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出來馬浦和魯豫,柳至和冷捕頭都莫明其妙。不知道他們確切來意,說的又是見駕的話,柳至和冷捕頭都沒有攔阻的道理。
見馬浦帶著不愿得罪這里任何一個人的笑容,和每一個人都打過招呼,帶上魏行離開,柳至對冷捕頭沉著臉,他也不愿意留在這里,因為魯侍郎大搖大擺的,帶上他的林公孫找個椅子坐下來,不錯眼睛盯著林允文,像老雞抱窩似的認真,柳至先不能看他。
哪怕這兩個人嘴里說的是為娘娘抱屈,柳至也不想和魯豫有半分虛與委蛇。
再加上他們說的是為娘娘抱屈。
這有什么好抱屈的,事情早過去早了,現在是找幾個替罪羊。一個是求符紙的柳義讓皇上杖斃,再殺個寫符紙這正合適。
想他們來抱屈?無非是想讓這風波大些。
柳至不是笨蛋,風波鬧大,不是增加受益的人,和倒霉的人?
聽聽他們話說得多漂亮,但是別到最后把皇上也得罪進去,還要把娘娘更扯進去一層。還有太子,是柳家的依靠,哪里是能隨便再動搖!
以柳至來看,他相信皇親們和嬪妃們就是有冷言諷刺,也不敢明著羞辱皇后。但皇親們把娘娘失德,加壽有德宣揚起來,司馬昭之心路人盡知。
梁側妃可是有兒子。
而且她在數年前加壽定親皇太孫英敏,柳老丞相和皇后不情愿時,梁側妃頻頻往太后宮里去請安,頻頻的對陪伴加壽的安老太太示好。
宮里的事情,寶珠能打聽出來,柳至也一樣能打聽出來。
想想吧,這事情再加重,稍有閃失,這兩個混蛋最多說一句我們為娘娘喊冤。至于害的娘娘更有失德名聲,他們到時候還會管嗎?也接不下來是真的。
兩個混蛋就是因此犯下死罪,當然從目前來看不可能,但他們就是死了,也賠不起娘娘的名聲。更賠不起太子有個失德母后的名聲。
太子還能有個好嗎?
太子要是沒有好?
柳至在這里揉揉額頭,他頭又疼了。在酒樓上想的心思又要出來,愿意娶太后侄孫女兒的可還有人在。
不然皇親們不是白吆喝一場。
肯出力,就有目的,或者是原因。皇親們可勁兒的敗壞娘娘名聲。當然他們不是走大街竄小巷子的說,他們只要會人的時候,稍加上幾句“娘娘前幾天還和加壽姑娘生氣來著,罵了她,太后心疼呢,這呢,娘娘有難,還是加壽姑娘和她親,送可口兒吃的給她。大冷天的,難為壽姑娘跑動”。
就這一段話,就足夠別人證實娘娘她失了“德”。
也說得明白,太后心疼她罵小袁的女兒。
可勁兒這事情,不需要揚嗓子,只是把措詞一變,意思就出得圓滿,聽的人也滿意而回,再往他認識的人家里說去。
皇親們不是白出力的,那這兩個混蛋,忽然跑過來刑下留人,沒有原因出了鬼。兩個混帳行子!
