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中個春闈容易嗎?又要躲小王爺,又要躲避阮小二。
小王爺頭幾次來,還算客氣。忽然又不客氣了,不懷好意已不用再問,袁訓是堅定不移地躲下去。
而阮家小二呢,他自從和袁訓吹牛擊過一掌,你中榜眼我就中狀元,就見天兒盯住袁訓。袁訓不在家看書時,小二就天天往太子府上煩他:“你還不看書?你要是不中,我一個人中可沒意思?”
等到袁訓在家看書,小二急得不行。他又怕袁訓不中,他獨自中沒壓下袁訓就沒樂趣,又怕袁訓中了,會對自己炫耀。
小二就無事來打聽,你看的是什麼書?
他擔心來擔心去,獨不擔心自己不中狀元倒也有趣。他盡擔心袁訓中與不中,看書與看什麼書去了。
袁訓在寶珠走後,回書案前嘆氣。
看把小二急的,這春闈只出會元,狀元在四月裡殿試纔出,你急的也太早了。
而寶珠,藉著這兩件事情兩個人,快快樂樂地出門,去視察自己鋪子去了。紅花早就歷練出來,時常一個人僱個車來,僱個車去的,明著是跑安家,去太子府給袁訓送下雨穿的油衣,有時家裡做了好吃的,事先說好也送去給他,袁訓不擔心紅花,就不用擔心寶珠。
當天寶珠早回來,第二天鋪子開張她雖不能去,但是也極快樂。
十一月過去,就近臘月,年年都備年貨,袁家也不例外。袁家今天添了新媳婦,袁夫人很是開心。新媳婦又帶來衛氏和紅花,更添上幾分人氣。
沒到臘月時,袁夫人說今年熱鬧,要好好的過年纔是。又說老太太那裡少了兩個人,定然是冷清的,有請老太太同來過年的意思。寶珠聽過自然喜歡,回過袁訓添的東西除了鋪子裡有有,還要自己去辦。
又有宮中不住來人送東西,太子府上也有人來,瑞慶小殿下出來過兩回,大門上是不能缺少人。
而梁山小王爺和阮小二來騷擾依就,像是吃定了袁訓。
這樣一來,寶珠得以私自出去的機會就更多,她往自己新開張鋪子上去的機會,也就更多。
臘月裡雪更深更重,紅花熟悉的僱來車,扶寶珠上去,自己收好板凳再上去,主僕先去見孔老實。
孔老實也似纔到,還拍打著衣帽上的雪。
寶珠見到他,從來是有笑的,道:“這麼大雪還勞你趕來,我在想給你置辦輛車吧,再給你尋個趕車的,專門送你往來。”
“這可使不得,太子府上有車,我嫌不自由,我很少坐它。”孔老實哈腰道:“要用車現成的,怎麼能讓您置辦,”
他心想袁訓他知道,他要說自己欺負他家這小奶奶。
寶珠與他同進房中,在心裡惦量,盤算著怎麼樣討好這一位纔好,又暗暗擔心鋪子上生意有了,而年關又近,這一位萬一說他出城回家過年,又說太子殿下府上事多,不肯再幫可怎麼好?
她因不清楚自己丈夫和太子的真正關係,又看似柔和,其實骨子裡剛強不亞於其祖母,寶珠自己能辦的事情,從不願假手於袁訓。
又袁訓躲人也辛苦,唸書也辛苦,功名就更重要,寶珠又打心裡自有傲氣,覺得孔老實已借來,有些事兒應該自己先處置,再說人家就提出開了年不來也出力不少,也是合適的,就沒有拿這件擔心去打擾袁訓,只自己暗暗思量。
他若說不來,可怎麼留一留他纔好?
這留人的事兒,以後指不定還有,如夥計們就是一直不變的?孔老實好歹與夫君同在太子府上當差,左右撕破不了臉,他若說再也不來,寶珠先拿他練練手倒也不錯。
因此她悄悄的擔心著,一面和孔老實寒暄,一面存著小心。
“這天冷啊,奶奶家裡年貨可辦齊了?”孔老實不知是從哪裡過來的,像是雪地裡凍了良久,進屋就哆嗦著去捧熱茶。
紅花手快的捧一盞送給寶珠。寶珠笑捧了,對孔老實道:“我家年貨辦得差不多,掌櫃的家裡可辦齊了?”
