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留郡王就沒有袁訓這么舒服。
他也推說散酒,回到房里小息。仰面在剔紅竹葉紋枕頭上睡下來,郡王妃自然是來問候他。
有了三個孩子的郡王妃眉頭青翠,杏眼濃腮,看在陳留郡王眼里,還和成親那年一般美貌。
他情動上來,很想和郡王妃拿新納的妾開個玩笑,可他滿腦袋里全是事情,只無奈的咽口唾液,聽著妻子悠悠地說家事。
“二弟妹的事情出來,我不敢發落她,還讓她留在她房里,母親說閔家中你的用,讓等你回來發落,你的意思?”
陳留郡王心頭煩上來,他想的正好是那批刀劍的事,妻子偏提這個,他擰擰眉頭,覺得頭痛上來。
這個時候,蘭香悄手悄腳進來。見到陳留郡王半闔眼睛,以為他睡著。輕輕回郡王妃:“才問過紅花兒,舅父和舅奶奶已經睡下。”
“好,”郡王妃欣然,才說出這一個字,陳留郡王睜開眼,把蘭香嚇得一愣,還以為是自己把郡王攪醒,面色這就白上來,心里撲通跳著,覷著陳留郡王面容往房外退。
陳留郡王看也不看她,對著窗外天色看看,西風正緊,紅葉在日光中猶如巧手雕成,這才是午后不到兩個時辰。
秋天的下午,也就兩個時辰就要天黑。可現在夕陽尚未看到,日色也還金黃。郡王忍不住道:“小弟回來就當上嬌寶寶,外面有他的一堆客人,他這就睡了不成?”
因說話轉臉兒去看郡王妃,見到她眉梢眼角俱是舒展的,像是她弟弟現在去睡覺她開心的不行,陳留郡王哼道:“你就慣著他!去,給我叫起來!并沒喝多少酒,他的酒量我知道。小王爺也好,太子黨也好,都是沖他才來。我說歪一下就還出去,別人問我要他,我怎么回答?”
郡王妃抿著紅唇,嫣然似牡丹上滴露。柔聲輕笑:“你呀,就沒想到嗎?果然是累了。”
“我想到什么?”陳留郡王一腦袋心事聽到這句話,覺得自己真的有點糊涂。
“母親知道一定喜歡,你只往那里想,就能明白。”郡王妃還是笑。
名將名不虛傳,陳留郡王果然的這就明白,“噗!”隨即大笑了兩聲。
郡王妃陪著他笑,但眸子里有什么牽不斷扯不完的涌出來,看向丈夫的眸光也更柔如春水。
這一對夫妻也分別良久,見到妻子如解語花模樣,陳留郡王也就情動,伸出手在郡王妃面上擰一把,外面傳來蕭瞻峻的叫聲:“大哥。”
“哎呀,還是舅爺舒服。”陳留郡王縮回不老實的手,一臉不情愿的坐起來。郡王妃不是以嬌癡纏人的人,一笑起來,這就莊重面容,為丈夫理理衣裳,深情地道:“去吧,晚上……。”在這里低下頭,扭捏著弄了弄衣角,頗有小兒女模樣。
陳留郡王在她乳上又摸上一把,低聲也道:“晚上,再說。”這就走出門去。
蕭瞻峻是個有眼色的人,蕭二爺在這個家里從來有眼色。平白的,他也不肯亂進長嫂房間,又有陳留郡王才回來,夫妻必定有私房話要說,他在外面嘻笑著等候。
見大哥出來,蕭瞻峻扭頭看廂房,道:“再把咱們的正欽差也叫上,一起去和欽差副使去說話,這倒便宜。”
“別理他,”陳留郡王見說,忍不住又要笑。他當先往院外走去,蕭二爺跟在后面不解:“老侯現在是親戚,也還諸事嘴緊。好容易大哥回來,和他當面去說話,再把小弟叫上,這親戚又近,又和老侯辦一樣的差事,不是公私上說話都方便。”
陳留郡王湊到他耳朵邊上嘀咕一句。
“噗!”蕭瞻峻也來上一下子,隨即大笑著不再作請袁欽差之想,兄弟兩人去見老侯。
……
老侯才回到房里,也是歪在榻上醒酒。跟他的家人送上解酒的茶水,道:“老大人年紀已有,不該喝這么多才是。”
“我是不想喝,那些孩子們只是敬我。袁訓這孩子,他請來的客人,他早早的離席,郡王也才回來,也要讓他歇歇。雖然有這里的親戚們,那些孩子們不肯認他們只來尋我,說不得陪著罷了。”
才說到這里,外面有人回話:“郡王和這里二老爺往這里來。”
老侯裝模作樣的嘆氣:“哎,竟然不讓老夫歇會兒?”他扎掙著坐起身,靸著鞋子出來,陳留郡王兄弟們可巧進來。
“坐坐,這是您家,可我借住在這兒,老夫反客為主吧。”老侯和他們一同坐下,偷偷打量他們,繼續裝酒醉,把手按在額頭上:“哎喲,你們還來看看老夫,老夫我年高,這就不勝酒力了,”
“老大人,”陳留郡王在椅子上扶手上輕敲手指,一臉的認真:“你看我都回來了,你能不給我個交待?今天你不說,明兒還能不見了?”
