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元鶴和錢若卿一前一后剛奔過來,便聽到遠(yuǎn)處傳來喧囂之聲和紛亂的腳步,正一點點向這邊逼近。兩人一驚,關(guān)元鶴已道:“這里有我,你去請?zhí)鞯饺厝A殿來。”錢若卿也知此刻再不去拖延一二待有人過來只怕事情就不好控制了,而且此事必須得去請了母親來,他們得盡快離開才行,不然慧安一個姑娘家如今又是這般情景,他們是無法做到周全的。他又瞧了慧安一眼,這便面色發(fā)沉的往那人聲之處快步而去。
關(guān)元鶴已在慧安身邊單膝跪下,安撫地瞧了她一眼,這才去推壓在她身上的宋光亭,誰知慧安兩條腿早已僵直,竟死死纏在一起扣在宋光亭的背上。
關(guān)元鶴心中一震,蹙了下眉,這才輕聲安撫道:“沒事了,松開好嗎?聽話。”
慧安聞言眼眸眨了下,動了動腿但那兩腿早已不聽使喚,竟是分毫未動,關(guān)元鶴見了嘆了一聲,道:“別怕,我來幫你。”
言罷他輕輕碰了下慧安的腳踝,見她一縮卻未抗拒,這才伸手握住她的兩只腳生生將她的腿掰了開來,觸手之下只覺那兩只纖細(xì)的腳腕冰冷僵直的如同冬日在屋檐上的冰凌,似是一個用力就會斷掉一般,他本就蹙著的眉頭由不得打了個更深的結(jié)。
待將宋光亭從慧安身上拖開,關(guān)元鶴這才瞧見慧安那被拉扯開來的衣襟,一大片肌膚露在外面已經(jīng)凍得發(fā)紫,交織著嬴弱的青色血管,小巧的鎖骨和肩頭,談不上好看,還有些異常的刺目,但卻生生叫關(guān)元鶴抽了口冷氣,心中一陣發(fā)堵。
他別開目光脫了大麾裹住慧安,這才單臂抱起她,一手胡亂拽住宋光亭的領(lǐng)口拖著往蓉華殿的方向去。此時也不知錢若卿使了什么招,遠(yuǎn)處一片喧囂,一時半會卻是無人往這邊來。
島上建筑乃是園林式設(shè)計,多假山影屏,還有各種松、柏、竹綴著太湖山石,掩映著亭臺樓閣,是帝王后妃休息的游玩之所。今日因是皇帝和皇后帶眾人同游園子,故而島上宮女太監(jiān)卻是比平日要多些。
關(guān)元鶴帶著慧安輕輕松松順躲開了那些宮人,很快就到了較為偏僻的蓉華殿,前殿因是供游園的人歇腳休憩之處,故而他也不敢?guī)Щ郯策^去,只得潛入了殿后供下人住的后罩房,因?qū)m人都在前頭忙碌,這后罩房卻是清凈的很。
關(guān)元鶴尋了個堆雜物的屋子便將半死不活的宋光亭丟了進去,順帶狠狠踢了一腳那廝的后頸,將人直接踢飛出去老遠(yuǎn)一下子撞上墻角堆積的陳舊桌椅,發(fā)出一聲悶響,灰塵撲簌簌地落了宋光亭一臉。
關(guān)元鶴瞧也不瞧他一眼便抱著慧安進了隔屋的下人房,屋子收拾的還算整潔干凈,他大步走到床邊,先是鋪開了一張棉被,這才將慧安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裹了被子,瞧向那縮在被子中瑟瑟發(fā)抖的可憐小人兒。
見慧安面色發(fā)青,渾身僵直著不停顫抖,分明是被冰水凍傷,關(guān)節(jié)強直之態(tài),他不由蹙窒了眉。又見慧安死死睜著兩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己,許是太過疲累,她一雙眼睛已經(jīng)血紅,額頭上幾根青筋不停地突突直跳。瞧著叫人觸日驚心。