寶珠心中想,難道他會說年貨未辦齊,要回家辦年貨?
卻見孔老實帶著認真又問:“不知奶奶還缺什麼?”
然後纔回:“我家中的不要我操心,已全齊備。”
寶珠心中一寬,跟著舒暢起來,一樣一樣的告訴孔老實:“……只還差些海味,京裡就少這些,我就又想了,明年我們進些海味來發賣可好?”
寶珠這間鋪子賣什麼,她還是絲毫不做主。而且賣的東西也總出乎她意料外,有一回弄出一斗上好珍珠來,寶珠進門見到就嚇了一跳,尋思著幾時這裡是珠寶鋪子?再有一回來,櫃檯上又有幾個西域客在買精美刀劍,寶珠又驚愕半天。
她但凡有主意,就虛心先請教孔老實。
她就沒有注意到,孔老實把她缺的東西在心中默記。做生意的人都有一點兒強記的聰明,不然帳本子可怎麼能在心裡門門兒清?
他記下來後,就回答寶珠:“奶奶好主張!”
紅花在旁咧嘴兒:“孔大爺,您幾時說過奶奶不是好主張過?”寶珠輕輕一笑,孔老實這個習慣,就是紅花也看出來。
孔老實就不笑,嚴肅地掃一眼紅花:“紅花姑娘,讓你說對了,奶奶幾時不是好主張過?”紅花動動小眉頭:“哈,您繼續,您繼續說。”
就知道說他也是白說。
“奶奶的話雖有理,也只得是明年才能發賣。京裡不靠海,這些東西能賣出價錢。但如今就能進到貨,也是各家外地莊子上來送年貨來的人,他夾帶來私賣的,不見得不好,卻不會太多。等明年魚訊期,我們往海邊兒進貨去,那東西才叫好,又價格公道。”
寶珠記下。
紅花也小嘴兒無聲動動,也記下。
孔老實又把原產地,哪幾個海邊兒的好,又各產什麼東西說了一遍。寶珠早就感激泣零,想這麼個人永遠不走,那該有多好。
當然這不可能。
太子殿下也要用他。
寶珠空想完,還在發怔時。一個小小紙包推到她面前,孔老實道:“奶奶查驗下,這是鋪子今年的收息,按奶奶說的,我的那部分我已留下,這是奶奶的,這是帳本子。”
寶珠和紅花的眼睛都閃了一閃。
把手按在那紙包上,寶珠先按捺住不看。打開帳本子掃了一眼,雖先見到小紙包早有準備,還是震驚得舌頭塞到牙齒裡,險些咬住。
乾咳兩聲,寶珠飛快把帳本子看完,對孔老實一臉的抱歉:“您今年這分的可是不多,我這心裡真是過意不去……。”
說到這裡,乾巴巴的說不下去。
她是八月裡成親,八月前開的鋪子,到此時十二月,不到四個月。按說好的,孔老實不付本金,付他收息的百分之二十。
已經不算少。
寶珠再說下去,自己都覺得假。可她手下的銀包分明火熱,不說幾句她更是尷尬。
這說也不對,不說也不對,人就呆在那裡。
孔老實搶過話頭:“奶奶說的,我竟沒話可回。不託著奶奶福分,我哪裡有這筆進項。哈,”他起身:“奶奶若沒有話,我先走了。”
寶珠雖沒有問過他,也知道他是個忙人。起來親身送出房門,目送孔老實走向前面,從那裡離開。再回身,寶珠喜出望外,先叫紅花:“知道你能分多少銀子嗎?”
紅花從見到那小銀包,早星星眼大發作,此時更閃個不停:“嘿嘿,我能分多少?”