誰讓你住在我家?低頭不見抬頭也能見。
老侯這就不裝相,不拿酒說話,他依然有對策:“我有公事不必對郡王交待。”
“咱們不是親戚?”陳留郡王對他笑笑。
老侯板起臉,不對著他笑:“公事是公辦的。”
陳留郡王迅速地道:“那我是苦主,我讓人坑一把,問問案情也不可以?”他瞇瞇眼,把眸中怒氣盡皆掩去,好脾氣地道:“說點兒吧。”
老侯以前就對陳留郡王有所了解,知道他不是求人的人,如今用這懇求的口吻來說話,老侯有些吃不住勁。
但他還能堅持,又找出一個借口,撫須道:“老夫我是副使,郡王要知道,煩請二老爺把正的那位請出來,他說可以對你說,我就全告訴你。”
他不說還好,說過陳留郡王兄弟哈哈大笑。
“我說的難道是笑話?”老侯狐疑。
陳留郡王忍住笑:“老大人說的話不是笑話,但隱含笑話,所以可笑。”悠悠然對著房外隨意地看看:“正的那位,我們還是別請他。他正和令外孫女兒……”
把下巴一揚:“老大人明白了?”
“噗!”老侯正喝茶,一口茶噴在胡子上不說,手里茶碗沒握住,全合在自己衣裳上。家人上來接茶碗,老侯先不說換衣裳,對著房外天色看看,見天邊流云無限白晝,老侯身為長輩,不好拿晚輩玩笑,就把臉緊緊繃起:“歇得好,送子觀音白天也來的。”
然后,才發現自己衣裳狼藉,胡子上全是水珠。
陳留郡王不放他進去更換,讓人取出干巾帛,把老侯胡子一握,笑道:“我來給你擦,我說侯爺,你說我們這親戚親的,是不是?你在這兒還同我擺譜,拿公事公辦搪塞我,那院子里,可是親戚得很,看在他們的份上,你還不肯直說?”
“我說我說,”老侯又要大笑,面皮抖動,忍了幾忍強忍住,道聲不敢,自己擦著胡子,斟酌地道:“我已命人去提項城郡王妃過來。”
“提?”陳留郡王歸座微笑:“難道您敢審她不成?”
說到公事,老侯恢復正容,淡淡道:“現拿到她的人,又有她指使的書信為證據,拿住五個人,有三個人說以前是她的侍候人,什么奶公奶哥哥的,”他在這里,笑得老謀深算:“我不提她來審問,上哪兒扒拉大證據去?”
“只憑這些并不能定她的罪。”陳留郡王沉吟。
老侯狡猾地道:“可你們不都回來了?項城郡王不日也就到家,他見妻子被拿,能不來找我?”陳留郡王恍然大悟,佩服地道:“老大人果然是奸滑奸滑的。”
老侯翹翹胡子,頗有得色:“打草才能驚動蛇,老夫我嘛,當差從來不含糊。”三個人又說兩句話,相約著往外面去陪客人。經過正房院門外,沒有一個人往里面看,都目不斜視地走開,但嘴角邊上全掛著微微笑意。
……。
月上東山時,袁訓和寶珠才醒來用飯。小別勝新婚,飯罷繼續床上去,依在一起說話。
“在京里你走的那么狠心,寶珠當時想,不要你也罷。”寶珠拿袁訓調侃。袁訓捏捏她的臉,拖長嗓音:“不要我,那你來作什么?”
寶珠笑盈盈:“我來生孩子。”
“你一個人能生出來?”袁訓昂昂頭,驕傲地宣稱:“沒有我這送子觀音看你怎么行。”寶珠啐他一口:“紅口白牙的拿菩薩亂說。”就著話把袁訓下巴握住,笑著和他算賬:“你記得在京里你要打我嗎?你還記得不記得?”
飛起嬌嗔,把袁訓白上一眼。
袁訓也想起來,手撫胸膛:“我這里至今還在疼,讓你撞得。”
“亂講,是寶珠額頭疼才是。”寶珠就學著他,去撫自己額頭。
兩個人相對壞壞地一笑,袁訓張開手臂,寶珠眉開眼笑撲進去,雪白的身子擰擰,不依地道:“欺負了人,說句軟話吧。”
袁訓想想,一拍腦袋:“對呀,饒是你欺負了我,你還有理。”
寶珠格格笑著,尋思一下自己也有許多不是的地方,拿個帕子蒙在面上,露出兩只黑寶石似的眸子瞍著他,盈盈道:“才沒有呢。”
“來來來,我同你慢慢的算。”袁訓把寶珠往懷里抱一抱,拿起她的一只小手,在那手心里打上一下,笑道:“瞞著我有鋪子,沒出息的讓地痞欺負,誰給你出的頭?”
寶珠顰眉,對著手心中一點紅輕輕吸氣。此時在他懷里好似砧板上寶珠,寶珠嘟嘴:“是你呀。”
“是誰天天疼你,弄一堆考卷給你賣錢?”袁訓又在那手心里打上一下。
本就不疼,寶珠這就樂了,妙目流盼,光彩生輝:“原來你早知道。”
袁訓擰她肩頭:“分錢,到分錢時候就沒有我,尋人辦事就只有我。你這黑心小呆子,今天不給錢,我把你……。”
寶珠眨巴著眼:“怎樣?”
“我呀,我把你就地正法……”袁訓拖長了嗓門,忽地一笑:“正法到明天晚上,”他得意起來:“你怕也不怕?”
寶珠驚呼一聲,隨即小嘴兒一噘,嘴硬地道:“我不怕,橫豎別人笑話的也有你不是。”手上又讓擰上一下,寶珠“啊嗚”,在袁訓手指上輕咬一口,這就找了回來。
袁訓揉著手笑:“我不怕,”把胸脯一挺:“我是男人我皮厚!”
