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什么?”袁訓糊涂。
蕭戰(zhàn)那臉上可以刮下一層黑當墨:“岳父不記得了嗎?”
瞬間他就火冒三丈:“為什么要說女婿不好?”
袁訓茫然:“我什么時候說你不好來著?”
“您跟祖父搶加福的第一回合,祖父帶著我到家門外面,舅哥們出來會我,當時說女婿不好,就是您說的!”蕭戰(zhàn)氣焰高漲,好似抓住岳父的把柄。
袁訓一旦明白了,就把女婿的怒氣當看不見,慢條斯理反問:“說了又怎么樣?”
“您說女婿不好,只是我一個人。太子哥哥家里有張大學士,您不說他也就罷了。也不要總說我,我家里可沒有張大學士。要是有,我把他一腳踹出去。”蕭戰(zhàn)沒看出岳父恢復從容,還當他占住理似的,對袁訓要求:“以后這女婿好得很,頂呱呱,以后要這樣說。”
袁訓把個臉給他沉一沉,蕭戰(zhàn)的黑面盔甲這就瓦解。往后面退一退,扁嘴兒不費力氣就成一撇嘴兒,帶上委屈,襯上黑臉,跟剛鉆過哪家灶鍋而又讓人追著打似的。
眼皮一塌沒,一包子眼淚出來。很快,他抽抽泣泣:“這女婿是天底下最好的,難尋找的,不許說這女婿不好,這女婿知道送好東西給你,還會把加福按時送回來,這女婿……”
看起來他傷心透了,袁訓到他面前,一只大手罩在他頭上,自然的偏開發(fā)髻也能罩得住。
輕哄著他:“我說錯了,別哭了,看看你,這哭成淚人兒可不是你的風格。”
蕭戰(zhàn)還是低著頭抽鼻子:“那以后還說不說了?”
“說那話不是跟你祖父在用計,你難道不懂嗎?”袁訓笑容滿面中帶著幾分歉意。
這話哄別人可能過得去,哄武將世家的蕭戰(zhàn)不行。蕭戰(zhàn)對他的爹都一肚皮意見,認為他過于縱容陳留郡王,認為就是用計,也不是一定滅自家威風,不客氣的把袁訓的話打回。
“用計跟女婿不好沒關系。”蕭戰(zhàn)大聲的把鼻子吸著。
他的肩頭再抽動,知道女婿是在撒嬌的袁訓也只想笑。忍住笑,繼續(xù)哄他:“好好,以后不說了。”
“保證不說了。”
“好好,保證不說了。”
蕭戰(zhàn)一抬頭,他樂了,袁訓也樂了。小王爺樂的是:“岳父既然知道不對,那咱們來談談條件吧,”
袁訓樂的是這女婿哭上半天,臉上就兩滴子淚。左一滴右一滴,掛在眼角下面,還沒有落下來。
這女婿不好,這話是不對。但這女婿從來鬼主意多,這話一定不錯。袁訓親昵地笑罵他:“小無賴。”
蕭戰(zhàn)的話就到他耳朵里。
袁訓怎么聽怎么上當,還沒板起臉,蕭戰(zhàn)的條件呼嘯而出,不是一句一句有商有量,而是跟元皓說話似的,一堆的話恨不能第一時間全出來。
“教弓箭只能教我,我會了的才能教別人,”
“我這女婿比太子哥哥好,雖然不可以明說,但放在心里面,每天拿出來和岳母說說。”
“除了福姐兒是這個家里的好孩子,別的都不是。”
無賴再次出來,袁訓繃到一半的臉放下來,放聲大笑:“哈哈,憑什么,你這小子,怎么敢要求長輩?”
“憑我生氣了,”蕭戰(zhàn)擠巴眼睛,起勁兒的憋悶,但眼淚再也出不來。他沾兩滴口水往臉上一劃,對著袁訓撲上來:“答應我答應我,”
袁訓打他的力氣都笑到沒有,轉身就走,蕭戰(zhàn)跟后面追:“岳父別走,咱們談談條件,咱們談談吧……”
門簾子外面,蕭衍勇蕭衍厚大張起嘴巴,驚嘆不已:“還能這樣說話啊?”