寶珠長長吸口氣:“我們回家再說。走吧,還要往那邊去看看。”
她握起帳本子,再收好銀包,和紅花坐車往另一間鋪子裡去。
……
新鋪子裡賣的東西,油鹽醬醋米都有。沒辦法,寶珠沒有多餘的錢。而看著米麪等一斤是用銅錢來算的,可哪家鋪子的米麪不是一存至少幾百斤,全部存貨是一筆不小的銀子。
寶珠只能發賣這個。
好在她還有一壁廂的書。
那書的銷路相當的好,因爲明年是春闈,明年四月又是殿試,京裡早就房價騰貴,住進來無數趕考的舉子文人。書,是相當的好賣。這是因爲寶珠有進書的內線。這內線不用花錢,也不用討好,他看的書,凡是外面能弄來的,就直接發賣。
此內線是經阮小二提醒:“兄長看什麼書,表姐記得抄下來給我。”是表兇是也。
而書固然因人多而好賣,那米價早就更貴。京中居大不易,隨著三年一科,更是漲潮般的起來。
“東家來了。”寶珠從後門進去,就遇到這個鋪子中掌櫃鄧有財的熱烈招呼。
鄧有財,就是孔老實找來而又不要的餘下四個人一個。
他住的地方,也就是附近,因此他做得安心。
這是紅花第二天跑上他家,把他僱來的,紅花小嘴兒一張,本來就是愛吹個小牛什麼的,就更把她家奶奶吹得如“上面有人”般,事實上也上面有人,給的工錢又不錯——寶珠一開始只爲能留住人不敢不大方——又因寶珠和紅花都有正事,寶珠正事是當人家媳婦和兒媳婦,紅花正事是袁家的丫頭,諸般大權都下放,鄧有財就做得相當自如。
人一自如,自然開心。
鄧有財見到東家出現,丟下手中正堆放的米麪袋子,殷勤地過來招呼。寶珠才點頭,就聽到前面有人招呼:“掌櫃的,算賬!”
這鋪子裡另有一個夥計,在前面看店招呼客人。
寶珠就示意鄧有財到前面去,她和紅花準備找個地方坐時,又一句話傳到耳朵裡,是個文質彬彬的嗓音:“上次我說的那書,可到了沒有?”
寶珠一愣,
紅花一愣,
主僕不約而同的跑到門簾子處,這是從前面櫃檯通往後院的門。門縫中,可見店中多出來一個少年。
“奶奶,他又來了。”紅花小小的興奮。
寶珠:“噓!”再一次地把這個少年仔細的去打量。
這不是寶珠頭一次打量他。
從寶珠鋪子開到今天,寶珠來過幾回,就打量過他幾回。這是寶珠在,他就來嗎?不是。
這少年幾乎天天都過來。
他來的鐘點兒,也和寶珠出現的鐘點兒一樣。寶珠家裡雖不要她洗手做羹湯,婆婆面前也不要她從早到晚的侍候,但上午總要把午飯到第二天早飯全過問一下,看有什麼是自己要做的,再袁訓要用的茶水,上午全都備齊,紅花出來後,自有衛氏侍候他。下午是寶珠相當閒的,她就下午出來。
而少年,估計上午也要看書什麼的,他也下午進鋪子,這就總能見到。
寶珠每看到他,就眸子熠熠生輝。
他舉止安詳,氣質如春天空中的流雲,幾乎不帶一絲煙火氣。並不見得俊美過於袁訓、阮小二等人,但這份氣質先就奪人。
他身後常跟著老家人,亦步亦趨跟著,是那種大家中忠心僕人的模樣。而門外,總是停著一輛半新的馬車,車身上從來是抹得乾乾淨淨,有一箇中年趕車人候在外面。有風有雪有雨,也沒見他不耐煩過。
這不是一般的家裡出來的。
寶珠早就這樣的斷定。
她興致勃勃,煞有介事的看著他,從第一眼見到時,就覺得他像一個人。越看時,就更像那個人。
那個人清雅秀麗,是她的三姐玉珠。
少年不知道有人在窺視他,正微皺眉頭,打起那種斯文腔調:“啊,掌櫃的,上次我說的書只有你這裡纔有,我定了有十天,卻還沒有刻印出來?”
鄧有財陪笑:“公子您看,你要的那是時新考卷,這不容易弄吶,再等等再等等不是。”少年嘆氣,就嘆氣聲也如春花落下輕拂風聲一般柔和。紅花更湊近寶珠,小聲道:“和三姑娘一個模子出來的,”三姑娘對月愁花,也是這般勁兒。
寶珠忍住笑,悄聲地回:“但不知今天可能問出他是哪家的?”
外面鄧有財正在問,他得到東家交待,打聽這少年的門第,自然放在心上。鄧有財小小玩一個花招:“公子您看這樣吧,您的定銀子,您今天收回。您是什麼樣的人家,小店敢不侍候?您留下府上地址,再把管家姓名留下,等東西到了,我送府上去您看可好不好?”