“哈哈哈哈……”銀鈴似的笑聲飛出錦帳,在寶珠的笑聲里,皮厚的袁將軍揚眉頭:“你呢,你怕不怕?”
“怕,”寶珠竭力忍住笑,裝出滿面憨厚模樣,軟軟的來求他:“我怕呢,也不想分你錢,你說可怎么辦?”
說過咧出一嘴小白牙,笑得狡黠狡猾的。
這笑容若無數流螢飛動,總能撞中袁訓心頭最柔軟那一塊兒。他們夫妻并不是真的分帳,袁訓也不是真的和寶珠討錢。在逼出這樣的笑容后,袁訓自覺得滿意。笑瞇瞇欣賞著這笑,眼睛轉動幾下,又覺得這樣放過寶珠不好,漫漫長夜,豈可輕饒了她。
袁訓一本正經的拒絕,大模大樣的搖著頭:“那沒辦法,只能把你正法到后天晚上也不起來。”張開手臂作狀要撲,寶珠笑得氣也喘不過來,擺動一只手當白旗:“且住,我還有話說。”
身子一緊,讓袁訓緊緊按在懷里。袁將軍半坐著,這就居高臨下,想來是盡顯丈夫威風:“你就這樣說,說得好便罷,說得不好記大過一次,過年畫一只雀子在臉上過年,你現在有了女兒,讓你女兒笑話你去。”
“說得好呢?”寶珠動彈不得,卻能微側面龐。從這個角度,以下往上地看,把她丈夫雕刻般的面容全收在眼中。對著他燭下過人的姿容,似清越靜谷之風充滿胸懷,霽月朗朗照亮人的心頭。
寶珠嫣然的笑,再也沒有比袁訓在她身邊更開心的事,也再沒有比夫妻房闈說話更溫馨的事。寶珠擰著他:“說得好,也給你記大過一次,過年畫個老虎在你臉上,陪加壽玩耍。”
久別深戀的小夫妻,愛也愛不夠,戀也戀不完。袁訓本就滿心里憐惜寶珠追隨自己而來,又生下女兒,又見她嬌癡地纏過來,由不得的全化成柔情萬端。
抱住寶珠親了再親,袁將軍難得認慫一回,嘆氣道:“我是還行,不過我聽當兵的吹牛,想生好孩子,可不能太貪。”
寶珠飛紅面龐,在他手指上一捻,錦帳中只有兩個人在,也放低嗓音,含羞難言地道:“我必不依,哪有個這樣貪的人……”
在這里止住語聲,急急忙忙地換個話題,仰面輕笑:“我有功呢,有功一回減一回過可好?”再嘟囔:“人家可有什么過呢,還不是讓你欺負出來的。”
袁訓含笑注視她,依就貧嘴貧舌:“生孩子可不算,我得掙回來一半,有一半功勞是我的。”他得意的把個腳尖點著:“加壽是我的好女兒,當父親的那一半,你可不能全攔下來。”
“誰要對你說這個。”寶珠靈活的把眸子一轉,袁訓忽然發現好女兒加壽今天吃明珠那會兒,也是這樣的小眼神。
那小眼皮子一轉,就對明珠瞬間來了興致。
袁訓大樂,催著寶珠快說。
寶珠嘟起嘴:“從回來到現在,你就沒有問過我去拜祠堂可好不好?”袁訓臉色微微一沉,把寶珠拍幾拍,更加的柔情上來:“好不好?”
“好!”寶珠眉飛色舞:“我帶人闖進去的,還闖到舅父府里,還……。”對著袁訓越來越黑的臉,寶珠搖搖他:“我又沒事,我教訓人,教訓人可真痛快,”她小心翼翼:“你又生氣了嗎?”