他知慧安經(jīng)受了方才那些事情,只怕對他也不信任,這才強迫自己清醒著,心中便因她的戒備生出了惱意,可這惱意中偏還夾雜著一出憐惜和無奈,便叫他心里堵的煩躁卻又發(fā)不出火來。只得嘆了一聲道:“閉上眼睛,我若想對你如何,用不著如此麻煩地帶你來此。”
慧安此刻早已累得頭腦一陣陣發(fā)沉,眼前人影晃蕩,一片片黑影不停閃動。但她一直處在驚恐和緊繃狀態(tài),這會子身邊守著的又是一個男子,雖知關(guān)元鶴沒存歹心,是在幫她,但她就是辦不到放松自己身體的疲憊和頭腦,強行支撐。兩相拉力弄得她耳邊轟鳴作響,頭疼難抑。
關(guān)元鶴本就不是個好脾氣的人更沒什么耐性,他從方才便連番好言相慰,動作舉止都小心翼翼,生平還從未對任何人如此過。如今慧安聽了他的話卻還是沒有反應(yīng),渾身的戒備,依舊防賊一般防著他,由不得關(guān)元鶴便耐性告罄惱了起來,沉聲喝道:“閉上眼。”說著探手便蓋在了慧安那一雙睜的大大的眼睛上,強迫著她閉上眼睛。觸手覺著她那小臉猶如冰霜一般冰寒,終是害怕她肌肉痙攣,骨節(jié)強直的時間太長,真?zhèn)私罟牵阌址啪徛曇舻溃骸澳氵@樣不行,會拉傷筋骨的,我隔著被子幫你按兩下。別怕,也別緊張,就只當(dāng)我是大夫便好,乖乖的。”他說罷便抬手隔著棉被沿著慧安的身體曲線揉捏起來,似是也不敢用力,動作極為輕柔和緩,便是這樣慧安有些混沌的腦子還是一下子清醒了過來猛地睜開眼睛。不想她竟會對上一雙帶著幾分安撫笑意的眼眸,慧安愣住與他對視半晌,然后睫毛顫抖著視線不知不覺就移了開來。
屋中光線有些不好,慧安望去,但見一束光線彩正打在關(guān)元鶴的眉宇間,此刻的他不同往昔,眉目間帶著溫柔的笑意,薄薄的雙唇正彎起一個柔和的弧度,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袖口處鑲繡金線祥云,腰間朱紅白玉腰帶,上掛白玉玲瓏腰佩,氣質(zhì)優(yōu)雅,氣度逼人,還是往日那個他,但卻又叫慧安覺著似不同往日。
此刻他的手正隔著棉被輕輕貼在她的膝蓋處來回揉摸著,那動作顯得極為自然,那么的理所當(dāng)然,便似他是她最親近的人一般,也不知是他的按摩起了作用,還是慧安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松懈了,身體便慚漸地柔軟了下來。似感受到她的反應(yīng),關(guān)元鶴和了口氣,抬頭微笑,道:“睡吧,你會安全的,其它的等醒來再想。”
這次慧安倒沒再反抗,輕輕閉上眼睛,幾乎瞬間便沉睡了過去。
關(guān)元鶴見她雖還顫的厲害,但身體已恢復(fù)了知覺,這才直起身來,瞧了她一眼大步出了屋,沒一會卻找了個炭盆回來,放在了床下,有了炭火屋里一下子暖和了許多。
他便站在床前瞧慧安,見她白凈的小臉紫青之色退去,開始微微發(fā)紅,不由微驚抬手觸了觸她的額頭,卻已開始微微發(fā)熱了,他的面色便有些發(fā)沉,目不轉(zhuǎn)睛她瞧著慧安,眉頭再次打起了結(jié)。他對這個小丫頭的感覺很奇怪,總由不住的去關(guān)注她,想要幫她,他不是個軟心腸的人,可卻頻頻對她動起垂憐之心來。先前只道是從這倔強的小丫頭身上能瞧見多年前的自己,這才忍不住生出幾分親近來,可今日瞧著她對自己那么凄然一笑,他竟會有瞬間喘息不過之感,連他自己都不知這是為何。