後面寶珠主僕認真聽著。
少年是無奈:“也只能這樣。真是看不出來,你們這小小店面,也有前科不易尋到的考卷文章,我讓家人跑遍全京城,居然只有你們這裡纔有。真是真的唉…。”
就對跟的老家人略一點頭,老家人笑呵呵上前:“你就送到玉車街上,御史常大人家中。”寶珠點頭,一般的人家,也出不來這種斯文公子。
再一想,表兇那種壞的時候壞,招人愛的時候就格外討人喜歡的壞蛋,是怎麼出來的?
以寶珠對自己婆婆的認識,婆婆氣質過人,表兇一定不像她。
有了地址,鄧有財還不罷休,還要再問個究竟,他請個安:“失敬,原來是常大人的公子,但不知這是第幾位公子?”
老家人正要說,常公子不悅了,瞅了家人一眼,對鄧有財道:“你快著些兒,只管送來交給我這奶公丁管家就是。”
“是是,”鄧有財就不再問,取出定銀要送還。常公子不屑一顧,說不必,又說春闈在即,開了年就是,這考卷千萬的抓緊,不要耽誤。鄧有財百般的答應,送常公子到門外上車。再回來去見寶珠笑,把常公子的話告訴寶珠,又沒口子的誇東家:“不是我說您有手段,這您就是有手段。您拿來的書、考卷什麼的,每次印了過來,當天就賣個精光。就這,我們還收著上百人的定銀子,還沒有給東西呢。”
他眼巴巴瞅著寶珠。
寶珠從袖子取出,這東西她放在自己身上,而不是交給紅花帶著,可見寶珠也珍貴著。“給,別說我給一回交待一回,這東西不容易得來,明天就得還回去。”
“是是,”鄧有財小心翼翼接過,這捧的不是東西,而是大把的銀子。
寶珠還要再羅嗦一下:“告訴那買這東西的人,京裡住的考生們多,他們能找到我們店裡來,是緣分,不許傳的到處都知道。”
寶珠雖想掙錢,也擔著小心。
這東西是袁訓看過的,看過他就塞到箱子裡。受阮家小二提醒,寶珠在袁訓三天兩天裡出的一次門後,就取出一個來,拿出來給鄧有財,找人印刻,然後發賣。
那印刻的鋪子,也是許以雙倍或數倍價錢,不許他們再偷印。
拿出來的東西,有時候就是一份考卷的抄本,有時候是薄薄成冊的一本書。寶珠每每這樣做時,爲自己夫君功名並不全都拿來,也在歸還之前,總提著心吊著膽。好在鄧有財做事穩當,頭一天交給他的,不管有多厚,總能第二天再交還紅花。
想來他找的人,也是連夜的謄抄。
這樣交待過,寶珠再問過鋪子上雜事,就和紅花出來返家。
在車上,寶珠忍不住地把銀包捏了一回,又讓紅花捏捏,主僕互相猜測:“計有多少?”這車是僱來的前面帶門簾,車中並沒有窗戶的那種車,簾子一放車中昏暗,只能捏,不能看。
紅花就盡力的評價:“這麼厚,怕沒有上百張?奶奶本金不過五百多兩,斷然不會是一倍的利。先按一倍的利算,五百多兩的銀子,利息五百多兩,寫出一百張銀票,那每張是五兩,”
寶珠好笑:“既沒有一倍的利,那又按一倍來算?”
紅花在昏暗車中笑出一嘴的小白牙,假如有一倍的利,那紅花的股金十五兩,就可以收回十五兩的利息,這還只是不到四個月的時間。
她心裡突突的,只想按一倍來算才覺得舒坦。
“孔掌櫃的從來周到,也許給奶奶寫的有一兩銀子的,預備著奶奶年下賞人也未可知,”
寶珠就又捏捏那小包,真的像是有一百張。
寶珠也就眩惑了,一百張?一百張全是一兩的?五百五十兩加上紅花的十五兩,後來寶珠本想湊成個整數,當時忙於出嫁,打個岔就忘記,就只有這麼多。
五百六十五兩銀子,四個月裡能有一百兩利息?那一年豈不是會有三百兩左右的息?可全是息啊。
這個數字,讓寶珠都可以飄起來。
車身忽然一晃,寶珠撞了一個車壁。她醒過來,主僕在這裡談論銀子,可這還是在車裡。就把銀包往袖裡再塞塞,對紅花小聲提醒:“別說了,這還在街上,仔細遇到柺子可怎麼好?”紅花鼻子一翹:“不怕!什麼柺子他不怕太子府上?”