袁訓重打笑容給她。
寶珠就不說這些,忙著告訴他買田的事。說到紅花扮洪奶奶,袁訓也笑:“紅花兒出息了,你也出息了。”
這就話風一轉,袁將軍一古腦兒把金子全貼自己臉上。小夫妻在一起本來就是玩耍的,不開心的事全拋到一旁。他得意洋洋把自己一通的夸:“看看我多能耐,寶珠跟著我,這就由小呆子變成小寶兒,這就又會起鋪子,又會生孩子,又會嚇人,又會打人。”
寶珠吃吃笑得喘不過氣,她的丈夫又自我感嘆:“我這樣的功勞,不知能升幾等的官?”寶珠不依了,把他視線扳回來,也問他:“那你的功勞呢,也有寶珠的一半才行。”學著他的腔調,寶珠小鼻子翹得高高,搖頭晃腦:“有寶珠多好,你呀這就又會打仗,又會開弓,又能中探花,又能喝酒,又能吃飯,”
袁訓繃緊面皮:“還有一條,”
“又能讓小二服你,又會耍賴皮,”
“還有,”她的丈夫還不滿意。
寶珠手托住腮,杏眼如暈:“沒了。”
耳朵上湊過一團溫熱,低低的語聲似火般灸熱。“還有我現在,可忍不住了。”
錦帳中傳出來“唔唔”地微聲,很快就消失在旖旎中……
第二天一早,陳留郡王不改習武的習慣,在院子里正比劃拳腳。袁訓步子輕快地走出來,打聲招呼:“姐丈早。”就去兵器架上選武器。
身后飄來話:“收著點兒,大白天的,我都代你難為情。”
出其不意聽到這樣的話,袁訓讓口水嗆住,大聲的咳嗽起來。
……
老侯辦事一向快速,又隔上一天,袁訓帶著寶珠去城外為蕭觀等人送行,見官道上有一隊趾高氣揚的車馬過來。
馬車上有明顯的標記,寶珠沒認出來,從蕭觀到太子黨全認出來,那是項城郡王府的馬車。
小王爺不關心別人,側側目就過去,繼續對袁訓道:“說好的明年幾月份到,你可別在家里抱女兒記不得。”
“您也別在京里抱老婆記不得來。”袁訓手點著他們,戲謔而又遺憾:“總算你們要成親,又可惜我不回去。”
連淵等人不放心上,他們全是早定好的親事,年紀都已超過十六歲,已經算是晚婚,對成親不難為情。
蕭觀卻紅著臉,嘟囔道:“我還沒說答應,也許不成親。”
袁訓見到項城郡王妃到了,沒有心思和他們多說笑,把給他們的東西一一點清楚。“小連的,小沈的,小王爺的……這些是你們成親的東西。”
又取出幾個包袱,當眾點給他們:“這個是給太子殿下的,這個是給瑞慶小殿下的……。”他每點一個,寶珠跟在后面福上一福,多多的拜托給他們。
他們也急著回京,這就上馬。沈渭在馬上回眸:“小袁,我這就生你女婿去了。”袁訓哈哈大笑,揮手道:“好,幾時生出來幾時再過來。”
這話葷的寶珠低下頭,直聽到馬蹄聲飛揚而起,才抬起頭對袁訓好笑:“你什么時候把女兒給了沈家?”
“他一廂情愿,”袁訓也好笑。
寶珠扯扯他衣袖:“不是我要怪你,是你沒想過姑母若是不答應,就不好見小沈將軍。”寶珠算一算:“有加壽養胎的時候,姑母就不斷寄來東西。”再伸伸舌頭:“加壽是個姑娘,母親姐姐都沒說什么,只有姑母來信像是有點兒,”
她吞吞吐吐。
袁訓會意,打斷寶珠道:“有點兒什么?又不是不再生。”他挽住寶珠的手,把她送到來的馬車上:“我們還生好些呢,是不是,加壽她娘?”
寶珠這就嘻嘻一下,在馬車上坐好,還是不放袁訓的袖子,對他道:“我不是說姑母不滿意,事實上,后來姑母也每個月都寄東西給加壽,疼她的很。所以女兒親事我早心中有數,那天祖母對我說她相中阮家表哥才生的兒子,我告訴給她只怕我們不當家,她才明白過來。”
“小沈對我說的那天,我就這樣對他說,得宮里答應。他想到淑妃娘娘身上,我不好對他解釋,讓他碰釘子去吧,再說他這還沒成親,說這些早得狠呢,不過是說說。”袁訓為寶珠掖掖裙角,眸中閃過溫柔:“你越發的周到,能為舅父盡心是你的孝敬,這能體貼到姑姑心情,也是你的孝敬。”
寶珠讓夸得很舒坦,這就謙虛上來:“長輩們全是一片疼愛,怎么能不想到他們?”袁訓又愛又憐,在寶珠面上輕輕一擰,道:“你說得的是,不過呢,是你的心還是你的心。”
再松開手,歉意地道:“你后面慢慢的來,容我先回府去。”
夫妻這一回相見,不但以前的狎玩半點兒不減,還多出許多的尊重。寶珠滿心里喜歡,想要和表兇同樣的客套,又覺得見禮來見禮去的反而生分;想著同他親昵玩笑幾句,他說的全是正經話,玩笑反像不尊重他。
就拿出輕松的口吻打趣道:“去吧,欽差大人請忙公事,我們哪敢勞你送出來,又送回去呢?”
“哈哈,那我去了。”袁訓擠擠眼睛,為寶珠扯好車簾子。跟出來的是孔青趕車,袁訓交待他穩著點兒,先打一馬鞭子回城。
此時,項城郡王妃的馬車在陳留郡王府門外停下,這位郡王妃今天打扮的格外出色。大紅牡丹團花金線暗紋的錦襖,綠色繡滿花卉的錦裙,披著大紅貂皮厚披風,上面綴著各色小寶石,閃閃如夜晚繁星。
已經是富貴已極還不算,她還戴出整套的翡翠頭面,七、八個戒指在手上,不是特別的冷,也抱著個金手爐。
同車的丫頭捧過鏡匣,請郡王妃自己照上一照。鏡子里已經是艷姝一個,項城郡王妃還是不滿意,撇一撇嘴角道:“郡王就要回來,我相中的那整套的白玉首飾,從我長這么大,也沒見過那么好的玉,可惜價錢不少,正好讓他買回來。”
項城郡王妃也主中饋,但也不敢給自己添首飾上花大宗的銀兩。而且至今她也只是掌家,并沒有掌握項城郡王所有的進項。
陳留郡王妃也一樣沒掌握陳留郡王所有的進項,但項城郡王妃下車的時候,還是對她充滿敵視。
悄悄動一動脖子,項城郡王妃覺得頭上首飾重得可以。這套首飾是翡翠的不太重不假,可鑲翡翠的支架托子,全是實心赤金。
一整套計二十六件首飾,項城郡王妃這個柔弱女眷,先弄好幾斤重的金子在腦袋上壓著,還不算翡翠和寶石的份量。她又估計錯誤,以為陳留郡王妃會出城迎接她,早早地把穿戴好,在車上顛過來,脖子吃重可想而知。
現在她酸痛上來,神色更加的傲慢,對著別人家大門先惱火上來:“豈有此理!我本不想來,特意下貼子,說得言詞我不能拒絕,我來了,賞他們的家的菊花,倒沒有人迎接我?”低聲忿忿:“沒家教!”