關(guān)元鶴正想著,卻突鬧院中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人呢?我們太公主游園到此想喝杯熱茶,怎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關(guān)元鶴聞言心知是錢若卿將太公主請了來,這便推門而出,那丫頭瞧見他便忙跑過來福了福身道:“奴婢是太公主身邊貼身服侍的映容,事情我們爺已和太公生說清楚了,太公主這會子就在前殿呢,這里有奴婢在,關(guān)將軍還請快快離開吧。”
關(guān)元鶴聞言上下打量了那丫頭兩眼,見她手中還拎著一個小包袱,里面似放著女子衣物,這才大步往隔間而去,扛了宋光亭很快便消失在了小院。
而那叫映容的丫頭進了屋,搬開被子見慧安裹著關(guān)元鶴的大麾瑟瑟發(fā)抖,她忙抽了那大麾,瞧見慧安里面竟只著單衣,那白色的單衣臟兮兮滿是泥濘,更有衣襟口竟被撕開露出里面月白色的肚兜和一大片肌膚來,她不由驚得張了張口,愣了一下,這才慌忙著給慧安脫了那件已是半干的衣裳,匆匆給她套上干凈衣服,又將被子細(xì)細(xì)掖好。她將關(guān)元鶴那件大麾收好,這才快步出了屋往前殿去,剛出了后罩房的小院便見小丫頭書雙正探頭探腦住這邊瞧,見她出來忙跑了過來,映容將那包袱住她懷里一塞,道:“去送還給關(guān)將軍,別叫人瞧見了。”
小丫頭一溜煙就不見了,映容才風(fēng)風(fēng)火火一臉焦急地奔進了前殿,道:“太公主,方才奴婢去找伺候的宮女,竟在后頭碰到了鳳陽侯府的沈姑娘。沈好娘吉人天相,早都已經(jīng)上岸了,因身上都濕了怕前殿會有過來歇腳的公子,故而便只好躲在了后面的下人房,如今奴婢已找了炭盆伺候沈姑娘躺下了,只是姑娘的身子似有些不妙,發(fā)起燒來了。”
蓉華殿中,宮女已給靜敏太公主上了茶。這小島雖不小,但慧安落了水鬧出那出大的動靜,島上服侍的宮女太監(jiān)們早就得知了,見這么久都未曾傳出人被救上來的消息,不免就想著這沈家的姑娘只怕是兇多吉少了。如今聽聞慧安竟自己上了岸,還不知不覺躲在了后罩房,那幾個平日在蓉華殿伺候的宮女們不由一詫,要知道這蓉華殿可偏的很啊,這位沈姑娘怎會跑到了這里。不過宮女們想想也就了然了,那湖邊這會子只怕是聚滿了人,沈姑娘落水難免會衣衫不整,她會避開人躲到此處也不奇怪。方才她們還想著這沈姑娘落了水便是撿回一條命,救上來只怕名聲也會有礙,沒承想這位姑娘竟如此了得,竟有本事躲開人,沒叫人瞧見丑態(tài)。運氣真是好啊。
靜敏太公圭聞言忙站了起來,道:“這孩子定然吃了不少苦,那后罩房多冷啊。快,快多搬幾個炭盆過去。代梅,你快去湖邊知會一聲,就說沈小姐已被本宮救下來了,叫太醫(yī)趕緊的過來。”待丫頭應(yīng)聲而去,靜敏太公主才起身道:“映容帶路,我去瞧瞧那孩子。”映容忙上前扶住她往后面小院走,一邊走一邊卻湊近她低語了幾聲,靜敏太公主聞言腳步微頓了下,面色微變,隨后才沉吟了一聲快步進了小院。
且說錢若卿跑到湖邊就見一個身披棉被的小太監(jiān)帶著一竿子人住慧安遇害這邊奔來,他當(dāng)即便揚起笑臉一臉興奮地沖了過去,正巧堵在兩座假山夾著的路道上,后背往假山上一靠,一條腿便極沒形像地?fù)卧诹肆硪贿吋偕缴希妒菍⒙方o堵了個嚴(yán)實,揚聲道:“嘿,這是干什么?慌慌張張的都要去瞧什么,說出來叫爺也湊個興啊。不說可不叫過去。”
文景心等人瞧見慧安沉下去,開始還見她冒了頭,后來竟半天再沒了動靜,下水的太監(jiān)們尋遍了水面前沒能找到她,眾人的心不由已沉了下去。文景心,聶霜霜幾個和慧安交好的已是白了面,急的紅了眼眶,正絕望便聽一個太監(jiān)說瞧見了慧安,眾人這才紛紛住這邊趕,誰知竟被錢若卿給擋了路。