紅花嚇人,早就有經驗。
寶珠輕輕地笑:“好,人家全怕我們。”但說實在的,寶珠也不怕。但主僕不再說話,都慢悠悠地隨著車微晃身子,像坐在幸福的小船上。
紅花笑瞇瞇,紅花有銀子可以分了。
寶珠瞇瞇笑,常大人家的公子?少年,你行幾,叫什麼字什麼,愛看什麼書,會傷秋悲月不?……
車很快到家,寶珠回去先見過婆婆,袁夫人還是老姿勢,抱著亡夫的手札總在懷念。寶珠不敢驚動,悄悄的來,悄悄的去,只和忠婆笑了笑。
袁訓正在看書,聽到外面有腳步聲。他笑上一笑擡眸,見薑黃色繡大花的門簾子微動,寶珠伸個腦袋進來,眼珠子靈動的轉動幾下,先從放茶碗小幾的榻上再到他看累書爲醒神會站的窗下,最後迅速回到書案後看住夫君,眨著眼睛。
袁訓見到她大喜,腦袋一垂撒嬌:“回來了?要喝茶要吃的,手寫麻了快來揉揉,哎喲坐久了我的腿腳也酸上來,寶珠快過來,”
寶珠卻不進來,她本就只伸個腦袋進來,是爲想夫君才這麼看一看。她扮個鬼臉兒:“我可一刻也等不得了,你再等我會兒,我就過來。”
袁訓還沒明白,寶珠已縮回去,叫一聲:“紅花,”紅花嘻嘻笑著,聽腳步聲,主僕是去了紅花房中。
袁訓嘀咕:“又有什麼勾當?又私存私房?”再把眼睛放在書上。
還沒看兩行,隔壁歡呼道:“哇!”
把袁訓嚇了一跳,放下書納悶:“外面撿了金子還是得了寶玉?”他搖搖頭,拿起書準備再看,隔壁又來上一聲,這次是紅花的:“哇,真的是我的,這是給我的!”
看書的人怎麼能受這種驚動,再說袁家本就安靜,有點兒動靜就似大響動。袁訓丟下書,撩衣起來去找寶珠算帳。
不知道你的夫君要看書吧?
不知道你的夫君糊塗了嗎?
袁訓幾步就過去,定睛一看他差點沒樂出來。
寶珠以一種虔誠的姿勢坐著,紅花以一種崇高的表情看著……那小幾上的銀票。
銀票這東西,一眼就能看出來。
銀票已不是整整齊齊,是攤開來看過數額的。亂亂的疊著,還有三張分到一旁。寶珠樂陶陶地對著亂的那堆,紅花喜滋滋兒的瞧著少的。
那三張銀票,每張十兩,計三十兩。紅花十五兩銀子投進去,出來利息三十兩。
寶珠的呢,就更多了。
當主僕打開銀包時,只一看都樂暈了頭。那最上面的一張,面額寫著一百兩。就這上面的一張,就足夠寶珠“哇”,等數完了分給紅花三張,紅花再來上一聲“哇!”
就把袁訓招來了。
“哈,分我多少?”袁訓進來就問。
寶珠回魂扁嘴,猶豫著,主要是想到用了表兇許多,又還要“偷”他的書去賣,纔不情不願地慢吞吞,惦量半天,取過五十兩的遞過來,那臉上早是委屈模樣:“給……”
後面尾音拖得長長的,大有你要嗎,你真的要嗎的意思。
袁訓更皺眉,隨即臉上更委屈:“我出了許多力,就這些?”
寶珠可憐兮兮:“人家沒有錢嘛,人家沒有你有,”這樣一想,就把舊帳想起來。寶珠噘嘴:“你的私房,我倒還不知道,”這麼一說,又順出一句舊帳:“想來那王府的姑娘是知道的,這五十兩給你,也是告訴給別人聽的,”手一收回來,寶珠道:“給了也是白給吧。”
這個人今天有錢分,還一臉的哀哀怨怨,袁訓就憋住笑,伸長脖子估量那堆銀票:“一百,兩百,兩百五……這倒有上千的銀子,寶珠,給我買個孤本兒書吧,”
寶珠倒吸涼氣,她做書店東家已一月有餘,對孤本兒書的價格小有了解。她惴惴不安:“多少錢?”