柳至暗罵一句后,見馬浦走的只有背影。眼角又見到魯豫坐得好似菩薩木胎,跟屁股釘在椅子上,這輩子不再打算移動。
遂對冷捕頭沉著臉沒好氣:“既然這樣說,這就等著吧,你守著,我嫌悶氣,我出去走走。”
冷捕頭聞言,知道柳至不是賭氣的人,太子黨們沒有一個不精明。就像柳至放話出去,說魯豫是個草包。他是明知道有人會傳到魯豫和別人的耳朵里。
柳大人不能當面的罵,背后罵一聲傳給他,也算敲打也算出氣。
認真的和他置氣去,負氣到自己公事私事全受影響,柳至沒那功夫。
他這會兒似生氣,冷捕頭猜到幾分。
跟著馬浦過來的那個人,他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像是姓魏,叫什么來著的不熟悉。
朝中有百官,再加上書辦等,不撞到他手上,他沒法子個個事先就知道。
他都不知道,柳至也可能懵懂。柳至要走,只能一是安排對策,二是調查馬浦來意,那個叫魏行的少不得也調查一番。
冷捕頭就裝懊惱:“你也走,我一個人守什么!”嘟囔著尋把椅子也坐下,黑沉著臉滿面生氣不說話。
柳至就出去,先告訴跟他的小子:“去打聽馬丞相和他跟來的那個人。”接下來沒有讓人往宮里去打聽,去辦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打馬直接回了家。
柳夫人見到他,迎上來:“你走時讓我辦的東西全都辦好,你現在要不要?還有,你中午去哪里用的飯,叔伯老太爺都等你,找不到你,說你可能在外面用,又說攪我好幾天,”
在這里無奈:“也真的是攪我好幾天,從早飯到晚飯。我不敢說累,直到今天。他們說你既然回來,這會兒沒功夫,明天再來說不遲。讓我見到你晚上回來,報信給他們,他們往叔伯家用飯去了。”
“我這里是管全家人酒飯的?”柳至惱火。
柳夫人心疼他,娘娘和太子出了事,最生氣的應該是自己丈夫,而最出力的也只能是自己丈夫,不能把丈夫氣到。
就勸解著:“不是丞相的家產,你承繼的最多,吃幾頓就吃幾頓吧。”
柳至主要是沒功夫沒心情和家里人慪氣,答應袁訓解決兩家矛盾,總要有些開導,也不能先為小事情和家里人翻臉。不過就是說說,見夫人勸,哼上一聲,對她道:“換衣裳,跟我進宮。”
柳夫人欣喜交集,雀躍都出來。
面上有什么一掃而空,也許是為皇后和太子的擔心,也許是讓家里人話說出來的憂愁。
她情不自禁握住柳至衣袖:“我就知道,放眼這家里除去你,誰還能護住娘娘和太子。”
這是莫大的夸獎,柳至微微有了笑容。還沒有催促柳夫人不要耽誤進宮,天這時候已到半下午時,柳夫人又愛憐的把他的手握住,放到自己面頰上摩挲,妙目似明珠一樣放光,是她的丈夫是這個家里的頂梁柱,帶給她難言的榮耀。
她還有話:“我去看過娘娘,皇上不許我見。我去見太子,太子聽講學,說我來了,難得加壽見的我。加壽真是個懂事的好姑娘。”
下面的說自己丈夫要見娘娘,皇上一定答應還沒有說出來,柳至把妻子看上兩眼,想聽聽她對外面傳言的心思,在這里打斷,故意問道:“你也覺得加壽好?”
“好呢!娘娘這幾天該有多難過?太子也不能見,她也不能出她的宮門。外面的話我都聽到,是加壽幫她說的情,加壽還見天兒去看她,給她送藥,這還不叫好?”
柳至暗松一口氣,把妻子手握住,也撫摸一下。心想看看我的老婆,不比小袁的差。
小袁娶個外省女,沒過幾年驚天動地。能生孩子能抗敵。讓聽的人總生出不服氣。
這牛皮要是袁訓吹出來的,柳至和一眾留在京里的太子黨早就會罵他。
但,是沈渭的老婆吹出來的,小沈夫人主要吹自己,順帶的把寶珠捧起。不捧寶珠,她們沒法子抗敵不是?
吹得滿京里人對她好一時的鄙視,就憑你?也抗敵?
但梁山王妃,當時是世子妃大力附合,把這個牛皮吹得至今不破。因為是真的,所以等著破的人心都焦掉,也沒等到破。
就都不服氣,柳至也是一樣。
這不服氣在今天得到緩解,這會兒聽過柳夫人的話,柳至覺得面上也生出三分老婆光輝。看看我老婆,也不是凡花俗柳,外面的謠言她就不聽。
這就夫妻同進去換衣裳,帶上柳至讓備好的四樣子禮物,往宮門上來。
有當值太監迎上來,柳至塞銀子給他,是認識的,叫著姓名:“有勞公公幫我回話,我夫妻給太上皇太后請安。”
柳夫人一愣,不是見皇后?又轉而喜歡,佩服的望著自己丈夫。皇上至孝,要幫娘娘,自然是去奉承太后。
所以沒有問,和柳至一起等候。太監重回來,把他們兩個和禮物帶進去。
太后看著柳至夫妻進來,從宮門到面前還有段距離。太上皇退位后,和她幾近形影不離,在她身邊。
低低打趣太后:“你心里慌不慌?”