文景心焦慮地直想上前跺錢若卿兩腳,卻有太監(jiān)已經(jīng)回道:“是鳳陽侯府沈小姐落水了,小何子說他瞧見沈小姐住那邊游過去了,奴才們正要去救人,侯爺您行行好,快請讓讓吧,這救人可片刻耽擱不得啊。”
錢若卿卻未曾讓開,兩眼放光地道:“落水了?哎呀,這大冬天可真是要命,是得趕緊救上來的好。在哪處落的水啊?”太監(jiān)見他說東扯西的就是不讓,已是急的不行,忙指了指不遠(yuǎn)處停靠右岸邊的畫舫,道:“那邊。”錢若卿聞言面色一變,道:“既是在那里落的水,你們往這邊跑什么,趕緊在那邊找才是啊。”
錢若卿那日在仙鶴樓上被慧安潑了一臉的酒,這事沒出一日便傳了個沸沸揚揚,文景心也是聽聞了的,如今見錢若卿絮絮叨叨個沒完偏就不讓道,只道他是故意要報那日之仇,文景心氣的面色發(fā)紅,沖上前來便道:“你快讓開,安娘若才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她說著便急的跺了跺腳,眼眶一紅。
錢若卿瞧著,不由暗罵關(guān)元鶴不是個東西,他留下充英雄救美人,卻將自己支來惹人厭。只他面上卻不露聲色,一臉無辜的道:“我這也是為沈小姐好啊,她在那邊落的水,怎么會游到這邊來呢,大冬天的那沈小姐又不傻,再者說了我從那邊過來怎就沒瞧見半個人影兒?這個太監(jiān)分明胡說八道,不定安得什么心呢,你們也信他。”他說著便眼一瞇,將那掖著被子的太監(jiān)拉了過來,陰測測的道:“是你說瞧見沈小姐了?既然瞧見了,怎不直接游過去救人?你安得什么心?”
眾人聞言便也覺著詫異異,方才他們心急之下一見這太監(jiān)游上岸說看見慧安在這邊水面上露了頭,這便忙慌張地住這邊跑,如今想想也是,既是瞧見了第一反應(yīng)不是該游過去救人嗎,哪有住岸上跑的道理?
那太監(jiān)正是方才在水中逼迫慧安往岸邊游的人,錢若卿擋住了路他本就急的不行,誰知如今錢若卿竟還質(zhì)問的他啞口無言,他只能一臉冤杠的連聲道:“侯爺,奴才真瞧見沈小姐了,您快些讓開!”誰知他話還沒說完,錢若卿便一拳頭揮上,直打得小太監(jiān)后退三四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兩眼直冒金光。
“放你娘的屁,你嫌湖水冰冷偷奸耍滑,別以為能欺騙得了爺!”
錢若卿這動作來的突然,那太監(jiān)被打,惹得眾小姐紛紛后退亂作一團。經(jīng)這一會子鬧,錢若卿估摸著關(guān)元鶴已帶慧安離開,便惦記著還得去請母親,扭著頭道:“無趣,這半天還沒找到人,誰知道會撈上來個什么嚇人的。爺?shù)男⌒母慰刹唤?jīng)嚇,走了,你們愛上哪兒找上哪兒找吧。”言罷竟甩了甩手揚長而去,直瞧得眾人一愣。
孫心慈心里卻是樂得不行,她巴不得慧安永遠(yuǎn)沉睡在那冰冷的水里呢。方才聽小太監(jiān)說瞧見了慧安,她心里還著實失望了一陣,見錢若卿擋住了路直呼天意,經(jīng)此耽擱,她料想慧安不被淹死也得凍死,心里真是一陣爽快,面上卻是悲痛難抑地掉著眼淚,隨著眾人繼犢找人。
眾人又尋了許久竟都不見慧安,算算離慧安落水竟已有小半個時辰,心里已多認(rèn)定慧安必死無疑了。有些小姐已在噓噓唏起來,連謝云芝都由不得扶著聶霜霜紅著眼道:“沒想到竟會出這種事情,沈妹妹爽朗真誠,我很喜歡她的,怎么就……哼,方才沈妹妹和那二姑娘分明發(fā)生了爭執(zhí),我瞧著不定是那二姑娘故意將沈妹妹推下水的!”