袁訓大大咧咧:“宋朝的,什麼大家,讓我想想報的什麼價兒來著?”寶珠大氣兒更不敢喘,宋朝的?
大家的?
一千數千的都說不好……。
上下望過自己那還回想中的夫君,寶珠痛定思痛的明白了,這是來訛錢的。抱過自己的銀票,胡亂裝起,往外就走:“寶珠沒錢!”
袁訓跟上去:“哎,寶珠,小氣鬼兒,就一本好不好?”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往袁夫人房中去。
喧鬧聲,讓袁夫人從沉思中醒來,她有了笑容,側耳聽外面小夫妻你追我趕的過來。忠婆打起簾子,寶珠在門外晃了一晃:“母親,明兒我請你,”
袁訓緊接著出現,在寶珠背後對母親搖晃著身子笑,再覷著寶珠看:“寶珠,不給買書,那給我買塊好硯臺,你如今有錢了,”
再對母親笑著解釋:“寶珠鋪子今天分錢,”
寶珠一閃身子往回就走,一隻手還按在另一隻袖子上,那裡裝著她的私房。邊走邊道:“沒有。”
“那買把刀劍?”
“沒有!”
“哎,別走,我們再商議商議,你給買個什麼……”
這聲音在院中回想,清脆如玉珠亂蹦,又頑皮若梅花輕點。嗓音不消,忠婆就不放下簾子,讓袁夫人一直聽著。
袁夫人莞爾:“這兩個孩子。”她目光熾熱的回到亡夫手札上,發自內心的有了笑容:“你看,他們多恩愛吶,就像當年的你我……。”
她的眸光穿過手中的書冊,又回到二十多年前。那是一個山花爛漫的季節,那花中秀氣如山嵐雲霧的少年……那是他們頭一次見面,只一眼,他就打動她的心。
他們是一見鍾情,那傳說中的眸才相逢,就知前世今生來生都永不分離。
……
“寶珠請客?”掌珠有了笑容:“難得她有興致,到底她是個自在的人。”在她面前,站的是安府來的人。
而掌珠側坐於廳上,在她上首,坐的是她的婆婆文章侯夫人。
侯夫人因她的話有些不悅,什麼叫你妹妹是個自在人?你呢,難道就不自在。侯夫人旁邊,還坐著二太太於氏、四太太蘇氏。
二太太把這話收在心裡不言語,四太太蘇氏卻沒耐性,故意地道:“這麼說,世拓媳婦,你是個不自在的人嘍?”
安家派來的人,是老太太房中的梅英。
讓祖母看笑話,掌珠最惱火。但她沒有立即發作。她進這個家的當天,給了韓世拓一個下馬威,而第二天,又給了韓世拓的姬妾丫頭們一個下馬威,把輕珠的名字到底改了。雖說四個丫頭幾個妾還在房中,但掌珠擺出我是主母的架子,已經有些威震房中。
但丫頭不好惹,妾也不好收拾。好人到了文章侯府這地方,也染得一身烏。二太太和四太太馬上來見侯夫人,說新人才到就收拾房裡人,這樣不好。又說新人都說是有規矩的人家出來的,但只怕寡婦人家教不出好人,這到婆婆面前侍候,總是應該。
這話惡毒的不行。
文章侯府,本就是猴子稱霸王。無功而侯,內蘊本差。文章侯夫人當年,是這樣在老太太孫氏面前出來的,直到文章侯襲爵,才得幾分輕鬆。不用別人說,她也不會不依著舊規矩走。
當媳婦的每天到婆婆面前,這本就是家家有的正常規矩。
沒有的,在古代反叫少見。
掌珠也好,寶珠也好,沒嫁人時就知道這些。就是當年的安老太太,雖說孃家勢大,在她的婆婆面前也是一樣。
掌珠雖滿心裡不耐煩,她本就對這門親事有芥蒂,無時不想到這親事是刀逼而成。又打量幾天後,見婆婆侯夫人並不尖刺,但呢,有了媳婦就擺婆婆架子這是難免,掌珠心裡煩她。又有數房共同掌家,二太太於氏四太太蘇氏藉著問家事,總在婆婆面前呆著,掌珠就得一個勁兒站著,還得預備著倒茶水,還要聽二太太和四太太的話。
成親不到兩個月,無形的仇氣早結下不少。此時聽四太太當著梅英又挑刺,掌珠就笑了。她早看穿於氏纔是個狠的,蘇氏不過是亂跳。掌珠故意地道:“四嬸兒這話說得對,但是不知祖母那裡,是誰在侍候?”