丫頭們不敢說話,只簇擁著她往門里去。
此時內宅里,陳留郡王妃瞪圓眼:“我請她來的?”她不敢相信:“我沒請過啊?”老侯在她面前打起笑容:“不以王妃的名義,她怎么肯前來?現在人已經到達,請王妃打發幾個婆子去接一接,讓到大門內芙蓉亭后面的小客廳上面,余下的我自有主張,不再麻煩王妃。”
“可這……您準備做什么呢?”陳留郡王妃皺眉。
一直坐旁邊沒說話的陳留郡王道:“別問了,人都到了,打發人出去吧。”陳留郡王妃滿腹疑惑,但還是先出來選人去接。
她出去以后,陳留郡王對老侯瞪瞪眼:“老大人,我們可是親戚?丑話說前頭,你拖累我,我可不客氣。”
“我不拖累你,你難道置身事外?”老侯反問:“這事情與你有關,讓你出點辦,你倒拿喬。”
陳留郡王啼笑皆非:“你說拿她前來?我就想項城郡王府不是好闖的,你老大人能帶幾個毛人過來,我以為你調動這里駐軍,我正準備看一出子闖府記,你卻是把她哄來的?”
他板起臉:“項城郡王知道,會以為我和你一起預謀,老大人,你這是挑撥我們不和。”
老侯反駁道:“你們早就不和,早我在這里當官的時候,就沒見你們和過。”
“那個不和,和讓你辦這一出子事的不和,它不一樣。”陳留郡王苦口婆心模樣,像是老侯成了不懂事孩子,郡王是個扳手指說教的先生一樣。
老侯嘿嘿一樂:“對我來說,都一樣。”他面色悠然,一臉我不管你們死活的架勢:“反正你們已經不和,不是你有鬼,就是他有鬼。至于你們中間刀來劍來,你放心,我不管。”
“我謝謝你,你別算計我就更好。”陳留郡王無奈,這事傳出去別人會怎么看?欽差在我家誘拐看押一位郡王妃?
他負手起來,煩躁地道:“我先說好,你把她關到別處去審。”
“就你家最合適。”老侯這就賴上陳留郡王不丟手,陳留郡王臉色都要變了,老侯冷笑道:“諒你也猜出來我的用意,這案子沒最后定下,我也知道你沒大事情。那你想不想把這事弄清楚?你想,就得按我的辦。”
陳留郡王怒了:“可你這樣辦,是把項城郡王往絕路上逼?我,身為郡王,我和你串通把他老婆單獨審問,他會怎么想?”
他拍拍自己胸口:“我和他一樣同是郡王,他為人我再不喜歡,可我也同有悲涼之感。”
“你省省吧,還悲涼?”老侯嗤之以鼻:“兩個欽差住你家里,兩個欽差為你跑腿,兩個欽差是你親戚,你今年大捷,沒費什么人馬,馬上就有無數軍功,你還悲涼別人都不用活了。”
陳留郡王本來是真的難過,但聽到老侯說“兩個欽差住在家里”,又哭笑不得。他攤開雙手:“我,你們倆也沒有太多的證據啊?”
我生生讓你們給算計進去。
下面的話還沒有說出來,外面大跑小跑進來袁訓。袁訓精神抖擻:“舅祖父,拿下來沒有?”老侯對他使個眼色,對陳留郡王努努嘴兒:“你家姐丈他忽然悲涼,怪我們把他拖下水。”
陳留郡王對他們瞪瞪眼,氣不打一處來的繼續房中踱步。
郡王正不知道怎么和這一對混蛋欽差說話,聽袁訓笑道:“這好辦,阻攔欽差征用、辦案,全都有罪!”
“你們!”陳留郡王發現這一對人實在是壞透了,跺跺腳,走到里間去生氣。在他身后,南安老侯的話他還是聽到。
老侯道:“就是得逼迫一下,看看他還想辦些什么!”陳留郡王知趣的裝沒聽到。
客廳上,項城郡王妃離發脾氣不遠,她對著面前兩個衣著不凡的婆子諷刺地道:“是請我來的,知道嗎?說的好話兒,嘖嘖,我卻不過意,我才賞這個光肯來,這倒好,讓客人坐半天冷板凳,這當主人的把頭一縮,敢是后悔請我?對不住!我已經來了,讓她出來招待我,把花給我看一眼,我這就走!”
“既來之,則安之啊。”一個白發老者登上廳來,在他后面跟著幾個大漢。
他毫不禮敬的態度,幾乎沒把項城郡王妃氣暈。她把個桌子一拍,大怒起身:“你是什么東西,敢這樣對我說話?”
要說項城郡王妃,以前也是見過老侯幾面的。不過又隔上年余,以前見的老侯全是官服官帽,這便衣的老侯她就沒認出來。
見他衣著簡單,項城郡王妃怎么能讓他嚇倒?
老侯笑了:“王妃不要惱怒,我乃欽差是也!”
“什么?”項城郡王妃還在愣神中,老侯把手一揮,喝道:“好好侍候王妃出去,她若不從的話,就按章辦事!”