“我作什么要慌?我心里坦蕩。”太后把下巴微昂。
太上皇哦上一聲:“柳至是個不錯的,原來你不怕灰他的心。”
太后白眼兒他,柳至是個不錯的,早就知道他是個不錯的。太后還是皇后的時候,就對太子三近臣中,不是她侄子的另兩位,蘇先和柳至另眼相看。
讓太上皇說得氣呼呼:“不錯又怎樣?他能把我怎樣?”
她生氣了,太上皇樂了:“他能把你怎樣呢?你又沒有什么事情不是?你還是慈愛的老太后,他能怎樣呢?”
太后還想再對上幾句,柳至夫妻已經進來。看著他們行禮,太后如太上皇說的,還是那慈愛的老太后,說平身,讓他們坐下。輕嘆一聲,愈發的慈愛上來。
“皇后的事情出來,把我嚇得不行。我讓人去看她,又讓人去問皇帝。皇帝讓我不要擔心,說她靜心幾天。你們見過沒有?”
太上皇笑上一笑。
柳至恭敬的起身回話:“我出京辦差,今天剛回來。娘娘的事情剛聽說,但有太后在,凡事兒有太后教導,是娘娘的福氣,為臣不擔心娘娘。”
太后有些干巴巴,尋思著,怎么?柳家沒有人出來對嘴?哦,一恍惚間想起來,老丞相不在了不是?
再掐指一算,他去世沒到一年,難怪自己在這件事里還會想到他。
好吧,沒有人對嘴,只有一個柳至現在自己面前。他和自己侄子一樣,也是少年的時候到太子府上。
太子進宮來請安,那時候袁訓還不是公主師,太子總帶上表弟給母后多看幾眼。
為掩人耳目,不能總帶上表弟。有時候把蘇先也帶上,有時候把柳至也帶上,有時候是三個人都帶。
太后當時不能只看自己侄子一個人,就和蘇先、柳至都說說話,就便兒的,和自己侄子也說說話。
又有淑妃跟在里面幫忙,認下袁訓是同鄉,說幾句鄉音,解解太后懷念家人的愁苦。
蘇先和柳至對太后來說,都不能算是外人。
他這會兒又禮敬而客氣,太后硬氣的話說不出來。干巴巴一笑,順手做個人情:“你是個懂事孩子,還沒看過皇后吧?去看看吧,我做主。”
柳夫人感激泣零,起身給太后又跪下:“有太后您在,我們還愁什么。”
柳家人齊集柳至家,隱約影射到太后,但柳夫人不信。她有她的道理,加壽和太子定親,太后和皇后按民間的說法,是親上加親,又加一層親家的親。
太后怎么能不為娘娘做主呢?
但她沒有進宮來求太后,是她讓家里人說的心思活動,又內心深處堅信太后不會害皇后---太后也真的不是害皇后性命,就是收拾她---但柳夫人聽得話多,表面上有游移不定,柳至不在家,沒有主心骨,不敢一個人來見太后,就沒有過來。
聽過太后的話,柳夫人暗自深深嘆息,也對家里人有些看法。看看,幸好自己沒有先猜測太后,太后她怎么會呢?
她這得體而又充滿感激的回答,聽的太上皇頷首,太后笑容更深,而柳至是又榮耀一分。
柳至想好的話接下來出來,這就夫妻同心。
他回太后:“進宮理當先拜太上皇和太后,有太后在,臣等不擔心娘娘。娘娘但有不好,還有太后教導,皇上訓誡。這一回誤信奸人,吃一回大苦頭,要不是有太后,只怕還要苦中苦。”
太上皇又笑上一笑,看看這一對夫妻。男的肯定城府深不見底,但女的也這樣說,倒說明當丈夫的也是真心恭維。
太后更無話可說,尋對手呢,一個也沒有。這就再笑笑,把他們的恭維收下。更客氣更慈愛上來:“放心吧,有我呢。皇上的意思,不過是靜心幾天,不耽誤太子下科舉。要說皇子們下科舉,以前也有過。但太子與他們不一樣,是名字要寫在榜上,雖然是個化名,但秋闈以后就報出去給別人聽,春闈過后,也是要說出來的,丟人可不好。一切啊,以太子為重,你們說是不是?”