執(zhí)瑜執(zhí)璞兄弟擼起袖子沖進去。
蕭戰(zhàn)正追著袁訓后面挺得意,他是敬畏岳父的人,沒有張大學士“盡責盡職”,就不會有岳父叫來孩子們深刻長談,也就沒有小王爺自吹自擂:“我家里沒這種人。”
也就沒有他勇氣大增,把梗著的這句話拿出來理論。
見袁訓邊笑邊躲他,小王爺緊追不舍,涎皮賴臉:“岳父咱們商議,”正說得痛快,左右手臂讓人架住。左邊露出執(zhí)瑜的黑臉兒,右邊是執(zhí)璞怒哼連聲。
“放開我,你們出去,我和岳父說正經話,不許打擾…。”
蕭戰(zhàn)手舞足蹈著,但是讓舅哥們一直架到門外面。手臂一放開,蕭戰(zhàn)往里再沖,這難尋的和岳父算帳的機會,難得他沒有生氣,不撕擄明白了,下一回上哪兒去找?
四個胖拳頭抵住他,執(zhí)瑜執(zhí)璞氣呼呼:“拜客時候到了,帶路,我們去的是你家!”
把蕭戰(zhàn)直推到書房院門外,想起來喊著蕭衍勇兄弟:“請爹爹出來,咱們帶上這無賴就好走了。”
呆若木雞的蕭氏兄弟如夢初醒,請出袁訓,蕭戰(zhàn)一路上跟舅哥們瞪了無數回眼,讓舅哥們罵無數聲貪得無厭,來到梁山王府。
……
梁山王府在京里并不是首屈一指,在京里除去他和鎮(zhèn)南王以外,還有親王等府第。但石獅子出現在眼前,漫天飛雪陡然有了生命,紛紛訴說梁山王的權勢似的,讓蕭瞻峻定定看著。
剛下馬的他,腳下自然是停在原地。
跟他在路上會合,走在他右側的袁訓陪著站住,看看因為過年家家都洗得煥然一新,梁山王府也不例外的大門,隨后眸光放到蕭瞻峻面上。
蕭瞻峻抽一口涼氣:“別問我為什么不進去,我就是忽然頭痛。”
“老王年長,咱們是晚輩,拜他是應當的。”袁訓狀似開導。
蕭瞻峻搖頭:“不是這個原因。”
“因為姑丈和梁山王爺搶功的事情是嗎?”執(zhí)瑜執(zhí)璞齊聲道:“等下咱們多吃戰(zhàn)哥兒家的酒菜,多喝他家的好湯水,把姑丈的那份兒也吃回來。”
蕭瞻峻在兩個胖腦袋上撫過,微笑道:“也不是這個原因。”
鐘南走上來,他和龍書慧是趕到陳留郡王府里會合在一隊里,拍拍腰帶笑道:“別看我沒有帶刀,二叔放心,等下打起來,我打頭陣。”
下車的閔氏對龍書慧嘆氣:“真讓人擔心,怎么提醒也不信,這是吃年酒,不是來比試。”
幸好有龍書慧勸她:“沒事兒,有九叔在呢,不用擔心。”
她看向袁訓的眼光充滿尊敬,閔氏看在眼里,總覺得“上有太后”這幾個字太威懾,隨著生出幾分信心來。
老王爺在自家丈夫的嘴里,描述成一個活鬼。但袁家舅爺在呢,這是他的親家,他發(fā)飚的時候總會謹慎,認得親家是不能打的吧?就是不認得,也得認得“太后”兩個字。
閔氏就道:“二爺請行吧,大家伙兒都在雪地里等著你呢。”
蕭瞻峻一動不動,眸光中蘊含審視,把梁山王府的匾額打量了再打量,他自己說出來:“我頭一回見梁山老王,父親還在,帶我去謀官……太威風了!”
讓父子們在轅門外面等候,把王爺的架子擺得十足。
蕭瞻峻至今還記得老王的皺眉頭,說話冷冷淡淡,對當年的陳留郡王——乃是老王——道:“你和長子打仗,軍需由次子掌管。這合適嗎?這報到兵部里,怕要說我縱容你們以權謀私吧?”