幾個大漢逼上前去,片刻后,客廳上尖叫連連:“造反了!陳留郡王府上造反了!”
大門外面,蕭瞻峻撩著衣袍,沒命的跑到陳留郡王房中。他把有眼色也忘記,也不用通報,直沖進房,見到兄長在榻上坐著,二爺上氣不接下氣:“不好了,大哥,項城郡王府的人在我們府門外面……”
“我知道了。”陳留郡王面沉如水。
“他們讓拿了!”二爺這才把下面的話說完,目瞪口呆中,氣多少順過來些,話也就流暢不少,驚恐萬狀:“老侯和小弟,他們在我們家里拿人,項城郡王會怎么看我們家?”
郡王們你爭我奪,恨上來時巴著對方死的心都有過,在戰場上能制造點小事故,對方陷進去是死是活他們也不管,但明目仗膽逼迫對方,這種撕破面皮的事不是有許多仇,一般不做。
見二弟頗受驚嚇,陳留郡王陰沉著臉,先拿他出了出氣,劈面訓斥道:“沒出息!你慌什么!這是欽差辦案……”
罵到這里,火氣重歸正途,轉向那兩個混蛋人。一老一小倆混蛋都不在這里,陳留郡王罵也可以痛快地罵上幾句,這就罵道:“不像話!仗著是欽差眼里就沒有我!”
蕭瞻峻這才明白,結結巴巴:“大哥,小弟他…。”
“他事先也沒對我說!”陳留郡王深吸一口氣,泄憤似地道:“等去到軍中,看我收拾好他!”蕭二爺內心的驚嚇頓時消失,原來大哥也讓蒙在鼓里。
很快,欽佩從二爺心中升起。對著臉如墨汁的陳留郡王,蕭瞻峻忽然笑了。陳留郡王翻眼對他,面上風雨欲來:“嗯?”
“小弟,”蕭瞻峻抹著嚇出來的一頭汗,笑得就更厲害:“大哥你別生氣,老侯膽子大也就罷了,他是多少年的老公事。可小弟也跟著,這份膽量就不枉親家國公和大哥教導他。”
陳留郡王翻白眼兒:“別提那白眼狼!”
自己想想,也覺得小有得意。但還是恨恨罵道:“白眼兒狼!”
……
霹靂的驚馬聲踏破官道的寧靜,烏云黑沉晚來欲雪的天色,攪動更似乾坤突破,大地翻騰。“快快!”項城郡王不住嘶吼,喝命身后的人跟上。他自己騎著愛騎,也帶著不怕跑死馬的勁頭奔馳。
此刻他心頭的恨不比頭頂上烏云更清。
他想到他的蠢婆娘,又想到長身玉立,看似外表無害其實人畜皆避的陳留郡王,項城郡王就要把牙咬碎。
他才從戰場上下來,正盤算回家好好休息,睡個好覺,喝頓好酒,摟幾回丫頭。沒誠想還沒有進家門,就有人對他報信:“您的郡王妃去太原府做客賞花,”
隨之而來的是第二個消息,項城郡王直到今天才知道他家的婆娘對陳留郡王府下手,只因為她的奶公在太原府被殺。
項城郡王是打仗的腦子,雖然不是名將,卻當即反應過來。怒罵一聲:“她的奶公全死沒了嗎!死一個有什么!”
姑娘們都不止一個奶媽,有幾個奶媽,自然就有幾個奶公,不然奶水可從哪里來?
隨后項城郡王把報信的人大罵一通,再把他留在家中的慕僚再罵一通,就慌手慌腳的改變行程,只帶輕騎往太原府趕來。
他自己家的門都還沒有進,衣上的征塵也猶在兵器上,就去打一場新的戰役。不用說他那個氣,氣到鼻子歪了還不算,心頭怒火一股一股的往頭頂心躥,此時陳留郡王若是在他面前,項城郡王毫不猶豫拔劍給他一下。
其實他自己也明白,他最恨的人不應該是陳留郡王,也不應該是他家的蠢婆娘,是……。他的臉就更沉下去,心思飄忽不定的唯有怪自己。
把那個人留在家里,是他的主張。
現在多說家賊也益,項城郡王看看天色,他現在要做的是,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太原府,把他的王妃帶回家。
在這里項城郡王慶幸,他并沒有把過多的事情告訴給項城郡王妃,但是……不都說欽差到了?欽差的謠言早從邊城傳到軍中,項城郡王也略有耳聞。
在這里真是一個大笑話,欽差的消息項城郡王都能知道,就是他妻子和陳留郡王府上發難,他到現在才清楚事情的嚴重性。
陳留郡王府上驚馬,他是知道的,與他妻子有關,他一直不知道。
恨恨罵道:“這真是世事刀劍逼殺人!”在馬上又狠打一鞭子。
前面城池林立,大旗北風中飄展,“太原”兩個字清晰可見。在他后面奔馳的人也回話:“郡王,我們到了!是直闖陳留郡王府嗎?”