柳至深吸一口氣,太后把話說到點子上。一切看太子,看太子也就是看加壽。
這娘娘該有多遭恨,才把太后惱成要陷害她?
但太后的話也有讓他安心的成分,柳至同時把心放下。
這就要告辭,太后大概還想再慈愛一回,叫進任保:“陪他們去見皇后,可憐見兒的,皇上發作她,我就不去見了,免得像和皇上對著干。娘家的人去說說話吧。”
依著柳夫人是要見見,安慰安慰不是。但柳至再次跪下:“多謝太后恩典,今天就不見了。”
太后詫異:“這是為什么,你難道不想見她?”
柳至陪笑:“為臣從京里回來,因風雪大,路上難走,只給太上皇太后帶一份兒土儀,就是皇上那里也沒有。今天再去看皇后娘娘,空手去不成安慰。不如請太后恩典,明天去看,家里備幾樣皇后娘娘舊時愛用的東西,也給太后送一份兒來嘗個新鮮。有太后照拂,明天再見不遲。”
太后答應,柳至夫妻退出。
見身影在雪中繞過梅花,太上皇先樂道:“太后你喜歡了沒有,只給你帶東西,自家人都沒有。”
太后嘀咕:“這是怎么長的一張巧嘴巴。”
太上皇提醒:“皇帝在他們幾個身上花的心血最大,要只是一個佞臣,用不著那么大功夫。”
太后瞄瞄他:“太上皇愈發的清楚明白。”想到他剛才打趣自己,這會兒沒有人在面前,可以算算帳,鼻子里一聲“哼”,和太上皇再次生起氣來。
“我慈愛不是?”太后問太上皇
“慈愛之極,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太上皇打個哈哈。
“正經兒夸人不行嗎?”太后氣呼呼。
太上皇裝模作樣:“讓我想想.....”
御書房里,早開的梅花散發出清香,和殿室外面的同樣盛開濃艷。
金線錦繡的門簾子放下,有太監們不時出來。
旁邊有個給進見臣子們等候的地方,馬浦和魏行在這里。
魏行不見駕,不過是陪著馬丞相進來,也算又看一回宮景。馬浦帶他進來這里,也有個炫耀和顯示權威的意思。
此時馬浦在椅子上坐著閉目養精神,也在繼續琢磨他要回的話。魏行走到窗前,正經的看過雪來。
普天下人中最大,乃是天子。
普天下宅院里最大,乃是皇宮。
這里沒有江南的自然山水,沒有叢林的狂野茂密,達不到泰山的高聳,卻因住著人中龍鳳,不管是小巧宮院,還是大氣殿堂,任何一角天地都可觀賞流連。
就像面前不遠處的白梅花,和在漫天飛雪中,眼神稍差的人就看不到上面有花。但清香味兒鋪天蓋地而來,讓人疑心不似在人間。
好景色啊。
魏行贊賞著,略一回頭,又能見到端坐安神的馬浦。他坐著一個紅木鋪設大花椅墊的鼓腿方凳上。
好宮室。他在心里又這樣的想。
那大花色澤艷麗,不似中原之物。魏行進京前也不過薄有家產,到不了奢侈的地步。他勉強依稀認出這椅墊是來自大食的東西,遠路而來,備上萬金,也是有價無市。
任憑擺出再多的銀子,沒有東西也枉然。
他還有一個想法,這么貴的東西,到手未必舍得使用。但在這九五至尊的居所,身為他看得上眼的臣子,就可以坐在這暖和地方,肆意的使用這些好東西。
這真是不進京城不知道官小,不到皇宮就沒見過東西好。
王恩的話浮上他心頭。
月夜下,他輕搖馬鞭,和魏行特意去看忠毅侯府的大門,有這樣的一句話:“你我敢不敢做一回?”