陳留老王跟他狠爭了一番,梁山老王又說蕭二過于年青,陳留老王又同他吵一通,才把蕭二的官職定下來。
陳留老王讓次子在軍需上,是有他的私心。他隨長子廝殺在戰(zhàn)場上,而且陳留郡王嗜戰(zhàn)的個性已鋒芒尖銳,軍需上有自家的人,陳留老王才放心。
蕭瞻峻當時確定過于年青,也就對梁山老王的顯赫深刻心中。
他說出來以后,對著大門恍惚地一笑:“沒有想到,他還有請我作客的一天。”激昂上來,把袖子用力一卷握在手中:“我代哥哥受了!”
閔氏心頭微震,蕭瞻峻沒有暗示她的意思,閔氏也縮縮手腳。二爺是代郡王受的,她就是代郡王妃受的。
陳留郡王妃在邀請之列,卻不在這里。長公主是太上皇和太后的心尖子,郡王妃留在京里一是侍奉母親,二是太后膝前承歡,太后去哪里,她就跟去哪里。
事先對梁山王府解釋過,由二爺夫妻徹頭徹尾的代替。
小心檢查下自己的衣著,見到沒有差錯,閔氏輕吁一口氣,暗暗放心。
進一回京,她和長嫂間的嫌隙像忽然消失。賓客往來不斷,見的又都是達官貴人,閔氏就把長兄夫妻的顏面看得很重,不肯輕易有疏忽。
有時候她也吃驚于自己這么快就跟長嫂知己起來,不過她沒有細想過。起先的不和由她不能管家開始。到后來她能管家,進京后就是過年,忙忙碌碌招待客人,管家人每一天都充實,郡王妃只全心全意去承歡,自然的萬事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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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對家事不到手的恨有多深,現在對郡王妃放手的和洽就有多厚。說白了,不過是她想得到的東西到了手,她有受重視感。
因這重視感,閔氏更不愿意在梁山王府上不和睦,見二爺說完舊事還在原地磨蹭,好似不把這梁山王大門品味足了不肯進,閔氏催著他往里走。
臺階之上,蕭戰(zhàn)走下來迎客。
在書房跟岳父混纏的小王爺,在讓舅哥們架出來以后,因為是主人,在客人們門外下馬下車進大門的時候,他和加福先行進去。
大紫錦袍換成繡金線的袍子,還是把他的小臉兒襯得黑更黑,但金光燦燦一看就是家里得寵的那個。
先和舅哥們瞪瞪眼,報一回剛才攆出書房的仇。再對袁訓行禮:“見過岳父,祖父說岳父不要當客人,請幫著待客才好。”
袁訓有了感慨,戰(zhàn)哥兒也會說些正經的話語,可見長大了。侯爺看著小女婿長大,對他每一點進步都欣喜于心。至于他剛才在書房的搗蛋,拿出長輩的心胸,大過年的也是個樂子,拋在腦后并不在這里說他。
蕭戰(zhàn)對岳父咧嘴一笑,把手往大手里一伸,袁訓握住,蕭戰(zhàn)道:“岳父請,我?guī)M來。”就和袁訓要往里走。
鐘南和同是客人的龍氏兄弟嘻嘻亂笑,回到家卻因為母親生產而無法陪伴他,順理成章溜回舅舅家的元皓小王爺也不放心上,跟后面就要走。
過年回家去了,受到加福邀請前來的韓正經和常巧秀異口同聲提醒:“還有客人沒有迎呢。”
蕭戰(zhàn)一個白眼兒:“你們不算客人,進去找好玩的好吃的就是。又不是沒有去過加福的院子。”
小手一指,韓正經和常巧秀仰面對蕭瞻峻:“蕭二叔(二伯父)是客人,你忘記了。”
蕭戰(zhàn)又一個白眼兒:“我岳父最大,別的人退后。請進就是。”
蕭瞻峻由木呆呆變得活泛過來,喃喃道:“這真是一代倒比一代強,這孩子功夫念書是上好的,不是不懂禮節(jié)的人,這又擺上譜。”
這場面他反而習慣,一左一右攬起兩個為他說話的孩子,笑道:“他說的沒錯,你家姨丈最大,咱們跟后面吧。”這位小王爺不是都說了,讓小弟幫著招待?