蘇氏一愣。
老太太孫氏還在,蘇氏在這裡坐著,不也不對?
蘇氏臉就漲紅,她當著安家人給掌珠沒臉,掌珠回話,安家的人可還在這裡呢。蘇氏就惱了,纔要嚷嚷你孃家人在這裡,你就敢欺長輩。聽掌珠又道:“看我說錯了,四嬸兒這話其實不對,上面還有老老太太呢,四嬸兒不是說我,是把全家人都掃進去了。”
“你!”蘇氏大怒。手用力在高幾上一拍,就要站起。掌珠微微的笑,因爲家裡有人來,她纔有個座位,她得好好的坐一會兒。要知道天天站著,從早到晚的,她早就累得不行。
二太太於氏,則看安家來的丫頭。
見梅英不動聲色的,眼觀鼻鼻觀心的聽著,既沒有爲她家姑奶奶生氣的意思,也不憂愁。於氏陰沉沉一笑,阻止蘇氏:“四弟妹,有外人在呢,傳出去讓人笑話。”
蘇氏就更來火,罵道:“我是長輩我怕誰!”
梅英聽她說得不堪,就上前對侯夫人行禮辭別,說出一番話來:“老太太多多拜上侯夫人,說明兒請客的不是別人,是太子府上當差,在宮中行走,教習公主殿下的四姑爺夫妻,請侯夫人應允,許我家大姑奶奶早回,老太太說,必讓她早來家的。”
蘇氏閉上嘴。
於氏沉下臉,這個丫頭。
掌珠冷笑,同時心中痛苦上來。她是個認爲自己無處不勝的人,又讓妹妹出來才佔這上風,掌珠不答應,她也不願意要!
雖說寶珠請客,她很喜歡。
侯夫人從來沒主張,要有主張,也不會把個家弄得四分五裂給別人當。她聽出這話分量,忙道:“好好好,明天讓她早回去。姐妹們見面,豈有不許的?”梅英謝過回去。出門越想越生氣,雖說媳婦在婆婆面前不如意家家都有,可這個家裡卻是當婆婆的沒有說話,當嬸孃的卻敢開口。
也不想想你四太太是個什麼東西!
氣歸氣,梅英回去,還是要瞞的。老太太本就爲這門親事生氣,可真的知道這些,不是更生氣。
梅英就上了回家的車,在路上想著回去怎麼回。
梅英離開後,蘇氏氣得呼呼的,侯夫人看不下去,板起臉道:“四弟妹,你們若沒有事問,就回去吧。”
蘇氏還想和掌珠吵架,讓於氏拉走。她們走出門,侯夫人也安慰掌珠:“她們就是這樣子的,我都吃了她們許多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是長輩,以後不要回她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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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珠喏喏答應,心中卻冷笑。
是長輩?
那長輩你多吃別人幾十年的飯,多行過多於別人幾十年的路,你有個正模樣嗎?
心頭浮上一句話,我又不是寶珠玉珠!
這是以前的思緒習慣,此時慣性的出來。
寶珠性子溫和,不會計較,常得原諒人;而玉珠呢,生子高傲,不願計較人,常得避開。
隨即掌珠有了笑容,想到寶珠明天請客,她就心中喜悅。
寶珠爲什麼請客呢?
是她知道掌珠在這個家裡累了,讓掌珠歇上一歇休息一天?