謝云芝的聲音并不小,眾人聞言,方才在畫舫上的姑娘們便都動了心思,瞧向?qū)O心慈的目光更是充滿了懷疑和鄙夷。
“也對,方才我聽到沈小姐叫了聲妹妹小心,瞧去時正見孫小姐將沈小姐撞進了湖里,是不是故意的倒還真不好說。”
“我聽說她那生母不過是個姨娘卻自視甚高,處處和沈小姐過不去,慣好興風(fēng)作浪。前幾日不是還傳她辱罵沈小姐的舅舅被打了板子嗎,叫我說,這種人就不該顧什么情面,直接送到鳳安府查辦才好。”
“這孫小姐在國子監(jiān)總是哭哭啼啼的,明里暗里的指責(zé)沈小姐虐待庶妹。我原先還信了的,今兒沈小姐非但在大殿替這妹妹求情,方才還為了她掉進了湖中,如今生死不明……哎,真是叫人替她不值啊。”
今日孫心慈本就被人所厭,如今慧安是受害一方,同情者眾,這議論便呈一邊倒之勢直沖孫心慈而去。文景心聽著這些話,直恨得欲上前撕了孫心慈,誰知她還沒動,便見一個丫頭匆匆而來,遠(yuǎn)遠(yuǎn)便大聲喊道:“沈小姐已被我們太公主救下了,正歇在蓉華殿呢,各位小姐們快別找了。”
文景心聞言一愣,接著不由破涕為笑,拉了聶霜霜便向蓉華殿趕。孫心慈本已認(rèn)定慧安已死,乍聞這個消息豈有不驚的道理?一驚之下又是狐疑又是失望又是氣恨又是著惱的,這表情便精彩了。她因太過詫異,真情流露,反應(yīng)慢了兩拍,再驚悟時已然來不及了,不少小姐都瞧見了她方才那面上的表情,此刻哪里有不明白的,登時皆如避瘟疫般退開了幾步。
慧安這一覺睡了極久,昏昏沉沉的一燒便是兩日兩夜,再次睜開眼睛。只覺喉嚨干澀的像是要裂開,迷迷糊糊瞧著晃蕩不停的青色床慢,慧安的視線半晌才清明起來。這才瞧見自己竟不知何時已回到了閨房,床項系著個白玉玲瓏的雙龍吐珠鎏金熏香球,里面正燃著安神香。她覺著頭疼的不行,想抬抬手卻是一點力氣都使不上,抬了下便無力的垂下,便是這點動靜就將趴在腳踏上瞇著眼休息的秋兒給驚動了。
秋兒睜開眼見慧安醒了,一愣之下這才呀的叫了一聲跳起身來,撲到床邊拉著慧安的手便哭了起來:“姑娘!姑娘你可算醒來了!都燒了兩日了,奴婢……奴婢都快急死了!嬤嬤,快,姑娘醒來了啊!”
榕梨院中一陣天翻地覆的忙亂,待慧安用了清粥,渾身虛軟地靠在床頭,這才覺著喉嚨舒服了些。方嬤嬤見慧安一臉沉思,忙道:“姑娘剛大病了一場,快別再瞎想了。那日的事都是秋蘭院那小賤人使壞,嬤嬤不會放過她的!”
方嬤嬤言罷,秋兒幾個也一臉的義憤填膺的紛紛罵了起來,慧安聞言一愣,瞧向方嬤嬤半晌才道:“嬤嬤說什么?什么都是秋蘭院的小賤人害的?”方嬤嬤一詫,道:“姑娘當(dāng)日落水難道不是二姑娘害的嗎?嬤嬤在棲霞寺一聽姑娘出了事,真恨不能當(dāng)時就沖進秋蘭院掐死那小賤人!”