元皓學事,跑去讓袁訓也握住他的手,四個孩子兩個大人往里面進,閔氏看著倒也安然,招呼著龍書慧等人跟上。
客廳的滴水檐下面,見一個花白胡子的人站著。還沒看到面容的時候,就覺得一座難以逾越的高山杵在那里,散發(fā)出讓人壓抑的氣勢。
他身后不再是十里連營,也還是如天上人。蕭瞻峻在遠遠的地方見到,把背筆直起來。
袁訓若無其事,當作沒見到。執(zhí)瑜執(zhí)璞卻大為驚奇,他們不能明白。父親只在軍中當過幾年的兵,過年過節(jié)的時候,都會有一些住在京內外的老兵來看望他。老王祖父和二伯父以前不也是上下級關系,卻好似仇人見面,一言不合拔刀相向。
胖兄弟知道這不是作客的禮節(jié),就頻頻對父親看去,以為袁訓會勸上一勸。
但見除去自家爹爹嘴角的噙笑泄露幾分不用在意以外,別的再沒有勸和的舉動。
和范先生平時的談天說地出現在腦海中,而胖兄弟們自己商議的話也出現在腦海中。
執(zhí)瑜用手臂捅捅二弟,執(zhí)璞在哥哥肘尖上輕捶一拳,都有一個心思出來。
自己準備的話,果然不是白準備的。原來姑丈和王爺之間,真的是不和氣。
把勸和的主意暗暗打定,胖兄弟們堆上笑容。他們是來作客的,可不能跟姑丈家的二伯父一個神情。
……
“見過老王爺。”蕭瞻峻拱起手,面容肅然。
梁山老王傲氣的大大咧咧:“無須多禮,你過年也好。”對上袁訓的時候,才笑得有客氣出來:“小袁,請你吃年酒,你不要拘束。”
蕭瞻峻心想這話聽著就怪,難道我是應該拘束的?等著妻子和女眷們見過禮,大家準備坐下時,蕭瞻峻緊繃的心情才樂了。
一側的房間里,用簾帷擋住一半,擺著紅漆明晃晃的桌子,后面坐著個花團錦簇似的小姑娘。
宮花堆滿了花,粉紅鑲珠的錦襖,襯得她小臉兒圓而又圓,這卻不是加福?
香姐兒伴著她,跟前還站著幾個上年紀的媽媽們,兩邊雁翅般排開丫頭們,都帶著恭敬垂著手。
“上茶水。”
一個丫頭應聲:“是。”
“二伯父的茶果子要榛子,他愛這個。”
蕭瞻峻哈哈大笑,頓時生出老國公也有過的心思。你梁山王府的下一代里,卻原來也有我們家的人。
他再看向老王時,眉頭舒展三分。
老王還是得色晃動,蕭戰(zhàn)更是對著岳父正在吹噓:“福姐兒最會管家,比稱心如意要好。”
袁訓對他沉沉臉,蕭戰(zhàn)想到他的話,說長一歲,以后不要稱呼名字。蕭戰(zhàn)忙改口:“比兩個嫂嫂要好。”
袁訓是懶得再糾正他,執(zhí)瑜執(zhí)璞瞪起眼:“母親說先叫姐姐。”蕭戰(zhàn)翻翻眼當沒聽到,但見茶水送上來,親手捧著送給袁訓。
把這一幕看在眼里,蕭瞻峻又要大樂。原來你梁山王府的下一代里,也有這樣巴結我們家的人。
他本來就把袁訓看得很重,這就更覺得有小弟,足以揚眉吐氣。
……
“我敬老王爺,三軍將士齊開顏,這是小弟的調度有方,我大哥出兵迅捷,王爺有功勞,我實在歡喜。”
酒菜擺下,主人讓過酒以后,第一杯,蕭瞻峻是晚輩,頭一個站起。
