楚了。”
“這小姐說的沒錯,向后平直拉能讓馬胎和母腹的骨盆軸一致,若是牛分娩卻是要向后稍上方拉的,因為骨盆軸就是胎兒通過骨盆腔走過的路線,按著路線拉動胎兒,能使胎兒不致于受到母體骨盆腔各部位的阻礙,就更容易排出。”一個微顯蒼老的聲音傳來,慧安扭頭去看,卻見一名身穿六品官服蓄著灰白胡子的瘦高老頭進了馬廄。
“牛監正。”
關元鶴見老者進來,倒是抬頭對其點了下頭。慧安聞言便是這是朝廷典牧所牧監專管飼養官馬的監正大人了。見老者看向自己目有贊賞,慧安忙也站起身來行了個禮。心里卻兀自好笑,這瘦老頭分明是個養馬的,卻偏叫牛監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負責養牛的呢。
此時流云一陣嘶鳴,抽搐著踢動著四蹄,關元鶴面色一凝,兩臂一個使力,伴著流云的一聲嘶嗚,只聞嘩啦一聲,一只毛發黑亮的小馬駒便從流云體內被扯了出來。
慧安瞪大了眼盯著那只小馬駒,心頭大喜,頓時便高興地跳了起來。
“生下來了,生下來了!”一直圍著馬廄的眾人也都歡呼了起來,秋兒跳到慧安身前抱著她的胳膊樂的滿臉是笑。
那小馬在地上掙扎了幾下,踉蹌了片刻竟就站了起來,慧安心里樂呵,忙跑過去圍著小馬駒直轉悠。小東西看上去極為精神,個頭著實不小,一點都不像是剛從母體出來的馬寶寶,長的通身油黑,只鼻子上帶著一道雪白。
它似知道大家都在看著自己,小東西還神氣的昂著頭,既神威內斂又天真野性,讓人打心眼里就愛上了,更別說這小家伙還是在慧安的幫肋下才得以出生的,慧安看著就兩眼冒光,心道要是能想個法子將這小家伙弄回侯府……那可真是再好不過了。這小馬駒的父母都這般優秀,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小家伙長大后必定不是凡品嘛!只是能想個什么由頭才好張口呢,看關黑臉的樣子便不似好說話的人呢。
慧安這邊犯著嘀咕,那邊關元鶴已經站起了身,讓開位置于那牛監正查看流云的傷勢。牛監正細細看了,擼著胡子笑道:“這可多虧了這位小姐,若不是早一步用牽引肋產法將胎兒拉出了體內,這會子怕是要一尸兩命,這馬羊水早就流盡了。如今這母馬和小馬都很好,已脫離危險。”
衛默默見流云無事,便道:“熱水已經備好了,少爺快先擦擦,等下好去沐浴換洗。”她知道關元鶴素來喜凈,見他點頭起了身,忙將早已備好的溫熱毛巾遞了過去,關元鶴隨手擦拭了下,便沖牛監正道:“流云就拜托牛監正了。”
牛大人聞言忙笑道:“關將軍自去忙,流云無礙,待老朽開些調理的湯藥,喂食幾日便能恢復。”
關元鶴點了點頭,竟是二話不說轉身便大步而去,便連正刨著蹄子沖他搖尾巴的凌風都沒搭理一下,便似身上粘了什么臟東西一般。
慧安這邊還在打那小馬駒的主意呢,誰知關元鶴二話不說就走了人,她直急忙的追了兩步,曖曖的喚了兩聲,那人竟連頭都沒回。眼見著那高大的人影消失在角門,慧安那個郁結啊,期期艾艾地了呶了呶嘴,跺了跺腳才轉身又去看那馬駒。 見小馬駒許是累的正依偎在流云身旁蹭著母親的頭,慧安不知怎的腦中靈光一閃,頓時便斂了笑容。