“不!”項城郡王沉吟一下:“去見莊若宰!”他在來的路上,先讓人打聽到莊大人這幾天在太原府,以項城郡王來想,不管是什么欽差,你莊大人不會沒有消息。
一行人飚悍的打馬直進太原,在大街上人流熱鬧的地方也沒有勒馬,仗著騎術精良,往莊大人處去。
城門口守的人認明是他,撒丫子回陳留郡王府去報信。這個是老侯京中跟來的家人,徑直去見老侯回話。
后院子里有幾間靜室,是以往的老郡王們戰場上下來,在這里靜養而建。項城郡王妃就“住”在這里,而老侯自然也在這里。
不過一天的功夫,項城郡王妃面目呆滯,時而歇斯底里,時而畏縮哭泣。房中對著她的,這幾天都只有老侯一個人,袁訓和陳留郡王是在房外偷聽。
見問來問去全是瑣事,陳留郡王把袁訓拉一拉,低聲道:“你們是打算把禍水往你姐姐身上引?”
袁訓擺手讓他不要說話。
“我恨她!我丈夫喜歡的是她,一直就喜歡她,我恨不能她去死……”房中尖叫不止,陳留郡王那臉黑得跟鍋底似的,項城郡王妃每尖叫一聲,他就狠瞪袁訓一眼。
“你們問來問去,就是項城郡王當年想娶你姐姐的那點子破事!袁欽差,你姐姐的名譽!”陳留郡王又一次咬牙切齒。
這一會兒,項城郡王也對著莊若宰咬牙切齒。他大步進來的時候,把劍明晃晃的握在手上,莊若宰才驚呼:“你這是何意?”
秋水寒冰,寒氣直抵住他腦袋。
“你怎么敢背著我拿朝廷命婦!”項城郡王把對戰的殺氣擺出來,似一頭猙獰帶血的猛獅。莊若宰為人是方正的,但方正對上絕路殺氣,也就轟然倒塌。
初冬晚秋的天氣,他新換上薄棉袍子,一早還覺得這衣裳能御寒,現在覺得身上片縷未著,寒風凜冽。
當寒氣圍著他打轉,把他從頭到腳逼出冷汗,把他的不解疑惑逼出來,奇怪朗朗乾坤之下,項城郡王你敢殺朝廷命官?
他的膽氣一挺腰子,又回來幾分。當即怒目,身子一板又直了,怒目喝斥道:“郡王!你想謀殺嗎!”
這句話讓項城郡王眉角抽搐,劍鋒偏開一寸后,又再次壓住莊若宰,此時憤怒讓他打醒七分,再出來的憤怒有七分是裝的。
項城郡王怒吼:“你背著我拿走我妻子!莊若宰,誰給你的大膽,你敢逼反郡王!”
莊若宰直了眼睛:“許拿走你的妻子?”
“說她往陳留郡王府上賞花,難道不是你的主意?”
“那您應該往陳留郡王府上去找,與我何干!”莊若宰冷笑。
項城郡王亦冷笑:“你不是欽差嗎?”他挑眉,難道不是你?
“欽差至今未到!”莊若宰從牙縫里迸出話后,打一個激靈,也明白到十分。他瞪住項城郡王:“我代天子出巡,郡王,我來問你,女眷們賞花,你大動干戈為著何來!”
項城郡王晃動冷笑:“我們沒有那么好!”把劍還鞘,對莊若宰不容反駁的伸出手:“請吧,莊大人,看來你這巡撫也是糊涂蛋。你也應該明白了,欽差沒到,陳留郡王府不敢這樣做事!走吧,我們一起去看看,來的是哪路貨色,不給我交待明白了,老子血洗了他!”
莊若宰和他出去上馬,心思轉個不停。冷眼見到項城郡王執馬韁的手都在哆嗦,那手上戰場帶來的血痂還沒有痊愈。
“郡王你不用太過擔心,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莊若宰半帶安慰,半帶敲打。項城郡王哼上一聲,這會兒沉著回來大半,沉而有力地道:“我要告御狀,不把這官司打明白,我決不罷休!”
莊若宰哼上一聲,心頭鄙夷,你們這些人,有哪一個是完全干凈的,陳留郡王府敢發難,你們自己最明白。
他在外為官多年,對這些當地勢力盤根錯節縱橫無狀早了然于心,心想還是我才說過的,沒有虧心事,鬼為什么敲你門?
兩個人沒有再說話,項城郡王帶著他的一個小隊,約有一百來人;莊若宰帶著幾個公差,在陳留郡王府門外下馬。
朱紅銅釘大門,有著和項城郡王一樣的久遠幽深;大門上金字匾額雋永威嚴,把一個風華正茂的郡王府展示給眾人。
項城郡王一看眼睛,想當然的眼睛就紅了。陳留郡王越好,他就越苦惱。陳留郡王府看著氣向越萬千,他就越憎惡。
他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心想趁著一潭子混水還沒有弄清楚,先出出氣再說。沖上前去,對著陳留郡王府大門就踹一腳,怒聲大罵:“有活的沒有,滾出來見老子!”
莊若宰是守法度的官員,讓他這一著給嚇壞。理智早回來的莊大人陰沉沉問道:“您怎么就判定王妃不是在里面賞花?”
項城郡王默然不語,莽撞的動作也收斂幾分。他怎么知道的?他從收到郡王妃來做客,就先行讓人來接她回去,接的人很快回來,說陳留郡王府上不接待他。
這不是有鬼還是什么?
反正今天只對著陳留郡王要人!項城郡王不再撒野,手按佩劍,帶著他的一百來號人沖進陳留郡王府中。
說也奇怪,見花木扶疏欣欣向榮,但是一個人也不見。回想剛才大門內,也沒有一個門房。對著空闊院落,項城郡王面容更寒:“我已經來了,就看個究竟吧!”