梁山老王哈哈一笑,就是嗓音里盡哈哈,沒有半點兒喜歡的意思,瞇著眼沒有起來時,把話反駁回來:“這是兵部不是上一任老牛在時那么愚蠢,這是我兒子審時度勢指揮有方,你大哥一直是個可用的人材兒,你不用過于謙虛。”
袁訓一咧嘴,無聲的輕輕一笑。
大過年的,也不是爭加福,尚書犯不著和老王一般見識,但蕭瞻峻要多別扭就有多別扭。
他敢開口把自家人全擺在梁山王面前,就是要爭這件名頭兒。冷笑不由自主的浮上來,一語揭破:“老王爺您說的不對,這仗,是我大哥依從小弟安排,才有這皇上夸贊的大捷。”
梁山老王眼睛一瞪:“胡扯!分明我兒指揮過人。”
蕭瞻峻怒氣上涌,一仰脖子把酒自己喝了。十數年的公事在腦海里一一呈現,化成話攢在喉嚨口上,對老王看一眼,又看一眼,卻聽到袁訓微笑插話:“調度的事情,以后兵部與軍中共進退不變,該是王爺的功勞軍規(guī)上寫著。該是姐丈的功勞,也能查到。這事情不爭也罷。”
梁山老王笑笑:“你兵部早就應該這樣,你的話我也贊成。不過,”看向蕭瞻峻:“你還有話沒說完,只管說吧,老夫我洗耳恭聽。”
修長如玉的手指一根一根伸出。
“將士分派。”
“軍需分派。”
“迎戰(zhàn)分派。”
蕭瞻峻從自己的手指后望著老王。
梁山老王對他是輕蔑,再轉向身邊的蕭戰(zhàn),流露出慈愛的笑容:“孫子,以前對你說人心可憎,是紙上談兵,這來了一個活生生的,你看到沒有?”
蕭戰(zhàn)眼睛朝天,回話跋扈飛揚:“誰敢亂了軍中的規(guī)矩,軍法從事!”
執(zhí)瑜執(zhí)璞覺得緊迫上來,忙看二伯父。見蕭瞻峻怒對老王祖父:“你梁山王代代把持軍中,還不足夠嗎?”
“家有家規(guī),軍有軍法。說把持你彈劾去啊,”回話的還是蕭戰(zhàn),粗壯身子晃動著,把他爹的囂張也一起拿來用上似的。再斜睨眼睛:“不然,胡說這事情,可不給你留情面。”
“說得好。”梁山老王大樂拍著孫子。
隔壁一桌就是女眷們,閔氏帶著姑娘們和小孩子在這里。本以為二爺爭閑氣的閔氏怔忡住,有一個心思打轉。
原來是真的?
家里和親戚中的傳言,梁山王橫行軍中,郡王和國公都要看臉色,卻原來不是空穴來風。
這是閔氏管家以后見的多,琢磨的也多,明白勁兒也就出來。換成她總在房中和陳留郡王妃生悶氣,不管邸抄,不去分析,總以為長兄名將震天震地,哪里還有人敢管他?
對二爺出門前把著劍左看右看,險些沒帶來,閔氏漸漸理解。這桌子酒飯也就干澀難當,剛才看來看去都是好吃的,這會兒看來看去全噎人。
原來哪怕梁山王府不是鴻門宴,二爺卻是赴宴的人。
“咱們吃一杯酒,”梁山老王妃叫一聲她,和氣勁兒跟剛才一樣。閔氏陪笑端起酒杯吃了,支起耳朵繼續(xù)往這邊來聽。
“新兵分派,功高者得。總是不聽建議,王爺在中軍大帳里自己就做主張,這個可不讓人心服。”
“軍需上的分派,”蕭瞻峻還就和蕭戰(zhàn)聊上了,不然老王不理會他。說到這里,蕭戰(zhàn)把他打斷,烏黑的眼神里透出鄙視的神色:“二伯父,去年為軍需,幾乎沒把我岳父扭送到詔獄里,都去了哪里?”
蕭瞻峻裝糊涂:“給了我長兄陳留郡王不是嗎?”