但不管怎麼樣,掌珠雖然認爲我不是寶珠玉珠,但明天能和寶珠玉珠相聚,還是喜歡的。成親後,她才更意識到,還是自己的姐妹們好。
“天好早晚了,你回房去,再明天回孃家,把衣服收拾了,再備幾色禮物纔好。”侯夫人看在梅英說的“太子府上”這幾個字,也就想到讓掌珠早早回去。
人家多少媳婦熬成婆,有了媳婦想多個人在面前侍候,在當時既不錯,也屬正常心態。
掌珠就出來,甘草和綠窗跟上。掌珠邊走,邊對自己婆婆不屑。以前她也聽過許多話?掌珠相信自己婆婆這話說的是真的。
可以侯夫人身份,管不住家,還要聽妯娌們,特別是那個淺薄的蘇氏的話,掌珠輕浮性子上來,瞧不起自己婆婆。
換成是掌珠,要她好看!
而就還不是侯夫人,掌珠也打算要蘇氏好看了!
“奶奶,早起海棠等人又和四太太嘀咕半天,在假山石子後面,吹上一頭雪回來,我倒笑她沒眼色,不站好地方。”甘草悄聲道。
掌珠警惕:“又說什麼?”
“說來說去,還不是輕珠名字改了,四太太說你眼中沒有老太太,丫頭們說這房裡呆不得了,”
掌珠笑了:“想走?幾時走,我巴不得呢。”繼續昂然往房中去。
進了院門,海棠頭一個看到她,想要躲,聽到腳步聲響,沒想到是掌珠這麼早回來,頭已經伸出去和掌珠碰了一個眼對眼,讓她見到;想要上前去迎,海棠是又怕又厭煩。世子爺找的這是奶奶嗎?簡直是醋精拌出來的母老虎。
虧世子爺還每天討好她。
海棠暗想,看你仗著新鮮勁兒,還能新鮮幾天!
心中得解氣,海棠就硬著頭皮上去,叫一聲奶奶回來得早。掌珠冷冷給她一記眼風,看得海棠渾身發麻。本以爲這位煞星奶奶不回話,但見她走過去,海棠才鬆口氣,就聽掌珠又拋出話來:“我回來早了,想來是礙人眼的!”
海棠滯住。
甘草接話笑道:“爺只怕已在房裡,奶奶能礙著誰的眼?”
掌珠不無諷刺:“就是爺在房裡,我才礙到人的眼。他不在,我可能礙到誰呢?”院子裡有這麼一句話出來,幾個姬妾丫頭全呆不住,慢慢的走出來請安。
“四太太倒有心思說別人!她要是願意管到我房裡,我倒全交給她!”掌珠又罵了兩句,再道:“有人喜歡學話?她倒耳朵長得多,頂愛聽!學吧,我每天甩幾句給你,你慢慢的學。當著面兒我不罵是給她臉面,這背後,在我自己院子裡,我倒還不敢罵不成?”
說過拂袖子進房。
海棠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都沉默不語。
韓世拓卻不在房中,成親後他算天天回來,但玩慣了的人,出去依就。掌珠一個人倚在榻上想心思,甘草給她捶著腿,邊道:“這羣煞星們,可怎麼能全攆了纔好?”
外面呢,海棠等人也悄聲道:“這位煞星,又是哪裡受了氣來的?”
兩下里都在誹謗,見綠窗從外面一頭扎進來,興興沖沖的去見掌珠。
她走得眉飛色舞,海棠等人都吃驚:“她幾時又出去的,卻又出了什麼事?”
掌珠也讓綠窗神色驚得坐起來,問:“又有了事情?”見她是笑,掌珠就更疑惑,這府裡還有什麼好事情呢?
這府裡整個兒是衰星太多,怎麼會有好事。
“奶奶,我才按奶奶說的,去馬棚裡要明天的車馬,還沒走到,就見角門上無數車進來,奶奶猜是什麼?”
掌珠道:“我怎麼猜?莫不是四太太的孃家給她送錢糧,知道她在這府裡受苦?”自己抿著脣笑。
“不是,”綠窗更湊過來,像是立下大功一件:“是外面田莊子上送錢糧來的,我一看到,就趕快來告訴奶奶,這不也有奶奶一份兒?”
甘草也喜歡,但見掌珠,卻緊繃面容在想心事。就在兩個丫頭擔心的時候,掌珠忽然笑了,用力道:“好!這羣災星們,這就可以全攆出去了!”
“啊?”甘草和綠窗自然喜歡,海棠等人走了,她們也便利許多。爭著來問:“奶奶有什麼主意?”
掌珠得色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