不再遲疑,對著正廳走去。甬道上,是他腳步的回聲。
青石板上,一百來號人踩出如雷般的步聲,一直延展到正廳下面。正廳外,掛著一個“天年樂壽”的匾額,兩邊檻聯筆力蒼勁。
他們走到這里,正廳的八寶紫檀木雕福壽滿堂的屏風后面,這才轉出來一個人。他身著簡單的葛布衣裳,乍一看,長須飄飄像江上野叟。但雙眸炯炯,力透眼神。
“老師?”莊若宰脫口而出。
“鐘大人?”項城郡王瞇起眼,把老侯認出來。
老侯左手高執一卷東西,右手虛托,上年紀的人也步子輕快而出,往廳口上一站,并不言笑,雙手高舉手中卷軸,嗓音清越,清晰而出:“欽差在此!”
……
北風到了這里,有高大的圍墻擋住,又有無數常綠樹木都是上百年,盡皆高大以為屏障,風就不怎么寒冷。
又有當時令的花,菊花桂花茶花蘭花一起開放,雖寒而香愈烈。、
這本是做客品茶的好時節,當不起刀寒劍摧。但項城郡王和莊若宰同時覺得嗖嗖風寒,若冰刀霜劍直捅心中。
莊若宰大腦一片空白,像一盆糊涂漿又在火上燒了又燒,完全干結而不能流動。嘴唇發木,想說個什么,又只喃喃而無聲音。
他不敢相信地對著自己老師,這是把他一種提拔,是他尊敬如父母的人。可……他是欽差?在他到來后的多次拜訪中,他不但沒有透露一個字,反而若有若無的暗示自己應該查陳留郡王府。
莊大人對老師的這些話敬佩無比,是他親戚又怎么樣,老師也一樣的不肯姑息。
如果他的那些話出自他的本心,那今天又算什么。莊大人也是查案子的人,深知什么叫知東而擊西,出其不意,出奇制勝,轉移視線……。
他心中五味雜陳時,才想到這些全是面前這一位,他的恩師教給他的,他用起來,這就更加的順手,把當學生的涮到沒商量。
咽下口中苦水,又有更多的苦水涌上來,讓莊大人無話可說。
有人輕碰他的手臂,低聲道:“大人,進去吧。”莊大人這才看到就他一個人傻呆呆原地站著,項城郡王和老侯不知何時已坐下,一個人面容難看,一個人面無表情。
莊大人這就進去,一旁側坐,在讓人窒息的冰冷中縮了縮頭。
先說話的是老侯,而不是怒氣沖沖而來的項城郡王。郡王又不笨,他不開口誰也拿他沒辦法。除非你有證據,當然你有證據早就把我也拿了,還坐這里管飯吃嗎?
他氣洶洶沉默,老侯慢條斯理先開口:“郡王莫怪,現在有好幾件事情,要請郡王妃前來對上一對,郡王妃說她什么也不知道,您來的正好,請郡王聽一聽吧。”
聽到妻子什么也沒有說,項城郡王心中先一喜,沒好氣道:“你說!”
“現有陳留郡王府中驚馬,他家中二老太太讓您手下陣亡將軍之子欺瞞,又驚馬當日有偷盜官制刀劍留在現場,已證實驚馬與將軍之子有關。另,將軍張辛就死在這刀劍之下,敢問郡王,這你如何解釋?”
項城郡王怪翻雙眼:“這你問他去,一個是死了的人,一個是死了爹,我手下死了爹的千千萬,都問我,我不知道!”
老侯也不生氣,再問道:“陳留郡王妃親戚袁家女眷從大同回太原,與郡王妃之女同行,路遇刺客,偽裝成大同府指揮使指使,現已證實,這其中有你府兵,郡王你如何解釋?”
項城郡王心頭怒氣上涌,這事是伍掌柜干的,伍掌柜干完以后,再有書信告訴他,因為去的人不死就傷,伍掌柜的怕擔不了干系,書信中一切寫得明白。這是項城郡王回來后要辦的頭一件大事,但他還到家,就讓逼到這兒來,這算是措手不及。
因為早就知道,項城郡王也就早有對策,沉痛地道:“不瞞老大人,我府中出這笑話,我本不想讓人知道。去年初,有府兵數十人窺視錢財,圖謀不軌,反出我府,當時圍剿沒有得利,本想今年回來,這就繼續圍剿,不想就出這樣的事情,這全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啊。”
再把眼睛一瞪:“卻不是我指使!”
老侯毫不奇怪他不認帳,他眸子一閃,與項城郡王暗藏打量的眼睛碰上,老侯緩緩地道:“我們請來郡王妃,郡王妃卻是招認的!”
“你刑訊逼供!”項城郡王就差破口大罵。
老侯對他微笑:“怎么不問問郡王妃說的是什么?”
“是什么?”項城郡王手心里沁出冷汗。
對面那個人沒說先樂:“郡王妃說郡王早在輔國公沒有嫁女以前,就心儀與她。又說成親以后,你念念不忘,”
項城郡王冷笑:“有,又怎么樣?”
“說你懷限在心!”老侯一語,石破天驚般。
項城郡王再也忍受不住,一躍而起,站在廳上就頓足大罵:“蠢婆娘污陷我!作死的婆娘!……。”老侯等他罵完,才悠悠地又問道:“還有幾句話要請教,請問郡王,五年前死的官員叫程大,六年前死的小吏叫宋泯……。”他一氣說出五到六個名字,項城郡王驚恐瞪大眼睛,這些事也讓他翻出來了?
這全怪……那個人!