蕭戰(zhàn)鼻子里一哼:“你知道就好。”
“所以我長兄功勞最大,小王爺這就也知道了吧?”蕭瞻峻含笑。
蕭戰(zhàn)怎么會讓難倒,他見天兒難別人還來不及,回的不慌不忙:“他就是上天,也是我爹主帥。”
這半大的孩子這就正在上天,蕭瞻峻激的就要對個孩子瞪眼睛時,袁訓輕咳一聲,又插話道:“明年兵部在監(jiān)管上將增加更多的人手,直接聽皇上調派。”
抬出皇上來,蕭戰(zhàn)自然住嘴,蕭瞻峻也停上一停,隨后火了:“那新兵也要給我大哥最多,軍需依然先支應我大哥,戰(zhàn)役這事情,我大哥先挑。”
“要不要給你大哥重設個王帳?”老王嘲諷道。
一人一把自斟壺,都在手邊兒上。面對老王隨意一展,就積威深重的嘲笑,蕭瞻峻是既來之,一定要說之。抬手端起酒壺,自己倒自己喝,一口氣幾杯下去,酒意薰得面頰火燒似紅起來,眼前的老王形象也不再高大時,蕭瞻峻站起身子。
老王抬眼,他站起來他高不是,但滿眼諷刺。
蕭戰(zhàn)抬眼,把嘴兒撇得老高。
“自我大哥到軍中,沒有一年不添好名聲。但數十年里,在您老王爺手下,一直壓在東安、靖和和定邊逆賊之下面。這里面固然有兩個郡王一個反賊的手段,也與軍中的陳規(guī)陋習不無關系。是時候了,這一仗主要功勞就是我大哥的,我這廂有禮,還請以后秉公處置。”
離開椅子,蕭瞻峻深揖下來。
廳上的氣氛不見得多緊張,卻有什么濃的化不開。看一看蕭瞻峻很恭敬,好似不能說他是逼迫。但他的意思指責梁王老王幾十年辦事不公正——畢竟梁山王才到軍中沒幾年——這意思又針鋒相對。
袁訓沉吟著,知道自己開口的時候又到了。
執(zhí)瑜執(zhí)璞有要張嘴的意思,又垂下眼斂,是個謹慎再出口的神情。
閔氏心跳得最厲害,把個帕子捏在手里呆若木雞。梁山王妃婆媳泰然自若的請她再吃一杯酒,也暫時的也沒有聽到。
蕭戰(zhàn)坐著就叉上腰,汗毛全豎起來。
老王哈哈一笑,獨他最輕松,他招了招手:“加福。”
加福管家呢,蕭戰(zhàn)為了顯擺加福會管家,跟加福說好,香姐兒陪她單獨開個小席面,姐妹兩人,一人一個高幾,單擺她們愛吃的東西,加福還在側間里籌劃著下面的酒菜。
老王叫她,加福走過來,香姐兒陪著她。
烏黑如寶石的眸子,笑瞇瞇地問:“祖父喚我要什么?祖父吃了六杯酒,爹爹吃了四杯,二伯父吃了十杯呢,正要把下面的酒菜改成醒酒的菜兒,是說這個嗎?”
老王笑道:“有福姐兒當家,比祖母和你婆婆都好。”老王妃和王妃連聲稱是里,加福笑出三分難為情。
但老王叫她過來,顯然不是問酒菜。一指蕭瞻峻:“福姐兒,你二伯父的話你聽到沒有?”
“聽到了。”加福脆生生。
老王示意:“你今天是當家媳婦,你回他的話。”
袁訓又吃一杯酒,拿酒堵住自己嘴或堵住自己不笑得太得意。蕭瞻峻覺得自己應該大喜吧,加福是小弟的孩子不是嗎?他做出聆聽的姿勢。
“二伯父請回座兒,聽我來說。”加福口齒伶俐:“過往的事情,有過往的緣由。重新翻出來說,就要把過往的緣由也尋出來。這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才能重新下結論。”
執(zhí)瑜執(zhí)璞滿心里向著姑丈,也暗暗點頭。蕭戰(zhàn)更是不能閑著的那個,他在這里不得意,還是他驕縱占上風不停歇的小王爺嗎?把個腦袋晃著:“對啊對啊,我家祖父永遠是對的,福姐兒永遠是對的。”
太了解他不過的舅哥們,和香姐兒沒好氣問他:“那下面一句呢?”