魏行當時答應下來,他進京為的就是升官發財,光大門楣,留名史上。
他想當權臣。
眼神兒又瞄瞄馬浦,身后的這位,也是想當權臣。魏行以公事利索的考評讓馬浦相中,到馬丞相身邊不過數月,把馬浦一肚皮心思摸得差不多。
有意無意的勾起嘴角微笑著,想當權臣,就得看你等下見到皇上,在他面前要有招數,把已經是權臣的忠毅侯攔下來,免得他進一步的榮耀。
從馬浦到魏行,都沒有打算見到皇上就往太后身上引。這兩個比魯豫聰明的多,不想現在去尋死。他們要做的,也是防微杜漸一流,提醒皇帝外戚不可獨大。都不用提忠毅侯的名字,他也是首當其沖的那個。
他女兒最近的名聲在京里又光大,出門三步都能聽得到,相信皇帝心中有數。
權臣容不下權臣,一山不容二虎。忠毅侯已經足夠風光,若是皇后再下去些,他的女兒袁加壽乳牙還沒有掉干凈,這就可以橫行宮中。
這怎么能行呢?
得攔住太后勢頭,不然只怕又出一個呂后?
呂后?
馬浦在心里反復推敲字眼,用呂后合不合適?漢高祖皇帝的原配正妻呂后,在劉邦死以后,滿朝重用呂家人。
太后這是皇上還在,就把皇后也敢擺布。太子更是從孝道上說,一里一里的要讓著袁加壽。
忠毅侯又不是繡花枕頭,這以后還了得嗎?
魏行在想呂后的時候,馬浦也在想。還沒有斟酌好,對著窗外看的魏行噫上一聲,回頭對馬浦看上一眼。
馬浦走到他身后,見御書房里出來幾個人,正在廊下披雪衣。
兩個是大學士,一個是戶部尚書,一個兵部尚書。那正披一領上好狐裘的年青人,面容光華,可以勝過雪地里的梅花。正是他們在心里腹誹半天的忠毅侯袁訓。
這是軍機上出了事情?馬浦心下滴溜溜的轉。還有戶部尚書在,這是又要動兵馬損錢糧?
馬浦皺眉。
他是丞相,換成相權當家的時候,獨立于帝權,甚至可以把帝權壓制。總理百官,那更是不在話下。
現在不復前朝風光,但丞相也不能白當。
面對外面的人,他腹誹的對象轉眼就變成年青的梁山王蕭觀。
年青人熱血。
熱血就莽撞。
年青人欠考慮。
只想好大喜功。
在心里迅速出來好些條,在馬浦沒防備的情況下,他真實的一些心思不打招呼出來。
他數十年在官場打熬,在禮部里也一直沒當上尚書。任丞相以后,權柄更和柳丞相在世時不能相比。
但這些年青人呢?
什么阮梁明!代吏部尚書。任免文官全是他的,比他這個丞相還要風光快活。
都察院里也有前太子黨,也是清一色的昂揚。
國子監,更是那年青的不在話下的阮英明。他的哥哥是太子心腹,他不用說是個前太子一派。
更讓馬丞相痛心疾首的,兵部何等重要的地方,卻派去年青好戰,無事就出奇兵的忠毅侯。
馬浦對袁訓任尚書,背后上諫好幾回,最后皇帝沒好臉色他才知趣。
他折子寫的入木三分。
王爺已是好勇斗狠,尚書不可不老成持重。
袁侯爺名聲在外面擺著呢,別人不敢打的他敢打,這不是拿將士們性命銀錢不當一回事情?
他打的仗別人都沒有把握不是?
再說證據十足,只有年青王爺肯跟他一起打,別的人不是都不跟去。包括他的姐丈陳留郡王。
究其原因,全是因為馬浦嫉妒年青人。這一會兒親眼見到袁訓能在皇帝面前商議半天事情,像是從午后就進來的,他氣得怔住。
直到魏行輕喚:“丞相,皇上宣您呢。”馬浦回神,見有個太監候著,隨他去了。
因為太生氣,什么呂后全忘記。見到皇上以后,說得也就簡單。
“回皇上,娘娘是皇上元后,自入太子府中不曾有過失。以臣來看,娘娘有太子殿下,沒來由嫉妒別人沒有道理。這事情當細細查明,以還娘娘和太子名聲。”
皇帝沒意外,御史們幾天里上奏折,也有為皇后說話的。滿朝文武要是沒有一個為皇后說話的,那叫出了鬼。
各人各心思,人數多出來,心思也就五花八門才對。
皇帝敷衍著:“愛卿言之有理。”
馬浦得到鼓勵,進一步道:“是以,臣以為,侍郎柳至是娘娘同族,他查此案難免要讓人懷疑不公,不如請侍郎魯豫同查。”
皇帝午后就和臣子們會議,有些累了,有些漫不經心。
面前浮現出不太能干的駙馬爺魯豫的面容,他是太上皇一生不看好的人,自己登基他來表忠心,是個鄉下人表忠心皇帝都要,對他也表示歡迎。
皇帝想這案子有什么可查的呢?