“好在姑娘有本事,自己游上了岸,沒叫那班人奸計得逞,不然奴婢……”
慧安聞言,便知當(dāng)日的事竟連方嬤嬤和冬兒幾個都被瞞住了,她心里一松,道:“當(dāng)日是她推我進湖的,此仇早晚我要連本帶利地討要回來。乳娘,這兩日可發(fā)生了什么事?”
方嬤嬤聞言道:“姑娘說府中嗎?那日姑娘被舅老爺送回來,府里都亂了套了,嬤嬤回來便守著姑娘,倒沒聽說府中有什么事,只昨兒四爺來瞧姑娘,秋丫頭多了兩句嘴,聽說晚上孫心慈便因吃了臟東西鬧起肚子來,一晚上起了十多次夜,后來直暈倒在了凈房。四爺今兒一早來瞧姑娘還提到這事,說是先替好娘討個利。”
沈么童本就是個半大孩子,只比她大半歲,會使這種小把戲去整孫心慈倒也不奇怪,慧安聞言只作一笑,瞧向冬兒和秋兒,道:“當(dāng)日宮中除了我落了水,還出了什么事沒?可曾聽到什么傳言?”秋兒和冬兒不由一臉茫然,總覺著慧安在擔(dān)心什么事,兩人想了半晌秋兒才一拍手,道:“當(dāng)日除了姑娘落水,還真有一件值當(dāng)一提的事兒。就是那個都按察使宋家的公子那日在宮中竟吃多了酒,游園子時醉倒在了凈房。聽說太監(jiān)發(fā)現(xiàn)他時,他還踢倒了馬桶弄的穢物潑的滿身都是,臭氣熏天的,都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了。剛巧他被抬出凈房時,皇上御駕到了那里,偏就撞了個正著。聽說皇上當(dāng)時本興致極高,這下被掃了興當(dāng)即便擺駕回了宮。那宋公子聽說還是個從六品的大理寺評事,因這事連日來樁御史參他褻瀆龍體、御前失儀,是大不敬,如今都成了京城笑柄了。不過聽說那宋公子因當(dāng)日躺在地上太久,又被那臟東西上身凍了身子,從被抬回宮就一直病著,高燒不退的。今兒奴婢還聽劉全兒說外頭都傳遍了,說這宋公子要做被尿澆死的頭一人了。”
秋兒說著禁不住呵呵直笑,慧安聞言卻愣住了,她記著當(dāng)日那宋光亭是被關(guān)元鶴丟在了一間破屋里,這事難道是他做的?慧安想著關(guān)元鶴那張一本正經(jīng)的臉,就覺著這事該與他無關(guān),可迷迷糊糊又想到當(dāng)日他一腳將宋光亭踢飛的樣子,又不確定了起來。她正思索,便聽外頭傳來沈峰粗獷的聲音:“安娘可是醒了?好孩子,快叫舅舅瞧瞧。”聲落人已進了屋,站在屏風(fēng)外嚷道:“好孩子,可有什么地方還不舒服,快告訴舅舅。”
慧安瞧著屏風(fēng)上的人影,忙示意方嬤嬤給她披上衣裳,便欲起身出屋,沈峰聽到里面動靜連聲道:“安娘可別起來,別再著了寒,這剛好點,大病一場可馬虎不得!”