“所以我永遠是對的,你們都不要跟我爭。”蕭戰(zhàn)得意到快要忘形。
幸好他的克星在這里,“哼”,坐在自家姑母身邊的元皓小王爺鼻子朝天。
蕭戰(zhàn)見風使舵也是快的,急忙收篷,近似于諂媚的道:“表弟更對。”隨后攤開手,抱怨道:“為什么明怡表妹不是大孩子,為什么我總要讓著你。”
這就換成元皓搖頭晃腦:“誰叫我是表弟呢?”
執(zhí)瑜執(zhí)璞、香姐兒,姿勢夸張的捧住肚子:“哈哈,戰(zhàn)哥兒你又吃癟了。”
在座的全是自家親戚,孩子們不在意這舉動不好看。
老王呵呵兩聲,蕭瞻峻也笑上兩聲,仿佛又能回到年酒上面去,加福侃侃又再開口。
“王爺手里的調派規(guī)矩,以前是什么規(guī)矩,以后也是什么規(guī)矩。如果有不滿的,應該用公文給兵部里,應該是爹爹和大人們會議過,呈給皇上,皇上和大人們會議過,定下來的,才能改過來。這與誰的軍功高,或者是軍功低不能并提。要知道軍功的高或低,也是由王爺指派下來的啊。”
說到這里,加福轉向袁訓,先給他一個如花的笑靨,甜的快要化不開。再才道:“論起來這幾年的戰(zhàn)役,爹爹倒有一件事兒行了私權,那就是您的計策,單指給姑丈一個人。王爺公公是看在爹爹的面子上答應,而且為姑丈大捷佯攻佯退的,王爺公公算得上幾年大捷的大功臣。”
“哈哈哈哈哈……。”蕭戰(zhàn)坐到地上大笑不止。
“哈哈哈哈……”梁山老王狂笑不止。
袁訓嘀咕:“至于笑成這走形兒的臉面?”但見到女兒還在面前等著回話,尚書趕緊給女兒一個笑容:“加福平時是個用心學的好孩子,不然再好的先生也教不出來。”
這一位也跟蕭瞻峻一樣,二爺是借大捷為兄長爭風,爭取打破梁山王一枝獨秀的軍中格局,把梁山王的功勞只字不提。尚書也一樣,把加福夸得天上少有,地上無雙,把老王的功勞盡數抹開。
老王尋思這不愧是姐丈和舅爺,但加福句句說得中肯,老王就不在此時和袁訓計較,還是狂笑。
祖孫二人,就可以把屋頂子笑抬起來時,還有梁山老王妃婆媳跟上。老王妃欣欣然:“我家加福啊,最聰明不過。”
“是啊是啊,”王妃滿面春風附合,加福添的,可是自家公公一臉金子。
閔氏見氣氛緩和,忙陪笑:“是啊。”
龍書慧也說很是,念姐兒悄悄對加福扁扁嘴,虧得表姐疼你,你這就不向著姑丈。
再看加福,得過父親的夸獎以后,笑瞇瞇的臉兒到了蕭瞻峻面前,等著二伯父有話回,或者是也有幾句夸獎。
程咬金就在這個時候殺出來。
“三妹,你的話不一定對啊。”執(zhí)瑜執(zhí)璞道。
加福興致高漲,轉過小身子,面上興奮的發(fā)光:“大哥二哥有什么好見解,加福要聽。”
胖腦袋晃起來:“聽我們慢慢道來。”
……
“士兵戰(zhàn)功將軍有份,將軍戰(zhàn)功王爺有份,這個沒有錯。但三妹你要想到,能不畏艱難完成爹爹計策的人,除了姑丈再也沒有第二個人。”
胖兄弟們說到這里,蕭瞻峻本就酒意上涌,這就放浪形駭,大力鼓掌:“說得好。”
蕭衍勇蕭衍厚也樂得叫好:“瑜哥璞哥最能耐。”念姐兒悄悄的在桌子下面輕拍一記巴掌,讓龍書慧看到,悄悄地在面頰上羞一羞她。
加福瞪圓眼睛,張牙舞爪笑到地上的蕭戰(zhàn)坐回椅子上去,老王爺也有了三分認真來聽。
胖兄弟們繪聲繪色:“非姑丈不能完成這個計策,王爺也才完成這大戰(zhàn)役。論功行賞,姑丈額外要些什么也是有的。至于答不答應,這是他們再商榷的事情。”
加福認真的道:“哥哥的話有道理。”
胖兄弟們對著蕭戰(zhàn)得了意:“另外還有一件,三妹你在王府里只怕沒人告訴你。”
“嗯?”加福歪歪面龐。
見哥哥們一起挑眉頭:“爹爹有時候說故事,歷代王爺新就任,都有風波和云起。梁山王爺并沒有,都說他順風順水的接過老王祖父的帥位,這里面,姑丈與王爺爭斗功不可沒。”
“哈哈哈哈……”現在是蕭瞻峻狂笑鐘點兒,他笑得眼淚出來,邊點頭如雞啄米:“對對,說下去。但不知道,為什么功不可沒?”