事情起因由柳義受皇后指使求符紙而起。
皇后有話交待給柳義沒有?皇帝和她是多年的夫妻,深知道她肯定求了。
怕事情鬧大,當場柳義喪命,把皇后關個禁閉。
凡事要顧著太子,皇帝沒想過深究。沒有人敢對他說會與太后有關,皇帝也不會往太后身上想。
柳義死了,這就行了。
同時,他也覺得再殺幾個大天道觀的人就可以結案,在這里讓馬浦的話提醒。
沉吟一下,這事情辦得簡潔而且含糊。馬浦說得有道理,皇后是柳氏女,完全交給柳至去辦不合適。這里還夾著一件事情,就是臣子們是互相監視,不是互相買好。
他們全好在一處去,眼里還有皇帝嗎?
手邊,壓著幾個奏折,是上個月里梁山王蕭觀接連上的。頭兩個全是指責葛通。
葛通的算盤打得快天下人都知道,頭一個跳出來反對的就是蕭觀。
王爺手里有一袋子面,揉成五個餅,分派得正好。葛通跳出來,說毀去重做,分成六個,有一個歸他,是因為上一鍋里有他外祖父一個。
皇帝都不答應,但他不用怎么反對,還有梁山王蕭觀在,他要是不起作用,皇帝也不必用他。
皇帝和蕭觀都有同樣的心思,憑什么是你外祖父,你過繼個兒子就想讓他當郡王?
所有郡王和王爺全是投對胎。皇帝認為葛通沒有相等功勞,蕭觀認為葛通癡心妄想,小兒本性貪婪。
王爵里面分一杯吃吃,哪有想想那么簡單?
蕭觀對付葛通的主意都不用想,眼皮不眨就是一個。他在分派明年戰役時,壓根兒沒有葛通的份兒。
沒有功勞,你葛通這輩子只能是個將軍。你兒子想當郡王,等他長大自己慢慢的混,混不到手,梁山王表示愛莫能助。
這樣的安排皇帝都贊成,把葛通狠狠敲打一回也不錯。但陳留郡王跳出來反對,蕭觀把葛通劃到長平郡王帳下,陳留郡王強行把他留下。長平郡王爭不過陳留郡王,也就沒有辦法。
蕭觀不給葛通仗打,陳留郡王不買王爺帳。
這就隨后,蕭觀指責陳留郡王的折子也到京中。王爺的意思在字里行間要皇帝下圣旨斥責陳留郡王,但皇帝收到這樣的奏折,卻微微地笑了。
按民間說法,陳留郡王是他的親家。東安、靖和、定邊三個人死去,名將當數陳留郡王為第一。
他要是不這時候跳出爭,皇帝都認為他不聰明。
陳留幫葛通沒有助長他的意思,就是時機已經成熟,他要和梁山王爭兵權。不過是借著葛通說話。
皇帝留中沒發,讓他們互相不和去吧,還是那句話,他們要是關系好得蜜里調油,皇帝可以睡不著覺。
他只就蕭觀明年要打的仗,叫來大學士、袁訓和戶部尚書商議。
現在對上馬浦的話,柳至辦案,也要有人監視才行。這就顯出魯豫是再合適不過,他不強干,卻有忠心。
這能反復驗證魯豫的忠心,又能讓他跟著柳至學著點兒,還能從另一個角度看看柳至心思。
皇帝點了一點頭,對馬浦說了個好字。
馬浦得到鼓勵似的,很想得寸進尺,謝過皇帝認可他的上諫,再說下一件。
“皇上,最近娘娘頗受非議,袁加壽年紀小小,倒是賢德名聲出去。以臣來看,這小小的孩子尚且需要教導,不能由著性子行事。”
皇帝把面色一拉,淡淡回他一句:“卿是在非議太上皇和太后?”加壽是太后養著,她不好,就離太后不遠。
馬浦喏喏不敢再說,退出來后,暗想自己這個試探還不錯。果然一說到太后皇上就要翻臉。
皇上這護短是護定了,為臣子的也就更打量定了。不能容太后強壓后宮,也不能容忠毅侯強壓朝臣。
走出來見魏行,把話對他說一遍,魏行也說不著急。兩個人都知道權臣之路不是幾年就能鋪就,先回刑部去告訴魯豫,把馬浦帶出來的圣旨宣給他。
魯豫難免欣欣然得意,認為他見識比別人高。又對柳至生出鄙視,你家娘娘讓太后黑一把,你也看不出來嗎?