她想起前世大輝的一場關于馬的禍事來,記得前世在宏德十年大輝開始外征北胡。那北胡國位于大輝正北方,是生活在大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北胡人生性粗野,未經開化,屢屢侵犯大輝邊境。但因北胡亦是剛剛一統,故而對大輝的騷擾只在幾個小城鎮,大輝又因一直與東姜回開戰,便一直無暇顧及北胡。
宏德九年東姜滅國,大輝這才騰出兵力外征北胡,可北胡經過幾年的發展國力也在不停壯大。前世時大輝對北胡的戰爭倒是各有勝負,只是在宏德十二年,這一年,大輝卻發生了大規模的馬瘟,這馬瘟異常可怖,軍中戰馬多有死亡,先是一日幾匹,到幾十匹,后來發展到幾百上千匹,竟毫無辦法控制。
只宏德十二年一年間大輝戰馬便累計死亡十八萬之巨,這也使得宏德十二年大輝與北胡國的戰爭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慘敗,僅此一年大輝就連丟北關、寒廣兩郡。北境戰亂使得百姓苦不堪言,北胡人還在半城和元陽城進行了慘絕人寰的屠殺。 更可怕是的馬瘟最后還發展成了人瘟,也幸好這場瘟疫,使得北胡人因染病者眾多,大軍暴發瘟疫,這才撤離大輝回了草原。可大輝也因這場瘟疫百姓傷亡極重,若非那年江南大豐收,朝廷賑災及時,極有可能釀成大禍亂。
彼時她剛剛嫁到王府,慧安記得那段時間李云昶的眉頭就沒有舒展開過,朝堂之上更是一片愁云慘淡。恰那時候她嫁入王府,李云昶心情甚糟哪有功夫兒女情長,理會她這個本就不招他喜的王妃?而她卻因為他的冷落,心急不已,頻頻前住書房攪他,或是在他回府時前住府門堵人,惹得他大發了一場脾氣。而前世的關元鶴因是北征北胡國的副帥,便在這場瘟疫中不幸感染,藥石不治,后來英年早逝,隕落在了潼關。
只是此事發生的兩年后,南方的柳城也發觀了馬瘟,據當地官員呈上京 城的諜報所述,那馬兒發病時的癥狀竟和宏德十四年北境四州的馬瘟一模一樣。但是當地的一名知名獸醫竟研制出了克制這種馬瘟的法子,及時阻止了這場馬瘟的傳播。只可惜賢康帝派李云昶帶著典牧所的幾名官員到柳城尋那老獸醫時,那人竟因病而逝了,那治療馬瘟的法子也因之而失傳。
慧安還記得當年李云昶接到賢康帝命他南下尋那獸醫的旨意時,她還聽李云昶感嘆過,若這老獸醫早些現世,宏德十二年大輝也不至于橫遭疫災,亦不會失去一位帥才。
此刻想起這事,慧安心中便是一動,想著若今世太輝仍不免會遭這場馬瘟,若她能提早找到那老獸醫,并跟他學了醫術,那……慧安心頭狂跳,這可不就是她立功的機會嘛!按年份,馬瘟暴發也就是在兩年后了,屆時太后尚健在,若是她能阻止這場禍事,再求了太后,賢康帝萬沒道理不讓她繼承爵位的!
慧安越想越興奮,簡直就要高呼起來,只覺自己重生以來擋在身前的迷霧總算是消散了,眼前她已看到康莊大道。
可隨即她又想起前不久發生的端門事件,這可是前世不曾存在的事,而那安華夫人前世可是活的好好的呢。那么今世到底還會不會發生馬瘟,那關元鶴會不會隕落潼關?這倒都成了一團謎,慧安想著便又躊躇了起來。
“姑娘,姑娘?秦王殿下跟您說話呢。姑娘!”
慧安想的出神,被秋兒狠狠拽了下胳膊回過神時,正見李云昶含笑站在面前,正面帶戲謔地盯著自己,一雙清亮的眼睛似是還帶著一種叫做無奈的情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