方嬤嬤也連聲勸慧安,慧安身上確實疲累,稍動了兩下就出一頭冷汗,便也不再堅持。加之沈峰也不是外人,方嬤嬤便道不必講究那些俗禮,親自出去請了沈峰進屋。冬兒搬了個大太師椅在內(nèi)室。沈峰到床前仔細(xì)瞧了瞧慧安,細(xì)細(xì)探問了她的病情,這才坐下瞧向慧安,道:“那日叫安娘吃了苦頭了。”
慧安心里早就疑篤叢生,聞言便遣退了秋兒幾個,獨留了方嬤嬤,這才問道:“舅舅,當(dāng)日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宋光亭到底是何人?”她方才已細(xì)細(xì)想過,孫心慈當(dāng)日害她,本就是一條毒計,她若不中招那便會被安上心狠根手辣、喜怒無常,推庶妹下水的罪名,到時候只怕連帶著前段時間因端門之事被指責(zé)狠毒的事情又會被翻弄起來,若孫心慈救上來還好說,若是她死了,那……她自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而當(dāng)日只怕孫心慈已算到了她會中招,自己中招應(yīng)該正中孫心慈的心意,她恨不能自己當(dāng)日就溺水死在那湖中呢。可若說孫心慈聯(lián)手宋光亭毀她閨譽,慧安卻是不信的,一來孫心慈根本不認(rèn)識宋光亭,再來當(dāng)日進宮她們連個婢女都沒帶,孫心慈如何和宋光亭勾結(jié)?還有,那個太監(jiān)又該如何解釋?更有,毀自己閨謄、設(shè)計自己嫁給宋光亭對孫心慈也沒多大實質(zhì)性的好處。所以當(dāng)日之事多半是有人利用孫心慈,向她進了這么一計,只不知這個人會是誰。
慧安問罷,沈峰卻是一嘆,道:“宋光亭的母親,乃是泰王側(cè)妃劉氏的嫡親姨母。”
這么說宋光亭竟是淳王的人?慧安聞言一愣,便聽沈峰又道:“此事是舅舅連累了安娘,那淳王估摸著是沖舅舅來的。”
沈峰見慧安抬頭瞧向自己,這才恨聲道:“今年夏末,通河決口漫及一省這事安娘應(yīng)該知道吧?當(dāng)時舅舅奉命領(lǐng)兵去搶修河堤,發(fā)觀河堤決口事出有因,實是固堤時偷工減料所致。通河連年固堤,只這七八年來少發(fā)洪水,故而不曾出事,大概也因為這個才使得負(fù)責(zé)固堤的官員起了貪心。而朝廷負(fù)責(zé)修固通河河堤的正是工部右侍郎高立本,舅舅當(dāng)時察覺出其中貓膩,因此事牽連到淳王,又非舅舅權(quán)責(zé)之內(nèi),便未曾攪合其中,只做不見。沒想到這回進京,淳王卻不知從何處聽聞了此事,前此天曾約舅舅在順客樓吃飯,席間曾用此事試探舅舅,隱有拉攏之意,舅舅未作回應(yīng)。他許是怕舅舅抖落高侍郎之事,這才打起了你的主意,當(dāng)真可惡。此事舅舅本不欲插手,只是他竟使出如此陰損招數(shù),舅舅已寫了奏本,如今你既醒了,明兒舅舅便將奏本遞上。”
那高立本乃是淳王表兄,這個慧安都是知道的,她不想這其中竟夾雜了如此多的東西,不由愣住。竟是淳王利用孫心慈來設(shè)計她,這倒真叫慧安驚訝了。淳王到底是叫誰向?qū)O心慈獻的這計?難怪當(dāng)日那太監(jiān)在水中只是嚇唬她兩下,卻并不曾當(dāng)真要她性命,原來他的目的只是將她往岸上趕,好設(shè)計她嫁給宋光亭,這樣鳳陽侯府便算是被逼上了淳王的船。只怕那宋光亭早就隱在了周圍,只等著她落水好跳水相救呢。只是他沒想到她剛落水便沉的沒了影,后來又游的遠(yuǎn)了,這才叫事情生出了變數(shù)。
慧安正想著,便聽沈峰又道:“安娘別再想此事了,舅舅不會叫人平白欺負(fù)了你的,定為我安娘討個公道。只是當(dāng)日關(guān)將軍……咳咳,雖是事急從權(quán),但當(dāng)日關(guān)將軍和你……”
慧安見沈峰欲言又止,想到那日的種種,不由面上一紅,卻神情坦然的道:“舅舅,當(dāng)日之事我不會放在心上,關(guān)將軍仗義相救,我感激不盡。”誰知她剛說罷,便聽沈峰道:“那怎么行!那小子瞧了不該瞧的,自是要負(fù)責(zé)的。俺已拿此事質(zhì)問了他,他說愿意娶你,只要你點個頭,舅舅這就去關(guān)府尋他。”
慧安聞言腦子哄的一聲,整個人便呆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