柳至怎么看他怎么才是個傻子,他剛從太后宮里出來,讓妻子自己回家,趕回來看個熱鬧,看看一個丞相,一個傻子能玩出什么花樣?
見還有些門道,把魯豫橫插一杠子進來,柳至和冷捕頭索性把林允文交給魯大人,讓新官上任威風一回
兩個人走到刑部后院子里鬼鬼祟祟。
冷捕頭干咳一聲,小聲道:“你說,他們中間哪一個和姓林的有聯系?”
柳至撲哧一樂道:“就你最精明。”
冷捕頭聳聳肩膀:“這不是明擺的?虧得魯大人還滿面的得意相。我要是他,我一頭鉆陰溝里也不出來趟這混水。
柳至忍住笑的時候,才回答他,若有所思:“是啊,這林的是欽犯,他們也跑來說留人。跟他們沒半點兒關系,也不是有確實的證據,他們摻和進來,不會不是白來的。”
“這樣倒好,”冷捕頭裝出冷笑,干搓著手扮焦急:“我正愁姓林的不是大魚,這就引出大魚。”
把手指一個一個伸出來數:“魯駙馬,草包,這是你說的!不必提他。馬丞相,呆板,咱們認識他也不是一天兩天。這樣說來,只有他身邊那個魏行不是好東西。”
這不是明擺的事情,兩個人微微的笑了。事出古怪必有妖,肯定有一個人要救林允文,他和林允文要想來另有勾當。
柳至心里也認可,但故意打岔:“還有林公孫你沒有說?”冷捕頭不屑一顧:“這等賣友求榮的小人,沒有骨氣沒有原則,更上不得臺盤。”
抬眼望天,躊躇滿志的模樣:“我就要老了,”
柳至哈地笑出來,罵道:“你還能禍害你家老婆,你老個屁!”
“就要,我說就要!”冷捕頭不耐煩上來,把柳至的話攆回來,再接著唏噓他的:“家里有孩子,總得給兒孫們留下幾個銅板,這一回釣出大魚來,功勞歸你,賞賜歸我。”
柳至斜眼他:“不想著升官么?我一直奇怪,你花用上不亂,存那么錢養到曾孫子那一代不成?”
“我要是能活到養曾孫子,朝里不知多出來幾許人恨我。”冷捕頭吐舌頭一笑:“我活個差不多就行了,把這出子草包呆子加壞蛋看完,想來也要幾年的光景,到那時候,我回家養老。你,記得以前說過的什么情分什么兄弟的,沒事兒多送錢給我。”
柳至對他呸一大口,說著胡扯,對前面看看:“那草包應該威風得差不多,走吧,我們去看看他下一步怎么打算。”
走開一步,冷捕頭又叫住他。面上猶豫不定,輕聲問:“小柳你說,他們鬧來鬧去,要是真的把真相鬧出來?”
冷捕頭想惹惱太后,別把咱們也帶進去。
柳至才往太后面前買過好,而且對這話的后果表示樂見。仰面無聲地笑一聲,口吻風涼:“那我才喜歡呢,我等著看小袁斗草包。”
把冷捕頭提醒,也失笑:“是啊,我把他忘記。”興頭上來:“走走,咱們去看今天還有熱鬧,你說得對,鬧得兇,那一個大將軍大侯爺的他能答應?”