蕭戰(zhàn)加福一起擺手:“有些話兒,我們是不會說出來的。”袁訓沒忍住,撲哧一聲樂了。
為什么他敢叫過最小八歲的孩子們說牽制的多個含意,就是由好些事情知道,孩子們不是在外面亂說話的人。
他把最近京中出名的功臣二女兒摟在臂彎中,對心愛的小女兒笑吟吟,看看一個一個的都長大了不是。
執(zhí)瑜執(zhí)璞恍然大悟:“原來你們心里全明白。”
蕭瞻峻樂不可支,趁勝追擊老王也忘記,就是覺得眼前這太可樂,這是梁山王府親口承認有些功勞他們裝看不見。
催著胖兄弟:“我就看不出來,為我分析一回。”
蕭戰(zhàn)加福一起擺手:“有些話兒,是不能隨意的討論。”
胖兄弟們愣住,一邊兒是二伯父,一邊兒是三妹,他們拿不定主意,就對袁訓看去。
梁山老王解開他們的為難,老王在胖兄弟們說出前一段話的時候,就看著他們不放。
沉聲道:“說,我也想聽聽。”
袁訓微笑頷首,挾一筷子香姐兒愛吃的菜給她。香姐兒依著父親,在他耳邊笑嘻嘻:“等下戰(zhàn)哥兒要發(fā)火,我?guī)椭绺鐐儯筒荒芟蛑昧恕!?
“爹爹向著你。”袁訓和女兒相對悄笑。
胖兄弟們清清嗓子,又說起來:“沒有人跟梁山王爺別扭,是因為有些人是膽量不夠,見姑丈出來了,落得在后面看笑話,準備打一記太平拳。有些人是本來準備出來,見姑丈肯得罪王爺,樂得變成在后面慫恿,準備等兩敗俱傷。沒有三五家子跳出來,這難道不是姑丈的功勞嗎?”
“啪啪啪…。”蕭瞻峻父子三個狂力拍巴掌。
老王眼神閃了閃:“還有呢?”
“王爺可以適當的讓姑丈分庭抗禮才是,這樣也方便借姑丈之力揪出對他不滿的人。因為還有一等人,在祖父離開軍中的時候,興許會用經驗資歷這些為難王爺。但姑丈獨領風頭,他就不能得逞,反而還會背地里怨恨姑丈,因此王爺要對我家姑丈格外的好才是,姑丈雖不是有意,但難免也為王爺擋些冷箭。”胖兄弟們目光炯炯。
蕭瞻峻大笑,對著地看看,很想學蕭戰(zhàn)剛才坐到地上去捧肚子笑。加福是顰眉不語,蕭戰(zhàn)卻氣白了臉,跳起來道:“胡說!想打架不成?”
“打打打!”元皓來了精神,從椅子上一跳下來。
蕭衍勇蕭衍厚這兩個進京沒多久,就讓蕭戰(zhàn)為父親討債欺負住的,膽氣也上來。擼袖子的擼袖子,緊腰帶的緊腰帶。
老王妃和王妃笑容不改,勸著孩子們吃好,再歇著消食才能比力氣。梁山老王的眸光,早在袁訓面上轉悠好幾回。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些話不是袁訓對兒子所說,就像蕭戰(zhàn)加福七八歲的年紀就懂許多,也不是他們自己能整理。
那袁家是誰,有這樣犀利的見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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