柳至滿面笑容的期待狀:“日子,是頗不寂寞的。”
兩個人去到前面,見魯豫沉著面龐,好似他沒有插手以前,柳至和冷捕頭一直是胡鬧。
“這等大案,二位大人太草草了!”
柳至對冷捕頭斜個眼角,冷捕頭擺出最委瑣的笑。一起拱手把魯豫下面的話堵住:“那以后就有勞魯大人了。”
魯豫本來以為和他們有嘴仗打,見他們這樣說,心里準備的話撲個了空。正不自在,見他們往外就走,像這就丟下不管。
魯大人急了:“哎哎,你們去哪里?”
柳至瞅瞅冷捕頭:“你去哪里?”冷捕頭對他瞪瞪眼:“我當差去,敢情大人你當我手上就這一個案子?再說了,我就這一個案子,我也不屬于你們刑部,我是太子府上當差,你柳大人把我借過來的,我得辦正事兒去。”
一溜煙揚長而去。
柳至帶著一臉讓他氣怔住,在他背后罵道:“好沒道理!就你有正事,我沒有嗎?”對魯豫一本正經:“我手上也不只這一個案子,我得走了,剛出公差幾天,這個累,幸好有魯大人接手,以后煩請大人多多操勞,我忙別的去。”
一抬腿也沒了影子。
魯豫傻著眼,林公孫過來恭喜他:“恭喜駙馬爺,他們這是聞風而躲。見大人您管,他們嚇得不敢管了。”
魯豫是有些草包沒歷練,但不是全傻。自語道:“不會吧,他們哪一個會怕我呢?”
林公孫解釋:“您有圣旨不是?”
把魯豫說得歡歡喜喜,點頭道:“也是,他們怕的應該是皇上的旨意。”這就信心滿滿,讓人把林允文帶下去,又很肯賣力,回自己公事房,讓人取出這案子的卷宗和口供,細細的看到天黑,還不肯走,難得有個大案子到他手上,挑燈又看到二更后,眼睛酸澀得不行,才上馬回家。
更鼓打在二更一刻的時候,一輛馬車從忠毅侯府角門駛出,馬車前面坐著兩個人,黑色雪衣風帽壓眉,一個人手里有個馬鞭子,另一個人抱臂不動。
車東拐西彎,在一處普通宅院里停下。周光從院內走出,又是驚又是喜。把院門開得大大的,見還能進馬車,帶著懊惱:“我應該把院門拆了。”
抱著手臂的人跳下車,抬起面龐,雪光照出他的面容。緊抿嘴唇透著剛毅,眸光犀利有若雪峰,是忠毅侯袁訓。
說著:“不進也罷。”向車上扶下一個人,紫貂雪衣圍住有些顯懷的身子,冬衣看上去臃腫。低垂面龐,也能看出是侯夫人寶珠。
“二爺到了,”院內立即走出十幾個人,見到寶珠出現,還沒有見到正臉兒,也都激動起來。
寶珠心頭一暖,又是一震。
說也奇怪,她是宅門里長大的閨秀,丈夫侯爵,她是富貴叢中。但有時候會掛念這些市井之徒,聽到他們不成腔調,或粗魯或透著撒野的話語,感覺上先有了親切。
手扶一扶風帽,抬到額頭上,這就更好的打量面前的人。見他們一張一張沒有修飾過的面龐,肌膚粗糙,氣質也不溫文,但面容上全有著久而不見家人的掛念,寶珠濕了眼眶。
抬一抬手:“屋里說話。”一手扶著袁訓,另一邊走著丫頭紅荷。周光等人留著不動,直等到寶珠進去,他們陸續而入。
就是袁訓也是稀罕的,而且又有得意。
看看自己家的小寶,和他們沒打交道多久。但這些人就有些規矩,也算難得。
周光是主人,他的老婆在房里招待。倒有些利落,給寶珠送茶水:“二爺,熱,您暖手吧,小心別燙到。知道二爺不能用茶,這是熬的紅棗茶。”
給袁訓送上的也是同樣,訕訕陪笑:“家里沒有好茶葉,拿出來怕笑話了。”
袁訓也接了。
給來的人,是大粗茶,能聞到那粗曠的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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